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你快來看,那井水可好看了。」尋夢趴在窗口朝我嚷道。
「怎麼個好看法?」我走出房門,只見客棧後院的井里冒出一陣陣淡紫色的氣體環繞在井的四周,確實很好看。
「淡紫色的花瓣,淡紫色的氣體,難道她在這井中下了……」當著尋夢的面,我咽下了那個「毒」字,把目光轉向站在一旁的易雲天。
「應該不會,真那樣,她不會讓我們看出來。不過,這井水為什麼一直在冒泡?你看,樹上的鳥兒一直在亂竄。」
「好像是不好的感覺,不管怎樣,我們要盡快離開這里。」
「娘,這井下有水晶宮嗎?是不是龍王的小公主要化身為凡人出來了?」尋夢仰起了臉,「我可以請她和我玩嗎?」
「小公主很忙,她不是來玩的,她是來視察民間疾苦,為老百姓做好事來的。」我笑了。
「就一會也不行嗎?一小會。」
「如果每個人都纏著她,每個人都一小會,那龍公主就沒有什麼時間做別的事了。」
「來,叔叔陪你玩。」易雲天抱起尋夢坐在肩頭開始嬉鬧。
「‘叔叔’?你什麼時候才能想起一切,讓尋夢甜甜地叫他一聲‘爹’呢?如果想不起,他就只能是尋夢的叔叔嗎?」思緒中,我的視線落在大門邊,那兒,靜靜地,不知何時站了一個人,黑色的衣袍,滿臉的胡渣,飛揚的亂發,那不出的孤單身影,正是昨夜的那男人。
「他一直把這支簪帶在身邊,他一直忘不了你。」
白鳳的話又在耳邊響起,如果他真得是我生命中不該被遺忘的人,為什麼我的腦中卻沒有他的影子,一點也沒有,不管是昨夜還是此時。
「你來干什麼?」易雲天道。
「我來,是想請你去救白鳳的。」他虛浮地一笑,平靜的眼眸里暗藏著一絲憂郁。
「她咎由自取,我為什麼要救她?」
「因為,她是西南王的女兒。」
「那,和我有什麼關系?」
「西南王早就想出兵,如果這次他女兒死在漢人的手里,他更多了一個不諍的借口。」
「多年來,西南各族一直和睦相處,不喜征戰,西南王也早就歸屬朝廷,怎麼會無緣無故出兵呢?」
「以前是這樣,不過自從朝廷有人處心積慮在西南王面前挑動勾結後,情況就變了。」
易雲天冷眼看著他,「你走吧,西南王既然早就想出兵,就不會輕易停手,救不救都一個樣。」
「不,你若救了白鳳,西南王不一定會停手,但若不救,他必然出兵。」
「叔叔,你為什麼不想救那個姨姨?」尋夢摟住易雲天的脖子。
「不是叔叔不想救,是叔叔沒那個本事。」易雲天恢復了笑容。
「沒試過,怎麼知道呢?沒試過就是沒盡力,我娘,生命是最寶貴的,如果一個人能救得了別人的性命,那就是和得到最寶貴的東西是一樣的。叔叔,別人需要幫助的時候就要想著盡力去幫助,姨姨需要叔叔的幫助,叔叔自然就要去幫她,就像尋夢需要叔叔陪我玩,叔叔就自然陪我玩,是一個道理,我得對嗎?」
「嗯,嗯。」處在尷尬中的易雲天不停地清著嗓子。
「想不到名滿江湖的‘冷面狂龍’易大少爺會被一個小女孩得啞口無言。」
「你到底是誰?怎麼會認識我,還知道這麼多?」
「我?我只是一個捕快,京城來的捕快——陸夏。」
「陸夏,是嗎?一個捕快能知道那麼多,看來你也不簡單,我得重新認識你了。」
「我只是一個小小捕快,哪值得你易莊主放在眼里。只不過是身為捕快,自然比別人看得多一點,知道得多一點而已。」
「陸夏,你要他救人並不難,我也不是想趁此要挾什麼,只不過,我真得很想知道你到底是不是白鳳口中那個拋棄她的人?如果你是他,你能告訴我,為什麼會有我的發簪嗎?」一直默默站在旁邊的我走到了他的面前。
「依依。」易雲天在身後叫道,「我不是告訴過你,我們從未見過他嗎?」
