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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章 童眼受污染

紅軍第九師攻佔應城如漲山水一般,很快退下去了,膏鹽地又恢復了往日的生活,鑿膏的、拖拖子的、熬鹽的、馱運的、種田的、偷盜的、做買賣的、做皮肉生意的各色人等紛紛忙碌起來,教書的、讀書的也不例外。劉先生有一項應酬,需要到縣城佔兩天,便提前教了新課,布置了作業,把學校的事情當著全校學生的面交給了他的得意門生楊道榮。

學校歷來是社會的一個單位,先生、學生也不是生活在真空里面。見劉先生把教育管理的權力交給了楊道榮,錢望財心里根本就不服,誰都知道,全校三十二個學生,有二十六個是峒商老板的子弟,四個是做生意的發財老板的小孩,兩個是種田人的小孩,在初級班。錢望財的爸爸錢伯發身為縣礦工公會常委兼錘工公會會長,管西山78家洞商的錘工,而且身兼九家洞商的都管,人稱「錢半團」,有的直呼「錢團長」。老子有權,兒子有勢,全校的學生哪一個不是看錢望財的顏色行事?他點腦殼表示同意,歪腦殼表示不同意,是點腦殼算數歪腦殼也算數的人,同學們恭維他,抬舉他為「錢司令」。

楊道榮按照劉先生的安排,為初年級、中年級的同學作了輔導,在座位上認真讀書、做作業,過了一會,教室里鴉雀無聲,他抬頭一看,只剩他和兩個窮家的小學生,其余的同學不知到哪里去了,他深感詫異,有負先生的重托,起身來到後院,只見錢望財坐在飯桌的上首,兩手牽平了瓜皮帽頂,把兩枚銅錢擺放在帽內,提起來一撲,銅錢在桌上轉得像蜜蜂唱歌,轉了一會,才落桌,發出細細的脆響,同學們有的押單,有的押雙,銀元、銅錢、紙幣都有,二拐點了數,向皇帝錢望財匯報︰「單邊十八元,雙邊二十元五角」。錢望財說︰「嗨嗨,老子總是相信單,單邊是我的,雙邊賣了。」一個同學揭了帽子,「雙!」同學們瞪著銅錢大的眼楮,只喊,兩枚銅錢都是徽朝上嘛,有個麼辦法,是雙!揭寶的同學一一賠了錢,錢望財把單邊的錢抹進了荷包內,繼續牽瓜皮小帽,認真地擺銅錢……

見他們目無校紀、如此囂張地賭錢,楊道榮心頭火冒三丈,上去一把抓了瓜皮帽,憤怒地吼道︰「還不快去讀書!」

錢望財把桌子一拍,吼道︰「是哪個敢抓老子的帽子?!你的媽的個X!」

「是我!」楊道榮心頭火直竄,回道︰「你的媽沒得X哪里會有你?」

錢望財一勾拳打來,楊道榮左手一招,右腳伸出勾住錢望財的右腳一拉,同時右拳出擊,錢望財倒在地上仰面朝天,楊道榮一腳踩住錢望財的胸脯,教訓道︰「你再罵老子一聲,老子不踩死你,也要踢死你!」

錢大少爺在地上橫扳直蹬,想咬楊大少爺的腿子咬不著,他怎麼也沒有想到楊大少爺有這麼大的力氣,氣得他滿臉通紅,幾個姐姐妹妹念了三年的《三字經》、《百家姓》、《幼學瓊林》,就沒有上學了,幫忙的人也沒有一個,現打不贏,沒得辦法,只好認輸,說︰「听你的,听你的還不行嗎?」同學們說著笑著、數著錢回到了教室,王八裝進士——規規矩矩地讀起書來。第二天,劉先生回來了,楊道榮把錢望財當「皇帝」搭「帽子寶」的情況一五一十地向先生說了,劉先生分別找幾個學生問明了情況,想到自己是先生,位列「天地君親師」,是「傳道受業解惑」的人,想到做家長的掙錢不容易,把孩子送來讀書是寄托著厚望,想到學生們是祖國的未來,這群女圭女圭中說不定將來有的成為將軍、成為教授、成為復興中華民族的棟梁之材,也想到這是些富家子弟,在家里是寶貝、龍卵子,還想到《紅樓夢》中「慣養嬌生笑你痴,菱花空對雪澌澌;好防佳節元霄後,便是煙消火滅時」……,左思右想,一夜未眠,不管怎麼說,為了孩子的明天著想,這股賭博歪風應該狠狠地剎一剎。一天的課講完了,放晚學之前,劉先生一改平素和善的笑容,扳著面孔,先從擠在旁邊押寶的學生問起,依次問到佔「二拐」的、當「皇帝」的,一個一個老實交待,有的低下了頭,有的歪著腦袋擠眉弄眼偷著笑……

