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我們是不是待會就要進秦宮?」
正值午後,陽光並不熾熱,仙臨寺後院的梅林一片翠綠。一個婢女打扮的女子扶著一名華衣女子走向梅林,听到婢女的話,華衣女子立刻就不滿了。
「哼,翡翠,這一路上你已經問了很多遍,別以為本公主不知道你心里想這些什麼!」
「公主饒命啊!」翡翠嚇得跪地,「公主,奴婢只是擔心公主到了秦宮之後會有不適,公主此番前來是與景陵殿下成親,奴婢只是擔心公主,」
「哼,本公主能有什麼不適!」公主怒哼打斷翡翠,揮袖的動作很是傲氣,「本公主從小也是在韓國宮中長大的,父王讓本公主前來和景陵皇子成親,秦王必定會好好照顧本公主,你有什麼好擔心的!難道你是念著本公主的夫君嗎!」
景陵在燕、趙一戰中揚名千里,韓國就在趙國後方,自然會听到景陵的事。
翡翠嚇得身子顫抖,惶恐道,「不是,不是的,公主,奴婢怎敢有此等想法,只是,奴婢听聞陳國公主日前突然暴斃與秦宮之中,奴婢是擔心公主!」
公主輕哼一聲,揮袖又道,「陳國和我韓國比,根本什麼都不算,那陳國鴻禧公主,本公主也略有所聞,不過是一個不得寵的小公主,有什麼資格和景陵皇子成婚,普天之下只有本公主配得上他!」
「是是是!公主乃我韓國長公主,大王和娘娘最寵愛的公主,夫郎怎能是一般凡夫俗子,七皇子殿下用兵如神,謀略過人,自然配得起咱們公主殿下!」
「哼!知道就好,翡翠我可警告你了,要是你敢有什麼非分之想,你的下場絕對會比白玉更慘!」公主的聲音染上幾分陰寒和殺意,四周掠來的風似乎能穿入皮肉里。
「公主饒命!」不知道翡翠想到了什麼,連聲音都顫抖起來。
「哼!」公主見她這幅怕死的模樣,頓時就不屑了,扭頭就看見一個素衣女子背著自己坐在梅林的小石桌那兒。公主皺眉,不滿了,「不是說後院這邊沒有人的嗎!本公主專程來仙臨寺祈福,竟敢有人將本公主休息的位子搶了?!」
高傲的態度,理所當然的想法!
仙臨寺雖然位于秦國,但就連秦王也不能隨意安排仙臨寺里面的一草一物,這位韓國公主卻認定了後院的位置是自己的,如今被人搶去自然不悅。
翡翠听到公主的話,馬上會意,站起身跑到石桌那邊,張口就道,「你,立刻離開這里,這張石桌我家公主要了,你,」
翡翠話到一半,素衣女子轉首望來,絕色無雙的臉如同羊脂白玉般,沒有半點瑕疵,一雙漆黑瑩動的眼眸表面噙著水光,倒影著翡翠的囂張。
她沒有表情,氣勢平緩,與輕風交融。一雙漂亮的眼楮堪敵鏡湖,翡翠望著她,心底卻卷起一陣寒意。
「你,你是誰?」翡翠好歹是長公主的婢女,見過世面。艱難地回過神後,翡翠問道。
仙臨寺的名氣在她們韓國也相當盛大,就連韓王和韓後在拜祭的時候,也會提到仙臨寺。翡翠只是一個宮女,她不敢得罪仙臨寺里的任何一個人。
眼前這個女子容貌絕色,氣質空靈如仙,身上有穿著素色的衣袍,怎麼不像外面過來祈福的百姓,很有可能是仙臨寺里的人。
君蘭打量翡翠幾眼,收回視線,繼續想著剛才的事。
如果她沒有听錯的話,身後那個公主應該是韓國的長公主,她是奉韓王之名過來和景陵完婚的,不過,這些根本就是秦王一廂情願,景陵絕對不會娶韓國公主,所以,她根本沒有什麼好生氣的。
反而是陳國公主,自己在離開子和宮的時候才見過她,這才不過數日,她就突然暴斃在宮中,以王後的手段,她應該不會蠢到讓人知道陳國公主的死訊。陳國剛滅,暫住在秦國的陳國公主就死了,任誰都會覺得是秦國有意為之,目的是鏟除陳國後裔,足以證明秦國的容人之量有多麼的狹小。
陳國公主的死訊,很有可能會成為別國進攻秦國的理由。王後,是存心要害秦國,為趙國報仇?那,大王會放過她嗎?
