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燈火明亮。最新更新:苦丁香書屋
盡管鬼手後話未盡,但其中真意,所有人心知肚明。
看著自家主子微微暗下的臉色,岐飛忍不住瞪了眼鬼手,小聲罵道︰「你怎麼說話的?!」
王妃喜歡四皇子,皇朝人都知曉。
主子自然也不例外。
若是以往,听此一話,主子只會無動于衷,而現今主子分明對王妃動了情,若是听到此言,肯定會吃味,爾後傷心……
岐飛偷瞄了眼情緒不明的軒轅玨,心里對鬼手的口不擇言愈加拂郁,臉上的表情,隨之冷了下來。
鬼手自知理虧,乖乖低頭,對戳著手指頭,一時不敢回話,難得地乖巧和安靜。
書房靜而明亮。
偶有飛蛾撲火,薄如蟬翼的羽翼在與火相撞的剎那,發出細微的茲茲聲。
半晌的無言。
岐凌皺眉瞪了岐飛一眼,若非他挑起了小城的好勝心,小城何至于口無遮攔,說出那般話,徒令主子難受?
岐飛無辜回視。
「主子……」見對方死不悔改,岐凌眉目冷下,直接收回視線,轉而絞盡腦汁,想著法兒勸慰軒轅玨,「這楚小姐……」
「王妃。」
岐凌話未完,軒轅玨忽然啟語,淡淡的聲音里,夾雜著不容忽視的肯定。
岐凌一怔。
「或是夫人。」
軒轅玨又說。
岐凌愣了一下,明了軒轅玨的意思之後,驚詫也僅是瞬間,再開口時,稱呼已改,帶著令軒轅玨滿意的尊敬之意。
「王妃年紀尚小,定不懂情愛。對四皇子的喜歡,怕是一時迷戀,主子不必介懷……」
話雖如此勸說,但岐凌自己都十分心虛。
也虧得岐飛和小城的提醒,他才注意到,除卻楚家貴女的身份是個麻煩外,王妃心儀四皇子,在主子認定她是府中的王妃後,十足令人憂心和不滿。
只不若……
岐凌低著頭,面上一片冰冷,繼續言不由衷地勸說︰「且四皇子與陸門將女不日成婚,王妃必然不再留戀,繼而發現主子優于四皇子,爾後心悅主子。」
只不若,主子難得動情,且心意堅定,他們這些屬下,提醒無用之後,也只能竭力支持。
勸主子開懷,便是支持之一。
岐凌不遺余力地開導,話里明顯能察覺出他的心口不一。
軒轅玨听在耳里,無端多出了幾分好笑的心思,薄唇亦是溢出一聲輕笑,些許愉悅夾雜其中,這一笑,倒是將心中的郁怒散去了不少。
岐凌等三人一怔,不曉得軒轅玨為何忽然微笑。
軒轅玨斂眸起身,月錦色的衣袍在三人眼前劃過,轉瞬間,人已至窗前,臨窗而立,冷風夜拂。
窗外,明月高掛,樹影婆娑。
「勿需替本王憂心。」
萬籟俱寂中,傳出軒轅玨清越沉斂的嗓音,介于清脆與低沉之間的嗓音,是另一種奇異的美妙,仿若指尖上的一曲春花江月夜,清涼,雅致。
幾人又是一怔。
軒轅玨眉眼含笑,聲音愈漸歡愉︰「即便容兒情深四皇子又如何?終歸不過相逢陌路。」
而即便容兒情淺于他又如何?
