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綢錦帕如薄紗般輕盈,乖巧地被孫公公展開著,將帕中之詞現于軒轅帝眼底。
花明月暗籠輕霧,今宵好向郎邊去。襪步香階,手提金縷鞋。畫堂南畔見,一向偎人顫。奴為出來難,教郎恣意憐。
白帕黑字。
將一女兒放蕩春思展現得淋灕盡致。
教郎恣意憐……
教郎恣意憐……
軒轅帝虎目沉了下去,威嚴的眸光掃過廳中形形色色的人物,在觸及那四國尊貴來賓時,虎目微閃,隨後狀似不經意地掠過。
被那沉怒的眸光掃過,眾人只覺心中一陣冷風吹過,紛紛低頭,莫敢于軒轅帝對視。
須臾,軒轅帝冷哼一聲,沉肅著面容不悅道︰「污人耳目,簡直是污人耳目!」
眾人心一顫,爾後,除卻軒轅玨、楚華容及那四國來賓,眾人不約而同噗通一聲跪下,只希望這卑微的姿態,能夠令那高高在上的人消消怒。
一時間,足以容納近百人的大廳,只見桌上美食佳肴,不見食用之人,唯有軒轅玨等人無懼軒轅帝的怒氣,依舊鶴立雞群,傲然挺立。
「今日是王爺大喜之日,是誰將這等旖旎之物帶到此出宣揚,污人耳目?!」
軒轅帝又是一聲斥罵。
倒不是真為軒轅玨著想。而是在如此隆重的場合下,竟在他眼皮底下出了這樣上不得台面的東西!而參與傳閱之人,又都是他的肱骨大臣!
無疑是在四國賓客面前,毀了他皇朝尊貴的顏面!
軒轅帝又是一聲冷哼,「誰做的,站出來!」
聞言,楚華容嘴一扯,心中立即給了軒轅帝一個傻叉的評價。
酒醉的人說自己不醉,犯罪的人說自己無辜。
這點常識都不懂,虧他還是一國帝王。罪犯不自我辯解就夠奇葩了,也就傻叉能這樣理直氣壯地讓人自首了。
心中如是鄙視著,楚華容卻是對那錦帕來源有了些猜想,猜想之余,又有些好奇,上面到底有什麼,會讓軒轅帝覺得污人耳目?
軒轅玨一身絳紅錦袍,端立在楚華容面前,精致的眉宇微蹙,似對這陡然轉變的氣氛頗為不滿。
四國來賓微默,在軒轅帝面前,不好插手皇朝之時,一時間也緊是冷眼旁觀。
廳中氣氛一片凝滯。
異常安靜的氣氛,瞬間蔓延到整個院落。屋外巡邏防備,以策萬全的岐飛的等人幾乎立時就感受到了。
鬼手愣了一下,與岐飛相視一眼後,且擔憂、且好奇地往那大廳正門走去,縮在門板一側,朝屋內探頭探腦。
入眼的是空蕩蕩的桌椅,以及黑壓壓的跪地人群。
大大的黑眼楮眨巴個不停,這是,怎麼了?
「你說!」
廳內,久不見人站出的軒轅帝,面色更是沉怒,火熱地視線直刺那遞上錦帕的貴婦,後者察覺到軒轅帝的怒視,著著華麗宮裝的身軀一顫,結結巴巴道︰「回,回,皇上,是,是南州城城主夫人交予奴家的……」
軒轅帝虎目在人群中搜索了一下南州城城主夫人的位置,旋即盯住,那城主夫人似覺被毒蛇盯住,婉約的嬌軀一顫,同樣顫聲道︰「皇,皇上,奴家是無辜的,是李,李夫人交由奴家的……」
「李夫人?」
被軒轅帝點名的李夫人表情一頓,身體匍匐得更低,應了句奴家在此後,將火索引到了將軍夫人身上。
將軍夫人又將燙手山芋丟給了一世族公子……
一個推一個……
半晌之後,掩在紅蓋頭下的楚華容打了個哈欠,對軒轅帝這低級問法十分無語。
隱約听到楚華容哈欠聲的軒轅玨,抿唇輕笑,旋即他不待軒轅帝問出原先惹事之人,開口言道︰「皇上請息怒。現今既問不出結果,這吉時將過,此事便就此揭過罷……」
軒轅帝沉默,無聲不允。
軒轅玨欲再開口,冷不防一道怯懦地女聲在他之前發了話。