翡翠見君蘭不理自己,想罵她,但又不敢得罪仙臨寺。
「翡翠,你在干什麼,沒听見本公主要休息嗎!」韓國公主見此,怒氣沖沖地走上前,一眼就看見了君蘭的容貌,不禁驚艷了數息,隨後更加生氣。
「公主,奴婢,」
「你是誰,不知道本公主今天要來仙臨寺嗎!」無視翡翠,韓國公主怒聲呵斥。
君蘭斜眸望向韓國公主,此女長得並不難看,容貌精致,柳眉如畫,但無奈,她臉上的妝容太濃,發髻上的首飾太多,硬生生地遮掩住自身的氣質,妖嬈但粗俗,連青樓女子都比不上。
不禁皺了皺眉,君蘭好像想起一個人,也是青樓女子,但她的氣質絕對比韓國公主還高貴。
「本公主跟你說話,你沒有听,」
!
君蘭抬手,猛地,手掌重力拍打在石桌上,震得上的茶具全部飛起,巨大響聲直壓心頭。君蘭沒有看韓國公主,縴細的身軀上卻涌動起強烈的氣勢,嚇得韓國公主花容失色。
她不在意韓國公主的存在,但並不代表她在可以這里大喊大叫。
茶具飛落的聲音很響,韓國公主卻覺得四周很安靜,連吹過的風都是寒冷的!若非翡翠及時扶住她,她恐怕要跌倒在地上了,眼前好像出現了父王的身影,君王的氣勢。
「你,你,」
「秦姑娘,女施主,是否發生什麼事了?」
韓國公主臉色蒼白,卻不死心地想罵君蘭,幸好一個小沙僧及時出現,疑惑地看著此處的混亂。
看見仙臨寺的人,韓國公主也不敢過分,畢竟就連她的父王也尊敬這里,如果被秦王知道她在仙臨寺搗亂,說不定會直接趕她出秦國,連景陵皇子都不給她見!這是不可以的!
小沙僧見韓國公主她們不說話,疑惑地眨眨眼,帶著敬意上前和君蘭道,「秦姑娘,外面有一位女施主找你,主持大師讓釋懷來通知姑娘。」
君蘭是聖僧的弟子,在仙臨寺里的名望不比祿和大師低。
「誰?」君蘭問。一個女施主找她?會是誰?
「姑娘,釋懷也不知道,那位女施主正在廂房那邊等候姑娘,請姑娘隨釋懷前來。」釋懷雙手合十,道。
君蘭微微一思,站起身,跟著釋懷離開,一眼也不看韓國公主她們,素白色的背影輕盈空靈,在陽光染上冰凌的氣息。
「公主,她,她是誰啊?為什麼仙臨寺里的小沙僧好像對她很尊敬的?」翡翠忍不住問道。心中慶幸自己對君蘭無禮,不然就得罪了仙臨寺。
仙臨寺名滿七國,雖然對所有人都很和善,但卻談不上尊敬。在仙臨寺里,每一個人的身份都是平等的,何來的尊敬和鄙夷,就連對待她們韓國來使,仙臨寺也沒有什麼優待,如今卻對君蘭一個女子這麼客氣。
韓國公主咬牙瞪著君蘭的背影,眼里根本就看不見釋懷對她的敬意,只有剛才她揚手打斷自己時的放肆!她是韓國大公主,韓王、韓後的親生女兒,在韓國里,就連太子都要叫她一聲皇姐!這個山林荒寺里的女人居然敢對她無禮,當她韓國公主是什麼!
「氣死本公主了!」越想越生氣,韓國公主一手拍落石桌上的東西,帶著翡翠怒沖地離開!她現在就要進宮,見秦王,見七皇子,然後和他成婚,等到七皇子奪得大權的時候,她就是秦國王後,她要夷平仙臨寺,將這個該死的女人弄死!
