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苗苗兒」听得錦衣少年之言,粉面上的寒霜早已消融,卻又花容失色,見得她櫻口啟動,只吐出個「我」字來,再也囀不出燕語來,只是粉頸低垂,玉手不停地撫養著衣衫。
錦衣少年識得說中了「苗苗兒」的痛處,當下他輕輕一笑,又道︰「苗苗兒,嗣源雖不敢自詡為頂天立地的英雄豪杰、提筆立成萬言的風流才子,卻有一顆善良之心,一顆愛你愛得死去活來、如痴如狂的火熱、純真之心,一種敢為你上刀山、下火海、粉身碎骨在所不惜的痴情!」錦衣少年斂了笑容,又淒聲道︰「苗苗兒與嗣源才真正是天生的一對、地設的一雙,才應結為連理,鴛鴦比翼,雙宿雙飛!苗苗兒,嗣源對苗苗兒的痴情,難道苗苗兒毫無覺察麼?苗苗兒,你、你、你便如此無情、如此無動于衷麼?」
「苗苗兒」抬起粉頸,以杏目瞧了錦衣少年一眼,秀目一紅,卻已然流出淚來。此時,蒼白的粉面早已變成了桃腮,芳心之中亦覺恰似小鹿亂撞,丹唇抖抖,終于吐出鶯聲來︰「嗣源……」
「太子」、「嗣源」、錦衣少年顯見便是唐莊宗皇帝之皇太子李嗣源了。李嗣源听得「苗苗兒」櫻口中吐出「嗣源」二字來,卻似听了仙音聖語,又似吃了二十五個小老鼠——百爪撓心,欣喜若狂。李嗣源面上「嘻嘻」地笑著,身子卻是呆立于地,一動不動。良久,才听得他狂叫一聲,一把將「苗苗兒」的身子摟于懷中,連聲喚道︰「苗苗兒,苗苗兒!」此時,李嗣源溫香暖玉抱滿懷,頓覺心蕩神馳,全身血脈賁張,卻是受用無窮,身子早已酥了半邊,哪里還能捺得住心頭欲火,疾忙托起「苗苗兒」的身子,放置于床,只一把,便扯下了「苗苗兒」的衣、裙來……
前時,這「苗苗兒」見得李嗣源貌比潘安、風流倜儻,便被李嗣源的神韻所折服,芳心便暗中傾向于這李嗣源了,早有投懷送抱之意,只是苦無良機。如今,李嗣源以話一撩撥,「苗苗兒」更覺春心蕩漾,欲火大熾,再難把持,當時便與李嗣源做于一處了。
李嗣源與「苗苗兒」二人,均值青春之年,一個是情場老手,見女人如蒼蠅逐血,一個為閨中怨婦,貪歡愛似螞蟻附羶;且是兩情相悅,如魚得水,直覺其樂融融,妙不可言。二人如此如膠似漆、如糖似蜜地一做,終使「苗苗兒」懷上了身子了。
李嗣源見得自己播下的種子在「苗苗兒」這片肥田沃土上生了根、發了芽,心中自是欣喜異常,卻也有些憂愁和恐懼。終于,有一天,李嗣源哭喪著臉,對了「苗苗兒」嘆聲道︰「寶貝兒,那戲子兒心狠手辣,咱們二人之事若是被戲子兒發覺了,只怕你、我二人要吃不了、兜著走了!」
「咦,嗣哥今日怎的如此說話?」「苗苗兒」芳心大感詫異,丹唇啟動,愕然道。
「寶貝兒,源哥以為……」李嗣源「為」字才出口,便又猛然打住了話頭。李嗣源搖了搖頭,終于苦笑道︰「寶貝兒,你肚子愈來愈大了,時日一久,只怕會被戲子兒瞧了出來,不如……」
「不如什麼?哼哼,李嗣源,好個心腸歹毒的東西,竟然想出如此傷天害理的主意來,便不怕天打雷劈麼?沒出息的東西,還想風流快活,還不願承擔責任!老娘身上不是你冤家下的種麼,你、你、你竟能忍心葬送自己的親骨肉?老娘便是拼了性命,也是要保住肚子里的孩子的!」「苗苗兒」不待李嗣源說完,便截口打斷道。「苗苗兒」見李嗣源腦袋低垂,又听得李嗣源長吁短嘆,卻又芳心不忍,嘆了口氣,又柔聲道︰「嗣兒,此事亦著實讓嗣兒為難了,好在自咱們好後,那老賊亦臨幸過苗苗兒一次,苗苗兒便說孩子是戲子兒的便了。」
「唉,苗苗兒,但願能騙過戲子兒就好。」李嗣源松了口氣,嘆聲道。
十月懷胎,一朝分娩,「苗苗兒」生下一個男嬰來。此嬰兒生得且是英俊。
李嗣源得此佳子,心中自是欣喜萬分,時不時地便將此子抱入中住上一天。
李存勖成日泡于戲台之上,已然數月未去「苗苗兒」的宮中了,又焉能識得「苗苗兒」為他生了個「小皇子」?
