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冰涼透骨的手撫上他的頭頂,羽織一下挺直了腰桿,額頭滴下一滴汗珠。
「完事不可太多,凡人的那些情啊愛的,我們妖界之人自是也不需要的,情之誤事,少在這種無聊的事上浪費時間。你看,本王現在明明是別人手中的蚱蜢,你卻硬要說我是地頭蛇,這可不好。」
他說這可不好。羽織愣了一下,心中百感交集,也不知到底是失望、痛苦還是松了口氣,許久後,他甕聲甕氣的應了聲︰「嗯。」
他那樣的一個人,早該知道是不會有情的,如果可以早點相遇是不是可以改變一切?如果可以陪著他走過那樣不堪的歲月是不是就有資格現在抬頭說一句︰喜歡上你,沒什麼不好。可是,沒什麼如果,他是屬下,他是高高在上的狐王,他是眼高手低的王者,他一生所追求的除了權利沒有其他。而他能做的,只是永遠站在他的身後——愛的無能為力時,陪伴也是需要莫大的勇氣的。
西華冷冷掃了一眼地上的人,裹了狐裘走向骨亞幾人,「發動陣型。」就算不行,他也要試上一試,誰說不可除的人就一定除不掉?他今日就要搏上一搏,除不掉困住那女人,至少也可以多一張王牌!
人心中的害怕來自哪里?來自黑暗的盡頭,來自對未知名的恐慌,那是一道無法跨越的心理斗陣。西方如來說︰人之所以恐懼,那是心之所為。懂得放下,人便是最強的。
六界中,只要能呼上一口氣的,都可以稱之為人。神界也好仙界也好,人可以成為神,可以成為仙,可是除了西方的那些無毛家伙,恐怕沒有人能真正的放下所為心之恐懼。夙玉記得她問過如來,想要知道自己到底是個什麼,自己為何會出現,如果不屬于六界,那麼她也就不是一個人,是嗎?
如來笑眯眯的盯著她,道︰佛是眾生,眾生是佛。佛是過來人,人是未來佛。你,只是冥冥中誕生于眾生之外之物,不是佛,也是佛,心中有佛,你便是佛,心中無佛,你便是魔。
如來啊如來,你就料定我心中有佛嗎?
黑暗中,她笑望眼前之人。即便只是一魂,也已經讓黑暗失色,光芒暈生,那姣若明月的容顏,紫眸但若冰湖,只是比千年前多了一分淡淡的憂傷。
夙玉歪著頭打量了他一會,扯唇一笑︰「你藏的夠深啊。」看了一眼倒在一邊的狐狸身,神識已經進入昏睡中的夜狐君。「要讓青丘的那只老狐狸知道你居然跑到他子孫後代的身體內非得笑掉大牙不可。」
夜君月不語,紫色瞳眸就那樣深深的凝視她,那樣的眼神太過認真,太過深,夙玉差一點就吐口而出問他千年說願陪她的承諾是真還是假。
然,此刻可有意義?他只是一縷生魂,永不輪回的一縷魂。而,這一縷魂,等她拿出她的雪茗劍,恐怕也要消失在滄溟中了。
「你怎麼來了?
「我估模著妖界那些妖畜到底關了些什麼神。」她聳了聳肩,調侃他一眼,「沒想到你老竟在這,還害我去四海倒騰了一番。」
他薄唇一抿,問︰「是為了雪茗?」
她走到夜狐君身邊抱起他的狐狸身,對著昏死過去的狐狸上下其手一番,對北冥帝君的問題,她胸口有點悶。憋了半天還是應了︰「嗯。」
「你不該來。」他轉了頭,黑暗的盡頭是一片花海,百花齊落,宛如一翩躚女子廣袖而舞,明眸皓齒,那一顰一笑皆可醉人心魂。一如他第一遇見她時的那般驚艷,北冥帝君生活在神話中,心沉如古,萬沒有想到會有她這樣的女子出現在他的生命中。
縱使一切都是陰謀,那也是唯一一次接近她的機會,所有他甘願沉淪。
「宋琴,去蒼海山了。」千年後,再次提到那人的名字還是免不了泛酸,明知她和他勢不兩立,卻也知他們終會糾纏不清。就如那藤樹纏繞,生生不休,至死方歇。
夙玉一開始還有點不解,夜君月說︰「當年天帝為了防止你找回雪茗劍,就把我的眼楮封印在了蒼海山大弟子眼中。」
她騰地站起,淺灰色的眼楮一瞬不瞬盯著他。夜君月,低頭看她,眼神復雜︰「我把你封印在我胸口的雪茗封在了眼中。」
他居然一直都知道?她瞪著雙眼,許久後突然笑出聲來︰「北冥帝君,你讓我吃驚不少呢。明知我會那樣對你,還是用自己的身體來做籌碼?嗯,也是啊,北冥帝君啊,這樣一個頭餃,整個天下蒼生都在等著你呢,一個誓言算什麼,說過就算,不是嘛!」
听她這樣說,他有點惱火,唰的回頭︰「那你可有用心看過?如果有用心看過我,你會不知道當年宋琴的靈魂就在我體內?如果你用過心看,你會不知道那一劍並非是我刺的,而是他刺的?如果你真對我有心,我還會在乎什麼北冥帝君的稱號?天下算什麼?可是你有用心嗎?你沒有,你明知真相,可還是一如既往的走下去,把所有的不確定、不信任全都以我的死而終結!」
夙玉微微驚訝,薄唇微張,半響退後了一步。她,她還能說什麼?他竟知道的比誰都清楚!她以為只要自己不提,真相永遠可以按照表面的走下去!她以為可以的,以為宋琴對她不會真下手的。可是,他下手了,千年前就下手了。殺的她毫無退路,只能在東海下沉睡千年,待第一眼睜開,見到他對自己露齒一笑,她突然覺得自己的決定從未有過的正確!
夜君月看著她,視線凝注,再也看不到任何情緒,仿佛剛才的失控只是一個幻覺。他還是那個高高在上的北冥帝君,還是那個淡薄如水的上神。
許久後,他對她道了聲珍重,身體光芒陡增,眨眼間已消失在了黑暗中。
夙玉知道,這一次恐怕是他們最後一次見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