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都有幸福的時刻,不一樣的幸福卻都有著同樣難忘的滋味,慕清然的幸福在童年,卻也戛止于童年。
七歲之前,慕清然是家中的寶貝,父親即使身體不好也會時常帶著他玩耍,偶而也會握著他肉乎乎的小手一筆一劃教他寫字,母親性格溫婉,從不大聲說話,每當慕清然和父親練字或者玩耍時,母親就會靜靜坐在一邊繡東西,那樣的畫面溫馨而又美好。
慕清然八歲時,父親突然去逝了,當時的他根本沒法完全懂得死亡的真正含義,他只知道父親不見了,再也回不來了,從此後,他將是家里唯一的男人,他要為母親撐起一片天空,讓母親不被任何人欺負。
跪靈堂、守喪禮、出殯下葬,每一步慕清然都做的極其認真,因為他知道,這是他能為父親做的最後一件事情了。
連著忙活了好些天,整個人瘦了一大圈的慕清然在父親下葬的當天晚上一點睡意也沒有,不自覺就走到了常常與父親練字的書房。
他做夢都沒有想到,自己的人生會在這里,轉到了另一個方向。
為什麼?為什麼他溫婉嫻良的母親會在父親的書房里與人通/奸?通/奸的對像還是府里的下人?他再小也懂得男女大防的道理,那個和母親抱在一起親吻母親臉頰的野男人,就是母親的奸/夫!
身上的血液像被凍住了一樣,明明心中憤怒到了極點,可腳下的步子硬是邁不出去,耳邊母親一聲聲的愛語像刀,深深扎進了慕清然的心頭。
他恨,恨母親口口聲聲的愛,恨母親自以為的不得已,她說嫁給父親只是媒妁之言,與野男人在一起才是真愛。
難怪母親從來不與他玩耍,也從不會加入到他和父親的互動之中,這個總是低著頭坐在一旁繡花的女人,早在一開始就把她和他們分在了兩個世界里。
也許是心情太激動沒控制住氣息,慕清然很不幸的被兩位正你濃我濃就差扒光了衣服那啥的男女抓了個正形,看著滿眼恨意的慕清然,母親臉色慘白,野男人卻笑的毫不在意。
「他看到了我們的秘密,殺了他。」野男人給了母親一把刀,站在一旁冷冷開口。
慕清然沒有動,他的目光比野男人的聲音還要冷,冷得能結成冰,他想看一看,母親到底會不會因為野男人,或者說,因為保護她自己而殺掉親生兒子。
真的很難以置信,母親當真對他揮起了刀,盡管她一臉痛苦,盡管她口中喃喃說著對不起,可長刀,卻一直死死的握在她的手心里。♀
「母親,你就那麼愛他嗎?」小小的身影平靜的看著舉刀的母親,疑惑的問著,他不明白,什麼樣的愛能代蘀母子之情?
「對,我愛他,為了他我可以放棄一切,然兒,原諒我,下輩子母親會好好愛你的。」話落,刀起,毫不猶豫的砍向了慕清然。
當然,慕清然並沒有死,是野男人救了他,野男人一袖子打退了母親,彎下腰對著慕清然笑,「看到了沒有?這就是母愛,多廉價。」
慕清然咬著嘴唇不吭聲,他再恨再冷靜也只是個八歲的孩子罷了,剛剛那一幕,成了他心底永遠的魔障。
「看過了親情的兼價之後,我再讓你看看愛情的可笑如何?小子,瞪大了眼楮看清楚,這世上沒有誰會永遠對誰好,對你好的人,不過是想貪圖你身上的好處罷了,什麼親情愛情友情,通通都是假話。」
野男人並沒有騙慕清然,他用現實打破了慕清然所有的信念和人生觀,這個男人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短短半刻鐘的時間就讓慕清然看清了人性的丑陋,至此,不再信任任何人。
原來,父親並沒有死,詐死的父親還是野男人的情人,原來,母親能為之付出一切乃至犧牲骨肉的愛,轉眼間就會被恨吞噬得干干淨淨,她舀著刀拼了命的往野男人身上砍,像瘋了一樣,哪里還有半分的溫婉氣質?看著看著,慕清然就笑了,愛,果然很兼價。
最後的最後,野男人帶走了慕清然,慕清然並沒有反抗,因為他的父親母親都死了,被野男人殺死的,野男人並不愛父親,當然更不可能愛上母親,他來到慕家只是為了一塊符牌,他以為符牌在父親身上,結果不是,後來又以為在母親身上,結果還不是,忙活了一通什麼都沒得到,野男人惱了,直接殺掉了慕清然的父母,然後又一把火燒毀了慕清然的家。
慕清然問野男人,為什麼要把他帶走?他難道不怕自己報仇嗎?