唐莊宗皇帝手足並用,「賞」了景進一回,便呆呆地立身于戲台之上,半天竟然未動得一動。李存勖愣了許久,方回過神來,龍足猝出,向了戲台上的死孩子狠命踢去。听得「撲通」一聲聲響發出,見得死嬰摔落台下。李存勖龍足頓得戲台「砰砰」作響,龍口中吼叫道︰「快,快將嗣源畜生抓來見寡人!」
便見得景進爬起身子來,听得他恭聲道︰「奴才遵旨!」舉步便走。
景進才起步,忽听李存勖又厲喝道︰「景進,連郭崇韜老賊一道抓了來!」
景進口中應聲「是」,身子退下戲台。景進才下台,便又折身返回,對了皇上躬了躬身子,輕聲問道︰「奴才請皇上的示下,那辛妃如何處置?」
「景進,你、你、你他娘的怎的如此多事!」李存勖大聲呵斥道。莊宗皇帝揮了揮龍爪,又放松了一下語氣,道︰「先處置了嗣源畜生與郭老賊,辛妃之事,日後再說便了。」
景進奉旨,帶侍衛闖入,片刻返回,將一位錦衣少年與一個黑衣老者押至戲台前。
錦衣少年與黑衣老者見得莊宗皇帝怒氣沖天之態,身子一抖,早已跪身于地,磕頭如搗蒜一般,顫聲道︰「兒臣叩請父皇金安!父皇萬歲萬歲萬萬歲!」、「老臣叩請皇上金安!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畜生,你、你、你……」唐莊宗見得錦衣少年、黑衣老者二人,直氣得渾身哆嗦成一團,以龍爪指了錦衣少年,聲音抖抖地罵出幾個字來,一時之間,竟然識不得說甚為好。半天,李存勖才緩過一口氣來,怒喝道︰「畜生,你干的好事!」
「父皇,兒臣怎的又惹父皇生氣了?父皇忘了‘怒氣傷肝’之言了麼?父皇還需保重龍體為是!」錦衣少年關切地道。
「畜生,你、你、你可氣死寡人了!」唐莊宗皇帝罵了一聲,卻也不再理會錦衣少年,只是伸出龍爪,指了黑衣老者,吼叫道︰「郭崇韜,爾身為人師,竟然不能教人向善,真讓天下斯文掃地!」
「皇上,此言由何說起?老臣身犯何條,竟然惹得皇上如此震怒?請皇上明示!」黑衣老者郭崇韜听得皇上玉言,心中大感詫異,叩了個頭,口中發出惶恐之聲。
李存勖頓覺無言以答,不由呆呆地發起愣來。半晌,莊宗皇帝回過神來,大笑道︰「景進,將這兩個不知廉恥的東西與寡人斬了!」
錦衣少年听得笑聲,直唬得心膽懼裂,身子爬上戲台,雙手抱了皇上龍足,嘶聲叫道︰「父皇,嗣兒做錯了何事,竟然讓父皇如此大發雷霆?」
「畜生,你……」唐莊宗龍足抬起,猛然向錦衣少年踹了過來。
便听得「砰」、「撲通」二聲聲響傳將出來,見得錦衣少年的身子滾落台下。錦衣少年雖是摔得一佛出世二佛涅槃,卻也不敢站起來,只是身子跪在地上,且是叩頭不止。
李存勖以龍爪指了指錦衣少年的身子旁,厲喝道︰「畜生看那是什麼?」
錦衣少年跪爬一步,向了皇上龍爪指處瞧了過去。錦衣少年一瞥之下,口中發出「啊」的一聲驚叫聲。他又仔細地瞧了一陣,便見得他的身子爛泥似地癱臥于地,听得他顫聲道︰「父皇開恩,父皇饒命!」