「回,回皇上,是奴,奴家的婢女,從,從王妃的嫁妝中撿到的……奴家原想擇個時間,交換王妃的,不想竟……竟……。污了聖目,望皇上恕罪!」
「你?」
軒轅帝定楮一看,心中對那命婦的身份頗為疑惑。
見此,一旁從頭至尾未發一語的陸皇後輕咳了聲,端直起身體沉聲言道︰「皇上,本宮以為,這狀元郎的生母樊夫人也是個知書達理的婦人,此行為雖是偏頗了些,但該是無心之失所致。」
一番話,看似為那貴婦求情,實則是點醒軒轅帝,將軒轅帝從迷茫中拉了出來。
原是新科文武狀元樊鳳林的母親……
軒轅帝眉目冷意稍緩,樊鳳林到底算個人才,即使如此,那……
軒轅帝開口,欲將此事結果,冷不防下跪人群中忽然騷動起來,軒轅帝哼了一聲,不悅道︰「此番又是何事?!」
聞言,楚華容扯了扯手中的紅綢,紅綢另一端的軒轅玨感受到紅綢震動,會意垂眸,低聲問道︰「可是累了?」
楚華容呵了一聲,「不是。」
只是覺著這軒轅帝果真蠢過頭了。
那些人,分明是把注意力放在了女人的後半句話,而這軒轅帝,竟在糾結女人的身份。
「這人到底真蠢還是假傻?」
楚華容低語了句。
聲音很小,也就內力深厚的軒轅玨能夠听到。
軒轅玨怔了一下,還未問她口中之人是誰,便從她晃動紅綢的方向得出了結果,這……
軒轅玨哭笑不得。
穩坐江山二十年的皇帝,怎麼到了她的眼底,就是非蠢即傻?
況且,觀她那悠然自得的模樣,怎麼似對眼前的危機無感呢?
那錦帕薄若白紗,黑色字跡太過清秀。
孫公公展開的姿勢又頗為講究,是以,不需上前,亦能從那背面看出那是一曲艷詞。
軒轅玨抿唇曬然,這詞若放在前幾日見聞,他定然心中不喜,但昨晚,她語中透露的信息……
「皇上,」軒轅玨倏然開口,「皇後所言極是。既是樊夫人無心之失所致,此事便就此掠過,步入正題要緊。」
她對四皇子無情,那詞,定也不是她所寫。
他又何必吃味?
軒轅玨輕飄飄幾語,便欲將此事揭過。
看過帕中情詞的眾人心中微曬,楚家貴女在閣中作如此思春婬詞都能大方言過,這王爺,果真是豁達之人。
一時間,唏噓聲四起。
略微遲鈍的軒轅帝,此刻方才反應過來眾人先前為何躁動。但即便是反應過來又如何,本人都不在意了,他又能如何?
「好了,眾卿起吧。」
眾人謝恩起身,個個垂頭待命,未敢落座。
須臾,軒轅帝威嚴開口,「將這污穢之物毀了。樊夫人,你也起吧。」
命婦叩頭謝恩,只不若方才起身,還未站穩,立即又被軒轅帝的後話嚇得腿軟跪地。
「念在王爺大喜之日,朕今日就不追究你的過失,若再有一次,朕必不容情!」
「是是是,奴家定不再犯!」
觀到此處,知曉這小插曲已然揭過,司儀十分有眼色地高唱︰「禮——成——送入洞——」
「呀。」
眼瞅著心中計謀就這樣平淡無奇地揭過,立在一群鶯鶯燕燕中的楚婉兒心急跺腳,細眉緊皺,終在司儀最後一字出口前,呀了一聲,驚聲道︰「那不是姐姐送給四皇子的帕子嗎?怎麼會出現在這兒?」
聲音不大,那高堂之上端坐著的軒轅帝與陸皇後皆未听聞。
聲音亦不小,站在那楚婉兒身側的,與她同齡的若干妙齡女子,听了個一清二楚。
「送給四皇子的?」
「怎麼會這樣?」
「你說的可是真的?」
「這……」
楚婉兒的消息來得太過突然。
幾位女子一時接受不過來,心中的不可置信瞬間月兌口而出。
方才帕中曲詞,分明是下流的婬詞艷曲。
身為相府貴女,本該修身養性做一知書達理的女子,怎能學那勾欄院的狐媚子,作那些下賤之曲?
作了便作了,那王爺揭過不計較,是王爺寬容。
只拿婬詞艷曲的對象,竟是四皇子?
