蘇栗手心里緊攥著尖頭叉子,漫不經心地攪合著碗里的土豆泥，低著頭額垂下來在臉上形成一片陰影，遮擋住了大半的表情，不知道在想著什麼。
她對面的查克很快把自己餐盤里的食物掃蕩一空,只剩下個圓溜溜熟透了的番茄一直擱在盤沿。他拿起番茄迅放到她手邊，同時撂下一句意味深長的「還給你」。
余光接觸到蔬果通紅的色澤,蘇栗背脊一抖。
愛麗絲在一旁饒有興致地咬著披薩餅圍觀，順手從配料里摘下一塊炸蝦喂給蜷在腳邊的麥克斯。
在經過她身邊的時候,查克目不斜視，手指抵在唇邊打了個響亮的 哨,干脆地說道，「麥克斯,走了。」
直到咀嚼著炸蝦的斗牛犬一顛一顛地邁動著四條小短腿跟上他的腳步，與他一起消失在餐廳門口，蘇栗這才如釋重負月兌力一般地把手中的叉子重重一放，憂心忡忡地探手把查克扔下的番茄拿過來咬了一口。
「我真不敢相信……」她含糊不清地說，頓了半秒做出一個吞咽的動作，隨後口齒清晰了不少，「他才只有十六歲——」
「我需要提醒你，其實你也只有十八歲嗎？」
愛麗絲隨口回了一句，在得到對方一個挑眉後才干咳了兩聲，話音一轉，「你應該懷疑的是——他真的到了十六歲？」
對方的眉尖揚德更高了——她連忙擺了擺手，總算端正起態度來，「好了，對不起，我不該跟你開玩笑——但是這次你們到底又生了什麼？」
據愛麗絲長久以來的觀察，每次凱瑟琳和漢森家的小鬼經過一段時間的獨處之後，兩人之間的氣氛就會莫名地開始古怪起來。
「嗯……總體來說，」蘇栗十分艱難地開口答道，「他被關到禁閉室的時候，我給了他一個番茄。」
她邊說著邊看向手中被咬了好幾口的番茄，只覺得腦袋大了一圈。《》
在心里小小地掙扎了一下，她最終還是使勁搖起了頭，自言自語地輕聲說道，「不，不行，他還只有十六歲……」
「……十六歲不能吃番茄嗎？」愛麗絲不明就里地眨了眨眼，相當疑惑地問道。
「……你當然可以這麼理解。」
蘇栗短暫地嘆了口氣，把吃了一半的番茄順手擱到一邊，端起托盤將殘羹冷炙倒進了垃圾箱。
愛麗絲當然看出她在回避抑或是掩飾著什麼，立刻一把抄起自己的餐盤跟到了她背後，「別傻了，凱瑟琳，就算你想隱瞞也沒用——你忘了待會兒就是雙人模擬機測試了？」
「……」蘇栗背對著她快步往前走著，詭異地陷入了沉默。
「這項評估的結果可是會被算入畢業總成績里，我敢打賭你肯定會參加。」愛麗絲抓住她臉上一縷輕微的動搖，趁熱打鐵又補充了一句。
「……我知道了。」蘇栗驀地停住步伐回頭面對她，同時舉起雙手示意自己敗下陣來，而後又撓臉再撓臉，難得有些難為情地轉眼說道，「你知道，查克……」
「對你有意思，我知道。」愛麗絲挽著她的手與她並排前行，歪了歪頭打斷她的話，「還有呢？」
「他想和我……」蘇栗張了張口，覺得自己難以用語言形容，于是長出了一口氣換了個話題，「我有點兒緊張，這是為什麼？」
「我想到一個答案，但這顯然不太可能——你不會喜歡上他的，對嗎？」
話音一落，愛麗絲就馬上斜過視線旁睨著她的表情，口中進一步問，「你回答了他什麼？」
蘇栗沒注意到對方暗中觀察的目光，無奈地回答道︰
「我告訴他‘吃你的番茄吧’。」
……
很顯然，她欠他一個答案——又或者不止一個。
事實上不可否認的是，她也是有感覺的——至少在單獨面對他時心中騰起的異樣情緒並不難辨真假，可是她又不是能十分確定自己對他沒來由的忍讓、包容和照料究竟是感情使然，還是她一直對他抱有歉疚？
上一次來到這個世界，她把自己當成了陌生人，也把他當成了陌生人。她抗拒他的一切好意，否定她和他的關系，顛覆他對她的認知……她將羅利當做知己好友友善相待，卻把所有的惡意都倒去了查克的身上，甚至沒能听完他留下的最後一句話。
到了現在，又一次見到他，她總是抑制不住地想對他好一點，可是又怕最終自己無力阻止宿命的結局。
過了半小時，通知學員們到模擬機測試室門口排隊的鈴聲響徹了樓內。蘇栗和愛麗絲一起趕到後幾乎是下意識用目光搜尋起那道頎長挺拔的身影，可最終一無所獲。
「他被赫克教官帶去進行心理評估了。」看出了她臉上不自然的神色，愛麗絲理所當然地點了下頭，並與她交換了一個不言而喻的眼神。
「……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蘇栗翕動一下嘴唇稍稍往前挪動了一點，隔過半敞著的門隙，她看到數十台嶄新的雙人模擬機規整有序地陳放在室內。