「哈哈,饒命?畜生,你犯下此等滔天大罪來,當千刀萬剮!寡人不將你畜生凌遲處死,亦是皇恩浩蕩了,還想讓寡人饒你畜生的狗命麼?真是痴心妄想!」李存勖大笑一陣,又高聲傳旨道︰「傳寡人旨意,將嗣源畜生與郭崇韜老賊斬立決!」
莊宗皇帝「決」字才出龍口,便見由戲台後面闖出幾個伶人裝束者來,拖了錦衣少年與郭崇韜的身子,向外便走。
便在此時,卻听一聲大叫聲由戲台下面傳將過來︰「皇上,且慢,臣有話說!」
莊宗皇帝听得叫聲,龍目向了聲起處瞧了過去,卻見一位青衣漢子起身離座,正向戲台走了過來。莊宗皇帝見得此人,龍顏卻已然緩和了許多,擺了擺手臂,命眾伶人退于一旁。
便見得青衣漢子登上戲台來,對了莊宗皇帝躬身一揖,恭聲道︰「皇上……」
青衣漢子「皇上」二字才出口,卻被李存勖截口打斷︰「薛御弟是想為嗣源畜生說情麼?薛御弟,這畜生做出如此喪盡人倫之事,薛御弟以為還能再留這畜生一命麼?」莊宗皇帝心中雖是怒火萬丈,但語氣卻盡力說得柔和一些。
見得這「薛御弟」面容一肅,听得他莊聲道︰「皇上,太子年幼不更事,才做出此等荒唐事來,但怎可便輕易毀了他的性命?且是太子乃一國之儲君,皇上若是將太子斬首,須向天下行旨。臣請問皇上,這聖旨又如何下?」
「薛御弟,這豬狗不如的東西,留他何用?大不了,寡人如實昭告天下百姓便是了!」莊宗皇帝怒沖沖地道。
「皇上,凡事要三思而後行。皇上若是如實昭告天下,豈不有損皇家尊嚴了麼?」
「這……」唐莊宗皇帝龍口大張,卻是發聖語不出。李存勖沉思良久,口中發出無可奈何之聲︰「依薛御弟之意,又該如何處置?」
「皇上,人大自正,樹大自直。依臣愚意,不如廢了嗣源太子之位,貶他去汴州督師,以觀後效,也好令他痛改前非,重新做人;皇上可斬郭崇韜一人,以儆他人。皇上聖意以為如何?」「薛御弟」拱了拱手,恭聲道。
「薛御弟言之有理,便依薛御弟之意便了。」莊宗皇帝默思片刻,龍首輕點,嘆聲道。李存勖揮了揮龍爪,又大聲傳旨道︰「郭崇韜身為太子太傅,不能教太子從善,反引太子誤入歧途,如此大惡,罪不容誅,速將郭崇韜推出宮門,斬首示眾!廢去嗣源畜生太子之位,著其去汴州督師,令其改過自新。」
聖旨才下,便見前時退于一旁待命的伶人又一擁而上,鷹拿燕雀一般將郭崇韜縛了,拖了往戲台下便走。
郭崇韜大叫道︰「皇上,老臣冤枉!老臣不願做個糊涂鬼,請皇上明示老臣身犯何罪!」
唐莊宗皇帝哪管郭崇韜「糊涂鬼」不「糊涂鬼」的,只是龍爪連擺,龍口之中大笑不止,龍目瞧著郭崇韜被拖了下去。
這「薛御弟」乃是薛鐵山之子、薛老烺之弟薛天霸。當年,薛鐵山為救李克用死于汴州封禪寺;後來,薛老烺又死于濮州之役。因薛家功高蓋世,是以這唐莊宗皇帝雖是專寵伶人,但也要敬薛天霸三分了。
