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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漸濃……

楚華容嘴角的笑意僵滯,低頭看著那張俱是擔憂的小臉,幽邃若海的鳳眸,一片不可思議。

她,強顏歡笑?

笑意褪下,楚華容嘴角一抽,伸手輕拍了拍鬼手的小腦袋,無語地呵呵幾聲,爾後喚道︰「小城,眼拙不好。」

她若喜歡一人,必要經過認真確認,符合她的心意了,她才會決意喜歡。

而軒轅禛,不說他渾身上下沒一處入她的眼,便有,只他喜歡陸雨笙這一點,也不會讓她有多探究深交的心思。

為了軒轅禛而強顏歡笑?

楚華容嘴一扯,他軒轅禛還不值得她這樣做!

「小主子——」

鬼手不信,直接將楚華容震驚的表情理解為被人看穿的尷尬,那軟儒儒的聲音,愈發小聲,愈發輕緩,仿佛重了一拍,就會加大楚華容的悲傷一般。

楚華容︰「……」

干笑,冷笑。皆不足以形容楚華容此刻矛盾的心情。還不待她細細解釋,一旁的岐飛竟跑來湊熱鬧︰「王妃,四皇子與陸小姐的婚事已成定局,還請王妃看開。」

放眼冀城,再無其他男子比他的主子更優秀。

縱觀皇朝,再無其他男子比他的主子更卓絕。

欲眸天下,他的主子,堪稱國士無雙。更何況,不論容顏,不談才智,不提品行,便只說那份歡喜王妃的心意,就足以將四皇子踩在腳下。

王妃……

岐飛斜跨一步,從軒轅玨身後探出身來,垂首恭敬道︰「王妃,恕屬下冒言一句,您是王爺的正妃,不應再為了其他的男子而憂心……」

辜負了他們主子的一番心意……

後下的話,岐飛沒有明說,只那面上的表情,明顯就是這個意思。

楚華容嘴一扯,無語地看了他一眼,再看看眼中審視意味甚濃的軒轅玨,忽然就熄了解釋的心思。只听她呵呵干笑幾聲,面色無謂,「算了,不說了。」

左右也不是什麼重要的事,他們愛怎麼腦補,怎麼補,與她無干。

話落,楚華容將注意力從鬼手的打岔中收回,看向岐凌,好奇地問道︰「大理寺卿怎麼說?」

一國皇子,企圖殺害皇朝王妃。

這事,絕對稱不上是私人問題。

南楚身為四小國之一,對皇朝低頭是一定的。而若皇朝揪著這個問題不放,借機起事,或是打個秋風,也都在可預測的範圍內。

只不若這些國事,她無所謂。她更關注的是,南楚三皇子南元殤的態度。

南元殤。

從他的措辭及表現來看,他對前身起殺心的可能性不大。

而現在,卻因她的誤打誤撞,反倒令他殺機四起,為自己多添了個隱形的仇敵。

楚華容嘴一扯,哭笑不得。

幽深的鳳眸,泛著冷冽的光輝,直直盯著岐凌,試圖听出些令人欣喜的欣喜。

被那樣如炬的眸光盯著,岐凌頗為不自在,更是因著鬼手先前的問題,一貫波瀾不起的眼眸,看向自家主子。

見岐凌看了過來,軒轅玨斂去眸中探究之意,幾不可察地點頭。

得了軒轅玨的首肯,岐凌方才恭敬回話,聲音不大,只鄰近馬車旁的幾人能听聞。

「回王妃,二皇子方才將南楚三皇子押至大理寺,那廂南楚太子便聞訊趕來,以三皇子受傷不治為由,以擇日攜三皇子登門道歉為保,將三皇子帶離大理寺。」

「皇上同意?」

楚華容驚訝。

南元殤在皇朝領域公然刺殺,若是常人便罷了,但是一朝皇妃,其身份代表的皇朝皇室,這等于削了皇家的顏面,那軒轅帝能同意?