「我只是想知道真相,你放心,不管是什麼,我都會坦然面對。」我回頭對著他平靜地道。
陸夏盯著我,猶豫片刻後開了口,「我是不是該叫你易夫人?對不起,我不知道白鳳跟你過什麼,但我想其中一定有什麼誤會。她那個人心直口快,想法簡單,做事又魯莽,如果有什麼得罪之處,還望你不要見怪。不錯,那簪子是我七年前求夫人你送給我的,但我只是想留個紀念而已。」
「什麼紀念?」我不安地看著他。
「夫人忘了嗎?七年前,你在柳河鎮救了一個突然倒地的中年男人,那男人就是我爹,當時,你就是用那發簪刺破我爹的血管才救了他的,後來我就求夫人把發簪送給了我,事情就是這樣的。」
「真得?真得嗎?」我欣喜地看著他。
「是的,是真的。」
「雲天。」眉舒目展之下,開始感到安然的我把頭轉向了易雲天。
「他這樣一,我想起來了,是有這麼回事,當年我們去南峰山時,你是救過一個人,不過你沒跟我把簪子送人的事。」他淡淡地笑著,「還有,你那人的兒子雖然很小,卻很懂事,也很愛他的父親,想不到竟是他。」
「你為什麼不早?昨晚你,你沒認出我吧?」雖然放下了心中的大石,可想起居然是這麼一回事,卻鬧出這麼大的誤會以至要用生命相要挾時,我還是有些嗔怪他,早不就沒事了嗎?不過,他不是拋棄了她嗎?看來是不喜歡她,只是順勢拿我的簪做了個借口而已。想法雖然單純,卻沒想到事事難料,居然會真得遇上我,鬧出了這麼一幕吧?
「當年,夫人雖然以紗遮面,可那與眾不同的氣質卻是怎麼也遮不住的,昨天雖然一見就知道是夫人你,不過,因為當年我長得太瘦小,看起來似乎很小,外表與現在確實隔得太多,夫人想必早就忘了我,所以,我也就沒了。」
「是呀,簡單的事被你弄復雜了,感覺不太好呢。」我笑盈盈地看著他,是呀,就算你當年和現在一個樣,我也是認不出的。
「易莊主,我們可以走了嗎?」陸夏把臉轉向了易雲天。
「如果你真是當年的孩子,就不用跟我們這麼客氣,有緣才能聚在一起。」我不介意他的寡言,也許是捕快的身份使然,也許是個性如此吧?我走到易雲天的身邊,「我們不可以讓尋夢失望。」
易雲天盯著陸夏良久,終于挪動了腳步。
西南王府內,易雲天在替白鳳運功療傷。白鳳慘白的臉漸漸有了紅潤之色,一聲嚶嚀之後,她睜開了眼楮。
「叔叔,你好厲害!」尋夢拍起了手掌。
「不要以為你們救了我,我就會感激你們。」白鳳啞著嗓子。
「姨姨,我叔叔不是為了你的感激才救你的。」尋夢張大了眼楮。
「我們走。」易雲天朝我們走來。
「等等,現在已經夜深了,不如留在王府休息一晚再走吧。」陸夏儼然主人般開口挽留我們。
「我不想給朝廷的人留下什麼話柄。」易雲天抱起了尋夢。
「你帶尋夢到外面等等我。」我輕輕推了推他。
易雲天的視線在屋內顧盼後,終于離開了房間。
房間內頓時一片沉寂,陸夏在遠遠地看著白鳳,不話,也不靠近。
「你想對我什麼?還是想當著我的面听這個男人對你什麼?」白鳳終于按捺不住。
「這樣看你,還真是個可愛的姑娘,年齡也不大,干嗎裝得那麼老成?」我仔細打量著她,素顏下的臉龐竟異常年輕。
「你在嘲笑我嗎?」白鳳看著我,眼里居然有怒意。
「小鳳。」陸夏輕輕地叫了一聲,這簡單的兩個字,平凡的一個名字,竟像隱藏了幽幽的傷痛般,讓白鳳的眼角掛上了淚水,她的視線一直停留在陸夏的臉上。
是不是再堅強甚至是再毒辣的女人也躲不過男人用溫柔來化解一切的感覺?看著她往下滴落的淚水,我仿佛明白了什麼。
「我不想看到你,你出去吧。」白鳳低下了頭。
「他走了。」目送陸夏走出房間的背影,我回頭對她道,「很落寞,讓人不忍呢。」
「你也可以出去。」白鳳擦干了淚水。