「跪下,賭博的全跪下!」學生慢慢蹭蹭的跪下了。「錢望財——前面來!」錢望財低著頭走到講台前,劉生生問︰「你是皇帝是吧?皇帝是九五至尊呢!來,把手伸出來。」錢望財乖乖地把手伸在講台上,「啪、啪、啪……」竹尺打在他的手心窩,也疼在同學們的心坎里,響了九響,劉先生說︰「下去,二拐上來。」「啪、啪、啪……」打了五板,參賭的挨了三下,先生打累了,學生疼得哭了,其余的嚇得顫抖起來了,劉先生清了清嗓門,厲聲說道︰「同學們,你們的父母掙錢不容易呀,把你們送來讀書,是指望你們將來為祖國爭光、成龍上天、光宗耀祖、吃快活飯、不像他們一輩子勞碌奔波的呀!你們怎麼能賭呢?,老話說,賭博里面出餓殍,餓殍里面出強盜;十個玩錢九個輸,哪一個玩錢有好處?賭場如殺場啊,萬貫家產一夜輸,跳海、臥軌死了之,歷朝歷代、城里、鄉里該有幾多大鏡子照了在!下不為例,下不為例!放學。」

錢望財懷著一肚子怨氣回到家里,晚餐是菱角米炒腰花、紅燒板栗子雞、炒白蓮藕、剝豇豆米、雞頭梗,外加全鱖魚火鍋,貓牙米飯,他坐在桌邊只掉眼淚,戲子五女乃女乃見寶貝兒子不吃飯,慌了神,問︰「我的心肝肉,你是哪里不舒服唦?怎麼不吃飯呢?」

錢望財伸出右手給媽看。

「我的天,你的手怎麼成了這個樣?紅肉瑟瑟的,血絲子流著黃水,是哪個把你打成這樣?」

「是先生。」

「先生?……吃,我的心肝肉、我的寶貝兒,吃,明天媽跟你去找先生……」戲子五女乃女乃一面派人去請醫生,一面叫佣人拿來湯匙,親手喂飯寶貝兒子吃。她的眼圈紅了,寶貝兒子長到十二歲,是沒得那個罵他半句、也沒得那個撢他一指甲殼子的呀,今天被打成了這個樣!得了破傷風怎麼得了?她憋著一肚子話望錢伯發回,要跟他商量。夜晚,她在枕頭邊哭著跟男人說了。錢伯發說︰「**、**個**先生有什麼了不起?敢打老子的兒子!**,你明天去跟他說,把點顏色他看看,再打、再打****兒子,叫他滾蛋。」錢伯發是討米來到膏鹽地的,三十二歲了,鄉音未改,仍然是一早晨四十八個**過早、肚子還是餓的,開口就是**,當然對上級,他是不會說**的。好不容易望到天亮,戲子五女乃女乃梳妝打扮好了,吃罷早飯,坐著四人抬的轎子來到學校,也沒有打聲招呼,就奔進了學堂,劉先生正在給學生講課,見一個穿著藕荷色旗袍的婦女來到面前,高挽的發髻油光水滑,白里透紅的瓜子臉帶著怒色,丹鳳眼射出逼人的光,劉先生笑著說︰「稀客、稀客,請到辦公室里坐,我把課講完了來。」

「就在這里說,」戲子五女乃女乃指著劉先生的鼻子,話語像瀏陽鞭炮點燃了一般︰「我說你呀——先生,你是和尚殺伢吃——不是自己養的!你從來沒有生過伢,不曉得X疼呢!我的心肝寶貝兒子,昨天把你打得手掌心都爛了,回家吃飯不能拿筷子,現在家里發高燒,得了破傷風怎麼得了?」

「這里是課堂,等我把課講完了到辦公室里慢慢地說!」

「不!錢老爺三十二歲了,娶了六個太太,就只有這一個寶貝兒子啊,他是一碗清油、蕩都蕩不得的呀,我的先生!」她抹了一把眼淚︰「我把伢送來是指望你教伢的呀,不是送來馱你的打的呀!」

劉先生一邊看書,一邊盯著學生,目視孩子們讀書,別耽誤了學習時間,孩子們讀書的時間比金子還貴的。下課了,劉先生把戲子五女乃女乃請進辦公室,把錢望財當「皇帝」搭帽子寶的情況說了,再三強調說︰「賭,是老虎口,進去不得的;孩子染上這個惡習,是會害他一生的!」

戲子五女乃女乃冷笑了一聲,回答說︰「俗話說,不嫖不賭,辱罵公祖,世界上有哪個人不愛賭?讓他去賭,輸的不是你的錢,丟的不是你的人。只求你教我的寶貝兒子認幾個字就行了,他的父親大字不識一個,還不是混出個人樣出來了,混得比你強多了,四對膏洞、三座鹽棚的老板兼職九家洞商的都管帶縣礦工公會常委、錘工公會會長!我說一句你不要慪氣的話——他揭一寶輸的錢,你一生的都賺不到!」

