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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379種田女狀元

一隊十余騎接近目地地,騎士們紛紛拉住韁繩緩下速度,讓坐騎踢踢踏踏地走到了上前相迎的古管家等人面前。騎士們紛紛翻身下馬。馬韁繩自有小廝接過。

古管家上前一一見禮,「見過大少爺。」「見過陳少爺。」「見過五公子。」

步五步飛鵠依舊是那個英俊儒雅的五公子。他眼楮掃過地里勞作的千余人說道,「青舒妹妹做事就是與眾不同,呵呵……」他心忖︰青舒若是個男子,必能成就一番大業,前途無量。可惜了,只因是女子,自己無法走上仕途,只能以自己的方式為青陽一點一滴地博美名、謀前程,為青陽將來走上仕途做準備。

青陽听出步五哥的語氣里透著對姐姐的贊譽之情,立馬一臉自豪地接道,「那是自然。」

陳喬江不理他們,只是東張西望地尋找青舒的身影,「姐姐人呢?不是說姐姐來了這邊嗎?」他們先回了府,得知姐姐去了莊子上,便趕去了莊子。莊子上的人又說姐姐在這邊,他們二話不說便找到了此處。

古管家忙道,「回陳少爺,小姐在主帳,老奴已派人去請了。」

正這時,派去請青舒的小廝回來了,稟報說小姐去了東邊的草地散步,已派人去尋了。他倒是機靈,沒直接說小姐是去挖野菜了。

步五听了,說道,「我們也過去散散步。走,前邊帶路。」

青陽和陳喬江自然沒意見。青陽離家已有十一日,自然著急見到姐姐的人。

小廝欲言又止。他有心阻止,卻一下想不到阻止的好借口。再者,古元寶已先一步去尋小姐送消息了,應該無礙。如此,他便打消了阻止的主意。

古管家倒也沒多想,親自在前帶路,往東邊的草地走去。從他們這個方向往東邊的草地看過去,前方一千米左右的距離有幾排阻擋視線的錯落而雜亂的高大樹木與幾叢灌木叢。所以,樹的另一邊到底是什麼情況,他們是看不到的。

再說青舒、青灝和洛小榮。他們挖野菜挖的正高興,于是隨著野菜的分布越走越遠。他們身邊不僅有挖野菜的主力小娟、立春兩個丫鬟,還有護衛洛三與付歡跟隨。因此,誰也不擔心安全問題,自然放心地往遠處走。當古元寶找來時,他們帶出來的三個小籃子每一個差不多都裝了小半籃子的野菜。一籃子裝的是薺菜、一籃子裝的是蒲公英、一籃子裝的是莧菜。

春季吃新鮮采摘的鮮女敕的薺菜與蒲公英可清熱解毒,對人體非常有益。自然,這清熱解毒的作用是野生的最佳。也有人說這兩樣野菜最適合三高人群食用。青舒雖不是三高人群,也不是多愛吃野菜,但她注重它們對人體的益處。

因此,自來到這個時空開始,每年春季她都帶頭吃些鮮女敕的野菜。青陽自然有樣學樣,習慣了跟著姐姐吃些野菜。後來的青灝也罷、洛小榮也好,也都有了這個好習慣。現在只有陳喬江吃不慣野菜,但每次還是會跟著吃幾口的。

青舒突然想到,每年吃的都是涼拌野菜,去年還試過野菜沾大醬的吃法,倒是從未做過餡兒。做個野菜豬肉餡兒的包子或餡餅應該不錯,可以試試。她看了眼挖到的野菜的量,開水燙一下估計就沒多少了,做餡兒肯定不夠。于是,她一邊將挖野菜的彎柄小刀交給小娟,一邊吩咐,「你和立春留下,薺菜和蒲公英挖滿籃子再回去。」

小娟答應一聲,繼續和立春挖野菜。

青舒拍了拍手,帶著青灝、洛小榮往回走。古元寶、洛三和付歡三人跟在他們左右。

這時,步五他們一行人正好轉過幾排樹木,已經進入視線。雙方之間大概有一千二三百米的距離,不算遠。陳喬江一邊揮手,一邊往前跑。

洛小榮喜笑顏開地舍了青舒,嘴里喊著「青陽哥哥」跑過去。

待雙方走到一處,互相見過禮,陳喬江假裝生氣地抓住洛小榮,「好你個洛小榮,眼里只有你的青陽哥哥,居然敢無視我這個大哥,看我不揍你的……」洛小榮喊著救命往青陽身後躲。立刻的,四兄弟打鬧成一團。

青舒也不阻止,也不急著追問青陽提前大半天回來的緣由。先前官差來傳話,說盧先生帶著學生青陽、陳喬江與陳知府同行,最遲傍晚到達康溪鎮。不想,青陽卻在上午辰時不到便回來了,還趕到了地里。步五的到來也是個意外。前兩天收到的消息表明,步五一直在京城,近來沒有回錦陽城的打算。也不知盧先生是否依原定行程與陳知府同行?

青舒看著步五,笑問,「五哥,家里可一切安好?」

步五的笑容不濃不淡,堪稱君子如玉。「勞妹妹記掛,家里一切安好。」相識也有兩年多的時間,他發現青舒真心親近一個人時,遇到時喜歡問「家里可一切安好?」。當青舒不是真心親近一個人、或關系只有點頭之交時,遇到人時她只會出于禮貌問「府中可一切安好?」。

青舒听了笑彎了眉眼,「語嫣是不是有喜了?」

步五挑眉,不動聲色地問道,「舒妹妹怎麼知道的?難道有未卜先知的本事不成?」被他們七兄弟捧在手心里的小妹十日前才診出喜脈。小妹寫給青舒的報喜的信還在他懷里揣著,青舒是如何知道的?

這是確定語嫣有喜了!有了準信兒,青舒眼中的笑意更濃了,「哪里有什麼未卜先知的本事!先前語嫣來信,信中寫了許多話,寫近來她的身子不舒服,容易疲勞,還食欲不佳,時不時會無端心情不好。我起初很是擔心,立刻寫了回信著人送往京城,讓她好生看大夫。過後我又問過周大夫。周大夫便要我安心,說十之六七是有喜了。」

步五听了,無奈地搖頭失笑,「語嫣那丫頭,真不知該說她什麼好!」身子不適,自己家人在跟前不說,居然寫信告知了千里之外的青舒。不省心的丫頭!

青舒听出步五話里有話,不由追問,「怎麼了?」

步五氣悶地嘆了口氣,「她有心將身子不適的事寫到信里,讓千里迢迢的你知道,卻瞞著家人不說,還瞞的挺緊。那段時日,她正跟妹婿鬧脾氣,見天兒的不好好吃飯,今天要吃這個酒樓的招牌菜、明天要吃那個胡同擺出來的這個、那個的,還非得讓妹婿親自去給她買。妹婿買回來了,她吃上一兩口又覺得味道不對,不肯再下口,還說妹婿欺負她。你不知道,她可把妹婿折騰的夠嗆,就是不提自己身子不適,只管鬧小脾氣。大家都以為她鬧小脾氣,在故意折騰妹婿,誰能想到其他!家里也好,妹婿那邊也罷,都寵著她、哄著她,哪個忍心斥責她。妹婿也是個好的,千方百計哄著她,任她鬧。」

說到此處,他又一臉寵溺神情地道,「我看不過,訓了她幾句。她立馬哭得跟個花貓似的。這事兒轉眼工夫就讓家里人知道了,害得我被祖父祖母整整訓斥了一個多時辰。之後爹娘又訓斥了我半個時辰。都嫁做人婦了,一點都不長心,依然像個鬧脾氣的小孩子一樣,簡直就是個笨蛋。還好妹婿是個細心的,看出她不對來,便找了大夫準備給她看看。她倒好,又是鬧了一番,就是不肯看大夫。」

青舒听的抽了抽嘴角。心中暗想︰步語嫣你好樣的,挺會折騰古瑞星這個古代版好老公。還有步五哥,雖然你說你訓了語嫣,可依你妹控體質,你要說你對語嫣好言相勸了一番我信,但要說訓了語嫣本姑娘堅決不信。步五哥,你說你被祖父祖母及爹娘訓斥了,我怎麼看不到你一丁半點受「委屈」的模樣,反倒覺得你被訓的很「幸福」!

步五自是不知青舒心中所想,「好在小妹尊敬長輩,不敢在長輩面前胡鬧。長輩說身子不適就得看大夫,不可諱疾忌醫。她這才乖乖看大夫。呵呵……這喜脈一經診出,小妹她整個人都傻掉了。之後小妹乖的不得了,長輩們說什麼就是什麼,老老實實的正在安心養胎。」

青舒笑著說恭喜,心中不由羨慕步語嫣的好命。語嫣家世好,得長輩寵愛,還有七個護短的兄長在側。在這樣的條件下語嫣不僅沒長歪,還嫁得好人家。往後,只要步家或古家任一一家不倒,語嫣便活的一生無憂。

說罷步語嫣的事情,步五對田間熱火朝天的耕作景象表現出了濃厚的興趣。

步五哥好不容易來了一趟,青舒自不會掃他的興。她囑咐青陽、青灝、陳喬江好生陪著步五,自己則叫回了挖野菜的小娟、立春,並帶上洛小榮和古管家等人先一步回府。

此地侯府有六千畝良田,成片種植,動用了一百余頭耕牛,上千人的勞動力,勞動場景十分可觀。青陽雖離家十多日,但田里的事情心中有數。一方面是因為姐姐的春耕計劃書是他操刀寫的,另一方面是家里的大事小情姐姐每隔一日便差人告知于他。

步五背著手不緊不慢地走在地頭兒上,「這人可不少,有一千嗎?」

青陽答,「有,有一千。」說罷,他側頭看向跟在側後方的古元寶,「今日參與耕種者具體是多少人?」

古元寶回道,「回大少爺,今日足有一千一百二十八人。」昨日參與勞動的壯勞力是九百多人,今天的人數比昨日足足多了二百人。明天是耕種的最後一天,估計參與勞動的人數還得增加,預計增加人數在一百至一百五之間。

步五听了,看著青陽笑言,「你姐姐確實能折騰。」別說高門大戶,一般手中田地超過五百畝的,基本都會佃出大部分土地,每年收租便可。青舒倒好,手里已有一萬五千畝良田、一個百茂莊、一個果蔬園、還有正在開荒中的兩塊兒土地,田地總數差不多達到了兩頃。兩頃地可不是小數目,她卻是一畝地都沒有佃出去,全部在自己耕種。

他不由好奇地問道,「大部分勞力可是雇的?」他昨日才回錦陽城,從手下嘴里听說了陳知府明日要來侯府田地里視察春耕事宜,也听說了侯府今春要教給農人高產苞谷的種植術。具體的,倒是不清楚。

青陽沖著步五笑,「不是,沒有雇人。」

步五很是意外。沒有佃農,也沒有雇人,侯府自己肯定沒有這麼多干活兒的人,難道這些人是來幫工的不成?即便是來幫工的,這人數實在是多了點。

青陽便開始解說,如有遺漏青灝便從旁補充。一旁又有管事、古元寶等人在。小半個時辰後,步五終于弄清了眼前的耕種盛況。

這一千一百二十八人的勞動力,自然不可能全是侯府的自己人,也不能說是來幫工的。他們由三批人手組成。

第一批人手。

百茂莊處吳管事只抽調了得力的十個人過來。這十個人到了此處,立刻身擔臨時小管事一職,每人手底下分得五十人,他們要嚴格管理各自分得的這五十人。自然,分到他們手底下的人均是外人,即報名來學習苞谷種植法兒的人。(注︰最初的八十畝田莊加上買來後去年已經開荒成功的一百多畝的次田,是由吳管事吳榔頭全權負責管理的。為方便稱呼及管理,青舒將這片兒正式取名為百茂莊,依然由吳管事負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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負責果蔬園的張管事,從果蔬園抽調了六十人過來支援,只老弱婦孺及十來個青年人留守果蔬園。這六十人中,部分也被任命為臨時小管事,同樣每人手底下會被分去五十個外人。(注︰青舒為千畝荒地改名為果蔬園,只因荒地不再是荒地,變成了果園與菜園。這里,後邊的小山頭上已經陸續植滿了適應小山頭兒土壤的各種果樹及可當建築材料的樹木;小山頭下也已經發展出了三百畝的果園,又有大面積的菜園以及去年建設的房舍。此地,又有新侯府在設計建造當中。去年規劃建造到一半的府邸也被納入其中,新侯府不僅佔地面積擴大了,總體設計方案更加完善。原定的冬日取暖的土暖設施改為地龍。新侯府預計夏末完工、秋初入住使用。)