「當然,我是要出去。」我點了點頭,「不過,我想問你,如果現在有人拿著刀,提著劍,藏著毒走到你身邊要取你的性命,你願意嗎?你甘心嗎?」
「你嗎?」她的眼里有了戒備,有了敵意。
「當然不會是我,如果我要這麼做,易雲天也不會來救你,你看,這樣干干脆脆的死法你是不願意的。可是,把自己囚禁在仇恨中,在一天天增加的痛苦中讓自己的生命一點點失去色彩,讓那刀劍一次次在身體上鑿刻,讓那你的什麼情毒一點點將你的心腐蝕掉,這樣慢慢枯萎死去的方法你卻好像很擅長,而且很喜歡。」
她的身體微微一怔,臉色開始泛白,許久後,她咬唇看著我,「被愛包圍的女人自然體會不出得不到的滋味。」
「我想,有些話陸夏親口對你才是最好的,你們之間的事你們自己最清楚,總之,如果有愛,感覺就一定存在,如果不愛,學會放手,那也是一種愛。」看了看臉色起伏的白鳳,我轉身朝房門走去。
「其實,很想看看他的臉,沒有胡渣,干干淨淨的樣子,我知道,那一定是張很年輕的臉。」白鳳喃喃地低語拖住了我的腳步,陡然,她的聲音提高了,「知道他為什麼蓄胡子嗎?」
「理由很特別嗎?」我轉過了身,有點好奇。
「你,因為你。」她的嘴角揚了起來,表情在瞬間變得復雜起來。
「那根簪子是個誤會,你去問陸夏吧,是陸夏求易雲天來救你的,他對你有沒有愛我不知道,但至少,他不是你的那麼無情。在我眼里,他只是個小弟弟,你不要有太豐富的想像力,好好休息吧。」我搖頭看著她。
「弟弟?從外表上看,你以為有幾個人會相信?」她緊緊盯著我的臉。
「女人的心總會莫名其妙地圍著男人亂轉,我很理解,不過你有些離譜。」真不想與她糾纏在這個問題上,啼笑皆非的我想盡快離開,可看到她的身體在忽然間搖晃著,不由急忙道,「用不著這麼生氣吧?我天生這樣。」
她使勁地搖頭。
「不,我有秘方,我告訴你,你別晃了。」
白鳳的身體抖動得更厲害了,連那床柱都在顫動著,我的視線移到了四周,不僅是她,屋內所有的東西都在搖晃,很快,一種麻麻的感覺自腳底貫入了腦門,低頭看去,原來地面在震動著。
「不好,地震了。」臉色驟變的我跑到床邊一把扯住她的手,「快走!」
白鳳的身軀滾落在地上,「我動不了。」
身旁不斷有石塊木塊掉落,耳邊不時傳來牆體塌落的聲音。
白鳳虛弱的身體竟沉得很,我用力撐起她,「振作點,再不走,我們要被埋了。」
「憶娘!」易雲天抱著尋夢瞬時出現在眼前。
「快帶她出去。」力乏的我將白鳳推入到易雲天懷中。
「你一定要跟著我。」易雲天一手抱著,一手挾著,帶著我在不停有東西掉落的縫隙中穿越。
「小心。」眼看頭頂一根大橫梁朝下掉落,我不由自主用力推了他一把,他轉身之際,踢飛了橫梁,就在視線緊張地隨著橫梁移動時,我的雙腳卻陷入了忽然裂開的地縫中,我的身體迅速朝地面墜落。
「救尋夢出去。」一聲巨響淹沒了我的聲音。
墜落、墜落,黑暗、黑暗……
躺在沙漠里,躺在蒼穹下,重復而空洞的夢,令人窒息的黑暗壓迫著我,頭部一陣陣劇烈抽痛後,一張模糊的面孔在眼前浮動,一屢柔情的目光在深情注視,我久久仰望著,努力追憶那完整的身影,天空出現一絲閃亮,一端牽引我的神經,一端射向夜空,它劃出一條優美的弧線,猶如輕盈而帶著靈氣的熒光,帶領著我從夢境中醒來。
「水,水。」迎著縫隙中透過的光亮,我不斷舌忝著沾滿灰塵的嘴唇。
「憶娘,憶娘!」頭頂傳來熟悉的呼喊,並伴隨著石塊移動的聲音。
「我在這里。」我費勁地應著,但聲音仿佛只在喉嚨中低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