與她緣深的,是他便可。
後下的話,軒轅玨並未言明,僅是輕輕一笑,爾後說道︰「情淺緣卻深,只這一點,便勝過萬千言語。」
些許吃味或是不可避免,但她的枕邊人,終歸是他,也只會是他。
聞言,岐凌若有所悟。
岐飛卻是嘴一抽,心里默默嘟囔,這緣深不緣深的,還不是由您決定,怎麼說得更真的有緣一樣……
鬼手高抬著下巴,看看軒轅玨,又看看岐飛和岐凌,最後眸光轉回月錦色的男子身上,非常小聲地念了一句︰「這緣分,是大主子強求而來的……」
軒轅玨眸光微閃,不作任何言語。
倒是岐飛瞪了他一眼,「小城,你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還嫌你嘴巴不夠大?!」
盡說些讓主子慍怒的話。
鬼手嘟嘴,心里老不樂意︰「笨蛋岐飛,你明明也是這樣想的。」
岐飛氣怒︰「我又沒說出來!」
軒轅玨默。
岐凌︰「……」
一陣無言後,岐凌撇過頭,不忍直視。
月移梢頭,愈向西偏。
該是就寢時間。
沉默著將軒轅玨送進寢室後,岐凌等人方才回到自己的廂房晚歇。
三人都是府中上等侍衛,自是單獨一間。
只不若,剛洗浴完,準備寬衣就寢的岐凌,剛合眼,便被一陣叩叩叩的敲門聲驚擾。
起身門一拉,入眼的是四只干巴巴的眼楮,岐凌嘴角幾不可察地抽搐了一陣,也不放人進門,直接站在門口,冷著臉問︰「你們這是在做什麼?」
岐飛嘿嘿一笑,「哥,有事找。」
鬼手亦是小嘴大咧,笑容燦爛︰「岐凌,小城有話問你。」
「明日再問。」
岐凌雙手一伸,一手一個,輕而易舉地將欲要擅自闖入的兩人推離門檻,冷聲道。
「不要。」
「小城等不及!」
異口不同聲,卻是同一個意思。
岐凌面無表情地看了他們一眼,在兩人眼巴巴地目光下,直接關門。
岐飛和鬼手兩人面面相覷。
爾後,鬼手高呼︰「岐凌,小城給岐飛吃了五石散,沒有解藥,會精盡而亡的哦!」
岐飛一怔。
屋內已然閉目休息的岐凌,一點都不懷疑鬼手所言,遂陡然睜眼,上前開門,瞪了眼不成器的弟弟後,冷聲說道︰「進來!」
進門後,岐飛咬牙切齒︰「混蛋景城,你又是什麼時候下的藥!」
鬼手對戳著手指,笑眯眯道︰「就剛剛啊。」
「解藥!」岐飛手一伸。
「不要。」鬼手毫不猶豫地拒絕,隨後亮晶晶地看向岐凌,拉長了聲音,呼喚道︰「岐凌——」
岐凌嘆了口氣,「給他。不論你想問什麼,我一一回答就是。」
鬼手嘻嘻一笑,「好啊。」
輕輕松松地將解藥掏出,眼見著岐飛吞下之後,鬼手立時就看著岐凌,口里一個問題一個問題地往外蹦。
「岐凌今日為什麼不在大主子身邊?」
「小主子要當大主子的護衛,大主子為什麼答應?」
「大主子為什麼喜歡小主子?」
「小主子又為什麼不喜歡大主子?」
「小城喜歡小主子,小主子喜不喜歡小城?」
……
一番大主子小主子,直直繞得岐凌頭暈,而那問題,更是越繞越遠。
岐凌頭疼,只擇了前一二問回答。
「今日,我被王爺留在王府正廳。監督禮部王大人與相府管家清點核對聘禮一事。爾後直接留在正廳,待王爺歸府時,方才回來。」
話到這里,岐凌自發嘆了一氣,覺著這些事,根本就沒有解釋的必要。
岐飛與鬼手也是嘆氣,完全沒料到,答案會是這麼無聊。
對于第二問,岐凌的回答十分簡潔明了︰「我不知。」
「怎麼可能?」
「小城不信!」
這下,岐凌不止嘴角抽搐了,連眼角,也隱隱地抖動著,那額上的青筋,更是跳得歡暢,只听他聲音愈發冷硬︰「為什麼你們會來問我這個問題?」
「你是大主子的心月復啊。」鬼手景城理所當然地回答。
岐飛點頭認同。
岐凌扶額︰「這感情之事,我怎麼知道主子是怎麼想的?」
他是主子的心月復沒錯,他是比較善于揣度主子的心思沒錯,但他現在,連主子為什麼這麼喜歡王妃都想不通,又怎麼會知曉主子對王妃做的那些舉動?