岐凌沉默了一下,爾後點頭回道︰「南楚太子手執聖旨前來接人。」

而聖旨……

其意不言自明。

楚華容挑眉思索了一陣,大抵猜出南楚太子向軒轅帝服軟,其中詳情不必細究。倒是南元殤及南楚太子的態度,值得她思量一二。

「容兒擔憂三皇子暗中報復?」似是知曉楚華容在想些什麼,一直沉默不語的楚華揚,終于尋了個機會說話。

楚華容嘴一扯,她不是濫殺無辜的人,但誰傻傻地自找死路,她也不介意斬草除根。

南元殤若撞上來,下場只會比那萬蛇更慘。

只不若……楚華容哼了一聲,「與其說是擔憂,不如說是不勝其煩。」

她厭惡在無關緊要的人身上下功夫。

琢磨出楚華容語中深意,楚華揚沉默了下,頗為無語和無奈。見著她眉眼間的凌然灑月兌,心中竟不合時宜地猜測,這樣灑然的她,一朝被人牽絆,不知該是何種模樣?

街上繁燈點點,人群愈見熱鬧。

從岐凌口中得出了想要的答案,楚華容也不廢話,直接爬上那注有王府標志的馬車,行雲流水的動作,相當的熟練和理所當然,仿佛那馬車,合該是她家的一般無二。

「容兒……」

楚華揚愣住,伸手阻攔已來不及,當下下意識地看向軒轅玨,小心翼翼地解釋︰「王爺,容兒行事向來率性而為,還請王爺莫怪罪。」

話落,楚華揚朝著馬車中人喊道︰「容兒,快下來!」

「嗦。」

馬車內,將馬車視為己有之物的楚華容,見不得婆婆媽媽的楚華揚,煩躁地回了一句。

楚華揚溫潤的眉宇,有片刻的凝滯。

軒轅玨斂眸輕笑。

方才,他見得清晰。

她的眼底,果真對四皇子無感……

連日來,除卻與她結為夫妻一事,再無比這更令他歡喜動容的事了。

思及此,軒轅玨臉上的笑意,愈發濃烈。

非是張揚的仰天長笑,亦非軒轅祺率性的捧月復大笑。薄紗冪蘺下,他的表情幾乎都沒有任何變化。

只是如仙似妖的容顏,柔和了幾分,便令人覺著他在笑,精致的眉眼在笑,幽邃的鳳眸在笑,胭脂朱紅的薄唇在笑。

淺淺的笑意,真實而美好。

心中歡愉,面容和煦,連帶著軒轅玨出口的命令,也蘊藏著抹暖意︰「岐飛,你送王妃回去。岐凌,小城,你們隨本王前去觀禮。」

「是。」

「是。」

異口同聲地應和聲起。喧囂繁華的冀城大街,兩方分頭而行,相背而離。

君悅樓與四皇子府,相距近百里。若是步行,豈一個累字了得?

而軒轅玨卻仿佛忘記了有車馬一事,從從容容,歡歡愉愉,便是信步而行。往日沉穩的步伐,因著心中喜意,竟有些漂浮軟綿之意。

更在軒轅玨身後岐凌與鬼手,面面相覷,不曉得自家主子忽如其來的開心是為何。

不知便不知,被勒令只能跟在自家主子身邊的鬼手,咬著小唇,小心翼翼地揪了揪岐凌的衣角。

岐凌低頭。

鬼手抬頭仰望,軟儒儒的聲音,盡是不解和擔憂︰「岐凌,小城想去安慰小主子。」

「小主子看上去好傷心。」

「小主子喜歡吃琉璃珠璣,喜歡吃鳳凰趴窩,小城給小主子送去……」

一言一語,皆不掩對楚華容的關懷。沒有笑鬧,沒有逗弄,粉女敕粉女敕的小臉上,只有認真。

岐凌愣了一下,「小城,你什麼時候對王妃這樣上心了?為什麼?」

要知道,便是他們這些生死之交,鬼手景城表示擔憂的方式,多事以幸災樂禍為主,這樣認真地關懷一個人,絕對是頭一次!

