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舊是那外表平凡無奇內力奢華的宅院,夏侯朝當先踏入布置華美的大廳,呈上菜肴的奴婢恭敬紛紛行禮,那面容虔誠仿佛參拜天神般,讓葉挽思挑了挑眉。
道道盥洗的程序,繁瑣復雜,是專門為身份尊貴的皇族之人所設,葉挽思神色自然的享受婢女們的服侍,沒有一絲不適應和措手不及,引來婢女們訝異的目光。
席上只放了兩張椅凳,她無法,只能在下首的那張徑直坐下。
走火入魔帶來的余韻讓她渾身發疼,手腳輕顫,胸腔是火焚般的炙熱,舉著箸的手酸軟無力,面上卻依舊雲淡風輕的用著飯。
她低著頭,優雅的用膳,並沒有看見他不時投來的目光。
夏侯朝將那道血燕炖品移到她面前,冷沉的目光示意她吃下去,她好不容易咽下幾口飯,喉中壓抑的腥甜在看到面前的炖品險險壓抑不住。
不由推開了些,搖了搖頭,抗拒的動作讓他心頭不適,卻在她水光粼粼的眼波中敗下陣來。
放下手中的箸,葉挽思只想找個地方安靜的打坐,好好療傷,朝面前之人頷首致意,就要起身離去。
夏侯朝看著滿桌的盛宴,見她只吃了幾口飯,其余的幾乎沒動過,蹙了蹙眉,沉聲道︰「換!」
滿屋的侍婢大氣都不敢出,顫顫巍巍的應是,悄悄的撤下,換上其它的菜肴。
握緊她白女敕的手,制住她欲走的身形,「坐下。」
葉挽思狠狠掙開他的手,滾燙的胸膛讓她心頭煩躁不已,起身冷冷開口︰「多謝款待,我先行一步。」
「回來坐下。」
夏侯朝抿著唇陰冷的看著她,見她頓了頓,依舊毫不猶豫的離開,怒氣翻滾。
眾人心頭一駭,仿佛被那無形中的手狠狠攫住了脖頸,那威壓直讓人喘不過氣來,紛紛跪地求饒,神色驚恐。
死死的盯著空空如也的房門,偉岸的男人陰冷開口︰「滾……」
侍婢搗蒜般的點頭,不敢在這危險的地方多呆一刻,紛紛行禮告退。
葉挽思悄悄回到住處,沒有驚動任何人,暗中盯梢的凌霄卻是發現了她煞白的臉色,現身在房中,擔憂的道︰「小姐,您沒事吧?」
聲音引來靈玉等人的注意,推門走進,欣喜的心情在看到她滿頭冷汗消失不見,雲嬤嬤見她發髻和衣衫全然不是早上的那樣,雙唇又紅腫如血,她是過來人瞬間就明白了什麼,不由也白了臉。
「小姐,你這是怎麼了?快,靈珊扶小姐坐下先。」
雲嬤嬤看著屋里的凌霄,再看看蒼白著臉的葉挽思,心頭直跳,倒了杯茶往她手里送。
葉挽思搖搖頭,朝擔憂的眾人微微一笑,「沒事,我休息一下就行了。」
見她如此虛弱的模樣,雲嬤嬤又怎麼能放心︰「小姐,老奴去請大夫……」
「不用,你們出去吧,我休息一會兒就好。」
靈珊和靈玉見她堅持卻也不敢說什麼,雲嬤嬤被心頭大膽的假設嚇得不輕,見她執意也不強求,幫她除了外衣就侍候她躺下,輕聲道︰「嬤嬤就在外頭,小姐有事就喊老奴一聲。」
葉挽思有些疲憊的點點頭,雲嬤嬤看了她一眼悄悄退下。
到了屋外看著滿臉冷酷的凌霄,雲嬤嬤蹙著眉頭將他叫了角落,威嚴的盯著他道︰「你一直貼身保護小姐,那可知今日發生了何事?」
今天早上明明是跟著七皇子出去的,這悄悄回來又換了身精致的衣衫,滿臉煞白,那紅腫的唇一看就知道是被男人踫過的,若是被七皇子要了身子,這女兒家的清白可就沒了,還不知道對方會給葉挽思什麼名份,這才急切的逼問他,欲知道個究竟。
