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漸陰暗,宮殿內漆黑加重。愛睍蓴璩
景離看了看站在矮桌前一動不動的女子,眸光微閃。景離輕步走到一旁,將早已藏好的蠟燭拿出來點上,照亮了宮內的景物。
這些年,他一直幫林嵐看管住宮外的產業,偶爾也會趁著景陵不在宮中的時候溜進子和宮內,一坐就是好幾個時辰,其實連他知道都不清楚這是什麼感覺,對小兔,他到底是什麼感覺。
是不甘心她一個女子比自己厲害,還是佩服她能坐到這個地步,身處宮中也能在宮外發展自己的勢力,讓全程的老百姓都尊敬她。
眸色略顯黯淡,景離將蠟燭放在矮桌上,小心地沒有移動上面的擺設。
「子和宮內的所有擺設都按照原先的擺放位置,打掃子和宮的宮人都很小心,沒有移動任何一物,一直保持了數年之久,恐怕就算宮內多了一粒塵,景陵都會發現。」
矮桌上暗紅色的燭光搖曳在眼底,君蘭看過矮桌上的擺設,嗓音略有些沙啞,「為什麼告訴我這些?」
景離忽然將她帶進子和宮,又和她說了很多關于秦君蘭的過去的事,這其中肯定是有什麼原因。
「不,只是想說說罷了。景陵不允許宮中的任何人提起小兔,我只是突然想起她罷了。」景離抿唇揚起一抹淡笑,小心地盤坐在地上,伸手拿起矮桌上的竹簡,似看非看。
「景陵不允許任何人提及秦君蘭?」君蘭皺眉,眼中帶著不解。因為秦王的旨意,所以宮中、城中就再也沒有人提起秦君蘭嗎?
「嗯。」
「為什麼?」君蘭追問,心中的焦急連她自己都未曾發現。
景離拿著竹簡的手僵了僵,暗紅色的燭光照落在他的側臉上,深邃漆黑的眼眸內暗淡無光,不知道在想著什麼。良久,在君蘭的注視下,景離緩緩張開了雙唇,「或者,是害怕吧。」
「害怕?!」
意外的答案讓君蘭一驚。她雖然沒有過多地接觸過秦王,可听城中百姓所言,秦王當年不顧秦國上下的反對,強行領兵攻打六國,以一國之力迎戰六國,秦王都沒有退縮過。
回到秦國後,所有大臣都反對秦王登基,就連他的生母當時也沒有站出幫助他,秦王都沒有退位的意思,手段殘暴地斬殺了數名大臣才坐上今天的位置。如此一個血性凶狠的人,他居然會害怕。
「是害怕吧,我也不知道。」景離將竹簡放回原位,神情恢復隨意,「景陵回宮之後沒有和任何人說起小兔的事,跟隨他出征的將領也不敢談及,肯定是景陵下旨不準他們說的,就好像,獵人外出狩獵時不慎被毒蛇所咬,險些喪命,日後獵人再度上山肯定會對毒蛇有所忌憚,而最好的辦法就是將毒蛇趕出自己的視線範圍內,假裝看不見,假裝毒蛇不存在。」
「雖然我不知道當年發生了什麼事,但景陵不敢再提小兔,恐怕是因為小兔在戰場上出了什麼意外,讓景陵害怕了,只有用這種方法來麻痹自己。獵人依靠打獵生存,他不能因為害怕毒蛇而永遠不上山打獵,同樣,景陵是秦國君王,他不能因為心中的害怕就放棄王位躲起來,就算景陵有這個想法,一旦景陵退位,不當皇上,大皇兄他們肯定會伺機而動,無論如何,景陵都不能再留在這個世界上。」