還有三百四十三人的退伍兵。這些人是由一個三十出頭的名為薛恩的絡腮胡男人十天前帶來的。青舒會留下薛恩及薛恩帶過來的退位兵,原因只有一個,薛恩手里拿著周伯彥的親筆推薦信。這事,周伯彥正月走前跟青舒打過招呼,要青舒幫忙為這些人安排活計。青舒事先有了心理準備,因此當人一到,她不曾有絲毫遲疑地便把所有人都留下了。她正需要大批做農事的勞動力,因而很容易就安排下了這三百多號人,並與他們簽下了三年的用工契約。

以上百茂莊的十人,果蔬園的六十人,再加上薛恩帶領的三百四十三人,這便成了侯府的自己人,組成三方成員中的第一批人手。張管事、宋管事(新提拔上來的)、古元寶做為管理人員,不在勞動力名單之中。被調來負責炊事的娘子軍們也不在勞動力名單之中。

地里勞作的千余人除去以上人員,剩下的人就是來向侯府取經的第二批人手和侯府用來換工的第三批人手。

第二批人手。

向侯府「取經」,這個「經」自然是關于苞谷的種植術。侯府已經提前聲明過,只要是農人,只要是大安朝的農人,都可以向侯府取這個種苞谷的新「經」。侯府雖不收傳授種植術的費用(即銀兩),但有一樣,來取經的人得干活兒,得一邊跟著學種苞谷的方法,一邊參加侯府的耕種活計。

民以食為天。侯府此舉,是利于農民、利于民生發展的功在千秋的大計,官府很是重視。康溪鎮衙門口、鎮門口,關于侯府免費教授農人種植高產苞谷的告示一經貼出,轟動整個康溪鎮。里正、各村村長帶著村民紛紛涌至康溪鎮打听消息。侯府此舉,不僅在康溪鎮造成了轟動,就是整個德縣、整個輝州都轟動了。

因有官府介入其中,又有輝州最高長官陳知府全力支持,各地官衙迅速且有效地組織好了參加學習的各地村民。官府公文有規定,每個村子最多只能派出三名莊稼好手代表各自的村子參加這次的學習活動。這些人學好了,回去再教各自村子的村民。如此,由輝州各地官府組織來的農人達到了六七百號人。這還不包括康溪鎮本地的。

康溪鎮本鎮範圍內的村子,經青舒點頭,限定人數從三改為五。如此,又有了百來號人。突兀的是,孫家村被排除在外,一個名額都沒拿到。對此,附近村屯的人卻沒一個覺得意外的,鎮府衙的差官保持了沉默。實在是孫家村的孫家族人太能作,總干得罪人的事,尤其不止一次地得罪過侯府。

第三批人手。

附近村屯的農人,侯府允許以工換工。顧名思義,附近村屯的百姓可以出工幫忙侯府春耕,過後可免費使用侯府的耕牛。換工標準是︰壯勞力幫工兩天,可免費使用一頭耕牛一天。每日限定換工人數為五十。農人養得起牛的極少,有的村子整個村子都沒有一頭牛。因此,侯府的以工換工大受農人歡迎。前來換工的人很多,後頭還有不少報名後正在排隊中的。

且不說今日參與春耕的壯勞力,听說不少富戶府上的管家或田莊上的管事今日來找過古管家。這些人找古管家不為別的,也是為了學習高產苞谷種值術。他們自然無法享受到農人們的免費待遇,又為了交好侯府不想耍滑頭在背後搞小動作,便主動提出交銀子學種植術,希望侯府能夠應允。這事兒,听張管事說管家已經應下了。管家讓那些管事的揣了學費、帶著人明天一早到百茂莊找吳管事報道。

步五不由唏噓。只春耕一事,青舒都能變出如此多的花樣來,太能折騰了。但轉念又一想,青舒姐弟背後沒有可依靠的長輩,青陽又尚幼,如今的一切全是青舒用單薄的脊背拼盡全力支撐起來的。府門上雖然懸著「忠武侯府」四個大字,但逝者已矣,除了提供給青舒、青陽侯府小姐、少爺的名頭,所起的作用畢竟有限。

養一個家、為年幼的弟弟綢繆未來,哪里是那麼容易的事!其中的艱辛與酸甜苦辣,只怕只有青舒本人體會最深。她是個令人敬佩的女子,一步步、穩穩當當地走到了今日。如今局面大好,她為青陽贏得了贊揚聲一片,日後繼續謹慎綢繆,再加上青陽自身的努力、周伯彥或明或暗的幫扶,青陽出人頭地是早晚的事。

步五心中感慨良多,面上卻不顯。他看了看親密無間的青陽和青灝兄弟倆人,忍不住抬手挨個兒模了模他們的腦袋,表情難得嚴肅地說道,「不要辜負你們姐姐的一片心意!」

青陽和青灝有片刻的怔忡,馬上又似懂非懂地異中同聲地答,「是,多謝五哥教誨。」

步五又道,「日後出人頭地也好,娶妻生子也罷,即便到了白發蒼蒼的年紀,切記無論何時何地都要兄弟齊心。」

青陽和青灝毫不猶豫地應了,因為他們听懂了步五哥話中的深意。在授課之時盧先生也對他們講過一次相似的話。盧先生說,目前他們古家子弟人員稀少、力量單薄,這是古家的軟肋,比不得枝繁葉茂的世家貴族。古家若想發展好、走的更穩、走的更遠,他們兄弟二人必須自始至終都要齊心協力,萬不可做出一絲一毫兄弟離心之事。「兄弟齊心其利斷金」,盧先生寫下這一墨寶,此刻正掛在兄弟二人的書房牆上。

陳喬江先前一直保持沉默,安靜地跟在他們旁邊。如今總算找到了發言的機會,他左手拍青陽的肩頭、右手拍青灝的肩頭,笑嘻嘻地道,「步五哥放心,我會盯著他們倆的。哪個敢背棄兄弟情義,我這當大哥的自是會好好收拾他們,收拾到他們悔過為止。」

青陽和青灝對視一眼,然後齊齊地以眼神鄙視裝大尾巴狼的陳喬江。

步五輕笑出聲,「好,喬江要好好監督他們二人。」

陳喬江大聲應了,而後清了清嗓子,背著手,以大哥自居,學著盧先生授課時的模樣訓導起青陽、青灝二人來。青陽、青灝自是不樂意。平日里陳喬江最會胡鬧,一點沒有大哥的樣子,更何況學堂上時不時被盧先生教訓,哪有一點榜樣的作用!青陽和青灝自是不服,再加上也不當步五是外人,于是三個人很快便笑鬧成一團。

在他們笑鬧了一陣兒後,見時間差不多了,張管事從旁提醒,「少爺,時間不早了。再不回轉,怕是會錯過府中的午飯時間。」從這邊的田地到鎮上的府邸,距離可不短。即便是騎馬快行也得需要半個多時辰,慢點趕路得一個時辰。

于是,青陽讓人牽來眾人的馬匹,和步五一行人離開此處往鎮上趕。

張管事、宋管事、古元寶三人目送主子一行人離去,這才分開各自忙分內的事情去了。

古元寶先去自己負責的那片兒走了走,見沒什麼事,便轉去了負責炊事的大帳篷。

一千多人的飯,又是個頂個兒的大肚漢的飯,準備起來可不容易。

作為臨時廚房的足有三間房屋那麼大的茅草棚里,吳大嫂正指揮一干娘子軍們熱火朝天地準備午飯。左邊,四個大灶齊開火,包窩頭、蒸窩頭的正在忙活。中間,洗菜的、切肉的、砍大骨頭的、抖涼菜的正忙而不亂地做事。右邊,兩口大灶齊開,一個灶上準備煮粗糧干飯,有人正在淘米;一個灶上準備蒸白面、苞谷面兩摻的窩頭,有人正在包兩摻的窩頭。

古元寶走進茅草棚,「吳大嫂,今天中午吃什麼菜?」

吳大嫂手里切肉片的動作不停,樂呵呵地說道,「一個骨頭炖菜,一個大燴菜。燴菜里有大肉片,還有你愛吃的南瓜。」南瓜放得住,愛吃的人不少,是幾天前小姐托人從南邊買回來的。整整一車呢,足夠這許多人吃上幾天的。

古元寶一樂,幫忙往灶里添了一會兒柴,這才走開。

吳大嫂把手邊的肉切完,裝進盆里,快手快腳地拾掇好案板和菜刀,這才洗手。四個灶上窩頭蒸了又蒸(一鍋能蒸兩屜),蒸好出鍋的窩頭整理好,一屜又一屜地摞起來放到一邊,緊上邊的一屜罩上潔白的沙布防落灰。前後一共蒸出近二百屜的窩頭來。另一邊的粗糧米干飯也煮了五鍋,兩摻的窩頭蒸了八屜。空出來的六個灶上的鍋立刻洗干淨,開始做骨頭炖大菜和大燴菜。

人離不開衣食住行。這邊地里干活兒的除去自己人大多都是外人。而這些外人,附近村屯的還好,清早在家吃過飯後可以帶上午飯過來干活兒,晚上下工還可以回家吃飯,然後在家休息。不是附近村屯的人就不行了,食宿就是個問題。因此,侯府拿出了相應的辦法。

關于住宿,要麼自己想辦法解決,要麼將就著住帳篷。有那麼一群以薛恩為首的退伍兵在,搭建帳篷的材料侯府又弄得齊全,搭建帳篷輕而易舉。薛恩他們除了自己人住的帳篷外,又應外來人員的需求臨時搭建了十個帳篷出來。七八個、十來個人擠一個帳篷完全沒問題。

關于一日三餐,自己想辦法解決或交點錢吃侯府準備的飯食。吃侯府準備的,一天只需交十二個銅板,侯府自己人一日三餐吃什麼,交銅板的人也跟著吃什麼。早飯標準,苞谷面大窩頭、雜糧粥加下飯的小咸菜,管飽;午飯和晚飯標準,苞谷面大窩頭、粗糧米干飯、一個加肉大炖菜、一樣涼菜,管飽。大家干活兒的熱情高,還會給加個菜。就像今天中午,不僅加了個肉片大燴菜,每個人還會分到一個兩摻面的窩頭。

那些慕名而來的大多是一文錢掰兩半兒花的平頭百姓,對糧價、肉價、菜價門兒清,哪里不清楚侯府這是在做賠本兒的「買賣」!那可是極實成的橙黃的苞谷面窩頭,還有加肉大炖菜,再者又是咸菜、又是涼菜的。這飯食可不便宜,每人收二十文錢都不貴。這麼便宜的事,哪有人不歡喜的!因此,即便是附近的村民,有不少人也交了銅板準備一日三餐在這邊解決。

廚房這邊的午飯都準備好了,田里干活兒的也到了午休時間。大家伙兒說說笑笑地陸續走到流水的溝渠邊洗手洗臉。先洗漱好的,由負責的小管事招集到一起,在三間茅草棚前分成三隊排好隊,挨個兒打飯。

每人一海碗的肉菜,每人一個兩摻的窩頭,苞谷面窩頭或粗糧米干飯根據自己的飯量打。不夠可以再打,但堅決不能剩飯浪費糧食。

大家伙兒在陰涼的地方或坐或蹲地吃飯,有開懷大笑的、有高聲交談的、也有默默地邊吃邊听他人說話的。他們說的無非是關于此行的種種。不說一日三餐侯府往里搭了錢,晚上擠帳篷睡覺還免費,就是平白讓他們將種苞谷的妙法學了去都是給他們的天大恩惠。踫上這種好事,出力種兩三天地算什麼?吃食還這麼便宜!他們滿心滿眼的都想著侯府小姐、少爺真仁義。

有那麼幾個別有心思的,只敢把自己的小心思捂緊藏嚴實,不敢在這種狀況下出言惹眾怒。

人群中最為活躍的,當屬兩個人。

一個是身穿舊綢長袍、頭戴舊書生帽的黃姓中年男子。他模了模自己稀疏的胡子,不時與圍在自己身邊的人大講特講。他年輕時考中了秀才,但際遇不好,得罪了人,走到哪里都處處踫壁。他怒極,又滿心無奈之下回鄉種地,成了秀才農民。既成了農民,便代表他們村子來學技術了。

另一個是中等個子、皮相細白的二十六七歲的青年。他肚子里有一點墨水,但不多,總喜歡手拿折扇過一把文人墨客的癮。他是地道的農民,和黃姓中年人是鄰村的。二人一直互相看不順眼,踫到一處便會較勁兒一番。此刻,他也聚了一幫人在身邊大講特講。

這兩人倒不是在吹牛或胡扯,而是在講學到的關于苞谷的種植與伺弄的技巧。過去,大家種苞谷都習慣性地密植,出苗後也不舍得間苗,秋收時苞谷棒子小,棒子上的米粒也薄。大家以為這是正常現象,根本沒多想,以為密植才會提高產量。