凌霄貼身保護葉挽思的事不是秘密,雲嬤嬤和靈珊靈玉等人都知道,可這說的是貼身保護,其實葉挽思並沒有經常帶著他,而是讓他在府中保護雲嬤嬤等人,盯著陽明閣。
這事是葉挽思吩咐過要緘口不言的,所以她們只道是他經常跟葉挽思出去,其實他只是隱在暗處沒有現身而已。
他並不知雲嬤嬤心中所想,以她對葉挽思的了解實在無法將她當作尋常的柔弱女子看待,更沒有想到她會被人欺辱那方面去,搖搖頭道︰「不知。」
雲嬤嬤聞言更是擔憂,卻知道從面前這個冷酷的男子嘴里問不出什麼,看著那緊閉的房門不由嘆了口氣。
——
深夜,老王妃的院子里燈火通明,神情肅穆的大夫連夜被請過來,丫鬟婆子在院中進進出出,各房子孫听聞消息紛紛趕了過來慰問,一時本是寬闊的廳堂人滿為患。
燕卓沉著臉,朝身旁的柳氏問道︰「母親好端端的為什麼會暈厥,你們隨伴在側怎麼就沒發現一點倪端。」
原來是梳洗完畢準備入睡的老王妃,突然昏了過去,連續請了好些個大夫都沒能看出來是什麼問題,至今未醒過來。
柳氏聞言有些委屈,今日燕卓歇在謝姨娘處她早早的就準備睡了,听聞老王妃暈厥她是匆忙整了整衣衫就第一個過來了,見他質問不免有些傷心,輕聲道︰「我也不知母親為何如此,白日看著還好好的。」
謝姨娘伸出雙手在燕卓的胸口上輕輕拍了拍,安撫的說道︰「老爺莫急,這京中有名的大夫都請來了,定會給王妃診治出個結果來,你可莫要急壞了身子。」
燕卓點點頭,對她的安撫頗為受用,謝姨娘見他目光溫和燦爛一笑。
柳氏在一旁看得咬牙切齒,轉過身朝自己的女兒看去,見她衣衫單薄不由嗔怪道︰「梓兒,怎的穿得這般單薄就出來了,娘知道你掛心祖母,可這若是著涼了可如何是好。」吩咐丫鬟取來狐裘為她披上,嘴上念念叨叨的說著。
燕梓微微垂頭,掩下幽深的神色,輕聲說道︰「娘,沒事的。」
那糟老婆子哪有自己的女兒重要,柳氏握住她冰涼的手,滿眼憐惜的看著她。
老王爺感受著滿堂嚴肅的氣息,朝身旁的燕雲賦道︰「拿了我的牌子去把宮中的老醫正請來。」
燕雲賦斂了斂眉眼,沉著的應是。
半個時辰之後,蒼老的醫正邁著匆忙的步履踏進了院子,老王爺起身相迎。
「半夜三更還要老醫正過來,實在是我那老妻一時病重,眾大夫素手無策,倒是要勞煩你跑一趟了。」
老醫正趕忙擺手,燕擎一生戰功赫赫在他面前恐怕沒有幾個敢拿喬的人,謙遜的說道︰「老王爺客氣了,病人在哪里快帶我去看看。」
這人命關天的事確實不能怠慢,燕擎點點頭,帶著他進了里間。
老醫正無視屋內的奢華,在老王妃的榻前細細查看她的臉色,躺在床上的老婦面色紅潤,除去微微蹙起的眉頭簡直就如睡著了一般,這般不尋常的情況讓他捋了把胡須,神情嚴肅。
堂內眾人見他如此慎重的神色紛紛住了呼吸,大氣不敢喘一聲,在邊上焦急的等待著。
老醫正翻了翻她的眼皮,又替她把了脈,這才沉聲說道︰「觀王妃脈相,平日只怕脾胃虛弱,難以消食,但昏迷不醒卻不是這個原因。」
翠香在一旁點點頭,老王妃年紀大了,不免的脾胃就不好,所以平日里都是少食多餐,這在府中也不是什麼秘密。
老王爺冷著臉,雖然二人見面不是冷眼譏諷就是劍拔弩張,連基本的體面都維持不了,但到底是發妻,不說其它就是這一點他也不能見死不救。