戲台上緊鑼密鼓,唐莊宗皇帝于戲台上激昂澎湃地唱得正歡,忽听宮外人聲鼎沸,龍心之中,不由大吃一驚。李存勖轉過龍體,向了身旁的一個紫衣伶人大聲道︰「房愛卿,外面何人喧嘩?」
「啟奏皇上,宮城外邊,百姓吵鬧喧嘩。」「房愛卿」躬身道。
「咦,怪哉!眼下四海升平,國泰民安,怎的還有刁民鬧事?」李存勖龍心大感驚疑。莊宗皇帝又側耳傾听了一會兒,便見他瞪了瞪龍目,啟龍口中,大聲喝叫道︰「房愛卿,刁民如此放肆,這還了得?快召御林軍驅散他們!」
「四海升平,國泰民安?皇上,李嗣源已然打到宮城外面了,還四海升平,國泰民安呢!」「房愛卿」哭喪著臉道。「房愛卿」頓了頓足,又淒聲道︰「皇上,京城與皇城的百姓都已逃了十之七、八了,便是宮城中的皇親國戚亦幾乎逃了個精光了!」
「什麼?你說什麼?」唐莊宗直驚得魂飛魄散,一跌坐于戲台上,龍體抖個不住。半晌,李存勖才回過神來,張龍口問道︰「房愛卿,這李嗣源畜生怎的如此快便打到京城來了?」
「哼哼,皇上,還如此快呢?李嗣源起兵造反都三年有余了,難道皇上不識得麼?」
「什麼?三年有余了?」唐莊宗皇帝龍心之中又大吃一驚。他定了定神,又大罵道︰「文武百官當真混賬至極,李嗣源畜生起兵造反,怎的不早奏于寡人知道,以致于讓這個畜生成了氣候了?」
「早奏于皇上知道?嘿嘿,皇上,龍子龍孫、太子親王尚畏景進如猛虎、蛇蠍,又有哪個朝臣身外長膽、敢拿自己的腦袋開玩笑,說出半個字來?便是朝臣有奏章,只怕亦是到不得皇上之手的!」「房愛卿」苦笑道。他嘆了口氣,又澀聲道︰「皇上專寵伶人,便是見了朝臣的奏章,能相信朝臣的話麼?」
莊宗皇帝一時語塞,半晌,方嘆聲道︰「房愛卿,寡人讓景進為寡人瞧著點,只是讓景進督察朝臣之中有無作奸犯科者,又哪里是讓他肆意妄為!」李存勖嘆息了一回,掙扎著站起龍體,大聲道︰「房愛卿,他事日後再議,先傳寡人旨意,命御林軍退了嗣源畜生的為是!」
「皇上,御林軍早已投降了李嗣源了!」「房愛卿」嘶聲道。
「啊!……」唐莊宗皇帝龍口大叫一聲,龍體一抖,往下便倒,卻被「房愛卿」攙了。半日,李存勖身子才止住顫抖。他眼前一亮,推開「房愛卿」的手,龍體一挺,大聲道︰「房愛卿,景進大才,定能為孤家平定叛亂,生擒李嗣源畜生,快,快去替寡人尋景進來!」
「尋景進來?皇上,景進听得李嗣源才至洛陽城外,便早早地攜了辛妃娘娘溜之大吉了,皇上讓臣到何處尋他去?」「房愛卿」冷笑道。
「景進這個卑鄙無恥的小人,孤家對他何等寵幸,將一應朝務盡交于他一人處置,料不得危急關頭,他竟然拐帶孤家的愛妃,棄孤家而去,當真可恨至極!」莊宗皇帝龍足連頓,龍齒咬得「咯咯」作響。李存勖捶了捶龍胸,又恨聲道︰「孤家若是捉住了景進這個賊子,定要點這賊子的‘天燈’!」
