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伯發的權大、錢多,七房女乃女乃,十七個子女,他仍不滿足,最大的不滿足是只有錢望財一個寶貝兒子,要是多有幾個兒子就更加滿足了。膏鹽地再沒有他看得上眼楮的姑娘,選美女還是要到大城市里去選,他把事情安排了,帶上管錢的姑娘,坐轎子到長江埠,乘小火輪到漢口集家咀碼頭起坡,時值六月,火爐武漢的暑氣更是逼人,加上南京陷落,武漢危在旦夕,人們的心情焦慮不安,滿街的人都是大汗淋灕。三十八歲的錢伯發挺著啤酒肚子,頭戴白色太陽帽,上身穿著黑色考皮紗短袖衫,下穿白綢子褲、皮涼鞋,嬌艷如花的女管帳挽著他的胳膊一步一步拾級而上,叫了一輛人力三輪車坐上,拉得車轂「吱啞啞」作響,送到漢口鼎安里(今漢口江漢路),應城石膏股份有限公司的經理見錢常委駕到,熱情迎接,吃過貴賓餐、寒喧幾句以後,到高級旅館住下,翻著花樣吃喝玩樂。早餐有牛肉面、鱔魚面、瘦肉面、熱干面、燒梅、老通城豆皮、湯包、豬油餅、油條、面窩、豆漿、 子、麻花、餈粑、湯圓、米酒、餃子、饅頭、鹵雞蛋、鹵千張、鹵豬肚、鹵牛肚等等;中餐有兔頭、豬尾、藕夾、武昌魚、甲魚、鱔魚、黃古丁魚、鯽魚、白魚、鱖魚、炒菱米等等;晚餐有白鱔、野雞、烏龜、柴麂子肉、蚌肉、炒雞頭梗等等,茅台酒,翹著腿子吃,挽著胳膊喝,酒足飯飽之後,到民眾樂園看楚戲、動物園里看獅子,高樂不夠,他擔心寶貝兒子錢望財讀書吃苦,星期六派人過江接兒子來漢口改善生活。應城石膏股份有限公司的職員們見了錢大少爺,以為是新加坡大公司的老板來買石膏的,只見他上穿墨綠色暗國花短綢衫,下穿女乃黃色綢褲,白絲襪,皮涼鞋,手拿折扇,舉步腳生風,甩手衣襟飄,錢伯發站在一旁欣賞著兒子,一米七八高,烏黑的頭發襯著紅潤的國字形臉龐,濃眉毛下一雙忽閃的大眼楮,錢望財穿過人群,拉住錢伯發的手,說︰「爸——,你接我來干什麼?」
「嘿嘿,接你來改善生活。」
公司經理請錢伯發父子及女管賬分乘兩輛黃包車來到江漢美食家,這家酒館門面朝街,三進木結構的房子,後院連著漢江,前廳是普通客人的餐廳,中間是有身份的客人的餐廳,樓上是雅室,達官貴人的餐廳,廚房設在後院,殺雞宰鵝、剖魚的是專人,洗菜、切菜、洗碗筷的也是專人,廚師頭戴白帽,左手拿銅鍋柄,右手掌銅勺,烈火熊熊,香氣四溢,客人從早到晚川流不息,老板見錢常委來了,堆著笑意躬身把他們迎進雅室,小倌請經理點菜,經理請常委點,錢常委要兒子點,錢望財說︰「不會,隨便吃點什麼。」經理說︰「上四菜一湯吧?」小倌寫了蒸泥鰍、炖甲魚、煨烏龜、爆羊肉、野鴨湯。廚房里忙開了,只見伙計從池子里撈出扁尾泥鰍,武漢東西湖茅廟集的特產,每條足有半斤重,伙計在洗淨的砧板上用利刀輕輕劃開鰍魚的肚,挑出膽,斬頭去尾切成段,清水洗淨,放上鹽、醬油、姜、蒜、辣,鰍魚段仍在閃動,放上少許豆粉,拌好,倒進油鍋內炸,待炸黃了,再翻過來炸另一邊,這道菜只能翻此一遍,然後倒進撈箕中瀝干油,在藍花江西海碗中放進大片生姜、獨蒜砣,再把炸好的鰍魚放進碗中,上蒸籠蒸;烏龜的吃法更是奇妙,伙計把烏龜殺了,放進鍋內煮,用筷子把龜肉挫出來,拈淨肉面上的一層膜,切好,油鍋炒香,放進佐料,裝進瓦罐內煨……