說著就朝老醫正看去︰「老醫正可看出來這是為何?若是藥材的事情你盡管開口。」
老醫正搖了搖頭,堂堂鎮南王府怎麼可能會缺了藥材,他環顧了一周,將眾人的神情收在眼里,悄聲的嘆了口氣︰「承蒙王爺看重,其實本官也看不出王妃究竟為何昏睡不醒,你再另請高明吧。」
老王爺凌厲的眼神掃了他一眼,頓了頓,終究沒再說什麼。
老醫正朝他歉意的拱拱手,背起隨身的藥箱走出了房門。
柳氏見醫術高明的老醫正都檢查不出原因不由拿起帕子壓了壓眼角,悲傷的道︰「好好的怎麼突然就這樣了,老王妃一向身體康健的……」
燕卓若有所思的眉眼皺了皺,對她滿臉哀傷頗為不滿︰「母親好好的你哭什麼,憑白讓人笑話。」
燕梓拉了柳氏一把,有些猶豫的道︰「梓兒……有個想法,不知當說不當說。」
一直沉默不語的燕紹淡淡的看了她一眼︰「說來听听。」
燕梓咬著朱唇,躊躇了一番終是開口道︰「前陣子听聞丞相大人的乖孫日夜啼哭不止,請來諸多大夫都診不出原因,最後是請了碧心冠的季道長做了一場法事,不過一個時辰那孩子就不哭了,如今祖母這樣……」
話還未說完就被老王爺的斥責打斷︰「胡鬧!我堂堂鎮南王府怎麼也能做這等上不了台面的事,憑添笑話,再說我堂堂將門斷是不可能相信這等鬼神之說的!」
這大聲的斥責讓堂內之人紛紛嚇了一跳,老王爺雖然威嚴但是極少這般大聲說話,可見真的是氣極了。
燕梓驚顫,撲通一聲跪下,雙眼通紅道︰「祖父……梓兒也不想這樣,只是如今祖母的情況連京中大夫都束手無策,再這樣下去可如何是好……」
燕卓不贊同的掃了她一眼,心中卻不自覺的想到,老王妃若是有個三長兩短他們這些為官的不免就要回祖籍丁憂,這朝堂瞬息萬變,什麼事情都可能發生,更何況這麼漫長的一段時間,他好不容易才能爬上今天這個位置,眼看爵位就要到手,如何能在這關鍵的時候出了岔子。
見老王爺滿臉怒容,他輕聲的勸慰道︰「父親,梓兒這話說的確實不太穩妥,但是如今母親這樣,不管是什麼法子總歸是要試一試,父親與母親多年夫妻感情深厚想來也不會希望母親這般昏睡下去。」
燕雲賦在一旁看著滿臉誠摯的父親和表情哀傷的妹妹,不置一詞冷冷的垂下了眼簾。
老王爺掃了眼燕梓,見她眼眶通紅的掉著淚,眸子里有懼怕也有希翼,他抿了抿唇,威嚴的道︰「將大夫寫的醒神方子煎了給王妃服下,若是天亮沒有好轉再議此事。」
拉起跪在地上滿臉淚痕的女兒,柳氏連聲應是,生怕燕梓遭他責罰。
燕紹靜靜的坐在下首,只一眼他就知道那所謂的兄長心中所想,儒雅的面容閃過一絲嘲諷。
不喜不悲淡淡的如竹中君子,帶著清冽和優雅的氣息,與金玉輝煌的里間格格不入。
陽明閣內,葉挽思經過一晚的調息堪堪制住了體內紊亂的真氣,精神好了不少。
靈玉正在侍候她用早膳,見她面色好了才放下心來,往她碟子里添了些開胃的女敕筍,頗有些神秘的說道︰「小姐,听說老王妃昨兒個昏迷不醒,眾大夫束手無策,一大早就請了京中有名的碧心冠道長過來做法事呢……」
葉挽思攪著碗中粘稠剔透的清粥,淡淡道︰「哦,這種怪力亂神的說話他們也信。」
靈玉握著箸,滿臉鄙夷︰「就是,偏生老王爺就信了,現在正在前院擺祭壇呢。」
靈玉對老王妃那樣凶悍的惡婦一向沒有好感,如今听她重病在床免不了要幸災樂禍一番,只是現在整個王府都是一片愁雲慘霧,她也不敢表現得太明顯,心里卻是笑彎了腰。