*
另一邊,君蘭跟著釋懷來到廂房,看見一個紅衣如妖的妖媚女子,頓時覺得她有些眼熟。
百媚娘看見君蘭的容貌,驚得雙眼圓瞪,足足過了好了一陣子才回過神,「林,林郎?」
君蘭今日,臉上沒有涂抹任何東西,一眼就能看清真容。就連當日陳國公主也驚呆了數息,更別說百媚娘了。
「你誰?」君蘭看著她的震驚,冷然道。
「啊?」百媚娘再次震驚一回,靠近君蘭又嘻嘻打量她一番,美眸圓瞪,「你,你不是林嵐?」
「不是。」景陵說,她是林嵐的事,只有他一個人知道。眼前這個女子應該是認識林嵐的,但她不認識秦君蘭。
「不是?」百媚娘難以置信,「但,但你們長得好像啊,該不會是雙生兒吧?你也是宮中的人?」
「你找我?」君蘭不和百媚娘轉彎抹角,她很好奇,百媚娘為什麼會來仙臨寺里找她。
百媚娘呆了呆,見君蘭眼神泛起寒意,她不禁又想起那個少年,對君蘭越發好奇。「是這樣的,日前,我們收到陳國公主從宮中偷偷寄來的書信,信上寫明若不能將此信交給林嵐,便到仙臨寺里找秦姑娘你。」
說著,百媚娘將袖子里的書信交給君蘭,還一直盯著她的臉,滿目疑惑。
君蘭接過信,「陳國公主經已暴斃在宮中,書信為何會落到你們手上?」
「啊,是這樣的。」
百媚娘回神,將那天蘇晴瑤偷跑出宮,去到牧場救助林嵐的事說出來,之後,林嵐就安排蘇晴瑤回到宮中,就在不久之前,蘇晴瑤偷偷命人將書信送到飛雲鏢局里,百媚娘等人收到書信不久後,蘇晴瑤就暴斃在宮中。
華雲她們覺得這件事很有可疑,就想著去找林嵐,但怎麼也找不到,唯有讓百媚娘去到仙臨寺里找君蘭。
君蘭听著,目光放到書信上。書信沒有什麼特別,上面沒有寫出任何信息。
百媚娘發現君蘭的目光,解釋道,「奴家也不知道信上寫的是什麼,不過奴家覺得陳國公主的死和這封書信很有關系。」
「嗯。」君蘭收起信,站起身要離開。
最後一次見蘇晴瑤,她和自己說起關于榮欣娘娘的事,那件事足以置太子和王後于死地,信上的內容很有可能和這件事有關。
「秦姑娘,奴家能不能問你一個問題?」百媚娘及時追上君蘭,迎上她冷然的目光,問道,「秦姑娘,你可知林郎最近去了哪里了?奴家好幾個月沒有看見他了。」
「你有事找他?」君蘭知道林嵐是經商的,華陽城中有很多商鋪都是他的。她這麼久沒有用「林嵐」的身份出現,那些商鋪的情況不知如何。
「不是,有華雲和易和他們看著,店里頭一點情況都沒有!」百媚娘本能地打量君蘭的猜疑,瞅著她的臉又道,「不過,奴家看秦姑娘和林郎長得如此相似,一時好奇才問問。」
林嵐是「太監」,秦君蘭是「宮女」,他們有長得這麼像,肯定是認識的。如果不是君蘭看她的眼神里始終帶著陌生,百媚娘肯定會認為他們就是同一個人,但現在,恐怕不是。難道林嵐是秦君蘭的哥哥?
「哦。」君蘭應了聲,轉身離開。她並不知道百媚娘認定林嵐是太監,但她不想被人知道自己就是林嵐這件事。
目送君蘭離開,百媚娘疑惑地嘟起小嘴,猜測著離開。
*
回到廂房庭園,侍衛們就附近巡視著,看見君蘭就恭敬地打招呼,並沒有詢問她去哪兒了。
君蘭直徑回到房間內,打開蘇晴瑤的信,一看,眉頭不禁皺緊,神色也變得凝重,捏著信封的力度不斷加大,直至顫抖。
「陸海公公。」
就在此時,守在門外的侍衛恭敬地說道。
陸海?