看出岐凌是真無奈,鬼手小臉一拉,俱是失望,「早知道就不給岐飛解藥了,真浪費!」
一句話,氣得岐飛齜牙咧嘴。
片刻之後,岐凌目送岐飛和鬼手兩人走遠,待房間徹底安靜下來後,面無表情的臉上,這才微微出現了絲裂痕。
若主子真讓王妃擔任護衛一職,該是出于近水樓台先得月的心思。
但是……
岐凌眉目糾結。
初八大婚後,王妃都已經是主子的了,這近水樓台,還能得到些什麼?
帶著滿月復困惑,岐凌一夜難眠。
而另一廂,相府里。
緊追岐飛和鬼手無果的楚華揚,幾乎是一路疾馳,奔往華容軒而去。
「方才是否有人來過?!」
急切地敲門而入,又待飛荷喚醒已然睡下的楚華容後,楚華揚劈頭蓋臉就是一頓問候,急不可耐,面色完全失了往日的溫潤從容。
「楚華揚,你又發什麼瘋?!」
無端被吵醒,楚華容臉色不悅。
楚華揚暫不理會她的不悅,只是執著地問道︰「方才,你的院子可有人來過?」
那兩道黑影,可是先前黑衣人的同伙?他們是否是沖著華容軒而來?又是否留下了什麼更重要的線索?
心中猜疑愈多,楚華揚的臉色愈是急切,見楚華容似未緩神,他忍不住皺眉催促︰「到底有沒有?!」
「沒有!」
楚華容沒好氣道。
「方才我見有兩道黑影從府中飛出……」楚華揚不死心。
楚華容瞪了他一眼,不悅道︰「楚華揚,收起你那疑神疑鬼的性子,我說沒有,就沒有!」
「可是……」
楚華揚欲要再問,一旁未來得及梳理發髻的飛荷,頂著一頭散發插嘴喚了一聲︰「少爺。」
楚華揚轉頭看她。
飛荷垂頭福了一禮,肯定言及︰「小姐所言,確為屬實。今兒華容軒,並無陌生人來訪。」
楚華揚皺眉。
楚華容卻是哼了一聲,不耐道︰「你也只說是從府中飛出,而非從華容軒飛出。緊是如此,就那樣肯定,他們的目標,是華容軒?!」
楚華揚沉默不說話。
見此,楚華容抬手揮退飛荷,隨後看著楚華揚的眸光,簡直就是恨鐵不成鋼,說出的話,更是頗有些咬牙切齒的意味︰「楚華揚,我說幫你找凶手,就一定會幫到底。對你隱瞞,對我有什麼好處?!」
「要知道,我比你更急著找到凶手!」
「還有,你給我冷靜點,在問問題之前,先用點腦子!別一遇到你妹妹的事,就急得亂了方寸!」
「一次急切,我可以原諒,但次次急切,次次魯莽,扯我後腿,休怪我撒手不管!」
話到最後,楚華容簡直氣怒不能語。
虧她還以為楚華揚有所進步,結果一遇到跟前身相關的事,就草木皆兵,全然失了理智,一點腦子都不用!簡直就是朽木一根!白費了她先前的提點!
「我只是……」楚華揚張口欲言,冷不丁楚華容揮手打斷︰「別跟我解釋心急失態,這樣的話,我听得多了。」
想當初她還羨慕前身有這樣一個護短的哥哥,現如今……楚華容心中冷哼,幸好她沒這樣的哥哥!
如是一想,楚華容看著楚華揚的眼神,已然全是冷漠,再無先前的點滴溫和。
從她的眼神中辨出她心中所想,楚華揚眸色深沉了幾許。
一燈如豆。
楚華容不管楚華揚作何想法,將心中怒意發泄出來後,直接轉身朝里屋走去,懶得再瞧他一眼。
楚華揚抿唇,溫潤的眉眼,似乎有烏雲飄過,黑壓壓的一片。
須臾,他抬頭,對著里屋的方向說道︰「今日,我已照你所言,將四皇子或是有救的消息透露給表哥和鳳林。」
房中安靜。
久久等不到回話。
楚華揚眼神一暗,覺著房中人不會回答他了之後,轉身離屋時,卻在踏出房門的一刻,里屋里傳出一道不耐的聲音。
「知道了。」
楚華揚腳步一頓,道了句你好好休息,便消失在華容軒,清俊的背影,不消多時,便沒入黑夜。
先前被楚華容趕出的飛荷,站在門口,疑惑地忘了楚華揚的背影許久,方才納悶回屋。
仔細掩好房門,回歸陪睡小榻時,那清秀的小臉,全是一片茫然。
凶手?