眾女難以置信,看著那大堂之中,遮掩了面容的紅袍女子,眸光甚是驚詫,「這幾日听聞,楚貴女冰雪聰明,原也不過這樣一個女子?」
「觀她體態端莊,竟不想那正經之下,存的念頭竟如此放浪……」
「閨閣之中,便能如此放浪形骸,那日後,斯,斯……」
楚婉兒周旁的幾位貴女驚言,越扯越遠,那驚訝之余,幾番交頭接耳之後,也便傳到了軒轅帝與陸皇後的耳里。
軒轅帝眉頭沉下,虎目無聲掠過四國賓客的方向,將之觀戲的神情收入眼底,不由更是沉默。
一側善于察言觀色的陸皇後,一雙細長的美眸眯起,看著楚華容的眸光,有些猜疑,有些失望,亦有些……不齒。
那廂,言論愈發扯遠,不知是誰狐疑地問了句︰「楚三小姐,你說的可是真的?」
听言,楚婉兒似才察覺自己失言,一雙水眸圓瞪,心慌地捂住紅唇,小聲地出言辯解,試圖挽回楚華容在眾人心底不堪的形象。
「不……不……也許,是婉兒看錯了……應該是婉兒看錯了……姐姐的東西都送出去了,應該不會出現在這兒……應該,對,應該……」
一番話,似是解釋,更似是強調了楚華容先前逾禮的行事作風。便是那東西不是楚華容所有,但听楚婉兒之語,也能知曉,楚華容先前對四皇子做了怎樣下賤的糾纏……
竟如勾欄院中女子一樣,獻媚勾搭四皇子?!
這……
「真真丟了貴女的臉面!」
「楚小姐如此不堪,如何能污了王爺?」
「是呢,這般心若朽木的女子,怎能配得上國士無雙的王爺?」
人群漸漸躁動。
本就羨慕嫉妒楚華容能與軒轅玨喜結連理的眾女,似是找到了嫉妒的發泄口,紛紛低言不滿,盡情宣泄。左右附和的人過多,也不必擔憂自己的失言會成為眾矢之的。
貴女不滿,在場的肱骨之臣又怎能滿意?
王爺驚才,合該有個才情雙絕的女子與之匹配。而現今,楚家貴女不僅是行為不端,這內中想法,更是齷齪至極……
果真是污了王爺的清譽!
一時間,氣氛喧嘩。
眾人心思各異,唯一相同的是,看著那大廳中央的紅裝女子的眼神,夾雜了些不滿和不齒。
見此,楚婉兒慢慢放下捂口的雙手,緩緩垂眸,隱去水眸中的暢快得意。
楚華容,坊間俱傳你天資聰穎又如何?
今日婬詞艷曲一出,聲譽盡毀,日後,端看誰會正眼瞧你!看你又如何抬頭做人!再看那王爺會如何慢怠于你!
楚婉兒抿唇,看著身上的粉色紗裙,無聲微笑,心下怡然做了決定︰楚華容,今日一過,我楚婉兒不再嫉妒你,不再羨慕你,不再受你欺壓,你我之間過往的恩怨,盡數消散。
偌大的喜堂,喧嘩。
眾女細碎的不滿匯聚成河,直直朝楚華容涌去,楚華容張口哈氣,在楚婉兒開口的剎那,瞬間想通了始末。
素手一動,便要掀開紅蓋頭,直接按照先前準備的計策反治其身,讓楚婉兒聲名掃地。
只不若那手方才離了紅綢一寸,便被一只白皙修長的手壓制住了。
「軒轅玨?」
楚華容挑眉。
「別掀,」軒轅玨低語,「我來。」
紅蓋頭下,楚華容鳳眸微閃,似在衡量著些什麼。
只那軒轅玨卻不待她點頭同意,輕松壓制住楚華容的手後,若星空般璀璨的鳳眸,一一掃過交頭接耳的眾人。
眸光平淡如水,沉靜若山。只拿點墨黑瞳間,在于眾人眼神接觸的瞬間,似有犀利劍芒迸射而出,無聲的血雨腥風蘊藏其間;又似驚濤拍岸,暗流洶涌。
令看著心顫!心悸!如游走在劍刃邊緣般驚心動魄!比之在薄冰履行更為提心吊膽!
「王……王爺?」
眾人驚悸,瞬間止聲。干巴巴地佇立在大堂之上,除了訥訥出言喚軒轅玨的名號,不敢再多言一句。
軒轅玨不應,清冷出言,為楚華容正名︰「那錦帕,非本王王妃所有。」
眾人一怔。
軒轅玨繼續說道︰「諸位言辭過分,詆毀王妃名譽,令她心傷。一一道歉之後,若王妃心歡,本王自歡送諸位貴客離府。」
這次,換楚華容怔住了。
怔愣之後,楚華容嘴一抽,軒轅玨這是,直接一句話,不是她的就不是她的,他們信也得信,不信也得信?