君蘭抬首,正好看見一道暗影站在門外,敲門聲隨後響起,「秦姑娘,奴才奉大王之命,來接秦姑娘回宮了。」
回宮?
寒光閃過,君蘭將蘇晴瑤的信收好,起身去開門,果然看見陸海站在門後。
陸海看見君蘭,先是恭敬地行了一個禮,聲稱大王已經查出了太後娘娘的死因,下毒者正是陳國公主,在不久前,陳國公主畏罪自殺,大王也找到了足夠的證據證明此事,所以就讓陸海過來接君蘭回宮。
君蘭點頭,沒有過多的詢問陸海,簡單地收拾了一下東西,跟著陸海回宮。
「秦姑娘,奴才怎麼也想不到,陳國公主居然會如此歹毒,下毒毒害太後娘娘,難怪這陳國公主來了之後,太後娘娘的身子就越發虛弱了,唉,你瞧瞧,這陳國公主剛死了,那韓國公主就過來,也不知道會鬧出什麼事兒來,奴才可真是擔心啊!」陸海滿臉憂愁道。
君蘭跟在他旁邊,陽光迎面落在眼眸里,凝結著冰凌。
陸海瞅了瞅君蘭的臉色,自顧自地繼續說道,「姑娘,如今我們秦國和趙國的關系可謂是被七殿下給一手毀掉啦,王後娘娘多日不曾和大王相見,之前還大病了一場,恐怕是安怡夫人也護不住七殿下!朝中外內都說七殿下背信棄義,擅自進攻趙國,這是毀了我們兩國之間的盟約,是大罪!」
「大王雖然有心在朝中護住七殿下,但那些大臣他們非得要大王懲罰七殿下,那天還把大王氣得都把奏折扔在地上了,哎喲,現在的情況對七殿下真的非常不利!」陸海說著,但君蘭根本就不理他。陸海抿了一口沫子,干脆直白地說道。
「其實,大王並不生氣七殿下攻打趙國,尉遲大將軍那邊也傳回了書信,原來是趙國他們狡猾,居然想趁著我們和燕軍交戰的時候,對我們秦國出手,這才把七殿下惹怒了,大王是相信七殿下只想保護秦國,但下面的大臣不相信啊!大王有心要護住七殿下,正好不久前,韓國送來聯姻書函,希望和秦國結盟,這不,韓國的大公主昌宜公主今天就到達了秦國,只要昌宜公主和七殿下成親,那些大臣就不能再說什麼了,姑娘你覺得呢?」
正好來到馬車前,君蘭直徑踩上馬車,掀開簾子時掃向陸海,漆黑的眼眸內寒意涌動。
陸海仿佛被凍住,等他回過神時,君蘭已經坐進了馬車里頭。陽光落在身上,陸海忍不住一抖,馬上命人出發回宮。
他要說的都已經說得明明白白了,這秦君蘭不是傻子,她應該明白他話里的意思。如果七皇子不娶韓國公主,朝中的大臣肯定會聲討他,但宮中人人都知,七皇子對秦君蘭是最好的,為了她,甚至當眾和大王對持。試問七皇子又豈會願意娶韓國公主,現在秦君蘭也回宮了,到時候他們一定會鬧翻,七皇子定必惹怒韓國!
馬車緩緩前進,君蘭坐在車廂內,身子不斷搖晃,如同坐在小舟上。眯上眼楮,繃緊的小臉布著冰霜,袖子下的手死死地捏住!
好一個秦國大王!七皇子生父!