岐凌茫然。他錯過了什麼麼?竟不知王妃能令鬼手上心至此……

岐凌問得奇妙,鬼手表情亦是奇妙,小小的鼻子可愛地抽了抽,「岐凌在說什麼,小城對小主子本來就很好啊。」

對于第一次見面就喜歡上的小主子,他一向都很關心的啊。

牛頭不對馬嘴,岐凌沉默了下,聰明地選擇不語鬼手爭辯這個問題。

只岐凌沉默,鬼手卻是不放過他,依舊纏著他,「岐凌,小城想去安慰小主子啦……」

「我听到了。」

岐凌回了一句。

鬼手嘟嘴委屈︰「小城真的真的很想去相府,安慰小主子,保護小主子……」

「……」岐凌默然,爾後抬眼看了看行至他們前方的軒轅玨,想了想提醒道︰「這話,你該跟主子說。若是主子同意,便同意。」

鬼手的跟隨,是主子的命令,他無權替主子下命令,更無權更改主子的命令。

聞言,鬼手心中的小希望瞬間破滅,再瞧瞧前方一直無動于衷的軒轅玨,小小的腦袋拉攏了下去,明亮的夜色下,只見到一只黑乎乎的小頭顱。

街道由繁華至寧靜。

轉過了幾個街角,四皇子府終至眼前。

軒轅玨對于鬼手景城的話,充耳不聞。一路被四皇子府的管家領進了大廳。

梳著丫鬟髻的粉衣婢女羞答答地沏茶,幾次暗送秋波,均被無視。只能懷著滿心落寞,盡心伺候。

因著翌日成婚,四皇子府的大廳,紅艷一片。只那來來往往的婢僕,臉色沉重,絲毫不覺得喜意。

鮮艷的紅綢,絕望的臉色。

奇異的對比,竟讓四皇子成婚的這份喜悅,變得有些詭異。仿佛這不是人生大喜之事,而是人生大悲之幕。

坐于大廳左邊上的位置,軒轅玨垂眸,斂去心中莫名的悲傷,輕言問道︰「七皇子何時能回?」

一旁蹲點伺候的管家听言,趕緊躬身作揖,彎腰恭敬道︰「回王爺,這七皇子進宮有好些時辰了,奴才估模著,再過一兩柱香的時間,約莫能回。」

軒轅玨點頭,再問一句︰「四皇子的病,果真回天乏術?」

「……回,王爺,奴才……」

這話不好答,黑衣管家支支吾吾了半晌,全然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罷,」軒轅玨搖頭,「你且去內院伺候著。若有事,本王再喚你過來。」