「哼哼,皇上不寵幸景進如此,能落得這般田地麼?」「房愛卿」冷笑道。「房愛卿」搖了搖頭,又沒好氣地道︰「捉住了景進,點景進的天燈?今生今世,皇上還能捉得著景進了麼?」
「房良辰,你……」唐莊宗皇帝怒聲才出,旋又低垂下龍頭來,龍口中發出感慨之聲︰「唉,房愛卿,也怪孤家用人不當,才落得如此地步!房愛卿快替孤家召集群臣來!」
「召集群臣?皇上讓臣到何處去召集群臣?」「房愛卿」身子退後一步,澀聲道。
「房愛卿何出此言?」莊宗皇帝愕然道。
「皇上專寵伶人,耽于做戲,朝廷之上,景進一人當政,朝中大臣,多歸附于他,凡不願投順者,盡遭誅殺!此時的文武大臣,隨了景進逃走者除外,余者皆降了叛軍了!」「房愛卿」咬了咬牙,憤聲道。
唐莊宗皇帝聞得此言,一時呆若木雞。許久,才見他龍體動了一動,听得他悲聲道︰「房愛卿,遠水解不了近渴,寡人雖有百萬雄師,只可惜無人突出重圍,去各道搬兵勤王了!」
「皇上,別做清秋大夢了,天下之師大多投了李嗣源了,還百萬雄師呢,還搬兵勤王呢!」「房愛卿」冷笑道。
「你、你、你胡說!天下有千軍萬馬,怎可一時便投了李嗣源畜生?」唐莊宗皇帝龍顏變成了死灰,龍體一軟,癱臥于地。
「唉,可悲啊可悲!皇上只知整日‘泡’在戲台上,天下的形勢,竟然半點也識不得!」「房愛卿」慨嘆一聲,又嘶聲道︰「皇上請想,朝廷之上,那景進把持國柄,一手遮天;各道之中,元戎與監軍,無一不是伶人充當;官府之中,各級官員亦無一不是伶人;便是地方之上,伶人與地痞、惡霸相互勾結,稱霸一方。此些伶人,專橫跋扈,欺壓良善,肆意妄行,無惡不作。如此,朝野上下,怎不震怒?天下大亂已久矣,只是皇上一人識不得而已!那李嗣源雖是一個愛色如命的風流種子、貪婪成性的饑鷹餓虎,卻也是個識時務、懂進退的裊雄之士,見得這等形勢,怎能不有動于衷,乖亂而起?當年,李嗣源被皇上所貶,未帶一兵一卒,卻是單槍匹馬去的汴州。李嗣源到了汴州,便一掃昔日之癖,遣去府中女人,散掉庫內錢財,一心厲兵秣馬,靜待天下有變,便要舉兵起事,以雪奇恥大辱。李嗣源臥薪嘗膽,勵精圖治,短短三年之時,便將個汴州治理得強盛起來,汴軍戰斗力且是大增。前時,李嗣源見得天下大亂,識得起兵時機已至,便打了個‘誅伶人,清君側’的旗幟,盡起汴州之兵,搖旗吶喊,一路的向了京師撲將過來。天下之人恨伶人入骨,听得李嗣源起兵,怎不紛紛響應?汴州兵馬所經之處,守軍將士反戈一擊,除掉伶人元戎與監軍,投奔汴軍而來。雖是有些守軍不願歸降于汴軍,卻也不敢抵抗,只是將所守之處的財物一掠而空,或佔山為王,或各自逃命去了。由是汴軍隊伍不斷壯大,李嗣源威望日高。汴軍長驅直入,勢如破竹,攻城掠地,易如反掌。今日,李嗣源汴軍毫不費力地便打到了宮城外了。」
莊宗皇帝听得房良辰之言,半日無語。良久,才見李存勖龍目之中蘊含熱淚,啟金口,發出哀哀之聲︰「房愛卿,事已至此,多說無益,還是陪孤家上城一觀的為是。」