經過侯府農人的講解與指正,他們才知道苞谷不能密植。點種子時要有一定的間距,點下的種子兩到三粒不能再多。出苗後,還得間苗、定苗。之後最好先後鋤兩遍草。當苗長至成人的腰高時,需抓緊時間施二遍肥,並走一遍犁。這遍犁的好處是,既把施的肥埋到土里、利于苞谷苗充分吸收養份,又起到松土的作用,避免土塊兒結板。再有,水要跟上。若雨水充足,倒是免了澆水的麻煩。干旱的時候,要及時澆水,以便得高產。

不提這邊眾人的高談闊論,青陽、步五一行人回去時府中的午飯正準備好。古管家正立在侯府前等候,人一到便迎進門。

青舒準備了一桌豐盛的佳肴,其中兩樣菜還是她親手烹制的。

酒足飽飯,步五留下一車的禮物和步語嫣捎過來的一個木匣子、一封信,連休息都沒休息,帶著人告辭回錦陽城。

青舒先是看了步語嫣的信。從信中知道步語嫣在長輩們的監督下正在老老實實地安胎,家中一切安好。她不由會心一笑。信的末尾語嫣提到,木匣子是芸郡主送的,讓她不要有顧慮,盡管收下,內有驚喜。

青舒勾了勾唇角,取了步五留下的鑰匙,打開木匣子上的小鎖子。掀開木匣子的蓋子,只見里面還裝著一個外觀雕刻的精美之極的紅木匣子,而匣子的上邊躺著半張鋪開的紙。紙上書「內有大驚喜」五個字。這明顯是語嫣的筆跡。

她把紙張拿開放到一邊,取出精美的匣子放到桌上打開,里面竟露出一封信來。她一手拿信,一手將順滑的綢子揭開,竟看到滿匣子金燦燦的首飾。她一臉意外地挑了挑眉,趕緊撕開封口的信封,取了里面的信看。

這是芸郡主的親筆信。芸郡主在信中說,很想念青舒,問青舒什麼時候會進京。匣子里的首飾是她選了好久才弄齊的。本來想年前送的,奈何當時缺了十二件中的一樣,因此送的遲了,希望青舒不要怪罪。再有,她的婚事已定,是聖上親賜的,于今年九月初七完婚。她的郡馬是步五。她邀請青舒進京喝喜酒。

青舒合上信,面露笑容。既然語嫣說是大驚喜了,那麼這個大驚喜一定是指芸郡主和步五哥的婚事。看來步五哥自己也是願意的,否則語嫣不會這麼高興。步五哥居然不聲不響地就這麼走了,她今天沒能當面說一聲恭喜,好可惜!她猜芸郡主也是喜歡步五哥的,確切地說是暗戀,還暗戀了五六年。兩情相悅的男女結為夫妻最是幸福!有情人終成眷屬,祝福他們能相親相愛地白頭偕老!

傍晚十分,與陳知府等官員同行的盧先生回到了鎮上。陳知府等官員自有當地的官府盛情接待,晚間休息還有官方的驛館,不需侯府操心。再者,侯府也不能操心這事,更不能插手安排眾官員的事宜。因為一個弄不好,很容易惹是非。

下級官員盛情款待上級領導是人家的本分。你一個空有侯府的空架子、根本沒有侯坐鎮的侯府搶人家應得的功勞和表現機會,那不是拉仇恨、招人恨嗎?再者,為官者多數架子非常大、毛病還多,且每個官員的喜好皆不相同,需要注意的事項多多,伺候起來哪里是那麼容易的事!只有當官的能夠應付當官的,懂得里頭的道道兒。

青舒也不是傻的,自然不會干得罪本地官府的事,更不會沒事往前湊,自己給自己招那種即便費力也不一定能討好的事。再者,明日侯府上下還得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來,全力應付陳知府一行官員視察春耕的事宜呢!

因此,在盧先生回府後,青舒向盧先生咨詢了一些明日需要注意的事項,還有自己拿不準主意的一些小細節。之後,她拿出用一下午的時間擬定寫就的招待流程、招待期間的各項注意事宜等內容的四頁紙拿出來,又在第五頁的空白紙上加上從盧先生這里獲知的信息。

青舒放下毛筆,確定沒有遺漏的,吹干墨跡,這才把五頁紙恭敬地捧至盧先生面前,請盧先生幫忙過目。

盧先生接過五頁紙,仔細看過,點頭,「不錯,很多細節都有注意到。」說罷,把寫滿字的紙放到青舒面前的桌子上,「明日在場的都是輝州府的各層官員。你是女子,不適合露面,留在府中坐鎮即可。在他們面前先生好歹有幾分薄面,明日就由先生帶領四名學生在旁作陪。」

青舒沒有異議,欣然同意,並提前謝過盧先生,還主動請纓,說事後會親自置辦一桌酒席答謝盧先生。

盧先生聞言滿意的不行,一邊捋著胡子,一邊夸青舒懂事,還不忘點菜。因為在驛館陪同陳知府用過晚飯,再加上一路舟車勞頓,他不再停留,直接回住處洗漱安置了。

青舒這邊招集了古管家和吳管事、張管事、丁管事,還有後院總管事蘇媽媽以及管事娘子藍鴛,議明日之事。她再一次確認各個管事的職責範圍及承擔的責任,還重申了許多重要的注意事項,最後警告大家若誰出現一丁半點的差錯必將重懲之。

眾人從青舒的書房退出來後並沒有散,而是被古管家招集到別處繼續議事去了。

青陽和青灝作為古府未來的頂梁柱,在青舒招集人手議事時自然是在場的。只不過他們二人從頭到尾一直在認真听,沒有說話罷了。這會兒見管家與管事們退了,青陽忙過去倒了杯溫水端給青舒,「姐姐,喝口水,潤潤嗓子。」

青灝也不含糊,不知道從哪里拿的隻果遞到了青舒面前。

青舒笑眯了眼,面上的倦容一掃而過,一手端水杯,一手拿著隻果。

青陽側頭看青灝,「隻果洗過了嗎?」

青灝一笑,臉上現出兩小酒窩,「是洗過的。」

「有兩個會心疼人的弟弟真好!」青舒感慨完畢,喝了一口水,水杯放桌上,然後隻果拿到嘴邊,「 嚓」一聲輕響,咬下一口果肉幸福地吃了起來。

青灝的眼楮瞪的溜圓,慢了一步提醒道,「還沒……切」他心里有點小懊惱,遞隻果的時候怎麼就忘記切了呢!

青舒笑眯眯的,「隻果要這樣吃才好吃!削皮、切塊兒之類的,是做給外人看的。咱們都是自己人,不會笑話彼此的。」

青陽點頭,探了腦袋過來,張嘴啊了一聲。

青舒立刻把自己沒咬的隻果的另一邊遞到青陽嘴邊,看著青陽「 嚓」一聲脆響地咬下一口果肉來,滿意的不行。之後,隻果在手里一轉,避開兩個咬過的地方遞到青灝嘴邊。

青灝自然是很給面子� �,湊過來咬下一口果肉。

這要是蘇媽媽在場,肯定又要嘮叨青舒沒個小姐的樣子,帶著少爺們胡鬧了。

轉眼到了第二天,府中人天不亮就起身忙碌起來,並抓緊時間用早飯。伴著晨曦,鎮門開啟的時候吳管事、張管事、丁管事三人帶了兩名鷹衛騎馬出了鎮子,疾馳而去。

卯時二刻,陳喬江、青陽、青灝、洛小榮四人換好衣服,在盧先生面前一字排開,異口同聲地道,「學生見過先生。」

盧先生心中滿意,面上卻不顯,一臉的嚴肅。

已經十一歲的陳喬江,臉上稚女敕的小男孩兒氣正在褪去,已向少年人邁進。盧先生心里有數,這孩子不能靜下心來讀書,不是作學問的料。可這不代表這孩子是個廢柴,他的未來在別處。若引導得當,日後必有展翅高飛的時候。

十歲的青陽,看面龐仍然是眉目清秀的小正太、仍是稚女敕依舊的小男孩兒。但此刻他的神情中卻透著與年齡不符的成熟與肅穆。對此,盧先生既心疼,又覺得安慰。

十歲的青灝在別人眼中還是那個靦腆的、無害的、漂亮的小男孩兒。但盧先生清楚,這孩子就是個扮豬吃老虎的。好在他沒長歪,不會主動去算計人,還很會維護兄弟。長大後肯定不會是個簡單的人物。

八歲的洛小榮,依然是那個唇紅齒白的小正太,稚氣十足,非常招人喜歡。因為他年齡最小,而且乖巧的很,盧先生對他一向不嚴厲。

此刻,四個學生穿著一模一樣的明藍色書生袍、頭戴書生帽,一字排開,個頂個的精神熠熠、朝氣蓬勃。盧先生點了點頭,「上車,該出發了。」

陳喬江四人答應一聲,恭敬地請先生先坐進馬車里,這才按從小到大的順序登上馬車。

青舒目送鷹衛護衛著馬車走遠,吩咐蔡鐵牛關閉府門。她雖然留在府里,但不是無事可做。她已經分派好了人手,每隔半個時辰就會有人回來向她通報「視察春耕」的進展情況。若發生什麼變故或者遇到麻煩,派出去的人也能快馬加鞭地回來稟報給她知道。

卯時三刻,盧先生帶著四名學生來到府衙。古管家帶著八個家丁跟隨,一旁還有洛三親自帶領的鷹衛護衛在側。

卯時盡,辰時已到。陳知府為首的一行官員登上馬車,由蕭知縣、于縣輔等當地官員陪同,出發前往侯府的田地。

一行人到達目的地時,已經是巳時過半。田地中正在熱火朝天地勞作的一千四百多人已經停下了手邊的活計立在原處。陳知府一行官員一到,負責人一聲令下,田里、地頭兒瞬間跪倒了一大片。

陳知府讓眾人起身,並要他們繼續干活,不必拘束。

眾人謝恩,並一一站起來。許多人激動的都不知道手腳往哪里擺了。無論老少,都是種地的、都是小老百姓,以往哪里見過這等的陣仗?哪里見過這麼多的官、這麼大的官?

蕭知縣向古管家使了個眼色。

古管家立刻意會,回頭對身後的吳管事說道,「讓他們散了,繼續做事。」

吳管事退後,向小管事們打了個手勢。小管事們機靈的很,立刻帶著各自負責的人手各就各位,繼續耕種。

此刻陳知府已經帶著眾官員走進了田地中。翻過的、剛耕種的田地,土地正是松軟的時候。一腳踩下去,自是深一腳淺一腳的。這下可苦了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一些文官們。

陳知府年輕的時候是名武將,中年後才遠離了軍營。而且,陳知府為官不是五谷不分的人,也曾有過到鄉間視察耕種或秋收的經驗。因此,他知道怎麼走穩當,因而走的還算穩。

蕭知縣親民,對農事也算了解,在民間的聲望很高。因而,他陪在陳知府身邊走的很自如。于縣輔在家是種過田的,更是沒話說。跟隨的幾名農官走的也不狼狽。

其他官員卻是倒了霉了。不僅走的狼狽,鞋子里進了不少的土,越走越不得勁兒,難受的緊。

盧先生這個人,你不佩服都不行。是,他不懂稼穡之事,他也走不穩當,但勝在聰明,眼楮也尖。陳知府的左右兩側有那麼多帶刀衙役在行保護之責,盧先生又不需要和陳知府齊頭並進,落後十來步正正好。因此,盧先生看準了衙役們走過的腳印,踩著衙役們踩實的腳印前進。

古青陽、古青灝、陳喬江、洛小榮四人作為盧先生的學生,自然是有樣學生。他們按大小排隊,跟在自家先生後頭踩著先生的腳印走。

一個年輕的官員見此,抽了抽嘴角。雖然他也有心踩別人的腳印走,但又覺得那樣太丟人,只能作罷。

看著熱火朝天地耕種的人們,陳知府來了興致,挽了袖子上前,竟搶過前邊一個壯漢扶的犁杖要犁地。大家嚇了一跳,上前搶犁杖的搶犁杖、勸的勸、攔人的攔人。當今聖上重農耕,陳知府浸婬官場多年,表忠心的機會自是不會錯過。因此,他大手一揮,自是霸道地佔了犁杖,讓旁人指點著當了一回農夫。

其他官員一見,有那聰明的,第一時間搶過點種人的籃子,一邊向無錯的點種人討教,一邊跟在犁杖後頭點種。緊接著是蕭知縣和于縣輔,搶了活兒干。剩下的官員,別管願意不願意的,陳知府這位頂頭上司都當起了農夫,他們哪敢不跟?于是,侯府的良田上便有了這樣的景象,一群身穿官服的官員笨拙地、深一腳淺一腳地在干著農活兒。

青陽他們四個當時就眼露問號,不知道這是上演的哪一出?