*
此刻,秦國宮中,安怡夫人的飛鳳宮內。景陵坐在椅子上,對面是安怡夫人,他的生母。
掃過桌面上紋絲未動的飯菜,安怡夫人抬眸,修長微翹的睫毛很美,「陵兒,娘親今日叫你來何事,想必你已經猜到了。」
景陵點頭,俊美上沒有表情,雙唇輕抿著。
一晃眼當年剛滿月的小兒子經已成年,英氣逼人,絲毫不遜色于任何人。
收回視線,安怡夫人的語氣里好像被什麼東西壓著,「你父王已經回復了韓國的使臣,韓國昌宜公主正在前往宮中的路上,朝中大臣的議論,你應該知道。」
景陵撇開視線,臉色泛寒。
安怡夫人猜到景陵的想法,忽然嚴厲道,「陵兒,你父王已經決定讓你去娶昌宜公主,你若不肯,朝中大臣定然會聯名彈劾你,王後也不會放過你!」
景陵抬起眼簾,幽眸深邃,就連安怡夫人也看不透。
心頭微顫,安怡夫人發現自己完全不懂小兒子,只知道他很在意一個人。
不禁嘆息一聲,安怡夫人神色黯淡,「陵兒,娘親知道你怎麼想,可是昌宜公主是韓王的愛女,你父王早已在書信中表明,此番和昌宜公主成親的人是你,你若違抗,就是得罪韓國。身為一國公主,又是長公主,昌宜公主身上自有幾分傲氣,她若是知道你抗旨的理由,定然不會罷休。」
安怡夫人的暗示已經很明顯了。一個是韓國長公主,一個是秦國小公主,怎麼比?
「父王的旨意,與我無關!」景陵終于動唇,道出了冷冽的話音,宮內的氣氛亦受到渲染。
「陵兒!」怒火涌起,安怡夫人放在桌面上的手握緊,「你父王並沒有怪責你私自出兵趙國一事,還在朝中幫你壓住大臣,只有你娶了韓國公主,得到韓國的支持才能平息大臣們的不滿。你若不珍惜,太子和大皇子他們就會搶去,你可明白!」
「那就讓去父王去娶!」景陵直視安怡夫人,眼神如刃。
「你!」
啪!
安怡夫人氣極,站起身,一巴打在景陵臉上,清脆響亮。
頓了頓,安怡夫人眼中怒火更盛,「陵兒,你怎麼可以說這些話,當初是娘親要將你送去仙臨寺,和你父王一點關系都沒有,你要怨就怨娘親!韓國公主你一定要娶!」
景陵側著腦袋,微亂的發絲擋在臉上,氣勢似乎平淡了很多。
「陵兒,」
當!
景陵忽然站起身,將椅子推到在地上,不等安怡夫人在說話,他邁步離開,暗色的衣袍擋去陽光。
「陵兒,你給我站住!」安怡夫人怒得聲音尖銳,「韓國公主,你一定要娶!就算不為你自己的著想,也為你心里的人打算,韓國公主絕不會容忍這些事!」
身子微僵,景陵收住腳步,停頓了幾秒,轉過身望向安怡夫人,面無表情,眼神深邃得會吃人,「那你呢?」
安怡夫人震住,眼睜睜地看著景陵離開,幽暗的背影何時變得這麼高大了。
良久後,安怡夫人無力跌坐回椅子上,神色蒼白,連呼吸一口都覺得會痛,眼中轉動著淚光,但最後,安怡夫人卻是笑了,很美,很欣慰。
「夫人。」樂姬不知何時走過來,擔憂地望著安怡夫人縴細的身軀。「夫人,你別這樣,殿下他只是一時生氣才會這樣對夫人的,只是,夫人,奴婢覺得大王的做法,」
安怡夫人抬手,攔住樂姬下面的話。「我明白。」
「夫人,奴婢。」張了張口,樂姬還是說不出去。連她這個奴婢都看出來的事,安怡夫人又怎麼會不知道,大王,根本就沒有愛過夫人……
抽泣一聲,安怡夫人望向門外的陽光,傾國的臉真的很美,淚光盈盈卻不肯落下,「陵兒這孩子,真好。」
「夫人!」心中的痛似乎一下子全部涌出來,樂姬忍不住哭了,但安怡夫人卻攔住她,自己站起身走向內宮。