唐莊宗、房良辰二人登上宮城城頭,向了城下瞧將過去,但見一隊隊的汴軍手執長兵短刃,圍了宮城,正攻打得正緊。
唐莊宗皇帝瞧了一回,暗嘆一聲,啟龍口,大喝道︰「讓嗣源畜生過來見寡人!」
李存勖龍口未閉,卻听一片叫嚷聲傳上城頭來︰「昏君休得狐假虎威地唬人了,哪個還怕你昏君不成?」、「昏君不理政朝,只事嬉戲,沒想到會有今日吧!」、「昏君快交出奸伶景進來,饒你昏君一命不死!」、「李存勖,快下《罪己詔》、《禪位》,讓位于太子殿下!」、「戲子兒,趕快開城投降,還能留你戲子兒一條活命,不者,老子們打進宮去,將你戲子兒五馬分尸!」……
唐莊宗皇帝听得喝叫聲,直氣得一佛出世、二佛涅槃,氣血直涌咽喉。李存勖龍口一張,便見得一股血箭噴出唇外來。莊宗皇帝龍體一晃,差點一頭栽下城牆來。莊宗皇帝以龍爪扶住城牆垛,站穩龍體,才要啟動龍口,卻見城下汴軍隊中馳出一匹白龍馬來,馬上騎者乃是一位銀盔銀甲的英俊漢子。
便見這銀盔銀甲漢子揮了揮手,諸般聲音戛然而止。
這英俊漢子滾鞍下馬,除子上的甲冑來,跪倒于地,對了城頭叩頭道︰「兒臣嗣源叩請父皇金安!父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畜生,你……」唐莊宗皇帝自見得英俊漢子,便氣得龍體哆嗦成一團,虧得他龍爪扶了城垛,才未摔下城去。眼下他听得英俊漢子如此說話,龍心更是氣極,以一只龍爪指了銀甲漢子,聲音抖抖地喝出個「畜生,你」來,便再也說不出話來。
這英俊漢子除下銀甲來,標致的身段上套了一套白色錦衣,映著日光熠熠生輝;如雪面膚,襯著墨染濃眉、點漆二目、潤澤丹唇,愈顯神清氣爽,且是瀟灑風流。英俊漢子見得莊宗皇帝如此模樣,心中亦覺有些不忍,他輕輕一笑,恭聲道︰「父皇息怒,保重龍體要緊!父皇忘了‘喜傷心,恐傷腎,怒傷肝,思傷脾’之言了麼?」
「你、你、你這喪盡天良的畜生,休得假惺惺地充善人了!也怪寡人當年瞎了眼,竟然撫養了你這個蛇蠍不如的東西二十數年!畜生不是想要寡人的腦袋與江山麼?畜生過來取便是了!」李存勖厲喝道。
「父皇冤枉兒臣了!兒臣起兵,只為鏟除把持國柄、為害天下的奸邪伶人,清除君側,還政于朝廷,又怎敢妄存他念?父皇但要交出奸伶景進來,兒臣這便撤兵回汴州去!」英俊漢子身子向前跪爬一步,面容一肅,莊聲道。
「好個口蜜月復劍、笑里藏刀的畜生,也真難為畜生你能說出如此冠冕堂皇的話來!哼哼,便是你說得天花亂墜,也掩蓋不住你畜生的狼子野心!」莊宗皇帝呵喝道。李存勖鼻子「哼」了一聲,又冷笑道︰「哼哼,畜生,景進不在宮中,讓寡人如何交出來?畜生要怎麼樣,隨你畜生的便便是了!」
「父皇,為了一個伶人,傷了咱們的父子之情,值得麼?」白衣漢子叩了個頭,口中哀求道︰「請父皇忍痛割愛吧!」