盧先生笑眯眯的,心里卻在暗罵︰姓陳的,你個老狐狸,在場的官員全讓你一鍋涮了。

田地里的農人也傻掉了。為安全起見,干活兒的基本都離官員很遠。但為了讓視察的官員看清楚耕種過程,只選了侯府的五個自己人出來在官員的眼前干活兒。現在這五個人都被搶了活計,手足無錯地充當「指導」,而官員大老爺們卻在那里笨手笨腳地耕種(搗亂加禍害種子)!農人有的以為自己在做夢、有的以為是自己眼花。當然,也有人興奮不已︰這些官老爺太好了,居然還會干農活兒……

還別說,陳知府絕對不是在擺花架子。他極其認真地當了小半個時辰的農夫,一直干到中午快停工時間。五十多歲快六十的老頭兒,面上雖有疲色但還精神的很,一看就是身體素質極好。蕭知縣和于縣輔的面色也不錯,正停下來擦汗。其他官員可就慘了,除了三四個形象保持的不錯,其他人大都狼狽不已,官袍的邊邊角角沾了土屑不說,還腳下虛浮地被人扶出了田間。

眾官員走入事先安排好的大帳中休息。大帳中桌子、圓杌子都是提前擺好的。

古管家安排好的小廝、丫鬟們立刻上前,遞淨面水的,遞干布巾(或濕布巾)的,伺候眾官老爺簡單梳洗並整理儀容。爾後,又端上熱茶或解暑的綠豆湯,小廝、丫鬟好一通忙活。

陳知府帶著眾官員休息片刻,喝了一碗綠豆湯,夸了一句這湯喝的舒服,傳令回康溪鎮。

盧先生自然極力挽留,表示離此不遠的果蔬園已經準備好了酒席,請各位大人賞臉。青陽他們幾個也上前,以晚輩的身份請求各位大人賞臉赴酒席。

陳知府拒絕了,說鎮上的驛館自會準備,不需侯府破費,並走的堅決。

送走了以陳知府為首的眾官員,心驚膽戰的吳管事和宋管事立在那里,抹了把額頭上的汗,心說總算是把這群官老爺給送走了。這一個一個的,耽誤正常活計不說,耕種質量又不能保證,可他們又不能指出來並制止,著實讓他們的人為難了小半天。再者,這一群官老爺若是在地里累出個好歹來,事情可不好辦。還好,沒弄出在田間地頭兒發病、暈倒之類的事情出來,老天保佑。

古管家立在周大夫身側,「你沒能派上用場,萬幸。」若不是小姐細心地安排了周大夫過來,讓周大夫在此坐鎮,先前看著那群官老爺在地里隨時會軟倒的架勢,他絕不會那麼淡定。

周大夫听了附和,「確實是萬幸。」雖然他被請過來就是以防官老爺們的身體臨時出狀況的,但絕對沒想到官老爺們會參與到耕種之中去。看著一群官老爺在地里左擺右晃的,他與侯府眾人一樣,著實捏了一把汗。為了在頂頭上司面前表現,這群人倒是挺豁得出去。不用想,回去了自有贊美這些官員的折子遞上去。

這時,古元寶走了過來,「爹、周叔叔,馬車已經備好。」

古管家應了一聲,對周大夫作了個請的手勢,「我們也回吧!」

周大夫率先走過去,上馬車。他的藥箱由小藥童背著。

古管家對留下的吳管事、張管事等人囑咐了幾句話,這才上馬車,追前邊的大部隊去。

直到眾官員回鎮上的驛館,也沒傳出哪位大人害病的消息時,坐立不安地等在府中的青舒才算真正地松了口氣。當她听說眾官員挽袖種地時,心里只有一個想法︰真能添亂。若是一群官老爺在她家的地里累出個好歹來,算怎麼回事嘛!今日之事,若是有人記恨到他們家人頭上怎麼辦?

其實,她多慮了。或許有人當場或過後心里不舒服,但賬也不會記到他們侯府頭上。因為帶著他們干活兒的人是陳知府,他們的頂頭上司,又不是侯府的主人。再者,「輝州某某某官員愛民如子,親臨田間,與農人共同耕種話豐收……」的折子遞上去,朝廷的嘉獎馬上就下來了。而這某某某的一排名字之中包括自己的名字時,聲譽有了、功名有了,誰還會記恨那相比而言的微末之事。反過來想,正是這微末之事讓他們在仕途上風光了一把,太值當了。

日子悠悠地過,從春到夏,從夏到碩果累累的秋,再眼瞅著就是冬天了。天氣一日比一日冷,可輝州大半的農人每日里喜氣洋洋的。他們豐收了,他們今年的苞谷豐收了,畝產基本在兩石到兩石三斗之間。畝產六百斤到七百斤的苞谷,產量比往年高出一百至一百五六十斤不等。這些可都是金黃的糧食,是飽肚子的糧食。交了稅糧後,自家留的糧食每畝比往年多剩一百至一百五六十斤,這全是救命的糧食啊!許多人喜極而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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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冬天,農人們聚到一處說的話題主要就兩個。一個是今年苞谷的產量。另一個是侯府小姐、少爺是救命的活菩薩,是糧仙。

因為這是件轟動的事,農人們喜氣洋洋的表現又太過明顯,再者上頭很關心今年苞谷的產量問題。所以,當年有農官一個村子一個村子地調查過,最後得出結論。

良田種的苞谷畝產兩斛(石)或兩斛(石)以上不再是神話;中等田種的苞谷肥力跟得上又精心伺弄的離畝產兩斛(石)也不遠了;次等田種的苞谷上心伺弄還有一斛(石)三斗左右的收成。苞谷喳子或苞谷面,那都是飽肚子的保命糧食,對農人、平頭百姓而言太重要了。上高度的說法是糧食是民之根本,又是國之根本之一。

經此一事,輝州地界無論是上層官員還是各個村莊的百姓,沒一個不知道忠武侯府、以及忠武侯府小姐和小少爺的。在農人及平民百姓中,青舒姐弟成了神仙一樣的人物。尤其是農人,慢慢的,將青舒姐弟當成農人的保護仙人。

農人第二年苞谷豐收的時候,听說某個村子里的一位老太太居然弄了供桌,供起了「糧仙」的畫像。不用懷疑,老太太供的不是別人,正是青舒的畫像。雖然畫像與青舒本人的相貌有區別,而且是戴面紗的畫像,但執筆人聲稱是在侯府田邊親眼見過「糧仙」的。當時「糧仙」臉上蒙著面紗,一身仙氣兒地看著田里干活兒的農人們。因為有「糧仙」親自看顧,所以那里的苞谷產量卻是兩石三斗至兩石七斗。畝產七八百斤糧食,這就是糧仙的神力在保佑。

青舒並不清楚自己在農人眼中成了「糧仙」,更沒有什麼神力去保佑糧食高產。但,侯府苞谷平均畝產七八百斤卻是事實。沒有現代的化肥,沒有現代的各種農藥的前提下,畝產七八百斤已經是很高產了,再想增產並不容易。

這兩年青舒很忙,也很辛苦。她沒有止步于眼前看似風光、實則獲得的利潤一般的種植苞谷之事。說句實話,無論古今,能在糧食上掙大錢的從來不是種植糧食的人,而是買賣糧食的商人。

不說別的,就看現代的糧農、果農、菜農。辛苦一年種了糧食、種植了果樹、種了菜,但到了豐收的時節,賣糧難、賣果難、賣菜難的問題便時不時出現在電視新聞里。農民手中的糧食賣出去或許只有一塊錢一斤,但經過商人之手運作到市場上,一現身,一斤米賣三四塊錢是正常現象。

所以,青舒一手抓糧食種植、一手抓生意,力爭聚攏更多的財富,為青陽、青灝的將來打造更穩固的發展後方。

青灝的身份特殊,此生注定要遠離官場、遠離仕途。但,這不會折了他飛翔的翅膀。他可以根據自己的喜好成為瀟灑的文人墨客(如盧先生),可以成為商人(接府中生意),可以學醫,可以成為像歷史上的徐霞客一樣的人物……世人皆言有三百六十行,其中總會有他喜歡的行當的。在遠離官場、遠離仕途的前提下,無論他選擇什麼行當,不做作奸犯科的事,青舒都會全力支持。

至于青陽。其實青舒沒有告訴過任何人,她不需要青陽一定要走上仕途、一定要混跡官場。她只要青陽考取一個世人看中的功名,然後恣意地活。這個時代也罷,中國的古代也好,有功名在身的人社會地位很高。她只要青陽得到這麼一個保證社會地位的身份,然後做自己喜歡做的事,不必非得入官場。只是他現在太小,她自是不會提。當有一天他長大了,考取秀才、再考取了舉人,她定會與他懇談一番,將自己真正的想法說給他听。然後,他如果堅持入官場,她一樣會支持到底。

她努力賺足夠多的銀子,她再細心經營爭足夠保全全府人生命安全的好名聲,青陽再考個功名回來。然後,青陽和青灝就可以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不必拘泥于太多世俗的規則。

她是個很普通的女子,沒有野心、沒有遠大的抱負,努力在做的一切與普通人無異——一切為了家人。

大安王朝啟豐七年,春。

時光荏苒。古青舒和周伯彥自啟豐四年正月初六一別,轉眼間三載時光一晃而過。

忠武侯府小姐古青舒的悍名比之三年前更盛,且又多了一個名號,老姑娘,嫁不出去的老姑娘。在女子十五六歲便已嫁作人婦的時代,二十歲還沒嫁出去的姑娘,不是老姑娘是什麼?

當然,除了悍名、老姑娘之名以外,青舒在民間還有一個不想承認的名號,「糧仙」。

被冠上「糧仙」之名,青舒起初並不知清。直到去年冬天有個老漢帶著兒女到侯府前磕頭,嘴里念叨著「謝糧仙庇佑,謝糧仙保佑五谷豐登……」雲雲,事情這才傳到青舒本人的耳朵里。

當時她整個人都傻掉了,反應過來後郁悶了好幾天。她曾經也不信鬼神,可她穿越了啊!還是匪夷所思的魂穿!所以,她很怕被人叫成「仙」,然後折她的壽。她還沒活夠,她還要看著弟弟們成長起來,成長參天大樹呢!之後,更受打擊的消息傳來,說是某個村子修了個「糧仙」祠,春耕時拜一次,秋收時拜一次,過年時拜一次,還整的挺熱鬧,全村老少都會參加。

不過,這個糧仙祠與個別在家供的單獨的女「糧仙」的畫像不同。祠堂供奉的石台上立著的是緊挨在一起的男女兩尊糧仙泥塑。女糧仙的泥塑原型自然是青舒,但樣貌肯定不能和青舒一樣。只見女糧仙左手握稻穗、右手平舉籽實飽滿的大苞谷棒子,眉目含笑且慈眉善目的很是給人親切之感。另一個糧仙是個十歲左右歲模樣的男孩子的形象,左手握麥穗,右手兩指捏著一顆顆粒飽滿的麥粒正低頭淺笑。

青舒並沒有把這個傳聞當笑話听。因為農人會這樣盲目崇拜,實在是他們餓怕了,日子過的太苦了。突然有一天有人教給他們提高糧食產量的辦法,而且他們也種出了比過去高產許多的糧食。這個突然出現的人自然而然成了他們心目中的神明。他們或許愚昧,可有個人教給了他們提高糧食產量的辦法,讓他們能夠吃飽肚子,給了生活會越來越富足的希望。他們不願意這個希望破滅,便以供奉香火的方式祈求這個希望永遠在他們身邊,庇佑他們實現那個富貴的希望。

青舒有阻止的想法,但不知該如何阻止。最後一嘆,只能盡量裝作不知。

「糧仙」之名讓人郁悶不說,青舒的悍名遠播更讓人郁悶,听說都傳到京城去了。事情的起因是這樣的。去年春天,已經被扣上老姑娘帽子的青舒受邀去縣城,跟著蕭小姐蕭蘭出門去踏青。踏青期間,蕭蘭和小姐妹們撲蝴蝶撲的歡實,而青舒覺得無趣又不想掃她們的興,于是坐在草地上看她們玩兒。

蕭蘭她們玩兒的太投入,追著蝴蝶跑遠了。青舒坐在草地上沒動,身邊只有小娟陪著。蕭府留下陪在一旁的小丫鬟內急,告罪解決內急去了。然後,來了三兩個不長眼的紈褲。因為不認得青舒,也不清楚青舒是蕭知縣府上的客人,其中一個尖嘴猴腮的就要調戲青舒。