她曾經擔憂過這次上機測試會進行全方位的通感，這無疑會讓她埋藏在心底多年的記憶傳遞到愛麗絲的腦海里，可她查找了大量模擬機測試原理的資料後便放下了心來——模擬機測試不同于實踐的至關重要的一個原因，就是它並不會真正地使兩個駕駛員進行神經元對接，而是選擇了更加安全、更加低負荷的神經中樞雙向刺激方式達到模擬通感鏈接的目的。
她暫時不用擔心會被妹妹窺探到過去——當然，也只是暫時。
她知道她遲早要坐上新西蘭的「怪獸粉碎者」與愛麗絲並肩作戰，所以她得在那之前做好萬全的準備。
「凱瑟琳-洛佩茲，愛麗絲-洛佩茲，請到三號機。」
門口的教官大聲招呼她們上前。蘇栗感覺到愛麗絲冰涼的手指模了過來，悄悄拉住了她的指尖。
……
長達一刻鐘的測試很快結束，愛麗絲第一個從機架上滾了下來，累得癱倒在地上呼哧呼哧地喘氣。蘇栗的身體狀況稍微好上一些，也在不停擦拭著臉上涌出的熱汗，斷斷續續地道著謝從負責模擬機項目的教官手上接過評估單——
「凱瑟琳•洛佩茲愛麗絲•洛佩茲，殲敵數8只，通感融合良好，同步率96%，評定結果優秀。」
「太、太好了……」愛麗絲翻了個身，上氣不接下氣地喃喃道，「這下……這下等到畢業之後……一定會有國家、樂意接收我們的……」
被她難以自抑的興奮情緒所感染，蘇栗點頭微笑︰
「說的也是。讓我想想——我們還有一個月就要畢業了。」
……
與此同時，查克•漢森正坐在小花園里的低矮灌木叢邊，用手不厭其煩地一片一片揪著葉子。他身後赫克•漢森半倚著冷冰冰的石凳，並攏五指擋住拐角吹來的風，試圖點燃指縫里夾著的一根煙。
兩人誰都沒有開口說話的意思。
詭異的氛圍漫漶了許久，赫克抖落的煙灰早已在腳邊堆起了小山，查克扯下的樹葉也都快把自己埋了起來。就在這時，赫克忽地將煙蒂扔到地上，抬起腳尖使勁碾滅，而後眯起眼楮看向甚至沒正眼看向他的兒子︰
「你的模擬機測試成績是不合格。」
查克聞言只是嘲弄地一掀眉，像是在對他說「那又怎樣」。
赫克舌忝了舌忝干澀得教人難以忍耐的嘴角，清了清喉嚨，不自覺地拔高了聲調︰「你的心理評估顯示，與專業駕駛員的標準對比，你的心理素質還遠遠不達標。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一提到這危及了對方機甲駕駛員的職業生涯，赫克就立馬看見對方的面色略微一變。
可是等了很久很久，他都沒有听到任何來自于對方的言，無論是解釋還是辯駁。于是他感到有些惱火，倏然從石凳上站了起來，「……你就沒有什麼想說的嗎？！」
聞言並沒有馬上給予回應，查克輕蔑地冷笑了一下，用譏誚而鋒利的眼神掃過父親的臉，薄唇微張︰
「我沒什麼好說的。」
他利落地從一堆落葉里站了起來，轉身邁動腳步時突然壓低了聲音，充滿諷刺地叫了一聲「爸爸」。
得知自己的人生理想可能會因此受到影響，查克的心底五味雜陳，並且無法克制地煩躁不堪。
時至此刻，一天的課程早就結束了，學員們談笑風生地捧著資料走在前往宿舍的路上——像是與他隔開成兩個世界。他坐到前廳的一個雕塑後面，後仰著腦袋靠在石壁上，幾乎一動也不想動。
「你怎麼在這兒？」——剛剛取回落在教室的資料、正準備離開的蘇栗不期然現了他。
與以往不太一樣地，他只看了她一眼便移開眸光，肯定地表達著自己不想多說什麼。
蘇栗卻並沒有立即離開。
她彎下腰來問了一句︰「有什麼我可以幫忙的嗎？」
「……」
很長一段時間內他都沒有說話。
就當她以為他不會再給出回答的時候，卻突然听到了一個低啞微嘶的聲音，帶著一點微不可聞的笑意，低低說道，「……親我一下吧。」
查克說完就合起了眼楮不再言語。良久，他听見一陣窸窸窣窣衣料摩擦的聲音，繼而感到一雙柔軟的手臂自前方攀附上來繞到後頸，下一秒，溫熱而輕緩的觸感落到了額頭上。
「你該去好好休息了。」
他听見她用鮮見溫和的語調這麼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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