「好、好、好!」劉先生陪著笑臉送走了戲子五女乃女乃,慪得腸子在肚子內揪,中飯沒有吃,晚飯也吃不進,「是啊,再不想點辦法,這書是沒辦法教了。」

錢望財在家休息了三天,上學來了,劉先生備教改導忙碌著,放晚學前作了特別安排,給學生封了官︰學生總負責人——楊道榮,學習委員張三、體育委員李四、生活委員王五、衛生委員趙六;高年級班班長、副班長;中年級班班長、副班長;低年級班班長、副班長,一袖筒子甩出了十一個學生官,六歲的綠鼻涕吊在嘴上的窮女圭女圭——牛犢子居然當上了班長,蹦著跳著跑回家跟媽媽匯報︰「媽——,我當了官 !」

「什麼官啦?我的兒!」

「班長。」

「班長是做什麼的呀?」

牛犢子搔了一會腦袋,認真地回答︰「班長是搬凳子的長唄,」說完笑了,涎從缺了牙的縫中滴出來。

十一個學生官可負責任呢,不但是自己做到優秀,還一幫一、一對優,就是一個要幫助一個進步,做對復興中華民族有用的人。錢大少爺昔日的兵如今大都做了官,他成了幫助的對象,幫助他的人是敵手——楊道榮。前幾天打了架的同學,今天要幫助他,怎麼開口呢?十三歲的楊道榮想了一番心事︰要媽媽丁桂英炒了中谷米粉子,配上炒熟的八角、生姜、芝麻、辣椒、鹽,磨成干米粉,用小布袋裝了,約一斤多,背在書包內,放學以後,跟在錢大少爺的後面走了一程,說︰「望財,我對不起你。你的父親、我的父親都是趙爺爺用左右胳膊夾出峒的同難兄弟,是好朋友,現在都是老板,我們都是趙爺爺的孫子,都是劉先生的學生,只有做好朋友的道理,沒有傷和氣的理由。」錢望財回頭望著、听著,一言不發,楊道榮拉住他的手,坐在堰堤上,從書包內拿出米粉袋,挽起褲腿,到堰里摘下兩片荷葉,舀來清水,把熟米粉倒了一點在荷葉里,遞給錢望財,說︰「吃,好香的,我媽特地炒的,特香的。」兩個學生娃餓了一天,吃著、說著,只說到太陽快要落山了,才各自回家,臨別時,楊道榮把米粉袋子塞進了錢望財的書包內。

昔日被同學捧為司令的錢望財,如今淪為被幫助的對象,同學們的眼里自然瞧不起他,他越來越不想讀書了,下課了,把相好的同學邀約在一起,唱起了一段小楚劇︰「六月里,熱難當,先生的頭長了一個座板瘡,摳又疼,不摳又癢,還說劉先生想師娘,你說這是冤枉啊不冤枉!」同學們笑得在地上打滾。錢望財在學堂里混日子,有時候到學校點了卯,就背著書包偷偷溜回了家,在樓上睡覺。他家的房子是三間三進兩口天井的大屋,青磚、漢瓦,四排杉木列架、轉樓,屋面上安有玻璃瓦,好漂亮的。

錢伯發和白牡丹好上了,白牡丹本是跟隨姐姐黑牡丹到洞上找活干的,沾姐夫的光,安排在倉庫里發鹽,活路輕,隨帳房先生吃小灶,一個月六塊銀元的薪水,這是她過去連做夢都沒有想到的好事啊。她在家里是第七個姑娘,父母親本來窮得要去討米,偏偏她爭著出了世,取名賤伢,長大了,人們才喊她俊伢,因長得苗條修長、濃眉毛下一雙忽閃的水靈靈的大眼楮,烏黑的頭發襯著紅潤的帶有酒窩的俏臉,好似一朵含苞欲放的牡丹,加上她天生麗質,皮膚潔白細膩,有別于她的姐姐,人稱白牡丹。錢伯發勾上了她,怕六位女乃女乃說閑話,就避開她們和白牡丹偷著樂。初秋時節,艷陽高照,蜜蜂忙著采花,人們各自忙活去了,他和白牡丹先後回到家里,閂了前後門,便把白牡丹的衣褲全月兌了,讓她靠在中門上,天井的陽光射在花季少女的胴體上,撩得錢伯發欲火四迸,他月兌光了自己的衣服,從天屋里跨過天井的石板,緊跑幾步,生命之根一下撞進白牡丹的,真是青磚壁子穿心過、遇著石 都要拄個窩,如撞榨榨油一般,中門閃得直響,撞醒了躲在樓上睡覺的錢望財,他偷偷趴在樓上窗戶縫里看,只見他的父親抱著白牡丹咬、啃了一會,又慢慢退回天井屋,再次緊跑幾步,又是一撞……,錢大少爺看得雀雀翹的翹的,硬得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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