靈珊過來點了點她的腦袋,瞪了一眼︰「就知道你這個小蹄子在想什麼,滿肚子壞心思。」
靈玉揉著頭,滿不在乎,俏皮的道︰「那有什麼,老王妃本來就對咱們小姐不好,這會子得報應了吧。」
雲嬤嬤橫了她一眼,幫剛起身的葉挽思披了件外衣,輕聲道︰「再不濟也是名義上的祖母,小姐一會兒用了膳也該去前院看看,昨個兒除了二房的一家和照顧六少爺的三夫人沒去,其余的都在那候著呢,如今只怕也到了,小姐若是不去只怕要落人口舌。」
雲嬤嬤見著她面色尚好忍不住就說道,心中卻暗暗思量著找個時機打探一下昨日究竟是個怎麼回事,這事情一日不搞清楚她是怎麼都坐立不安。
葉挽思點了點頭,放下了手中的瓷碗,直覺告訴她這次的法事絕對不會這麼簡單,想起梅林中那陰冷的眼神,她微微一笑。
寬敞的院子擠滿了人,當中身穿道袍的男子神情嚴肅的在搭建的祭台上擺著作法的法器,腕粗的香在青銅爐上點燃,長案上擺著古樸精致的桃木劍,碩大的銅鈴擺在一旁,正中白發灰衣的道長站在中央,閉著眼楮念念有詞,滿院子白霧繚繞燻得人眼楮都睜不開,襯得他此時悲憫和肅穆的神色倒真像那麼一回事兒。
這設壇作法在京中貴族圈子里倒是不多見,人人都當是無稽之談嗤之以鼻,是以院中的人見這煞有其事的一幕,紛紛瞪大了眼楮,倒有些疑神疑鬼了起來,有些個膽小的都止不住四處張望,生怕在暗處就冒出個什麼髒東西出來。
葉挽思遠遠的就看到濃煙翻滾的前院,耳邊全是下人竊竊私語和肅穆的念叨之聲,她踏進院子就見一身紅裳的美艷女子煞白著臉到處張望。
她走過去,疑惑的問道︰「你在找什麼?」
燕嫵本就哆嗦著害怕不已,身後乍一傳來溫熱的氣息嚇得她險些停止了心跳。
「啊!鬼啊!——」
這尖叫听起來犀利又驚恐,引來那些膽小的亦是驚叫出聲,頓時本就吵雜的院子更是尖聲連連,刺耳不堪。
老王爺本就是半推半就應承下來這法事的,如今見著主僕哄吵成一團頓時就黑了臉,厲喝道︰「都給本王閉嘴!」
這滿含煞氣的一聲就如平地驚雷,人人瞬間都被劈成了啞巴,站在院中面面相覷,終究白了臉慌張退下。
燕嫵被這聲音嚇了一跳,煞白的臉還有驚恐未消,小心翼翼的轉頭看去就見葉挽思滿臉無辜的站在她身後,一時氣得火冒三丈︰「原來是你!這般無聲無息的靠近是要嚇死我麼!」
燕紹看著這一幕,從人群之中走了過來,冷冷的朝她道︰「平日不做虧心事何必怕這些,無端怪到挽兒身上未免失了長姐的作風。」
燕嫵悄悄的退了一步,囁嚅的道︰「三叔……嫵兒沒有這個意思。」
燕卓走進,朝燕紹不贊同的道︰「不過是小輩之間的口角,三弟的話未免太重。」
葉挽思一身白色襦裙,用羊脂玉簪松松綰了個發髻,笑容優雅端莊,即便身處一片氤氳之中也足以讓院中的道士看直了眼。
她唇角輕勾出嫻靜的笑意,聲色婉轉的道︰「大老爺也說是小輩之間的口角,看您這嚴肅的神情倒像是對簿公堂的仇人一般……」
這意有所指的話讓老王爺凝了凝神,看了過來。
柳氏才緩過煞白的臉色就察覺到了這怪異的氣氛,一抬頭就看到燕卓黑著個臉,老王爺神色幽深,雖說因爵位的事與三房不和,但終究還未撕破臉,這表面關系還是要維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