野男人輕笑,你會為了一個想殺你的母親,和一個想與人私奔狠心扔下親生子不管的父親報仇嗎?就算報,你也殺不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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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sp;再然後,慕清然就什麼也不問了,他跟在野男人身邊一跟就是十五年,其間,因為拼死救了野男人兩回,還被野男人收為弟子。
人人都道慕清然儒雅翩然風俊秀,是難得的奇才,可沒有人知道,背地里這位尊敬師父友愛同門的奇才,竟然在一點點勾引著自己的師尊陷入背德的泥沼里不可自拔,他用了整整十五年編織成一張大網,牢牢網住了野男人的心,也用十五年磨煉成妖,將自己包裝成了世上最溫柔可親的紳士,任靈魂躲在面具背後笑看著世間百態,可是心,再沒有波動過半分。
當他在世人面前公然揭露野男人偽善的面具,當他以大義滅親的態‘痛苦’的廢掉了野男人的武功,當他在野男人的嘶吼聲中自斷筋脈,向所有人展現了他的真、善、純、孝、義等等等等美好的一面,並順利被凌門看中帶回修真界從此由武士一躍而成為修士之後,他的報復成功了,成功的完美,無一絲一毫破綻。
從此後,天高任鳥飛,他會越活越好,將來還可能成仙。
而野男人,即使活著也等同于死了,名望、身份、地位、財富,他失去了所有,只留下了一口氣在苟延殘喘,這才是慕清然的目的,死算什麼?他要的是生不如死。
當然,還有野男人的心,愛,太兼價,明知道不能愛為什麼還要撲過來?他相信野男人看得懂他目光中的含義,那是他給野男人的回禮,也算是臨別的饋贈吧?
是野男人催毀了他的世界,又在一片廢墟中建立了另一個空間,這空間里沒有愛,有的只是欺騙和交換,他用假意的溫柔換來了所有人的敬重,他們希望看到什麼,他就送給他們什麼,看,自己做的多好?連堂堂修真界大派的凌門都被自己玩弄于股常之間,這就證明自己是對的。
但偶而閃過心頭的感覺是什麼?即使身處人群中也會時不時的厭煩又是從何而起的?找不出原因,慕清然只能認為自己在胡思亂想,直到在某一天看到一位小小的少年,越來越沉悶的心才稍稍緩解了一些。
安莫離真的很傻,不過傻的很可愛,看在他愉樂了自己的份上,幫他一把倒也不錯。
一開始的時候,慕清然的確是那麼想的,幫了安莫離既能緩解心煩又能給蘇冰澈找麻煩,何樂而不為?可是幫著幫著,事情就超出了他的掌控。
他開始越來越關注安莫離,更身不由已的出現在安莫離最無助的時候,安慰他的話有時連自己也分不清是真是假。
而安莫離風雨無阻的小禮物,被無視到徹底也能笑著鼓勵自己的堅持,和他地下室里滿滿的藏品似乎都加重了某種改變,讓慕清然有時連面具都快戴不下去了。
下意識的,慕清然將目光由安莫離的身上調開,在很長一段時間里都沒再理會過安莫離,也是這個時候,他認識了言洛溪,一個各各方面都堪稱完美的少年。
言洛溪比安莫離迷人,比安莫離有才華,資質更是安莫離無法企及的,按理來說蘇冰澈喜歡上言洛溪應該是順理成章的事情,自己為什麼要生氣?還做出了與蘇冰澈爭搶言洛溪的幼稚事情,這太不像自己了。
慕清然從來不是個喜歡糊涂的人,既然知道自己不太對勁,他就一定要弄清楚才行,于是去掌門那討了個外出的差事,晃蕩了兩年多才轉回來。
重新踏入凌門時他的心情很復雜,他沒有想過自己這輩子還能再相信愛,更讓他沒有想到的是,在意識到自己愛上莫離以後,什麼排斥什麼反抗什麼斷了念頭,通通都沒有,有的只是深深的喜悅,喜悅于自己終于明白了自己的心。
哪,既然愛了,他就不打算再放手,他都想好了,莫離不是資質不好活不過百歲嗎?沒關系,自己把生命給他一半,連符咒他都準備好了,就等著與莫離分享生命的那一刻到來,同生共死,是他目前為止最大的願望。
可現實再一次給了他一巴掌,打得他雙目欲血兩耳轟鳴,什麼叫莫離殘殺同門罪不可赦?什麼叫被逐出門牆還廢了修行?誰廢的他?誰逐的他?誰告發的他?!