小娟自是不讓,罵了幾句。尖嘴猴腮的惱了,吩咐狗腿子把小娟弄走。小娟被兩個狗腿子纏上,動上了手,一時顧不得青舒這邊。尖嘴猴腮的伸手要模青舒的臉,青舒賞了尖嘴猴腮的一個大嘴巴子。尖嘴猴腮的被打惱了,要抱住青舒。青舒摔了尖嘴猴腮的一個四仰八叉,接著往尖嘴猴腮的肚皮上狠踩了三腳。

當下,其他幾個紈褲完全傻眼。青舒一個凌厲的眼神掃過去,沒人敢上前。

這時,蕭蘭得信兒跑過來。十三歲的小姑娘彪悍著呢!她把幾個紈褲挨個兒罵了個狗血淋頭,然後放下「這事沒完的」狠話。過後,尖嘴猴腮的爹娘到蕭府如何道歉,蕭蘭被蕭知縣如何訓斥了一通不提,但在縣城很是低調的青舒的身份被有心人挖了出來。而後,不知是幾個紈褲中的哪個干的,青舒的悍名在縣城宣揚開來。之後七轉八拐的,不知怎麼的居然傳到了京城去。

當時已經當了娘的步語嫣得信兒,特意寫信過來詢問青舒詳情,並大夸青舒英姿不減當年。不僅如此,她還告訴青舒說,京城的八卦圈都要把侯小姐青舒傳成三頭六臂的女魔王了。

青舒覺得頭頂上天雷滾滾的,便回信給步語嫣︰「京城混跡八卦圈兒的無論男女全是妒忌她武力值高強的長舌婦,故意在抹黑她。別理這些長舌婦。或許可以統稱這些人為長舌婦男。」

步語嫣見了回信笑不可抑,過後把青舒的信拿給娘家、夫家的人看,還給芸郡主看。芸郡主見信撫掌,將「長舌婦男」一詞宣揚出去。听說「長舌婦男」一詞現在在京城坊間非常流行。

言歸正傳。此事青舒也沒有郁悶多久,因為她太忙了,都沒時間郁悶的。三年來,她種苞谷、種麥子、種高粱,還特意開了稻田種稻子,並試著在稻田里養魚、養田螺。前年折騰稻田里養魚或養田螺的時候,沒賠沒賺。去年再折騰,效果不錯,稻子有了、魚有了,田螺也有了。魚也好,田螺也罷,能賣就賣,賣不掉還可以給自己人吃或者在小食店消化一些。

三年來,她的生意也在慢慢鋪開,並建了四個作坊。

第一個作坊是酸菜作坊。腌酸菜是個季節性的活計(跟現代不分季節、用藥三兩天就腌好的酸菜不是一回事),因而酸菜作坊生產的不僅是酸菜,還有口味不一、風味不同的各種腌菜、小咸菜。酸菜的腌制法已經流出去了,當地的很多婦人都會自己腌酸菜,別的地方也出現了酸菜作坊,所以酸菜價格早就下來了。

但,青舒每年的酸菜生意一直沒有停過,量也不小。原因很簡單,她的作坊里出去的酸菜酸的味道又正又好,有不少老客戶就認這個味道。腌菜生意也不差,大多半都能賣出去,剩下的小半在自家小食鋪消耗也差不多了。

第二個作坊是罐頭作坊。青舒弄這個作坊,完全是為自家果園出產的果子著想。三四百畝地的果園,每年下來的水果不少,哪里那麼容易賣掉。保存不好很容易爛掉,尤其是夏日、初秋時節成熟的果子。作成罐頭就不一樣了。一方面水果罐頭別人不會做,味道又好;另一方面密閉罐裝的罐頭在常溫下也能保質很長時間,低溫下保存時間更長。有步五哥作後盾,並幫忙宣傳,青舒的罐頭生意特意好,常常供不應求。步五哥還給了青舒一些技術分紅,在南方和北方兩地各辦了一家罐頭大作坊。

第三個作坊是臘肉作坊。新鮮肉有新鮮肉的味道,臘肉有臘肉的風味兒。青舒請到了一位手握秘制臘肉獨門方法的老漢。臘肉的味道獨到,生意自然就火。

第四個作坊是冰糕作坊。青舒作的冰糕,其實就是雪糕。她不好直接用雪糕的名字,而且用冰糕兩字也很貼切,沒什麼可擔心的。冰糕作坊不同與其它作坊,它首要解決的就是冰凍問題。如此,青舒惦記許久的雪山之行成行。

雪山的氣候與別處不同,山上的積雪常年不化,且沒有明顯的春和秋,夏天也只有短暫的一個月左右時間。青舒找了關系,非常硬的關系,聯系上當地的駐軍。打通了一切關系後,她在雪山腳下建了兩座冰糕作坊,一年四季都能生產冰糕。

除此之外,青舒還有一間獨屬于她的一間釀酒小作坊。果園里的紫果樹從最初的三兩棵發展到了目前的四十來畝地,每年都在持續增加。開花結果的紫果樹也從幾棵到七八畝地的果樹。每年紫果成熟,青舒都會釀制紫果酒。結果子的樹越來越多,每年釀制的果酒的量也在增加。最高興的莫過于盧先生,其次便是京城惦記果酒的人。

日子一天比一天好。作坊的運作正常、新增的幾家鋪子的生意也慢慢步上了正軌。這三年青舒挺累的,想休養一段時間再折騰。因此,她決定今年上半年哪里也不去了,就在家呆著。青陽兄弟幾個心疼她,古管家、蘇媽媽也心疼她。于是,最近半個月她借著休養的名義天天睡懶覺,連晨練都拋下了。這不,都卯時(5︰00—7︰00)快過了,她還懶在床上不起。

此時正是春暖花開的時節,卯時快過了就是馬上七點了,天早就大亮了。這懶床是有癮的,被丫鬟催了三次青舒才懶洋洋地起床。好在肚子餓了,離了床她也不犯懶了,快速地梳洗好再享用早餐。

杏花已謝,正是桃花開滿園的時節。佔地千余畝地的果蔬園中,建有古香古色的四座府邸。東數第一個府邸,也就是四座府邸中最大的,正是佔地四十畝的忠武侯府。忠武侯府中主院有松、竹、梅、鶴、閑雲五院。松院是青灝的居所。竹院是青陽的居所。梅院是陳喬江的居所。鶴院是洛小榮的居所。而閑雲院是盧先生一家子的居所。除此之外,還建有果香軒,是青舒的居所。

果香軒是雅致的三層的樓閣。二樓,青舒臨窗而坐,一邊品茗一邊欣賞窗外綻放的桃花。

有人輕扣屋門。

青舒眼楮盯著窗外粉紅的桃花,聲音不輕不重地道,「進來。」

立春進屋走過來,在離著主子十來步遠的地方停下,「稟小姐,有信到。還有,蘇媽媽求見。」

青舒轉過臉來,示意把信遞上來。

立春上前,把信交到青舒手上,退後。

青舒點了點頭,「請蘇媽媽。」

立春答應一聲,退了出去。

青舒把信收進袖子里,眼中染上幾分甜蜜。

蘇媽媽進來,行禮問安完畢,說道,「小姐,大公子派人傳話過來,打算後日帶著夫人與小小姐過府探望,問小姐方便可否?」

蘇媽媽口中的大公子是指古青嘉,即青舒、青陽極品大伯古雲福的長子。古青嘉當年得了青舒給的方便,順利參加上了秋闈,並考取了舉人功名。緊接著,他又參加了第二年的春闈,考取了第一百九十八名的成績,但未能參加殿試。自然,從殿試中產生的狀元、榜眼、探花等風光的名頭自是與他無緣。即便如此,在全國學子中能考進前二百也算難得。

之後,古青嘉在地方上得了官職,很快過去上任。去年冬天,他得上司賞識,娶了上司的女兒為妻。兩日前,他攜新妻歸鄉探親。而小小姐,是指古青嘉的女兒古慧。古慧雖不是古青嘉休掉的前妻陳氏所生,算不得嫡出,但因著祖母馬氏的疼愛、親爹古青嘉的重視,身為後娘的陸氏自是不敢怠慢。陸氏是個聰明的,緊跟婆婆、夫君的腳步,非常疼愛古慧,從而贏得了夫君乃至婆婆的歡心,小日子過的不錯。

青舒這會兒听了蘇媽媽的稟報,不假思索地說道,「趕巧,少爺們游歷回來正在休養,暫時不離府,倒是方便一見。」

蘇媽媽一听便明白了。小姐沒有拒絕,就是答應了,願意讓少爺與大公子接觸。

青舒又道,「派人過去和少爺說一聲,後天上午的時間空出來待客。」

蘇媽媽應了,走前一臉的欲言又止。

青舒不解,「蘇媽媽可是有話要說?」

蘇媽媽終是忍不住,一臉憂色地低語,「小姐,您已經二十歲了。」說道二十歲時,聲音低的幾不可聞。她愁啊!彥公子走了三年多,一直不曾回來,也不派個媒人過來提前,把她家小姐晾在這里不管不問的。這算怎麼回事?光有書信有何用,不見人,不見提親的媒人上門,生生把她家如花似玉的小姐拖成了老姑娘。這世上最不缺嚼舌根的人。有些人,明面上不敢說道她家小姐,可背後沒少傳小姐的閑言碎語,實在可惡。

青舒听見了蘇媽媽的話,一下就明白了蘇媽媽提醒她年齡背後的真正含意。可是,這話要她怎麼接?沒辦法,她只得假裝不懂,裝傻,以沉默不語來應對。

關于小姐的婚事,蘇媽媽可是愁壞了。她跟當家的私下嘀咕,當家的每次都讓她不要多嘴,說什麼小姐心里有數。唉!她苦命的小姐喲!當年遇上可惡的孫家,不得不退了親事。後來遇上樣樣出色的周公子,又趕上夫人去逝,小姐不得不守孝,耽擱了談婚論嫁的大事。後來小姐的守孝期過了,周公子卻始終不見蹤影,唉!她終是沒忍住,小心翼翼地輕聲問,「小姐,周公子什麼時候派媒人過來提親?」她心中忐忑,很怕周公子誤了小姐,背著小姐在京中娶了娘子。

蘇媽媽問的如此直白,青舒語塞,不知如何作答。

蘇媽媽以為小姐傷心了,暗罵自己老糊涂,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她忙藏好心中糾結不已的一些想法,反過來拿話寬慰主子,「小姐放寬心,保不齊周公子正在來的路上,身邊指不定帶著幾個媒人呢!」話畢,見小姐臉色和緩不少,她不敢多呆,借口去見少爺,腳步匆匆地走了。

青舒無奈地笑了笑,支著下巴,繼續看窗外綻放的桃花。周伯彥走的最初兩年,京中形勢嚴峻,她雖不曾親見,但也知周伯彥的日子並不好過。每一步走的如履薄冰倒不至于,但其中艱險不言而喻。朝局不穩之時,又有敵國發動戰事,真可謂內憂外患齊發,皇帝可是焦頭爛額了很長一段時間。

直至去年入秋時,京中傳來消息。太後大病,皇帝親赴皇家寺廟焚香拜佛,為太後祈願。秋末,京中又有傳言,太後病情加重。入冬時,太後終于去了。大安國境內一個月不得有絲竹之聲、不得有尋歡作樂之舉。

在此期間,僵持了一年多的戰事終于有了變化,戰事前方頻頻傳來捷報。最後,大安王朝的大軍向敵國推進了一百多公里,奪得對方三座城池。一個半月前,敵國投降。戰事結束,戰後談判開始。

這場戰事持續了兩年零一個月,耗資巨大。明面上,她捐給朝廷五萬石糧食,賣給朝廷十五萬石糧食。在暗里,她秘密為朝廷耕種千頃良田兩年,擴充國家糧倉儲備。當然,這不是指她帶人過去種千頃良田,而是她暗中安排人手給予技術支持。怕暴露她,帶給她危險,听說周伯彥以聲東擊西之法,又不時利用他人或用自己人在中間做各種手腳,不僅擾亂了某些人的視線,並把不少人給繞蒙了。

當時的作操是這樣的。

青舒避開身邊人,通過周伯彥早早地送了一個人出去。然後,在除輝州府以外的另外五個州分別幫忙種植了大面積的田地,總數近千頃。

明面上,是周伯彥的幾個好友買下了大面積的土地,然後听說周伯彥認得能保糧食高產的神仙一樣的人物,便把地甩給了周伯彥。周伯彥推托不掉,田地之事甩給了手下操心。周伯彥的手下都忙,沒有精力打理,便將地租給了五個所屬地的有意向的員外郎或大戶。

有心人細查,查出這些土地的主人不僅是周伯彥的好友,還是南方某大員的公子在外邊暗中置的土地,明擺著是日後兄弟爭家產時給自己留的後手。這人把地甩給周伯彥,一是為掩人耳語,二是為尋求彥公子的庇護。