管家如獲大赦,腰彎得更低了,應了聲是,步步後退。

等退至大廳外,方才想起,這王爺,竟先問的是七皇子進宮一事,先做的竟是入廳等候消息一事,這……

管家納悶。

百思不得其解,也只能搖頭吩咐左右婢女小心伺候著,而他,則是癲癲地疾步至軒轅禛的寢院,小心候命。

不多時,軒轅祺趁月色飛奔而回。

稚女敕秀逸的容顏上,再不見當初的張揚瀟灑,反倒有另一種落寞的頹廢意味。

一身風塵,將那襲紅錦玉衣染得灰敗,如同他灰暗無光的臉色。

未及大廳,便有人諂媚婉轉地告知,昶王軒轅玨在廳中等候一事。

聞言,本是直奔軒轅禛寢院的軒轅祺,腳步一轉,直接朝大廳走去。

「皇叔。」

行至大廳,果見自己欽慕已久的皇叔在廳中等候,軒轅祺低眉順首,出聲喚了一句。

聲色不高,全無張揚之色,其中的欣喜之意,更是隱藏在那巨大的悲傷之下,幾不可察的。

軒轅玨點頭應聲,開門見山︰「如何了?」

「父皇答應,逾禮給四皇兄承辦婚事。聖旨已至將軍府。其余請帖,佷兒已令人及時發派。」

軒轅祺聲音沙啞,面色更是帶了一絲沉重,「若皇叔無緊要之事,便留在觀禮吧。多少為四皇兄爭爭喜氣。」

「那是自然。」

聞言,多日未展顏的軒轅祺,嘴角微牽,牽強一笑,「若四皇兄知曉皇叔能來觀禮,定然也是開心的。」

軒轅玨抿唇不語。

微垂眸,見軒轅祺腳尖蠢蠢欲動,他會意放人,「皇叔會待此至婚宴散場。七皇子擔憂四皇子,便先去關照一二。其余迎客等事項,令管家布置吧。」

軒轅祺心中本就急切著關懷軒轅禛,听到軒轅玨的話後,也不矯情,直接道︰「那佷兒先謝過皇叔。皇叔請便,佷兒先行告退。」

目送軒轅祺風風火火地離去,直至軒轅祺的身影隱沒在黑夜中,再也瞧不出絲毫痕跡,軒轅玨方才收回視線。

「岐凌。」

「屬下在。」

「你回府撥攏幾人過來協助。」

岐凌愣了一下,回神後迅速道︰「屬下這就去辦。」

「小城也去——」

鬼手景城不放過任何一個月兌逃的機會。

軒轅玨若有似無地應了一聲。淡淡的聲音,卻夾雜著絕對的威懾。

鬼手縮了縮脖子,嘟嘴不語。

夜幕厚重。

四皇子府外,冀城街道上的鼎沸人聲隱隱傳來,與這四皇子府中的死寂形成鮮明的對比。

那滿目鮮艷喜慶的紅綢,更是極具諷刺意味。

死寂的婚禮。

猶若冥婚。

那來來往往擺桌弄椅,擦瓶煮茶的府中眾人,如黃蜂采蜜一般,一片忙忙碌碌之色,一張張奴卑顏膝的臉上,額上汗液閃現。

只那忙碌之間,其人神情麻木,全無迎接府中女主人的欣喜之意。

且不說四皇子府無人欣喜,那陸將軍府,更是愁雲慘霧。

待宣旨的孫公公走後,陸雨笙不顧尊卑,從老將軍手中搶過那卷明黃聖旨,啪的一聲,重重地摔落在地。

聖旨攤開,龍飛鳳舞的幾個大字映入眼簾。

提前成婚。

提前成婚。

燈火通明的將軍府前院,明黃聖旨上,這幾個大字尤為刺眼。

幾乎立時的,陸雨笙便紅了眼眶,聲色淒厲道︰「爺爺,我、不、嫁!」

老將軍仰天閉目,滄海桑田的老臉,一片凝重,並未將陸雨笙的吼聲听入耳里。

或是須臾,或是半晌,時間過得極為緩慢。

夏夜的風,本該不涼。此刻,陸雨笙卻無端地覺著,這夏夜的風,比之臘月十八的冷風,更加寒涼徹骨。

「爺爺,笙兒不嫁,四皇子快去了,快去了!笙兒寧死不嫁,不嫁啊!」

陸雨笙俏麗的女敕臉,幾乎被絕望淹沒。

往日柔美的聲音,在此刻听來,竟令人覺得太過尖銳刺耳。一同迎接聖旨,還未退散的眾人,紛紛垂眸,不敢看陸雨笙此時猙獰的臉色。

老將軍還在閉目沉思,一番似是思考衡量的模樣,給了陸雨笙點點希望,點點能夠悔婚的希望,陸雨笙抽著氣,幾乎是撲跪在老將軍的腳邊,抓著他的大腿,字字泣血。

「爺爺!笙兒是您最疼愛的孫女兒,您就真的忍心,讓笙兒余生黑暗,永無出頭之日嗎?!」

「提前成婚,分明是四皇子無力回天的征兆啊!」

「爺爺!」

見老將軍老臉凝重,依舊不言不語。陸雨笙聲色愈發淒厲滲人,只听她咬牙狠心道︰「爺爺,今日七皇子能為四皇子求取婚約,能為四皇子求情提前完婚,他日怎知七皇子不會讓笙兒為四皇子陪葬!」

說到陪葬二字,陸雨笙的臉色,已然扭曲成一團,猙獰如魔。

她毫不懷疑,若四皇子有命提及此事,七皇子會毫不猶豫地遵從!

猶如四皇子無意間吐露要迎娶她一事,七皇子便不顧她終身幸福,直接請旨賜婚!

往日四皇子對她的深情,往日被她引以為傲的情意,此刻,竟是葬送她一生榮耀的罪魁禍首。

她恨!

陸雨笙眸色泛狠,抬頭看向老將軍時,卻是淚眼婆娑,「爺爺!您不會希望看到笙兒有那一天的,對不對?對不對?!您不忍心笙兒終生孤寂到老的對不對?!您不會讓笙兒白白送死的對不對?!」

聲漸淒,音漸厲。

見老將軍依舊頑固不語,陸雨笙扯著老將軍的搖晃了下,企圖拉回他的注意力,羸弱的嬌軀,爆發出與之全然不相襯的尖銳痛呼︰「爺、爺——!」

夜風刮過,洗去了眾人白日間燥意,卻帶不走因陸雨笙而起的森冷情緒,亦抹不掉那提前完婚旨意帶來的悲涼感。

眾人默然不敢語。

「笙兒……」

死寂間,老將軍緩緩低頭,一舉一動,都像是放緩了一般,機械而麻木。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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