景離皺了皺眉,「我想應該就是這個道理吧。小兔她一直有心幫景陵,當年的景陵,父王不愛,母妃不寵,在宮中毫無地位,偏偏六皇兄又讓太子皇兄嫉妒,太子皇兄早已被父王寵壞,太子皇兄無法將六皇兄壓下,肯定會將目光放到景陵身上,景陵和六皇兄有幾分相似,太子皇兄欺負景陵,就等于欺負六皇兄。」
「就算當年的景陵沒有任何異心,對王位也沒有興趣,但嫉妒六皇兄和安怡夫人的太子皇兄和王後都不會放過景陵,想要在宮中生存下去,必須要擁有自保的能力,但宮中耳目眾多,要在宮中悄然無聲地建立自己勢力幾乎沒有可能,小兔很清楚這點,所以她才會女扮男裝,用林嵐的名義在城中開設眾多產業,不時發放物資糧食給百姓,贏得百姓的一片好評,聲望甚至遠超于朝廷之上。」
「小兔知道父王不喜歡自己的權力被威脅,于是,她有意成為皇商,假意歸順于父王,成功麻醉了父王。」說到這里,景離不禁自嘲一笑。
當年他若是懂得利用「皇商」的身份,父王會不會停止對第一樓的調查。
細細消化掉景離的話,數息之後,君蘭抬眸看著景離神情隨意的側臉,語氣略帶凌厲,「你為什麼告訴我這些?」
「我剛才不是說了嗎?景陵不準任何人在宮中說起小兔的事,我也不能跑到宮外跟別人說林嵐就是小兔啊,我見你對這些事好像挺感興趣的,就跟你說說唄。你是刺客,應該知道什麼事是不可以說的。」景離瀟灑一笑,眼眸中噙著幾點冷光,似在警告君蘭不要多嘴。
皺緊眉,君蘭沒有多說。
在西樓望月看見景離的時候,他表現出了睿智冷靜的一面,明知自己是晉懷王的人,卻敢單獨接見自己,對晉懷王手持外族地圖一事,景離並沒有過分的驚訝,很快就猜出了晉懷王的心思。
當相處下來,君蘭卻發現景離這個做事隨意,甚至不將規矩放在眼里。當年的安怡夫人已經貴為容德太後,但景離已經直呼她的夫人封號,就連秦王的名字,他也敢直呼其名,眼中仿佛沒有那些規矩。
他說自己是因為想說就和她說起秦君蘭的事,君蘭覺得並非沒有這個可能,景離根本就是一個不喜歡按規矩行事的人,心思難以觸模。
「有人!」
猛地,宮殿內響起一聲聲微弱的踏雪聲,有人正往子和宮這邊而來!
沒有多想,君蘭一把將景離從地上扯起來。
「糟糕了,快躲起來,不能讓人發現!」景離回神的速度也很快,動作迅速地吹熄矮桌上蠟燭,反手扯住君蘭中一旁跑去,昏暗很快就他們的身影遮擋住。
「這個時候,應該沒有人進子和宮打算,景陵在宮外沒有,」猛地一頓,景離大驚道,「他不會是提前回來了吧!」
「秦王回來了?」
黑暗中,君蘭隱約感覺到自己被景離拉到一堵屏風後面,蹲在地上,四周一片漆黑,宮殿內的腳步聲越發接近,每一步踩在雪地上都發出「咯吱」的聲音,讓人听著只覺心頭一緊,手心不禁沁出了細汗。
「噓!」景離阻止君蘭繼續說話,盡力將身上的氣息收斂住。
每個月都會由梓沛定期帶人到子和宮打掃,一般時候,尤其是晚上,子和宮附近的守衛森嚴,除了景陵之外,沒有人可以大搖大擺地走進來!