「哼哼,賊子,別再裝神弄鬼地唬人了!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你的那點鬼蜮伎倆,能騙得了哪個?賊子你明明知道景進早已逃之夭夭了,卻逼迫皇上交人,何等居心,不便昭然若揭了麼?」
「你是個什麼東西,竟敢對本太子爺如此說話?」錦衣漢子听得發話聲不似皇上之音,心中一驚,抬頭向了城頭瞧將過去,卻見皇上龍體旁的一位紫衣伶人正以手指了自己高聲吆喝著,心中不由大怒,口中大聲呵斥道。
錦衣漢子站起身子來,又對了唐莊宗皇帝嘶聲道︰「父皇,請趕快交出景進賊子來吧,不然,若是惹惱了眾弟兄,孩兒可就無法制止了!」錦衣漢子回過頭來,又對了汴州兵馬大聲道︰「弟兄們少安勿躁,待皇上交出景進奸賊後,咱們立馬便退回汴州去!」
「太子殿下,不可!」錦衣漢子話音才落,一人便大叫道。見得喊叫者拍馬沖出營來,對了錦衣漢子躬身道︰「太子殿下若是此時便撤兵回汴州,咱們前時的努力豈不付之東流了麼?」
此人叫聲未歇,一人便高聲嚷道︰「我等跟隨太子殿下起兵,歷盡千辛萬苦,原是為了打入宮去,殺了鳥皇帝,讓太子殿下做天子,我等也好做個開國功臣!若是如此便撤回汴州去,咱們的願望不便成了泡影了麼?」
他嚷聲才息,一人又悲聲道︰「太子殿下,戲子兒乃心狠手黑之人,咱們今日不除戲子兒,只怕戲子兒日後放咱們不過了!太子殿下忘了‘縱虎歸山,遺患無窮’之言了麼?」……
錦衣漢子听得眾人嚷成一片,心中卻也有些不悅。便見他面色一沉,大喝道︰「大膽,休得驚了皇上聖駕!還不快與本太子爺退下!」
錦衣漢子見得眾軍退于一旁,又對了唐莊宗皇帝躬身道︰「父皇听見了吧?父皇,眾意如此,快交出景進賊子吧!如此,兒臣還好向眾弟兄交待!」
李存勖听得汴軍將士喝叫聲,直唬得面如土色。他聳了聳肩膀,龍足頓得城牆「砰砰」作響,哭笑不得地道︰「李嗣源,房愛卿之言是實非虛,景進老賊確是出宮已久,叫寡人到何處去尋這老賊去?」
錦衣漢子、「太子殿下」顯見便是唐莊宗太子李嗣源了。李嗣源听得李存勖之言,冷笑道︰「父皇尋不尋景進,尋得著尋不著景進,那是父皇自己的事,與兒臣是未有干系的!父皇若是再不交出景進賊子來,此事兒臣便管不了了!」李嗣源回過頭來,又對了汴軍將士大聲道︰「弟兄們,皇上不願交出景進奸伶,弟兄們便瞧著辦便是了!」
「太子殿下英明!太子殿下早便不該與戲子兒嗦了!」「打進宮去,活捉戲子兒!」「戲子兒再不禪位于太子殿下,老子們捉住了你戲子兒,叫你戲子兒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汴軍听得李嗣源之言,各個歡呼雀躍,大聲吶喊著向了宮城攻擊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