完了還得向她道歉,道歉後還得她滿意了才能放人離開?
楚華容扯嘴,她以前怎會猜測軒轅玨是太仙還是太危險的?
那掩在清雅相貌下的性格,根本就是唯我獨尊的霸道!
「又一次錯看了你。」楚華容哼了一聲。冷哼之後,她勾唇,不得不承認,被人維護的感覺,很不錯。
不用她出手,有人幫她解決礙眼的人或事,這感覺,也不賴。
眾人並未注意到楚華容的低語,只是琢磨出了軒轅玨語中之意後,面面相覷。
須臾,有人小心翼翼地看了眼斂眸不語的軒轅帝,再瞅瞅那似局外人般的陸皇後,待覺著帝後兩人都不打算出面緩和局面後,方才看向軒轅玨,謹慎地措辭︰「王,王爺,這楚三小姐是王妃的妹妹,總不至于錯看王妃私物。」
若他們真的錯了,道歉也無妨。
但那楚三小姐的話……
一名藍袍常服的官員膽大言道。
軒轅玨面色不改,「便是私物,她又如何分辨?」
「或是偶然所見?」
「是怎樣的情況下,能夠偶然所見旁人私物?」
「……」官員無話可辨。
軒轅玨薄唇抿起︰「窺探他人私物,不過是宵小之人所為。既是宵小之人,其言如何相信?」
一句話,不僅推倒了官員心中信任根源,更是給楚婉兒冠上個宵小之人的惡名。
深知軒轅玨一言一行在民間的影響力的楚華容,勾唇一笑。
軒轅玨這句話,比她找百人損毀楚婉兒名譽,可有用多了。
楚婉兒……
楚華容搖頭,那鮮艷的紅蓋頭,隨之輕晃幾下。
尚在得意之中的楚婉兒听言,不可置信地抬眸看向軒轅玨,「王爺?!」
後者對她眼中的委屈和不可置信視若無睹,也未念及自己的言行將對楚婉兒造成多大傷害,僅是幽幽再言︰「既然王大人無言可對,便向本王王妃賠罪一二,以消王妃心中不愉。」
先前大膽辯解的官員木訥無言,遲遲不低頭,亦不道歉。
軒轅玨也不急,甚至是心有歡喜。
只因,他明顯能感受到身旁人心愉的氣息,以及他掌下,那異常安分的手。
很小。
也很軟。
軒轅玨抿著的唇,微微上揚,有一絲可疑的喜悅之色劃過。
「這……」
那方,官員還在猶豫,眼神亂飄,就是不敢看軒轅玨。四處漂移的眼神,忽而在那一品命婦中頓住,眼前一亮,迅速道︰「王爺,樊夫人曾說過,那錦帕是從王妃嫁妝上掉落下來的。」
這樊夫人知書識禮,更是獨自一人撫養出文武狀元,這樣一個聲德俱全的婦人,總不至于說些謊言,構陷楚貴女吧。
王爺便是要為楚貴女做主,便是要讓他們道歉,也得讓他們心服口服!
能做出這般婬詞艷曲之人,怎配讓他們低頭!
行事作風如此放浪形骸之人,怎配為一國王妃!
官員執著。
其余眾人雖未出言,但那表情,明顯是站在王姓官員一邊。
軒轅玨斂眸,忽而道︰「樊夫人?」
「奴家在。」
「你那婢女,可是親手從那嫁妝之下撿起的錦帕?」
「是。」
「在何處所撿?」
「在……」樊夫人猶疑,「應,應是前堂院落……」
「應是?」軒轅玨忽而冷聲,聲若寒冰,不悅盡顯。
喜堂氣氛,因著這一句反問,瞬間僵滯。
樊夫人驚恐萬分,「王爺……」
「在哪兒所撿又有何區別?」一旁被冠名宵小之人的楚婉兒終于回神,不顧遠處不斷朝他使眼色的楚相,不死心道︰「都說王爺性高雅,如今非要為了姐姐掙個虛名,違心誣賴小女名譽,為難樊夫人一介婦人嗎?!」
「王爺,您這般偏私,不覺令人徹骨寒心嗎?」
楚婉兒一字一句,神情哀傷。
楚華容眨眼,楚婉兒這是不到黃河心不死,非要讓她聲譽盡毀才滿意了。用婬詞艷曲毀人名譽,虧得她能想得出來。
只不若……
楚華容扯嘴,不合時宜地自我反省,她得罪過她?多大的罪過竟讓她恨她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