咯吱。
緊張思索間,宮門被推開,寒風卷著雪花掠盡殿內,單薄的燈籠亮光無力地推開四周的黑暗。有人邁步走進來,轉身將房門關好,一步一步走向矮桌。
借著屏風上的小裂縫,君蘭勉強可以看見一個披著黑色大炮,提著暗光燈籠的人走進矮桌,蹲子,將燈籠掀開,拿出里面的蠟燭放在矮桌上,頓時照亮了附近一帶。
暗紅色的燭光輕巧地描繪著他剛毅俊美的臉,高挺的鼻梁勾勒蒼鷹般威嚴,雙唇輕抿住,眸光平靜地將蠟燭擺放好,目及矮桌上的竹簡上,目光一頓。
君蘭看得心頭緊張,雙手不禁用力握緊。卻見男子伸出手,將竹簡拿起來,轉身坐在地板上,背靠著矮桌,雙手捧著竹簡似在閱讀,久久沒有動作,燭光輕輕搖曳在他身旁,平日總是氣勢逼人的臉容,如今卻淡然無情,整個人仿佛要和黑暗混為一起。
君蘭並不知道秦王要干什麼,他在地上坐了許久,好像感覺不到現在的地板就如同冰塊那麼冷。終于,秦王收起竹簡,將它輕輕地放在矮桌上,目光在這邊的屏風上掃過,僅僅一看,君蘭卻清楚地看著他平靜的黑眸內卷著巨大的悲痛,足以將他整個撕毀。
站起身,景陵走到矮桌上,爭扎一番,顫抖地伸出手抹掉矮桌上的塵埃上,動作小心翼翼,生怕用力一點就會把桌面上的東西弄碎。放過掌心,修長的五指上都沾滿了黑黑的塵埃,思緒一下被扯得好遠好遠。
以前,他們在仙臨寺里生活的時候,從來不知道有宮人的存在,房間里所有東西都是他們自己親自打掃,寺內的僧人不會因為他們年紀少,就出手幫助他們。祿和說,眾生平等,各司其職,盡自己所能做自己能做、應該做的事。
因為當時還小,他們都不會打掃,寺中的僧人們教了他們一遍,他們就學著用布塊去擦桌子,但擦著擦著,他看見蘭兒臉上沾了一點黑黑的塵埃,當時想也沒想就伸手幫她擦掉,沒想到自己的手也是髒兮兮的,將蘭兒的臉越擦越髒。
蘭兒那時候還很小,只有五歲多,比他小了兩歲。小臉粉粉女敕女敕的,沾滿了塵埃,看著自己的眼神好不委屈,跟山林里的小鹿兒一樣。
可惜,她都不記得了……
五指輕輕一顫,景陵從回憶中回過神,卻發現自己已經靠在了書架上,整個人無力地半躺著。這樣的姿勢,若是讓朝中大臣看見,肯定又在他背後密謀一番,呵呵。
抿住臉上的笑,景陵拿起桌面上的竹簡,像孩子般抱在懷中,雙腳順勢彎曲,腦袋埋在膝蓋上,不去看宮內的所有東西。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他發現這個姿勢很溫暖,就像自己抱住蘭兒的時候,手中的這份竹簡,也是她曾經看過的。
大秦君王,看似至高無上的地位,實則空蕩無比,內憂外患。統一六國,踏平天下也並非他所想,他找遍了長河上下,包括支流的所有地方,卻一無所獲。他想把長河填平,這樣,蘭兒就不會掉進長河里,他想建一條萬里長城,這樣,蘭兒無論在哪里都能看見它,蘭兒看見萬里長城之後就會想起景陵。
景陵答應過她,將來一定要帶她去看萬里長城,這是他們一早就說好的,蘭兒不會騙他。
填長河,建長城,勢必招來天下人的反對,只有大秦君王這樣的身份才能將民憤壓住,讓朝中大臣歸順!
蘭兒說過,為君者,若不得民心,朝臣百姓勢必反之!落魄君王,只有死無全尸的下場。若要為王,第一件事就要學習籠絡人心,得民心,得天下!
現在,晉懷王盡得人心,背後有義軍相助。秦王景陵乃天下第一暴君,民必滅之,盡失人心。
蘭兒,為什麼你不過來阻止我?我沒有按你的話去做,我沒有听你的話,為什麼你不生氣了?
張了張口,君蘭正欲上前,手臂上卻壓下一只手,用力鎮住自己的動作。君蘭扭頭,漆黑中,雙眼內似乎閃動著瑩瑩水光,讓景離心頭一顫。
皺眉,瞳孔放松,景離很快回過神,用力扣住君蘭的肩膀,用眼神示意她不出聲。斜眼,景離借助屏風上小裂縫,望向景陵那邊,首次看見這樣的景陵,景離心中卷起了軒然大波。
這樣的景陵,景離自然,他現在就能出手將景陵殺掉!完全沒有防備,脆弱得像個初生嬰兒,渾身上下沒有半點帝王該有的氣勢,蜷縮的身子,躲在沒人看見的地方,脆弱不敢直視四周的黑暗,這樣的景陵,讓人痛得難以呼吸。
張了張口,君蘭卻發現自己說不話,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她全來沒有想過,百姓口中殺人如麻,草菅人命的秦王居然會做出這樣的動作,像山林中孤苦無依的小獸,面對種種威脅毫無還手之力,只能默默地承受著。
這,這是景陵嗎?