有人不甘心,繼續深挖,竟挖出地的主人並不是彥公子的好友,但此人尋求彥公子的庇護是真。既是有求與人,自是要拿東西出來示好的。此人左思右想,最後想出個主意,將地的三分之一雙手奉上。彥公子拒絕了,並不接受。此人使盡手段,最後彥公子答應為他打掩護,卻不要他的地,只要五年內每年上交土地產出的三成給彥公子便可。

又有人查出,什麼友人,什麼南方大員公子秘密置辦的田地,全是扯。這其實是周伯彥里通外國,收受賄賂得來的大面積田地。

又有人查出,這根本不是周伯彥的地,周伯彥連邊兒都沒挨上。這地一分為五,各掛在朝中張某人、卞某人、宋某人等人沒有認祖歸宗的私生子名下,實則歸三皇子所有。

每個勢力查出的「內幕」都不盡相同。查出來的消息還真真假假、虛虛實實的,很多人認定自己查的對,也有被繞蒙了的。總之,以為得知真相的人終于消停了,以為查不查已經無關緊要了的勢力也消停了。不涉及自身利益,其中事由又影響不到自己身上,盯著彥公子的人們紛紛轉� ��了視線。

在這些虛實難辨的「內幕」中,青舒參與其中的身影始終不被人所知。而了解真正內幕的青舒是不管這些的。她心知靠牢皇帝這棵大樹,自己做好份內事便可。因而,還算聰明地在周伯彥的「虛實」游戲開始前,早早地趁計劃開始前的冬季便不動聲色地挑好人派出去,提前傳播種糧新法與心得,給予細致的技術指導。

如今戰事結束,估計暫時是打不起來了。而那五個地方的人經過兩年的時間早已純熟地掌握了種植技巧。估計,她可以功成身退了。至于她送出去的那個人,留在了那邊,得了小前程。她不想毀人前程,便好說話地給了方便,把那人的賣身契送了出去。對她而言,失去一個農事好手算不得大事,因而一點翻臉的意思都沒有。這樣,你好,我好,大家好!

青舒靜坐片刻,取出先前放進袖子里的信打開來看。果然如此。周伯彥用只有他們倆個能懂的方式,隱晦地在信中告知她,她可以功成身退了。她不懂政治,不會玩弄權術,唯一能幫到周伯彥的地方便是種糧。而且,能為自己的國家出一份力,她覺得很高興。

大安國的內憂外患基本已除。他,快回來了吧!

青舒不由彎了嘴角,心里暗道︰哼,這三年的賬我會好好跟你算的。

她在康溪鎮,周伯彥遠在千里之外的京城。他們三年多未見,離別的第一年只通了三封信;第二年、第三年才又像以前那樣鴻雁傳書頻繁起來。就因為第一年那僅有的三封信,讓她難受了一年、胡亂猜測了一年。

期間,步語嫣來信告狀,告周伯彥有移情別戀的跡象,讓青舒進京教訓周伯彥。

當時京城消息靈通的人都在說,彥公子心系古姓小姐的傳聞是真,但彥公子不會娶其為正妻。皆因古小姐失去雙親,府中無一長輩,乃是不詳之女。這等的女子,命硬,權貴高門自不會迎其為正妻,只能為側夫人。能得個側夫人,那也是看在侯小姐這個身份上。否則,只能淪為妾。

右相有一孫女芳齡十五,正是貌美如花的年紀。彥公子對此佳人一見傾心不說,右相也有意將孫女許配給彥公子。如今,彥公子和右相府的孫小姐雖然還沒有正式訂親,但雙方已達成了一定的默契,訂婚、成親是早晚的事。

青舒和周伯彥本就兩地相隔,加上周伯彥反常的基本不給青舒寫信了。青舒再得了這樣的消息,心中自是有所懷疑,心里不舒服極了,很是難受了一陣。之後,她時不時拿了賜婚密旨出來偷偷看,並告誡自己傳言當不得真,十之八九周伯彥在故意制造煙霧彈,正在籌劃著什麼。而且,一直不見安榮舟秘密來取賜婚密旨,她心中略定。

到了第二年,他們兩人又恢復了頻繁的鴻雁傳書。周伯彥在信中誠懇道歉,並向她解釋了故意疏遠她的因由。又暗點她一句,收好保證他們日後幸福的寶貝。

保證他們日後幸福的寶貝能是什麼?自然是賜婚密旨。他這是在告訴青舒,先前離開時交待的那句話已經作廢。

青舒回憶著離別的三年內發生的種種,繼續欣賞院中開的正盛的桃花。

正這時,小娟來報,前院有客到,而且這個客還是個媒婆。她也是听前頭來傳話的人這麼說的。詳細的,如媒婆是替那戶人家前來作媒的等一概不知。她問過傳話的人,居然也是個一問三不知的。她已打定主意,過後要好好訓斥這不合格的傳話人。

青舒自不知小娟心中所想。媒婆?她吃了一驚。因著她悍女的名聲,還有一個糊弄人的侯府小姐的名頭,當然還得加一個老姑娘的名號,從去年開始媒婆一直不曾踏進侯府半步。今天居然有人不畏她的悍名、老姑娘之名,竟有膽子請媒婆上門了,稀奇的很。她心里暗道︰左右無事,去會會也無妨。主意已定,她起身,理了理裙擺問小娟,「可有不妥?」

小娟細心觀察過,回道,「小姐,無不妥。」

青舒頷首,邁步就走。出了閨閣樓,她不緊不慢地順著游廊走。

小娟亦步亦趨地跟在青舒身側,神秘兮兮地小聲問,「小姐,會不會是彥公子請的媒婆?」

青舒腳下的步子一頓,「你想多了。」然後繼續走。周伯彥人還在京城,哪里會有他請的媒婆上門。再者,若是他請的媒婆,那動靜一定會鬧很大,哪里會這樣不聲不響的上門來!

快走到前院時,正遇上了獨自坐在石墩上曬太陽的洛小榮。洛小榮見了姐姐,也不問姐姐要去哪里,直接顛顛兒跟上。

這時,蘇媽媽正腳步匆匆地迎面走來。見到青舒,她一臉急切地攔住青舒的去路,「回去,小姐,您回去,千萬別去前頭的會客廳。」

青舒詫異,「蘇媽媽,出什麼事了?這都急出汗了?」

蘇媽媽只是攔,一時不知如何解釋。

這下更是勾起了青舒的好奇心,「到底怎麼了?不說清楚,我自己過去看。」

「哎,哎,小姐別,小姐您別過去。」蘇媽媽搓了搓手,在原地急的直轉。

青舒盯著她,等著听理由。

蘇媽媽見不解釋是不成了,于是小聲說道,「是孫家的夫人和大公子帶媒婆上門了。」

青舒眨了眨眼,「孫家?哪個孫家?我認得嗎?」

蘇媽媽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自己這是沒解釋清楚,于是忙壓低聲音說道,「被您退了婚的孫家。那張氏臉皮厚的很,無論媽媽如何擠兌,硬是坐著不走,堅持要見小姐本人。」

小娟耳朵好使。蘇媽媽說話的聲音雖小,可因為她故意豎著耳朵听的專注,所以把蘇媽媽的話一字不落地听了個全乎。她立刻就炸了,眼楮瞪的大大的,大喊一聲,「什麼?不要臉的孫家竟敢從京城追到這里來了?臭不要臉的,我去湊他們。」說著,挽了袖子就要沖去湊人。

蘇媽媽那個氣,「哎喲,你個臭丫頭,」她一把拉住小娟,「嚷嚷什麼嚷嚷?閉嘴。」無論是誰退誰的婚,總之都不是值得宣揚的事。這丫頭,喊那麼大聲,是要讓全府人都听到是怎麼地?

小娟有點蒙了,「蘇媽媽,你干嘛不讓我去湊人?」事隔五六年,孫家帶了媒婆上門。這不是明顯欺負到小姐頭上了嗎?不揍他們,揍誰?

蘇媽媽拿手指使勁兒戳了小娟的額頭一下,「邊兒站著去,有你什麼事?」然後舍了小娟,一臉擔憂地看著青舒,「小姐咱不氣,咱不傷心。您回去歇著,媽媽這就找人將他們攆出去。」然後一臉忿忿地絮叨,「真是晦氣,趕巧門房今日當值的不是鐵牛,這才給了那對母子鑽空的機會。還有管家那人,什麼時候出門辦事不好,偏巧今天出去了。讓他跟我擰。不讓他去,不讓他去,他偏要今天去,回來有他好看的。」

青舒撲哧一聲笑了。這話頭不對啊!听著怎麼管家和蘇媽媽老倆口今天鬧別扭了似的。不過,看到蘇媽媽為她的擔心的模樣,立馬收斂了笑容,「蘇媽媽別急。那些人都是無關緊要的人,我何需跟他們生氣?又何需傷心?走,陪我過去會會張氏。也不知她長沒長本事?」說罷,側身,越過蘇媽媽便走。

蘇媽媽張了張嘴,終是沒再多言,趕緊跟了上去。

洛小榮更是緊跟住青舒。因為他意識到,今天姐姐似乎要教訓惡人。

走在最後頭的小娟看到不遠處經過的初一,眼楮一亮,飛奔過去拉住初一嘀咕了幾句話,然後忙去追青舒。

初一愣了愣,反應過來後撒丫頭往練功場的方向跑去。途中遇到洛三也沒停,他喊了一句,「府里來了不要臉的,小娟姑娘說得打出去」,去字尾音未散,只留給洛三遠去的背影。

洛三「咦」了一聲,模了模下巴,吹了聲招集當值鷹衛特用的口哨,自個兒歡快地飛奔向前院。實在是許久不曾有人撞到他手上了,一段時間不曾揍人,他手癢的厲害。機會難得啊,機會難得!

青舒邁步走進會客廳,就見一個身形偏瘦的四十多歲年紀的婦人坐在客位上。而婦人的下手邊坐著個樣貌算得出眾的年輕男子,婦人身後則站著個十二三歲年紀的小丫鬟。在年輕男子的右下手坐的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婦人大概就是媒婆了。

青舒並不認識孫敬東。但看年輕男子的年紀及其眉眼間明顯帶有孫仁懷的影子,她便肯定了他是孫敬東無疑,她的前未婚夫。

四十多歲年紀的婦人便是孫張氏無疑了,絕對不會認錯。因為,孫張氏雖比五六年前消瘦了許多,但典型爆發戶的沒品扮相依然沒丟掉。臉上的胭脂水粉抹得厚厚的,讓人根本看不出本來樣貌。還有那令人難忘的戴滿頭首飾的習慣,你想不印象深刻都難。孫張氏這個人,簡直是見過一面,十年不忘的典型。

不過,似乎孫家的經濟條件有所下滑。看孫張氏滿頭的首飾材質從珠翠、金類轉變為銀質居多、金質的只兩三樣便可看出端倪。依青舒這幾年看首飾的眼光來說,孫張氏頭上的首飾樣式都一般,數量雖多但沒有太值錢的。再看母子二人的穿著,料子雖好卻有些舊了。

青舒在邁入門檻的第一時間觀察著別人,別人自然也在觀察她。

孫張氏見到容貌美麗、穿著打分很是華貴的青舒,瞳孔縮了縮,心中恨意涌上心頭。可是,她必須得忍。

如今的青舒不再是消瘦的十四歲的小家碧玉型的少女。典型的瓜子美人臉上嵌著柳眉杏目、巧而挺的鼻梁、薄厚適中而不笑自彎的粉紅櫻唇。如今的她,身形窈窕卻不瘦弱,個子也比五六年前高出大半個頭,已是完全長開的姿容不俗的美麗女子。她的眼楮最是吸引人,不僅眼中帶著自然而然的笑意盈盈的神采,眼神更是明亮的似要吸入人的靈魂一般。

孫敬東默默地看了青舒幾眼,低頭,不知在想些什麼。

媒婆見到青舒暗贊一聲侯府小姐生的一副好皮相,並第一時間站起來,臉上推滿笑,小心翼翼地見禮,「媒婆皺氏見過小姐。」

青舒頷首入座,「鄒媒婆是哪里人氏?」

鄒媒婆臉上笑開了花,「夫家在康德鎮,娘家在離此不遠的孫家莊。」她此次回娘家探親,趕巧孫家要央媒婆提親,孫張氏便請了她來。

青舒心里暗道原來如此。當地媒婆孫張氏可請不動,只能把主意打到外來媒婆身上。她不是不講理的人,自然不會拿不知情的媒婆出氣,因而淺淺一笑,「鄒媒婆請坐。」然後側過臉,「上茶。」

隨伺在會客廳的丫鬟立馬行動起來,很快端上了茶水。先前蘇媽媽直接拿話擠兌孫張氏,要把人擠兌走,因而連茶水都沒讓丫鬟上。

孫張氏忍了又忍,見青舒只與鄒媒婆有一句沒一句聊不關痛癢的話,沉著臉,語帶尖酸之氣地道,「沒爹沒娘的女子,無論十四還是二十,沒教養就是沒教養,就連最簡單的會客之道都不懂,可笑。來者是客,這待客之道全都學到狗肚子里了不成?」

青舒面色一沉,看向孫張氏的目光透著冷光。

「娘,您別這樣。」孫敬東到底開口晚了,他娘一張嘴就把人得罪狠了。先前的隱忍還有何用?來之前承諾過他的話竟然一句不作數,這是……這是在戳他這個兒子的心窩子啊!