「樂姬,過去的事已經發生了,本夫人不想再听見。」
听著安怡夫人決絕的吩咐,樂姬心中更痛,卻只能躬身應下。
擦干淚,樂姬沒有心情收拾桌面上的東西,快步沖出飛鳳宮,來到天乾宮,找景逸。
七國戰事緊張,皇子們多半時間只能留在宮中和大王一起商量對策,以景逸的聰慧,他自然是軍師般的存在,只能留在宮里出謀獻策。
當樂姬來到天乾宮時,一人正坐在庭院中的石桌上,桌面上擺放著一個棋局,黑子白子在相爭。
風吹過,男子抬眸望來,俊逸不凡的臉上瓖嵌著一雙波瀾不驚的眼眸,哪怕樂姬哭著跪到地上,他依舊一點反應都沒有,若非眼中泛著光輝,旁人恐怕會認為他是一尊雕像。
「殿下,奴婢有一事要稟報!太後娘娘的死其實和夫人有關!」樂姬豁了出去,不等景逸回話,她就大吼道。
「嗯。」景逸拿起黑子,放在白子之間,卻能抽掉數個白子。
「殿下?」樂姬震驚地看著景逸,腦袋中閃過一道靈光,「殿,殿下你就知道大王有意陷害夫人?」
是的,大王害安怡夫人,安怡夫人明明猜到,她卻幫著大王。
「皇女乃女乃不喜歡外族人。」景逸說話,清冷的聲音就像碧池上泛起的漣漪,足以影響人的心境。
樂姬瞳孔皺縮,表情大驚。
樂姬跟在安怡夫人身旁數十年,夫人身邊的事她都知道,安怡夫人能猜出的事,樂姬自然有幾分領悟。原來,是因為太後不喜歡外族人,大王才出此下策。
安怡夫人雖然很得寵,但太後始終對她不冷不熱,而安怡夫人性格驕傲,也不會去討好一個不喜歡自己的人。兩人一來一往造就了宮中許多謠言,都說太後不喜歡安怡夫人,而安怡夫人又不滿太後,如果說安怡夫人為了地位毒害太後,大部分宮人都會相信這個就是事實!
大王尊敬太後,太後說一句不想看見安怡夫人,大王就不會帶安怡夫人去見太後。因為這樣,安怡夫人心中十分不滿,于是利用手中的權力毒害太後,那麼完美的理由,但是為什麼!
「殿下,大王為什麼要這樣對夫人,夫人心中只有大王,從沒想過要謀取什麼,就連當初大王要送走七殿下,夫人都沒有一句反抗,甚至,甚至任由外人將所有責任推在自己身上,也從不曾向七殿下解釋過半句!殿下,奴婢不明白,奴婢真的不明白!」樂姬哭得臉都紅了,拼命地搖頭。
「因為我。」景逸下棋,語氣淡然,好像沒有情緒一樣。
「殿下?」樂姬的眼淚僵住,視線模糊地看著男子淡然的俊臉,忽然,目光移到他腳上。
腳踏七星,天命帝王!
「殿下,奴婢不懂,為什麼?奴婢記得,大王當年听聞這個消息的時候,大王相當高興,還命人大擺宮宴,殿下可是大王的親子啊!」樂姬忽然有一種撕心裂肺的感覺,原來,她們都被騙了嗎?
「呵呵。」
清朗笑聲隨風而來,樂姬感覺到空氣中結上了薄冰,不等她回頭,一道暗影出現在草地上,有人蹲在自己身後。
「已經屬于你的東西,你會願意讓別人奪去嗎?」
好听的嗓音響在耳邊,樂姬驚恐地縮開身子,只見一張漂亮的臉出現在眼前,雙唇微揚出悅目的弧度,眼眸狹長如同狐狸。
「八,八皇子殿下!」樂姬心髒狠狠一頓,記得了景墨的話,卻不敢相信,「殿下,夫人是一心一意為大王,根本沒想過要得到什麼,夫人明知太後不喜歡外族女子,但夫人卻執意違背可汗,遠嫁秦國,難道這些大王都不知道嗎?」
忽然之間,樂姬覺得這個地方很恐怖,大王恐怖,就連景逸和景墨也很恐怖,他們兩個早就看透了大王的想法,卻什麼也不做,助紂為虐!