「景,」
景離猛地激靈,迅速捂住君蘭的嘴巴,將她拖到後面。但已經趕不及了,景陵瞬間抬起腦袋,側首望來的眼神凌厲凶殘,帶著毀滅一切的戾氣,如前一刻的脆弱無助全然不同。
君蘭被他的眼神看得渾身一寒,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剛剛干了些什麼,竟然犯下了愚蠢的錯誤,在這個時候驚動了秦王!秦王的武功不比她差,附近又有秦軍守護,就算將晉懷王的事如實告訴秦王,秦王恐怕也不會輕易相信,再者,景離也說,景陵不允許任何人闖進子和宮內,她卻在入夜之後潛入子和宮,秦王定然不會輕易放過他們!
景離同樣緊張,捂緊君蘭的手加重了力度,手心間逼出了細汗,心中飛快地思考著對策,雙眼直直地盯住燭光那邊,留意著景陵的舉動。
放下竹簡,景陵從地上站起來,滿身的漆黑震碎周圍的燭光,高大偉岸的身軀如同不可攀爬的巨山,帶著凶悍沉嚴的氣勢席卷而來。景陵邁步朝聲源方向走去,袖子下的手死死地握住,發出數聲如骨頭碎裂般的響聲,昏暗漸漸漫上他的臉,突顯出他眼中殺意森寒。
居然有人闖進蘭兒地方!
咯。
一步落下,宮內微微響起一聲求饒,沉石般的氣勢壓得人幾乎喘不過氣!
君蘭被景離捂住嘴巴,瞪大雙眼看著景陵殺意凜凜地緩步走來,他每踩下一步,君蘭就覺得心頭一痛,好像被他踩中了心髒,然後狠狠地碾壓,無形的痛楚幾乎逼得她發瘋!腦袋好像要被撕開,洪水般混亂的畫面一下子涌出,來不及捕捉就已消失不見!
「唔!」
景離咬緊牙,手心死死地捂住君蘭的嘴巴,景陵往前一步,他就後移一步,視線艱難地搜索著離開的線路。但子和宮外有侍衛,就算他能逃到外面,他的武功也比不上景陵。景陵是看在自己出名幫了小兔,才沒有過多的理會他,但景陵從來沒有允許過他踏進子和宮!被捉住,他也是死路一條!
汗水從發絲間落下,滑進了景離眼中,刺得眼楮火辣辣的痛。景離承受住刺痛,不敢將眼楮閉上,生怕景陵下一瞬間就閃身到他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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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一片寂靜,在景陵的威壓下,宮殿內沒有任何響聲,慌亂驚恐的心跳聲一下一下地響在腦袋里,猛烈的心跳撞得胸膛生痛,恨不得心髒馬上被抽出,自己立刻就能閉上眼楮死掉!總好過被慢慢折磨而死。
「皇上,皇上,您在里面嗎?」
景陵走到屏風前,剛揚起手,梓沛的聲音就在子和宮外遠遠地傳來。手頓住,景陵利目掃了那邊一眼,收回手。不等景離松過一口氣,景陵改步走到屏風一旁,只是不想破壞子和宮內的擺設。
對上景陵如刀刃般的眼楮,景離只覺一把利刃從頭頂劈開,將他一分為二。
被發現了!
「皇上,逍將軍從城門上送來信件,在城門外發現一群可疑之人,逍將軍以為是叛軍之人,人數眾多,恐防叛軍有所圖謀,請皇上定奪!」
子和宮外,梓沛的聲音遠遠響著。
子和宮內,景陵站在屏風一旁,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君蘭兩人。盡管昏暗籠罩在他高大的身軀上,君蘭卻清楚地看見他眼中寒意凌銳的殺意,暴戾在眼底卷動,如離弦之箭,一觸即發!