鄒媒婆臉上的笑容僵住,趕緊出來圓場。她對著青舒僵著臉皮解釋,「哎呦,瞧我這記性。孫夫人這幾日鬧病,腦子時常糊涂,認不得人。」說罷立馬看向孫張氏,「瞧瞧,讓你別來,讓你別來,偏是不听。這突然犯了毛病,又開始胡言話語了。」她又道,「來,孫公子,快,扶你娘回去。」

孫敬東順著鄒媒婆的話,扶了孫張氏要走。

孫張氏竟是里子面子都不顧了,一把推開沒有心理準備的長子孫敬東,往地上一坐就開始撒潑,「走開,都走開,誰敢踫我,我跟誰拼命。」

孫敬東不敢看青舒的臉色,「娘,娘,有事咱們回去說。」

孫張氏大力拍開兒子伸過來扶人的手,眼楮盯著冷眼旁觀的青舒,「古青舒,你身為閨閣女子,卻不遵守女德、女戒,不顧姑娘家的名譽,與不同男子同進同出、關系曖昧,生生壞了自己的名聲。你不顧女儀,像個鄉間無知婦人般潑辣,當眾與男子動手,成何體統?像你這種名譽盡毀的女子,別說名門公子,便是鄉野村夫都不會要。」說到此處,幾次三番將長子推開的她像個瘋子一樣突然大哭起來。

孫敬東急的額頭冒了汗,手背上紅成一片,全是孫張氏打的。他覺得在青舒面前自己無地自容,便直挺挺地跪在孫張氏面前,「娘,娘,兒子求您了,別說了。走,回家,咱們回家。」不應該這樣的,事情不應該這樣的。

孫張氏卻邊哭邊打兒子,「我的命怎麼這麼苦啊?敬東,敬東,天下的好女子多的是。你為何偏偏死心眼地認準了名譽盡毀的女子?你說你此生非古青舒不娶,娘的心涼透了,涼透了啊!你說對不起古青舒,你不想讓古青舒繼續受世人詬病,無論如何也要娶古青舒回去。娘的心疼啊!孫家不欠古青舒,你妹妹的命已經抵了古雲虎當年給予的恩惠,咱們孫家已經不欠古青舒了……」

青舒听的額角起了細細的一根青筋,這什麼亂七八糟的?孫家這是來唱大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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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敬東卻是似受了什麼刺激似的,突然看向青舒,直盯著青舒的眼楮,一臉高傲狀地道,「古青舒,念在故去的古將軍的份兒上,我不追究你以前的過錯,十日後抬你過門。」

听了這話,青舒整個人都不好了。誰能告訴她,這是什麼情況?不會是她出現幻覺和幻听了吧?

現場的蘇媽媽、小娟等人驚的下巴差點掉了地。

鄒媒婆也傻掉了。早在蘇媽媽擠兌孫張氏的時候,她便覺出不對。但來都來了,不會直接走人,才會留下見侯府小姐。只是,這留下卻是壞菜了。這,這,這算怎麼回事?

孫敬東眼中閃過某種瘋狂的情緒。他固執地盯著青舒,再出口語氣卻帶了幾分祈求的味道,「十日後抬你過門可好?我不要你的嫁妝,只要你嫁給我,這一生我都對你好。」他心里暗道︰你是天下間最好的女子,不該受世人非議。彥公子舍你而去,一去不回頭,生生毀了你的姻緣路。喜歡你的公子大有人在,但畏懼彥公子都不敢向你提親。別人不敢,我敢。我不要你被世人恥笑,即便你恨我。

青舒哪里會知道孫敬東的心里話,只當孫家母子是瘋子。

古管家進府便得了信兒,一路跑過來,沖進門便問,「怎麼回……」他看清會客廳內的情況,話問一半消聲,面色沉似寒冰。

孫敬東固執地盯著青舒,等著青舒的答案。

青舒先是磨牙,然後微笑,對跟在身邊的正太小弟洛小榮耳語了一句。

洛小榮眨了眨眼,笑得露出小虎牙,「管家伯伯,關門,放狗。」

小姐終于發話了,憋著一股氣的許多人準備動手把人打出去。但,所有人邁出去一步之後,都硬生生地退回原位站定。準備揪了孫家母子二人的領子丟出去的洛三也不例外。

除了青舒和洛小榮之外的侯府眾人一致心聲︰放狗?誰上前,誰就是放的那條狗?小姐、洛少爺,不帶這麼玩兒的。

古管家咳嗽一聲,剛要說什麼,一群少年風風火火地沖了進來。

來者不是別人,是以青陽和青灝為首的十一名少年。他們身上都是練功的短衣打扮,明顯是從練功場上跑過來的。

十三歲的古青陽正處于變聲期,聲音有些粗啞,「怎麼回事?哪個敢欺負我姐?找死。」他得了初一的消息,二話不說,帶著手下的少年來急跑過來了。

這時,汪的一聲,毛色流光水滑的大黃狗出現,蹲到青陽腳邊,還親昵地拿腦袋往青陽身上蹭了蹭。

看到大黃,洛小榮眼楮一亮,「大黃,上,咬他們。」他的手指指向孫家母子。

孫張氏尖叫一聲,連滾帶爬地扯了跪在面前的兒子往外逃。她自小怕狗,怕的要死。狗是她的死穴。

大黃的毛根根立起,汪汪兩聲,呲牙。

孫敬東的眼楮都紅了。他咬牙轉開盯著青舒的視線,扶起形象全無的孫張氏,留下一句「我等你消息」,離開了侯府。

鄒媒婆嚇的夠嗆,連連告罪,然後拍著心口走了。她後悔的要死,決定老死再不和孫張氏來往。

一場鬧劇就這麼結束了。當來遲的青陽弄清楚了來人的身份及來人的目的時,氣得攥緊了拳頭,二話不說沖了出去。他是要追出去算帳。

青舒太了解自己的弟弟了,「洛三,帶他回來,別讓他髒了手。」

洛三領命,追出去攔人。出了府,他便追上了青陽,然後勸青陽回去。

青陽不肯,跑的飛快。

洛三不再勸,不近不遠地跟著青陽。

很快,青陽在往孫家莊去的路上追上了孫家母子坐的馬車,但卻來不及動手,意外踫上了周伯彥一行人。他眼一亮,喊了聲哥哥。

周伯彥翻身下馬,一把接住撲過來的十三歲少年,拍了拍少年的背,「不錯,越長越結實了。」

激動勁兒一過,青陽覺得不好意思,從周伯彥身上下來,站在那里嘿嘿直笑。

周伯彥沖著洛三點了下頭,「你們這是要去哪里?」

青陽這才記起找人算帳的事,但姐姐的前未婚夫來鬧事這等話不好對周伯彥說。

洛三壞心起,「彥公子怕是不知道,所有人都猜彥公子對我家小姐始亂終棄了,百姓中便起了各種不利于小姐的流言。小姐身份尊貴、樣貌又出眾,本不該受此等非議。今日,小姐的前未婚夫登門,表示對小姐舊情未了,願娶小姐為妻,視小姐為心頭好,今生今世必將小姐捧在掌心寵愛,並發了誓。」言外之意是,小姐因你受流言之苦,但真正喜歡小姐的人大有人在,就連前未婚夫這樣的存在都來提親了。他又道,「少爺很感動,特意來送送孫公子。」說罷,呲牙,笑的歡。

青陽頂著問號,卻是保持了沉默。他覺得,洛三這樣編話肯定有什麼理由,便也不戳破。

周伯彥眼一眯,轉身,看向已經走遠的馬車。

洛三繼續呲牙笑,「沒錯,那便是孫公子乘坐的馬車。」

「在這里等我。」周伯彥對青陽說了這麼一句話,俐落地上馬,掉轉馬頭,向孫家莊的方向而去。須臾,追上進行緩慢的馬車,「請孫公子出來一見。」

馬車被攔著,沒辦法走。孫敬東挑車簾下車,看到坐在馬背上的周伯彥,心里一慌,立刻又力持鎮定,「彥公子。」他胸腔之中似乎有什麼東西破碎了。沒有周伯彥,他還有一線機會。可周伯彥回來了,一去三年之後又回來了,他可以死心了。

周伯彥挑眉,「你認得本公子?」

孫敬東不想向周伯彥低頭,他剩下的只有一身傲骨,再無其他。他拾起僅有的傲骨,「在京城遠遠見過幾次。」他每每見到的都是周伯彥細心護著青舒的模樣。

周伯彥下馬,一指路邊的樹林,「去那邊談談。」

孫敬東面容僵硬地點頭。

孫張氏探出馬車,「你們要對我兒子做……」一把鋒利的劍出現在她的眼前,她嚇的失聲。

孫敬東沖張氏道了句無事,很快回來,便跟著周伯彥走入樹木。

錦衣護衛們留在原地,沒人跟進。

進了樹林,周伯彥揪了孫敬東的領子往更深處去,然後便是單方面的一頓毒打。打夠了,他風度翩翩地彈了彈衣角,「我的人,不是誰都能惦記的。」

孫敬東表面上沒有任何傷痕,因為周某人下手的地方全是衣裳包裹住的地方。靠在樹干上的孫敬東吐了一口血,趕緊取了手帕擦掉嘴唇上的血跡。

周伯彥笑眯眯地道,「走吧,讓人久等可不是個好習慣。」

回到原處,周伯彥上馬帶著屬下走了。孫敬東忍著身上的傷痛,努力裝做無事人般地坐進馬車里,示意車夫趕車。

周伯彥與青陽匯合,來到侯府。從上午等到傍晚,他都沒見到青舒的人。第二天又等了一天,還是沒見到青舒的人影兒。他坐不住了,再顧不得規矩不規矩的,兀自闖進了青舒的果香軒,把人堵在客廳里。

青舒連個正眼都不給他,眼楮只盯著窗外的桃花。

周伯彥喊了幾聲阿舒,見青舒不理他,他不客氣地直接把青舒抱離椅子,把人禁錮在自己懷里,低語,「阿舒,你喜歡夏天還是冬天?」

青舒使勁兒捏他胳膊上的肉,「放開我。」

周伯彥任她捏著,並貼著她的耳朵低語,「你若喜歡夏天,我們便在今年夏天成婚。你若喜歡秋天,我們便在今年秋天成婚。」

青舒捏人的手一頓,沉默不語。

「成親後,我們可以搬來康溪鎮生活。」

青舒的嘴角微彎。

「若是青陽、青灝不介意,我們不住鎮上,直接借住在侯府中。」

青舒終于開口,「你不怕被人說成是倒插門兒的女婿?」

「不怕。」

青舒臉上的笑容有些繃不住,「不怕被人說成是吃軟飯的?」

周伯彥低低地笑出聲,又道,「我願意給娘子養。」

「誰是你娘子?」

「阿舒便是我的娘子。」

「放開我,被人看見怎麼辦?」

「我們可是聖上親賜的未婚夫妻,不怕別人看。」

「臉皮怎麼這麼……」她的唇被壓下來的唇封住。

白日里春風得意的周伯彥,晚上連著屬下一起被青舒趕出侯府。當然,他手里多了一把府門鑰匙,身後跟了兩名伺候的小廝。他無奈地搖頭,親手打開了還未掛門匾的府邸朱漆大門。

果蔬園中建有四座府邸。最大的為侯府,佔地四十畝。另三個府邸大小相同,各佔二十畝地。按青舒的話說,一座是屬于她的,一座是屬于青灝的。最後一座,他若不嫌棄就送給他了。他自然是不嫌棄的,這可是阿舒送的宅院。

甜甜蜜蜜不過幾天。這天,青舒趕周伯彥走,周伯彥不肯,摟著她的腰不放。她便慨嘆︰「做女人難。」

他挑了挑眉,沒接話,心里卻琢磨著京城派出的提親隊何時才能到,這來的速度也太慢了些。

她又道,「做古女人難。」這是在明著告訴他,趕緊听話走人,否則本姑娘要暴躁了。她感覺,大姨媽什麼的、月事什麼的,好像要來了,她得準備一下迎接事宜。

分別三年,好不容易相聚,他恨不能每時每該都和阿舒在一起,自然不想離開。

她真的暴躁了,「做低調的古女人更難。」她說罷,毫不淑女地將摟著自己腰的男人推開,氣呼呼地走了,然後直奔寢房。為了避免發生「血流成河」的丟人事件,她必須當一回女漢子。