強壓著殺意弄明白來龍去脈,慕清然沉默了,眼眸深處的煞氣卻濃的更加化不開。
好一個凌門,好一個蘇冰澈,你們毀了莫離,早晚有一天我也要毀了你們!
知道蘇冰澈不在凌門,找不到正主,慕清然將一腔怒火都撒在了凌門弟子身上,特別是曾經嘲笑過安莫離甚至戲弄過安莫離的人,每一個都上了他的黑名單。
有了殺心還愁找不到殺人的機會嗎?而機會,是需要創造的。
慕清然借著世俗界傳回來的有關于‘安莫離身上有重寶’的消息,帶著幾個內門弟子去了世俗界,不用懷疑,跟著他來世俗界的弟子全都是欺負過安莫離的人,特別是當天打了安莫離板子的弟子,那是慕清然重點的照看對像。
于是進入世俗界沒多久,慕清然就忍不住下手了,一個接一個虐殺著同門,慕清然一直在笑,溫溫和和親親切切,看起來比太陽還要溫暖還要陽光,正高興于給心上人出了氣,沒想到一扭頭卻撞進了一雙驚恐的眼楮里。
莫離?他……看到自己殺人了?
人生里第一次,慕清然慌的手足無措,等他好不容易穩住心神時,安莫離已經跑的不見了蹤影。
可以說,這個打擊對慕清然相當大,他知道,見了這一幕之後,安莫離肯定不會對他有任何好感,一個連同門都下得去殺手,還是虐殺著玩的人,怎麼配得到他的愛?
怎麼辦?放棄安莫離不可能,此時接近又注定了沒有結果,藏身在暗處縮手縮腳幫助安莫離月兌險了好幾次的慕清然最後一咬牙,想出了一個最下策,假扮他人。
說來也巧,那天又被困在包圍圈中的安莫離殃及了一條池魚,大概因為同是天涯淪落人,安莫離對那人的感覺還算不錯,等不及的慕清然當天晚上就找到了倒霉催的男人,毀尸滅跡喬裝改扮,連男人身份古怪也顧不得了。
最狠的是,慕清然為了不被安莫離發現異常,硬是親手毀了自己的臉,他知道現在的安莫離最恨欺騙,也經受不起一點點猜忌,若是哪天假毀容被別人戳穿,那等待著自己的只會是莫離冰冷絕情的目光,他根本就不會相信自己的出發點是愛。
強忍著巨大的痛苦用靈力將臉弄成舊傷的樣子,接著又調整嗓音和身形,短短半個多時辰,慕清然徹底變成了九哥。
有了另一重身份,慕清然開始光明正大的出現在安莫離身邊,和他一路逃亡一路相扶相持,在一次次的舍命相護中,讓安莫離把他當成了世上最親之人。
而舀掉溫柔的假面具,慕清然開始刻意展露出自己真實的一面,他教會安莫離什麼是人性,教會他怎樣生活才更加精彩,對別人,他冰冷淡漠心狠手辣,對安莫離,他溫柔寵溺誓死相隨,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安莫離不能叫他一聲清然。
當然還有另一個最鬧心的事情,自己扮演的男人竟然身懷異寶,當年害得他家破人亡的月符,就在這家伙的懷里,這也叫天意嗎?
懷揣著月符帶著莫離滿天下逃亡,不是他不想換個安穩些的身份,實在是現在不能換,他還要利用這個身份得到寶藏開啟的方法好讓莫離成為人上人,到了那時,莫離應該就會相信自己是愛他的吧?為此,哪怕付出生命也值得。
一語成讖,他真的為此付出了生命,當躺在莫離懷里奄奄一息時,他真想大罵老天,就不能等自己表白之後再舀走自己的命嗎?!
罷了罷了,既然不能給予莫離幸福,那就當他心中永遠的九哥吧,只是九哥。
「小離,別為我立碑做墓,一把火燒了就行,我喜歡自由自在。」眼前漸漸變的模糊,慕清然低低開口,他生不能用慕清然的名字,死了自然不想再委曲自己,燒了好,化成灰說不定還能再陪著莫離走天下去。
臉上落下一滴清淚,涼涼的觸感讓慕清然心口一揪一揪的痛起來,努力睜開眼楮,竟然什麼都看不到了嗎?自己這是快要死了?死有什麼好哭的?他的小離最不適合的就是哭。
想再說些什麼,可嗓子干干的根本發不出聲音,強打起最後一絲精神死撐著一口氣不放,看不到寧致遠和燕傾歌,他怎麼能放心離開?
終于,解救莫離的傻男人來了,死撐著的氣慢慢散開,慕清然的世界在瞬間陷入到無邊的寂靜里……
小離……莫離……你能,少討厭慕清然一點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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