什麼凶手?
還有,小姐對少爺的態度,怎的變得如此驕縱蠻橫?
以往便是少爺好心辦了壞事,小姐也只是嗔怒而已,而方才……
里屋內,飛荷小小的腦袋枕在手肘上,側過身體,透過重重帷幔看向床榻上的人兒,眸光甚是疑惑。
明顯感受到飛荷疑惑的視線,躺在床上,雙手抱胸而眠的楚華容嘴一扯,不甚在意。
那微闔的眼簾,輕輕抖動。
半晌,她綿長地呼吸了一下,真切希望,方才的一席話,能真正地罵醒楚華揚。
如若不然,便別想再讓她與他共事!
夜色漸沉。
月光漸亮。
楚華容躺在床上,閉目養神。將對楚華揚憤懣拋卻一旁後,又將明日可能出現的對話,在腦海中模擬了遍,確曉不會出現遺漏後,方才沉沉睡去。
寂靜的夜晚,蟲鳴歡唱。
回到自己院落的楚華揚,站在窗前吹了一夜的冷風。
等到急切燥熱的面龐,被夜風吹涼,楚華揚方才轉身,非上床就寢,而是入了書房。
提起毛筆,在雪白的宣紙上,涂涂抹抹。
溫潤的眉宇緊鎖,如楚華容所言,真在主動凝神思索她所有的做法,努力在想法上,跟上她的腳步。
昂貴的紫毫在宣紙上一勾一畫,行雲流水。
不多時,一個流暢醒目的「思」字躍然紙上。
沉沉地盯著此字良久,楚華揚方才仰頭閉目,眉頭蹙起,主動思索楚華容一舉一動的用意。
她讓他透露四皇子有救的消息。
必是有其目的。
但是……
明月東升西落。
黃鸝拂曉。
楚華揚維持著這個動作,苦思冥想一夜。
終在翠柳黃鸝再次鳴啼時,想通了其中所有的關節。
爾後,楚華揚不由苦笑錯愕,原是如此,竟原是如此……
真言尚且六耳不傳,更遑論是虛無縹緲的空話。
不論她讓他透露的消息,是否為真,只要傳到了表哥與鳳林那里,必將再度經人口口相傳。
如此一來,那憂心四皇子病癥的幕後之人,不出幾日,必然有所耳聞,亦將十分欣喜,爾後期許她能及時出手救治四皇子。
明知對方得知她放出的消息會心緒急切,而她非他真正的妹妹,自然可以對四皇子的病癥冷漠以待,可以保持冷靜,按兵不動。
此番一比,幕後之人的耐心終會告罄,而告罄的結果便是……
如是一想,楚華揚自愧弗如。
她讓他傳的話,根本是在投放誘餌!
而陷阱……
楚華揚再一沉思,幕後之人等不及,必然會再次現身催促,那麼,只需呆在華容軒,自有對方自投羅網的那一日……
歷經一夜苦思,終于明悟了楚華容的做法,楚華揚再次閉眸,溫潤的眉眼,幾分欽佩,幾分歉然。
有青衣僕從入屋打掃,正瞧見楚華揚呆立桌案之後,眉眼下隱有青黑之色,不由驚訝瞪眼︰「少爺,您一夜未眠?」
楚華揚看了他一眼,也不回話,活動了下僵硬的身體,直接掠過目瞪口呆的僕從,走向寢室補眠。
先休息一陣,過後,再去華容軒找她道歉。這些日子以來,她確實容忍了他許多……
抱著如是想法,楚華揚閉目,漸漸深睡。
天大亮。
楚華揚還在沉睡,華容軒里,便迎來了一位早客。
早客的身份,出乎相府所有人的意料,卻在楚華容的意料之中。
用柳條蘸了鹽水洗刷了下口齒,再用原就準備好的濕帕抹了下臉,一切完畢之後,楚華容方才看向如約而至的軒轅玨,隨口道︰「來了。」
軒轅玨淺淺一笑,「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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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麼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