他愣了一下,急步追趕,並在她邁進寢房前的最後一秒成功把人截住。他輕拍她的頭,天外來了一筆,「嫁給我,一點都不難。」其實他根本沒弄明白她話里的「內涵」,雲里霧里的。

她怒瞪他。

他根本不知兩人在雞同鴨講的事實,「咱們夏天成親吧!」其實他恨不得明天就成親,早日抱得美人歸。

她沖著他勾了勾手指,示意他往下點兒。

他倒是听話,微屈膝低子。

她非常彪悍地捏住他的下巴,在他的唇上打了個響亮的啵,「好啊!」說罷,側身,推門進屋,為悲催的「血流成河」事件做事先的準備。她心說︰其實,做女人真的很難。

被關在門外的男人,模著自己的嘴唇一個勁兒傻笑。她不僅主動親了他,還答應夏天就嫁給他,不用等到秋天了。

不提甜蜜地膩歪的有些犯傻的男女,三月二十九這天忠武侯府三喜臨門。

一喜︰聖旨到,封古青舒為種田女狀元。她是大安王朝歷史上的第一位女狀元,無論狀元前加了什麼前綴。

二喜,頒旨的太監悄悄接過彥公子遞來的賜婚密旨,宣讀出來,把聖上為閑王周伯彥和侯府小姐古青舒賜婚的喜事公告天下。

三喜,六王爺和景陽公主以周伯彥的長輩身份,派出了盛大的提親隊伍,正式登侯府門提親。

此行,洛尚書夫婦特意跟了來。因為洛小榮認了青舒為姐、青陽為兄,洛尚書夫婦自然成了青舒的祖父與祖母。因此,洛尚書和洛夫人葉氏便代表女方和男方派來的人議婚。

八日後,男女雙方的八字合好,成婚日期定在宜嫁娶的黃道吉日八月廿三。最終,周伯彥夏天娶青舒過門的願望到底是沒能實現。

這年八月廿三,京城。天邊泛白,閑王府中一片喜氣洋洋的景色,從主到僕各個忙的腳不沾地。周伯彥穿著大紅的新郎官喜服,騎上配了紅綢花的高頭大馬,由前來捧場的一群年輕公子哥們簇擁著離開了王府,前往古府接新娘。

閑王府,乃是周伯彥被封為閑王之日,聖上賜給他的一座府邸。賞賜下來的當日,周伯彥進宮謝恩,並呈上折子,要把長公主府還給朝廷。長公主已逝多年,長公主府空置多年,周伯彥如今又有了自己的王府,他上折要把長公主府還給朝廷,引來朝臣的贊譽聲一片。

聖上勸了周伯彥幾句,但周伯彥堅持把長公主府歸還給朝廷。周伯彥進言,聖上日後將它賜給有功之臣,彰顯皇室恩威。長公主地下有知,定會無比欣慰。聖上听罷,準奏,收回長公主府。

如此,周伯彥把多年留守長公主府的管家與十幾個老僕人全部調至閑王府。原長公主府的老管家任閑王府管家,而十幾個老僕人都給安排了輕省的活計養了起來。

新郎官的迎親隊到達古府時,古府大門緊閉,理應等在府門外放鞭炮的人也不見蹤影。顧石頭上前叩門,「在下是閑王爺的隨侍顧石頭。新郎官到了,請開府門。」

只听門里傳出少年略熟悉的聲音,「新郎官這是想接走新娘子?」

顧石頭喊了聲陳少爺,然後連連應是。

門里的陳喬江在古青灝的暗示下,清了清嗓子,說道,「新郎官想進門,可以。但是……」

顧石頭會意,伸手進袖子里,取出一個紅封順著門縫兒塞進去,「麻煩陳少爺了。」這紅封都是事先特意準備出來的,每個紅封里都裝了一張面值為佰兩的銀票。

門里的陳喬江收了紅封,看也沒看,直接塞進身旁的古青灝手里。

古青灝看了一眼紅封中的銀票,沖陳喬江點頭,示意進行下一步。

陳喬江表示明白,大聲道,「想進門,沒那麼容易。想娶走我們的姐姐,更沒那麼容易。這樣,麻煩新郎官先唱一首《白頭調兒》听听。若是唱的情真意切,我們便相信新郎官對姐姐的情義,自當大開府門相迎。」

顧石頭傻眼,「什麼?」哪個新郎官上門迎親,進門前還要唱曲兒?簡直是聞所未聞。他又取了紅封出來,順著門縫兒送進去。

周伯彥也是詫異了一把。本該大開的府門緊閉著,他就知道,肯定會有為難他的事情發生,卻不想是要求他唱曲兒,唱的還是抒發男女情愛的小調兒。

跟著周伯彥過來的年輕公子們听的也新鮮,紛紛起哄喊迎親沒有這個規矩。其中一人喊,曲兒就不唱了,他們中才情最高的安公子可詠一首《共白頭》。這個意境最好。

大家鬧哄哄的,不知誰太激動,撞了前頭的顧石頭一下。顧石頭沒有準備,踉蹌了一下,雙手撐到了門上。不想,門縫兒大了兩指寬。他立時明白了,門里並未上閂。他樂了,回頭作了個手勢。大家立刻懂了,笑鬧著往上沖,要把門沖開。

陳喬江他們也有準備,見出現兩指寬的門縫兒,便心生警惕。外邊人一吆喝起來,他便一揮手,大喊,「兄弟們上,頂住。听不到《白頭調兒》,堅決不撤。」

「是。」十幾個少年大喊一聲,沖上來頂門。

門外的要沖開門,門內的要頂住門,瞬時雙方開始了力量的角逐。門被外邊的推出一個縫兒,門里的立馬又頂回去。門外的起哄大聲吆喝著,不時又有人加入。門內的喊著號子穩穩守住門,剛趕過來的青陽帶著自己的少年護衛團也加入。

其間,門里門外有幾個人互相打起了嘴仗、互相調侃、互相損起對方來。間或還有開懷大笑的,簡直亂成了一鍋粥。

周伯彥心情好,隨他們鬧。只是,看樣子一時半會兒是分不出輸贏的。他無奈地笑了笑,「好了,好了,大家各退一步,唱就免了,改為詠一遍《白頭調兒》的詞。」

已經被擠出人群的顧石頭發現,大家就顧著鬧,都沒注意他家王爺的話。他趕緊扯了嗓子喊了兩遍,傳達他家王爺的意思。

最後,周伯彥詠一遍《白頭調兒》,又送出去不少喜糖,這才進得古府的大門。

門里門外互相角逐的雙方見上了面。門外進來的四五個年輕公子抓住門內的幾個少年就是一頓敲頭。原來,敲人頭的是被敲頭者的兄長們。

接下來的一切都按規矩進行。周伯彥與頭戴紅蓋頭、身穿喜服的新娘子聆听了高堂(洛尚書與洛夫人葉氏)的訓誡,然後叩頭拜別高堂。

古青陽紅著眼眶,穩穩地背起姐姐,把姐姐安置到花轎之中。當他退開時,忍不住哽咽出聲。

周伯彥拍了拍古青陽的肩膀,轉身上馬,接走了自己的新娘。

此時,坐在花轎中的青舒,手握代表福氣的隻果,已是淚流滿面。

今日,二十五歲的古代剩男周伯彥與二十歲的古代剩女古青舒二人,終于有情人終成眷屬,喜結良緣。從今日起,他們將譜寫獨屬于他們自己的婚後生活。

爆竹聲聲,京城主道朱雀大街的兩側擠滿了看熱鬧的百姓。今年新晉的閑王周伯彥春風得意地騎著高頭大馬迎了新嫁娘的花轎游街。

大安第一女狀元古青舒出嫁,沒有夸張到十里紅妝的地步。但她的送親隊獨有的排場以及強大的陣容,令世人津津樂道了十余年之久。

送嫁的隊伍中,為首的四名英俊的少年兒郎騎著高頭大馬,身側又有京城武將府的十數位少年兒郎跟隨,形成了別具一格的一道亮眼的風景線。這十數位鮮衣怒馬的兒郎,全是領了父命前來「助陣」的。不用說,他們的父親肯定和古雲虎將軍有過深交。舉個例子,他們之中十五歲的徐姓少年和十三歲的徐姓少年,便是徐將軍(戰事結束,由副將升為四品將軍)的五子與� ��子。

陳喬江、古青陽、古青灝、洛小榮,加上這些多少都有乃父之風的十幾個少年兒郎們,他們個個面貌出眾又英氣十足。這些少年兒郎們,吸引了無數中老年婦女及少女們的注意力。有不少大膽的小姑娘向他們揮著小手絹眉目傳情。一路走過,他們差點搶光了新郎官的風頭。好在新郎官本身是個清冷又俊逸的美男子,勉強保住了自己主角兒的地位,否則非得郁悶死。

這群少年兒郎身後,是護送八十台嫁妝的、著裝統一的十五歲至十一歲不等的二十幾名少年。他們個個精神熠熠的、雙眼明亮有神,明顯不是普通的小少年。除他們之外,又有曾入過行伍的五十名壯漢護送。再加上趕車的車夫(青舒的嫁妝沒用人抬,而是裝到平板馬車上,一抬嫁妝裝一輛車),跟隨的管事、家丁、丫鬟等,整個送親隊足有二百人。

又因是王爺娶親,侯府小姐出嫁,官府派出六十余名官兵出來維持道路兩旁的秩序。至于王府有多少暗衛隱沒在看熱鬧的百姓之中,外人自是不知。

人群中,一名普通百姓扮相的中年男子靜靜地立在那里。直到新郎官從前邊過去,背影漸漸遠去,又被花轎擋住不見,他眼中有欣慰之色一閃而過,轉身離去。

百米開外的人群中,一個跛腳的、頭發半白的男子退出來,不動聲色地跟了過去。

直到走出去四條街,走在前邊的中年男子在一個面攤前停了下來,點了一碗最普通的雜糧面。

跛腳的男人慢慢過來,也停在面攤前。他沙啞著聲音向攤主打听幾樣面的價錢,卻沒有點。離去時,經過坐在木凳上等面的中年男子身側,他聲音極低地留下一句嘲諷之語,「你倒命硬,還沒死!」

京城南市普通的一家小客棧。這里住店的都是平民百姓,沒有上房之說,大多是許多人擠一起睡的大通鋪。天黑透,小客棧生意不好,東邊的通鋪今晚只住進來一個客人,是個面貌普通、前來尋親的中年莊稼漢。

中年人剛要吹熄油燈睡下,門開,店家又領進來一個住客。

店家走了。新來的住客跛著腳,頂著半白的頭發,過來踢了中年男人一腳,「不抓緊時間滾出京城,還敢留下過夜,腦子長上了?」

中年男人爬上通鋪的床板,背過身去來了一句,「你不死,我更死不了。」若不是早上的時機不對,他當時就把這句話還給姓楚的混蛋了。

跛腳的男人聲音古怪地嘿嘿笑,而後眼一眯,「姓周的,我活夠了。」血海深仇已報,他失去了活下去的意義。

中年男人依然拿背對人,吐出一句,「姓楚的,我活的很好。」有生之年見到兒子成婚不說,明年或許還能抱到大胖孫子,他心里美著呢!他還想活個十幾二十年,看著孫兒們長大成人。

跛腳的男人慢慢爬上大通鋪,「你倒裝的挺像那麼回事!」偽裝的連親兒子都沒認出來。

「你也不差。」裝跛腳裝的一點破綻都看不出來。

閑王府,新房。鬧洞房的已經散了,伺候的都退了下去。

青舒洗漱了,坐在梳妝台前準備解開新娘發髻。

從旁伸來寬大溫暖的大手,替青舒一一拿掉頭上的釵環,讓青舒的黑發披散開來。

青舒向後一靠,靠在男人的胸膛上,低語,「我們找個時間去游歷吧!我一定讓爹喝到媳婦茶。」她知道他心里難過,成婚之日卻不能給爹叩頭,亦不敢道出爹活著的事實。爹不能出現在京城,但他們可以借著游歷的名義去看爹。

周伯彥把她整個抱了起來,低語,「在你回門之日,咱們給爹敬茶。」他有預感,爹一定來了京城,一定在某個地方看著他娶妻。爹不能出現在閑王府。近期內相見的最好時機,正是青舒三朝回門之時。

不過,眼下最重要的,是他和她的洞房花燭。(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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