錢伯發擔心兒子不會吃,邊吃邊介紹︰「這只甲魚兩斤半,裙邊特別好吃,」他夾起一塊甲魚裙邊,表面帶青綠色,底面純白,閃閃如鱖魚凍,味道更加鮮美,放進兒子的碗中,錢望財細細品嘗,泥鰍脆女敕而月兌剌、龜肉香噴而搭嘴、甲魚鮮美而不膩,美餐了一頓,說︰「爸,干脆讓我學廚師算了,殺豬宰羊,廚子先嘗,我保證給你做好吃的。」
「傻兒子喲,廚師是服侍人的人;好好讀書,做官,做大官!」
錢望財掏出銀元,要付酒錢,經理攔住,說︰「少爺,哪能要你破費呢?」經理喊︰「老——板——,結賬。」老板來了,在菜單上寫明了酒菜,一共十八塊銀元,經理在菜單上簽了字,說︰「你明天拿這單子到財務室兌錢。」還特地拉住錢望財的手介紹說︰「這是我們錢常委的公子,在大學讀書,以後他來,不論想吃什麼,不論多貴,你給他弄,賬由我結。」美食家老板捧著菜單,躬著腰,一會望著錢大少爺、一會又望望經理,不住地點頭︰「嗯、嗯,歡迎錢常委、小姐、大少爺、經理多多光臨!」
錢望財用毛巾擦了擦嘴,打著飽嗝下樓了,百思不得其解︰四人吃了一餐飯,用了銀元十八塊,可以買九石谷,又不付現錢!難道當官的不需要帶錢?走到哪里、吃到哪里、喝到哪些里都有人結帳?好舒服啊!嗨——,讀個什麼書啊,趁早當官喏!
吃罷晚飯,錢望財要回武昌去讀書,錢伯發拉住兒子的手說︰「好好讀書,我老子南瓜大的字認不到兩籮筐,混了大半生,才只這個**樣,你把書讀好,做大官,比老子強些啊!」錢望財走到集家咀碼頭,女管賬追來了,拉住錢望財的手說︰「讀不完的詩書,睡不完的瞌睡,明天星期日,平時讀不到一些?莫走,莫走!」錢望財被女管賬拽著胳膊拉回了花樓街旅館住下了。
錢伯發在漢口住了半個月,到處物色第八個姨太太,說實話,他有能力、有條件︰要錢財有錢財、要人才有人才,三十八歲,年富力強,追老板族的姑娘像發了草的狗子一般在後面跟了一大群,你追我咬,生怕爭不贏……錢伯發看中的是黑龍江流亡到漢口來謀生的姑娘,她出生在寒冷的大興安嶺山區,又高大又俊美,皮膚白如雪,眉毛黑如墨,眼含秋水,面帶鄉情,錢伯發和他相愛以後,正在漢口六渡橋的舞廳跳舞。
女管賬拉著十八歲的錢望財說︰「去見識一下,開闊一下眼界,不要只記著死讀書。俗話說,讀書讀書,越讀越豬;放牛放牛,越放越(聰明)。」他們來到繁華似錦的六渡橋,進了舞廳,一群女孩子見了錢望財,嘖嘖稱贊︰「好漂亮的小伙子啊,生的都吃得一口!」
錢望財在舞廳一眼看見了他的父親摟著一個如花似玉的姑娘在跳舞,只見他們的手互相搭著對方的肩,手握著手稍稍舉過頭頂,在舞之、樂之、盤之、旋之,胸貼胸、肚擦肚,跳得正起勁,舞廳的燈突然熄了,他只听見像蠶吃桑葉的聲音響成一片,聯想到小時候在老屋里看見的父親大白天在天井屋里和白牡丹交媾的情景,他什麼都明白了,退出了舞廳,向花樓街的旅館走去。
真是不該來花樓街的,涂脂抹粉的女孩子望著他招手,他理也不理,走進旅館,向自己的房間走去,無意中看見一對男女赤條條地在,粉紅色的燈光直射點。十八歲的錢望財見了,鑽進自己的房里,坐在床上,眼前像過電影的,燥動不安,熬到天亮,就從集家咀碼頭乘輪船過江回武昌讀書去了。
錢伯發如願以償地娶了東北姑娘,人們背地里稱她為——白天鵝八女乃女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