「景陵!」景離微微捏了捏君蘭的臉,示意她別沖動,自己則站起身,迎上景陵殺人的目光,腦袋一陣空白,不知作何解釋。
景陵不允許任何人進入子和宮,就算你有上萬種理由。
景陵冷眼掃過跌坐在地上的人兒,眼神驚恐,看見自己如同看見怪物般。忽然,景陵眸光冷下,俯身越過景離,垂首湊近君蘭,籠罩著沉黑的俊臉只讓人感覺到害怕。
「啊!」君蘭心中一驚,身子本能一縮,想要避開景陵,但景陵的動作比她更快,迅雷般伸手捏住她的下巴,眯眼的動作如斬首屠刀落下。
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看著秦王,他的眼神很冷,漆黑的眸子似乎由冰凌所制,不帶半點人性,沒有半點脆弱的身影。他湊得很近,高挺的鼻尖幾乎撞在自己的臉上,呼出的溫熱氣息像烈火般炙烤著靈魂,君蘭怕得渾身僵硬,沒有理由地害怕秦王,生怕他會在自己身上看出什麼。
「你是誰?」
忽然,貼近自己的雙唇張啟,道出了沉寒的話音,一字一頓,全是壓力!
「景陵!」景離回過神,焦急地站在一旁看著景陵俯身捏住君蘭的下巴,臉幾乎貼在她臉上,可想君蘭現在所受的壓力有多大,她的每一個表情都在景陵的掌握中。
君蘭听見了秦王的話,身體卻好像被點穴一樣,連嘴巴都張不開,雙眼直勾勾地撞進秦王冰冷的黑眸,仿佛一頭扎進了地獄,再也回不來。
「景陵,她是大皇兄找來的刺客,大皇兄得到了外族地圖,想借著宮宴當晚,讓刺客喬裝打扮,借著呈地圖的名義趁機將刺殺你!我帶她進宮,只為熟悉宮中的逃跑路線,如今只有她一人知道大皇兄的陰謀,若不捉住大皇兄的把柄,天下百姓都不會相信大皇兄!」景離頓了頓,飛快道,「我們方才在宮中熟悉地形,忽然遇上大皇兄的親信,擔心刺客叛變一事被大皇兄知道,大皇兄會有所防備,我們逼不得已才走進子和宮!」
言罷,景離咬緊牙,他也不知道景陵會不會信他,但機會很渺茫!
「小兔一直有意幫你除掉所有人,這個是最好的機會!」心中一個激靈,景離再加一句,果然看見景陵的身子抖了抖。
沉默。
君蘭的下巴還被捏住,卻不覺得痛,只覺得很冷,冷得她的血液都機會沒法流動。眼前之前底下腦袋,君蘭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他身上的氣息卻平復了一下,讓她能稍稍緩過一口氣。
「確有此事?」
似乎沉默了許久,捏住下巴的手指忽然松開,眼前之人挺起身,側身看著景離。君蘭完全看不見景陵的表情,正粗粗地喘著氣,再遲一點,她可能要缺氧而死!
在秦王的注視下,她幾乎連呼吸都不敢!就怕動作稍微一大,秦王就會殺掉自己!這是氣勢壓逼,常人的氣勢又怎麼可能和秦王相比?