景墨一笑,美得妖艷,「父王始終是我們的父王,難道你要我殺掉他嗎?」
心思被看透,樂姬驚得不會說話。
秦國之中,秦王最大,而王宮就是秦王的家,他喜歡怎麼做就怎麼,要打斷他的計劃,除非奪去他的王位,等于殺掉他。
景墨站起身,走到石桌前,眼眸含笑地看著景逸的棋盤,「六哥,你打算如何,父王已經有了主意。」
景逸放下棋子,眼神平靜,「樂姬回去,按娘親的話去做。」
「殿下。」樂姬張了張口,卻發現自己根本沒有話能和景逸說。她本以為景逸听到自己這個猜想會震怒,然後去找大王阻止這件事,她本以為大王寵愛景逸,一定會放過夫人的,但結果呢?
景逸早就知道這件事,可他什麼都沒有說,就算他說了又能怎麼樣,根本沒有證據證明這些是大王做的,如今所有人都認定了太後是被陳國公主害死的,誰敢相信是大王的吩咐?毒害自己生母……
樂姬搖搖晃晃地離開,一陣風都能將她吹到。
夫人以後要怎麼辦,大王下一步又是什麼……
景墨坐在石椅上,抿著一抹看著樂姬離開,嗓音略帶低沉,更加惑人,「韓國公主已經進宮,陸海被派去仙臨寺將秦君蘭接回來,到時候兩女相爭,七哥肯定會幫秦君蘭,堂堂一個韓國大公主怎麼忍得了?怕且又會牽連安怡母妃,扯出太後一事,最後就是六哥你。」
安怡夫人只是個女人,不足為患,曾經的景陵更加可以直接無視,唯獨是景逸這個天命帝王啊,一個命中注定要成為帝王的人,試問哪個君王會喜歡這個大患?
「錯了。」景逸放下旗子。
景墨挑眉,望向棋局,忽然就笑了,狐眼內閃動著奇怪的異光,「的確是錯了,呵呵。」
*
君蘭回到子和宮的時候,太陽已經斜掛在西邊,將要落下。
景陵不在,因為韓國公主比她先回宮一步,大王命令景陵去接見。
「姑娘,」梓沛欲言又止地看著君蘭。
「還有事?」君蘭問道,對景陵去接見韓國公主一事根本就不上心。
梓沛遲緩一陣,咬牙道,「姑娘,今早安怡夫人忽然將殿下叫去飛鳳宮,奴才並不知道安怡夫人和殿下談了些什麼,可是殿下回來的時候,臉上有一個巴掌印,殿下不準奴才和姑娘說,可是,奴才實在忍不住!」
這些年來,安怡夫人從來沒有理會殿下,還將他拋棄,現在呢?安怡夫人明知道殿下喜歡的人是誰,但因為大王的命令,夫人就強逼殿下去娶別人,殿下不肯就動手打殿下,實在太過分了,連他這個當奴才的也看不過眼了!
「什麼!」冷意涌起,君蘭卻忍住,「梓沛你先下去!」
「喏,奴才告退。」梓沛明白君蘭心中已經有所打算,所以沒有多說。
梓沛走後,房間內一片寂靜,君蘭跪坐在矮桌後,拿出蘇晴瑤所寫的書信,上面再一次提到了榮欣娘娘的死,想來蘇晴瑤是打算找林嵐幫忙,利用這件事將王後壓下去,她就能順利地出宮,此外,蘇晴瑤還表明了自己對林嵐的感情。
眯眼,君蘭將信紙燒掉。
蘇晴瑤沒有證據,說再多也沒有用。如今韓國公主過來,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大王有心讓韓、秦聯婚,夾住趙國,王後又怎麼會願意?一個亡國王後,一個大韓公主,不是很好嗎?
冷光涌起,手中的信紙在燭火中化為灰燼,火的顏色就像血一般艷麗。
*
正太宮那邊,姝雅快步跑進宮內,王後正端坐在矮桌後看著竹簡。
「娘娘,韓國公主已經到達宮中,七殿下正在接見,大王似乎有意讓七殿下迎娶昌宜公主,和韓國聯姻!」姝雅道,眼中有不滿。
姝雅也是趙國人,如今趙國被景陵踩平了大步,大王居然還幫著景陵,還打算和韓國聯盟!一個秦國在趙國前面,一個韓國在趙國後面,正好圍攻住趙國,大王這是什麼意思!