「嗯!」景離肯定地點了點頭,眼眸中染上嚴重,「此事我還是日前得知,大皇兄早已和城外叛軍連成一線,等到宮宴當日,大皇兄等人便會行動。你不在宮中,我就率先將刺客帶進宮內,讓她熟悉逃跑路線,絕不能讓大皇兄將她捉住,毀滅唯一的證據,不然城中百姓和朝中大臣定會起猜疑!」
景陵听著景離的話,臉上沒有多余的表情,微斜眸盯住還跌坐在地上的君蘭,眼底漆黑幽暗,讓景離看不透他在想什麼。
「繪制外族地圖一事,只有朝中數人得知,若不是大皇兄和她說,她又怎麼會知道外族地圖一事?」景離以為景陵在猜疑君蘭的來歷,連忙出聲解釋。
「皇上,您在嗎?城外情況緊急,逍將軍讓皇上親自前往城牆察看,城外叛軍是殺是留?」梓沛在宮外等候一陣,還是听不到回復,不禁焦急地再叫一聲。也不知道景陵是不是來了子和宮,若然景陵不在,很有可能會厭惡城外的情況。
「叛軍似乎和大皇兄聯成了一線,大皇兄有意借助叛軍的兵力來造反,恐怕這次也是大皇兄安排的,故意讓叛軍在這個時候逼近華陽城,讓你不得不將宮中守衛調到宮外,以此削弱宮中的守衛!」景離想著君蘭當日和他說的話,將大概的事情告訴景陵。
景陵听著,再度斜眸瞥向君蘭,臉上披著寒霜。
君蘭緩過幾口氣,微微搖曳地從地上站起身,暗暗咬牙迎上秦王的打量,心中亦在思考著。要對付晉懷王,首先就要取得秦王的信任,就算她今晚能從秦王手中逃月兌,夜闖子和宮一事要是被晉懷王知道,晉懷王也不會放過她,倒不如先下手為強,讓秦王將晉懷王先除掉!
兩人對視,心思各異。
忽然,景陵轉身走出屏風,高大的背影滿是冰凌。
君蘭微愣,很意外他的反應,她還以為秦王會將她捉起來嚴加審問一同,決不會因為景離幾句話就相信她。沒想到,秦王居然一言不發地走了?
「景陵回來,宮中上下守衛森嚴,哪怕飛鳥也難以進出宮廷,你隨我來!」
景離上前,壓低聲音和君蘭交代一句,帶著她走出宮殿,扭頭就看見景陵和梓沛離去的背影,身旁還有幾個士兵撐著燈籠跟在身後。
雪還在下著,地上的積雪頗厚,踩在上面咯吱咯吱地響起。
留守在原地的士兵看見君蘭兩人從宮殿內出來,第一反應就是大驚,第二反應就是拔劍,幸好景離馬上阻止他們,和領頭的士兵說了幾句話,暗暗望向景陵那邊。
領頭士兵很快會意,心中雖然難以置信,但也只能放行。陛下方才的確就在宮殿內,沒可能沒有發現十四王爺,恐怕是陛下默許十四王爺待在子和宮內的。
「城外似乎集結了大批叛軍,景陵暫時沒有時間理會我們,但他剛才應該是相信了我話,小兔之所以會喬裝成林嵐,就是為了幫景陵,但大皇兄的手段和父王有幾分相似,知道籠絡人心,城中上上下下的百姓都听過他晉懷王的名號,所以景陵不能無緣無故地處死大皇兄,這樣只會激起民憤,哪怕景陵如今是秦王,也要顧及百姓所想。」
「唯一除掉大皇兄的機會就只有這個,你是唯一知道大皇兄機密的人,其余的人都是大皇兄的親信,但依照大皇兄的性格,他恐怕不會輕信于你,所以你不能長時間留在皇宮中,等景陵處理完城牆那邊的事,我帶你去見景陵,將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訴他,沒有景陵的批準,任何人都無法離開皇宮。」
「時間尚早,我帶你休息一晚,景陵應該要明日才能回來。他提前回來,大皇兄現在恐怕還不知道。」景離一邊往前走,一邊和君蘭交代著。
穿過黑漆漆的花園,走過長長的走廊,應著寒風步行好一陣,景離才將君蘭帶著一處安靜的偏殿。讓她在這里好好休息一晚,想想明天改怎麼和景陵說。景陵不會輕易相信陌生人,方才不過是看在小兔的面上才沒有在子和宮內殺掉他們,等景陵處理完事情,他自然會慢慢對付他們。
景離匆匆交代幾句,轉身走進漆黑里,很快就沒有身影。
咯吱。
君蘭關掉門,在漆黑中模索一陣才找到了大床的位置,躺上去,扯起被子蓋在身上,眼前是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卻清楚地浮現出秦王的臉,那雙冰寒的眼楮,似乎就在眼前。
想著,君蘭不禁扯緊了身上被子,擋住寒意。
沒想到,會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看見秦王,而且,他似乎並不相信自己,明天自己說的話,他會相信嗎?直接和他說,自己很有可能就是秦君蘭?連她自己都不肯定,秦王又怎麼會相信,再者,她連秦君蘭長什麼樣子都不知道,萬一不是這個樣子,秦王會否直接殺掉她?
手輕輕模上臉頰,君蘭混亂地思索著。最終把眼楮閉上,明天她就看著秦王是什麼態度,到時才決定到底說不說,等到燕驚瀾和鈴音找到解藥歸來,她自然會知道所有事情,為什麼秦王要在子和宮內露出這麼脆弱的一面。
*
次日,陰霾籠罩著蒼穹,淡薄的陽光難以透出雲間。整個秦宮上下一片忙碌,所有宮人正忙著準備春節宮宴的事,大紅色的燈籠高高跪在屋檐下,在寒風中肆意擺動,搖擺出紅色的流影。
下了一夜的雪,地上積雪已後,樹枝上掛滿了白雪,看起來不堪重負,隨時都會折斷。
明陽宮內。
君蘭站在殿內,直視著跪坐于堂上的男人,他似乎一夜未眠,身上還穿著昨夜那襲黑衣,上面以赤金色的絲線繡畫著威武吉祥的圖騰,如同飛龍在天,彰顯著男子的帝王之威。
「照你所說,晉懷王本有意利用叛軍之力謀反,但叛軍之中亦有人覬覦王位,晉懷王也許只是叛軍手中一只棋子,待宮宴之後,無論行刺是否成功,晉懷王都會暗中將叛軍之人放進城中,想將王位據為己有?」
听完君蘭的話,站在一旁的書子墨皺起眉,推測道,「陛下繪制外族地圖一事本來只有數人得知,晉懷王則利用這點,故意讓人在宮宴上展示外族地圖,諸國使臣皆在宮宴上,到時天下人便會認定陛下早有踏步外族之心。六國打戰方才平息,陛下若然不顧百姓感受再生戰事,天下百姓定必反之,這便是,晉懷王此行的最主要目的。」
書子墨凝重地分析著。
無論行刺是否成功,外族地圖一旦讓諸國使臣知道,對秦王都會極為不利。
「晉懷王倒是有些手段,居然將地圖拿到手,藏得夠深啊。」逍雲抱著雙手,哈哈一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心稱贊晉懷王。略略收斂住笑意,逍雲好奇地走到君蘭身旁,眼神奇怪地上下打量著她,「晉懷王對你不好嗎,你為什麼將這麼重要的事告訴我們?」
逍雲昨夜忙著應付叛軍的人,听聞宮中來了一個刺客,逍雲二話不說就跟著景陵回宮察看,很是好奇到底是哪個刺客沒有被殺掉。
君蘭臉色沉寒,斜眸盯著逍雲眼中的好奇之色,語氣深寒,「晉懷王此人疑心重,我當日已經讓他起了疑心,無論行刺是否成功,晉懷王都會除去我,既然如此,我為何還要幫他做事?」
逍雲揚眉,驚訝君蘭一個女子居然有如此凜然的殺意,「你就不怕我們也會殺掉你,你可以知道了外族地圖一事,事關重大,絕不能泄漏半點風聲。」言罷。逍雲眼中劃過凌厲,如刀刃之光。
「比起猛虎,懂得伏擊的毒蛇才更危險。」君蘭冷哼一聲,似不屑逍雲的裝模作樣。
逍雲疑惑了,看了看景陵那邊,忽然來了興趣,「你是說,景陵是猛虎,而晉懷王則是懂得伏擊的毒蛇?哈哈,這個比喻倒不錯,晉懷王這段日子藏得確實夠深,他一早就打听到外族地圖一事,卻能一直等到地圖繪制完畢才動手,還暗中和叛軍聯成一線,不過叛軍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大王爺要是知道自己被騙了,也不知會有什麼反應,哈哈!」
逍雲笑得暢快,似乎想到了晉懷王被氣得滿臉赤紅的一幕。
自己苦苦謀劃了這麼久,找到一個強大的盟友,卻不知道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啊!不過也對,誰能想到一向打著為民謀福的義軍會是幕後的黃雀呢?晉懷王自持自己在民間聲望高,定能得到義軍支持,誰知道,人家一早就看上了他。