王後抬眸,指甲上涂著鮮艷粉色,和竹簡形成鮮明的對比,「姝雅,你可在擔心聯婚一事?」
「娘娘!大王有意要置趙國于不顧,如今和韓國聯婚,趙國豈不是更加危險了!」姝雅忍不住生氣,實在不明白大王是什麼意思!
王後放下竹簡,單手優雅地撐著腦袋,輕聲笑道,「無礙,韓、秦兩國不會結盟。」
「娘娘?」姝雅皺眉,很快就明白過來,「娘娘是知道七殿下絕對不會迎娶昌宜公主嗎?但就算七殿下不娶,其他皇子殿下也會娶啊!」
聯婚而已,只要能聯婚成功,管他誰娶誰嫁。
「大王執意選擇景陵,誰又能改變,韓國國力不比趙國弱,如果大王收回景陵手中的兵權,他有何能力抵擋韓國?」王後悠然道,心中早已想好了,所以根本不介意這件事。
景陵不會娶昌宜公主是絕對的,大王也不會為了一個景陵而得罪韓國,最好景陵和昌宜公主鬧翻,連累安怡才好。
「陳國公主一事,你處理得如何?」王後又問。
「回娘娘,奴婢已經處理好,只是娘娘,」姝雅皺眉,問,「奴婢心中有一點不明白,鴻禧公主明知娘娘不會輕饒她,當日她為何還要前來?」
不久前,王後邀請鴻禧公主來到正太宮談天,鴻禧公主並沒有拒絕,在這里吃了一些東西,次日,鴻禧公主就被發現暴斃于玉賢宮內。
「你覺得呢?」王後抬眸反問姝雅。
姝雅輕輕蹙眉,忽然靈光一閃,「是因為七殿下?鴻禧公主不想連累七殿下,所以用這種方法來打算娘娘的猜疑?」
王後她們當日就覺得蘇晴瑤是幫景陵來打听消息的,只要她死了,王後就不能指責景陵,但姝雅覺得這個理由有點牽強,蘇晴瑤那天完全可以不來正太宮,而且,為什麼她是次日才死去的?
王後娘娘怎麼會傻到在正太宮殺掉蘇晴瑤,那其他人豈不是會猜到這件事和王後娘娘有關?但事後,大王卻說已經查明是誰毒害太後,此人就是蘇晴瑤,她畏罪自殺。
「娘娘,這是大王的吩咐嗎?」姝雅急忙問道。
王後沒有回話,卻揚起唇角一笑,似乎想到了什麼有趣的東西。「這宮中,向來不會寂寞,誰人能得寵一生,呵呵!」
「那,娘娘,昌宜公主那邊,我們還需處理嗎?奴婢听聞,昌宜公主一路進宮,多次提及七殿下,似乎,非七殿下不嫁。」姝雅蹙眉問道。
既然是大王要讓蘇晴瑤去死,姝雅就不用擔心什麼,反正蘇晴瑤手中沒有證據,不會有人相信她。但另一個昌宜公主卻不好對付啊,她的身份比鴻禧公主尊貴太多了,若是她不肯離開景陵,那絕對會妨礙太子殿下。
「呵呵。」王後笑得更歡,「子和宮那邊有何動靜?」
「回娘娘,秦姑娘已經回來,現在正在子和宮內休息,想必已經知道七殿下接見昌宜公主一事。」
王後重新拿起竹簡,「那丫頭,比本宮想象中要聰明很多,倒沉得住氣。」
「可娘娘,奴婢覺得她似乎有所不同了,上次竟敢公然質問娘娘,又反駁安怡夫人,是因為太後娘娘的死對她造成了打擊?」姝雅想起君蘭當日的舉止,她的行為的確和以前很不一樣,如此出格的事,定會在宮中留下後患。
「那本宮便拭目以待。」王後笑,美眸內笑意瑩瑩,讓人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