「此事需要從長計議,要鏟除晉懷王的勢力並非難事,但叛軍人數眾多,遍布全國各地,要將叛軍連根拔起,是一件浩大的工程。」書子墨在旁道。
「擒賊擒王,殺掉叛軍頭領,底下的嘍也撐不了多久。」君蘭冷然的話音響起,馬上引起了書子墨的注意,他凝思一陣才道,「確實如此,當年叛軍在趙國封底,義周村內起義,距今已有三年時間,發展相當迅速。義軍**有將領數千人,負責管制不同的地方,和我國地方官員作用相同。在這數千將領中,要數李文楊、李文忠、楊毅、何成、水陽、瓊義幾人權力最廣,若是能將他們除掉,便能大挫叛軍軍心,剩下的將軍一時半刻沒有主帥帶領,定會動蕩不安,我們可趁此機會施計讓叛軍歸順。」
「嗯。」旁邊的莊輕寒听著點了點頭。
逍雲卻不屑地撇了撇嘴,「用什麼方法,人家有好幾百萬人呢,你說幾句話他們就會乖乖歸順嗎?要是這樣,他們開始的時候就不用叛變啦!」
書子墨皺眉,「百姓起義多半是因為生活所逼,加上叛軍從旁誘導,百姓才會舉兵起義,若能將民心捉住,百姓自然願意歸順。」
「那用什麼辦法?每人給他們一點錢,讓他們回去種田耕地?他們幾百萬人,把國庫清光都發不完啊。」逍雲道。
書子墨加重皺眉的力度,一時半刻的確想不出什麼方法讓剩下的叛軍歸順。景陵在民間的名望已經很差,如果在此時還大開殺戒,百姓一定會忍無可忍,所以,擒賊擒王,他們只能殺掉李文楊兄弟等人,其他的叛軍,能不殺就不殺。
數百萬人,讓他們全部歸順,這可是一個巨大的工程啊。
「百姓但求安家樂業,諸國封底尚有無數良田空置。」莊輕寒微冷的嗓音響起。
「嗯,的確可以如此,但良田一事還要和當地官員交代,擬定相關法規,還需要一段時間。」書子墨揚眉道。
「那你們快去準備啊,就快春節了,到時候大王爺和叛軍的人打進來,再說良田那些,人家可不會在听你們的。」逍雲想也不想就開始趕人了,反正這些瑣碎的事,他都不清楚,他只知道如果叛軍數百萬人一起攻進華陽城的話,他肯定會被踩扁。
書子墨和莊輕寒頓了頓,望向景陵。他由始至終都沒有說過半句話,臉上毫無表情,眸色平靜如同幽潭,旁人根本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迎上書子墨兩人的詢問,景陵點了點頭,書子墨兩人會意離開明陽宮,逍雲站在一旁,看了看景陵,又看了看君蘭,隨便編了一個借口就走人了,貌似覺得氣氛有點不對勁。
逍雲走後,偌大的明陽宮內只剩下君蘭和景陵兩人,宮中昏暗,四周的燭台上燃點著暗紅色的燭光,隨著微弱著寒風搖曳不止。
君蘭站在堂下,仰首看著景陵,景陵卻沒有看她,眼簾輕閉,俊臉如冰凌所制,毫無瑕疵。一身漆黑讓周圍的燭光避退,雖然沒有了昨晚的氣勢逼人,如今卻深沉駭人,就像無盡的懸崖,不可猜測。
「秦,」
「啾!」
君蘭心中盤算一番,正要開口,一聲銳利鷹啼極速沖下。利光閃動,君蘭猛地轉身,只見一道黑色流影從宮門外飛掠而進,眨眼間飛過身旁。
心髒一頓,君蘭瞳孔皺縮地望向景陵,只見他抬起了手,讓黑鷹落在自己手臂上,緩緩睜開的雙眸深邃幽寒,果真沒有盡頭。
是黑鷹,在仙臨寺里見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