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禮沒笑多久,再回過頭,不出他所料的,紀沉魚平靜下來,一只手托糖,一只手撫著馬頭,低聲說著什麼。
剛才的孩子氣,再不復見。
只有殿下的披風里,還留有余香。衣上有些閃光,是她剛才的眼光。
余香,也不同于守禮見過的別的女性。
宮女們,她們愛濃郁的香味兒,因為父王年紀大了,鼻子不大靈光,眼楮也不太行,聞香識女人。
家里的丫頭們,也是各種各樣的頭油香味兒。而那個「她」,則是偏愛奇香,越怪越吸引人越好。
興許就是這香味兒,讓她進到父王的眼中。
小魚兒,是淡淡的性子。就是香味兒,也只愛一種。頭油上要是有香味兒,她脂粉用得極淡。總是留下的,是一種回味。讓人聞到,就知道是她。
她們還在外面,陳側妃一臉的發呆相,守禮現在已經知道,她沒有這麼容易呆笨。想在自己身邊呆住,這是她的生存之道。
陳側妃看上去,總是嫉妒小魚兒,總是有些笨,總是落後她一腳,其實未必。
兩邊士兵都是許王的手下,從側妃出現時,就跪下垂首。許王沒有催促紀沉魚進去,由著她安撫那馬,不管怎麼看,麗衣身影和雪白駿馬,總是很協調。門里跪著的三個大人們急了,他們偷抬眼,陳側妃還在,惹禍的紀側妃也在。
「咳咳,」董日照機靈的輕咳幾聲,沒有驚動許王,把紀沉魚驚動。她無言地給許王行了一個禮,拉好風衣,悄步進去。
染雪和離花接著她,陳側妃跟在後面。
許王對著她的身影看了一時,他一直認為她很聰慧,從不認為她是個強過男人的女子,今天也是這麼看,驚馬嚇到後的淚流,孩子們氣的哭泣,還有她很快恢復的平靜,這是個心性堅毅的女子,逆境中,很是能穩得住自己。
三個官員對許王不滿,鬧出這麼大的事,處置又不處置,在外面耽擱這麼久。還說什麼剿匪,現在就半點兒不急。
他們又弄錯一件事,許王殿下很急,他不再想紀沉魚的時候,連商議的余地都不給他們,站在當地,直接發號司令︰「崔將軍,」
一個年青的小將大步出列︰「回殿下,整兵完畢!」
「按我說的,速去速回,我等你的好消息!」
「是!」小崔將軍大聲應過,帶上人就走。三位大人愣巴著眨眼的功夫,他的身影已經在暮色中。
這是快天黑了?地形又不佔,人和也不佔,今天是什麼黃道吉日,會佔上天時?要是天時地利人和全不佔,這打的什麼仗!
送死仗?
沒有人敢說話,許王殿下算是朝中一員名將。素來還有一個不參攪朝政的名聲。他在邊境只管呆著,均王殿下和昭王殿下,大長公主糾纏不休時,從來沒有他。
是安陵公主,讓殿下一下子聞名于全國,在皇嗣的問題上頻頻出現。
他帶來的不過一千人,三個大人都數過。現在看到少了一半,三個大人皺眉的皺眉,歪嘴的歪嘴,五百人?他就敢去了。
「大人們隨我進來,」許王漫步往里面走,三個官員們不敢不跟。無人看到他們進去以後,宗異邦打了一個手勢,余下的五百人又分出二百人,緊跟小崔將軍後面走了。
驛站里的兵,正打算休息。自從殿下在這里,他們天天精神緊張,白天晚上不能休息,日子叫苦連天。
不想宗異邦大步過來,粗聲大氣問︰「你們王隊正呢?」找來找去找不到,才有兩個士兵往一邊兒看,見漸黑下來的樹林後,有人牽著一匹馬悄無聲息要走。
離這里已經有數百米了,宗異邦追的心情都沒有,直接張弓,放上一枝子箭,在士兵們眾目睽睽之下,繃緊弓弦。
有人嚇得捂住嘴,有人嚇得氣不敢喘,有的人失聲要呼出來,見一箭如流星,帶著弓弦聲響,直奔王隊正而去。
王隊正走貓步,不喘氣,縮著頭,手中牽著馬韁,一步一步,打算走出這個樹林,有樹擋著,就可以上馬,不消半個時辰,可以到離此十里外的集鎮上,醉花樓里王惜惜,那小娘兒們細皮女敕肉的,快去和側妃們比一比。
手中一空!
空氣中一滯!
「 !」
這才是一聲弓弦響,一只箭筆直穿斷他手中馬韁,尾羽閃著,釘在前面樹上,高度,正好是他的額頭,他差一點兒撞上去。
手中半截馬韁揮動,「啪」甩打在他自己臉上。王隊正跳起來罵︰「哪個找死的!」
夜色又下來不少,黑暗中有一處亮閃閃,見一個人張著弓箭,正對著自己比劃。王隊正一跳多高,他認出來這是殿下的護衛隊長,嘴里怪叫著︰「娘呀,別射我,我回來了!」
鬼哭狼嚎聲一般,他三跳兩跳的跳著回來。
不跳,身子就不會搖晃,不搖晃,不是被射個正著。
宗異邦盯著他到身前,才放下弓箭,臉上散發著寒氣,大手重重一拍王隊正的肩膀,只一下子,把王隊正拍了一個嘴啃泥。
地上凍著一叢野草,本來凍得結實,有人往這里潑了熱水,野草融化不少,扎了王隊正一嘴,亂蓬蓬的,黑暗中好似他突然長了胡子。
王隊正不敢言語,自己拔去野草,帶著一嘴雪泥陪笑︰「宗大人您有什麼吩咐?我家里老娘病了,我得……。」
「是小娘病了吧,」宗異邦鄙夷,旁邊有人竊笑,宗異邦大喝一聲︰「列隊!」見一隊歪歪扭扭而來,乍一看,又像兩隊,又像三隊。
這群子玩票的兵!
宗異邦過去拳打腳踢︰「站好,一條線,這兵糧還敢吃,就你,一條線,你眼楮不好使!」過去一巴掌,瞪著牛眼︰「站直!」
沒一盞茶功夫,整出一支整齊隊伍來。宗異邦威風凜凜地訓話︰「殿下在這里,你們身上有責任!這和平時不一樣,听著,分成四隊,一隊守大門,一隊守後門,兩隊輪流巡邏。」
王隊正哭喪著臉︰「宗大人,我們還沒有吃晚飯。」
「嚷什麼,輪流吃飯,就這風里吃,當兵,又不是享福!」宗異邦一句話,粉碎他們所有的希望。
遠外,白天墨綠色的山坡變成深黑色。小雪時有,帶著肅殺,紛紛又灑灑。山坡上,歇著一兩百人,衣著各異,各有刀劍,為首的是個少年,是那個在許王身後偷窺過的少年。
他慘白面色,眼角偶然一抬,唇邊時有一動,全是犀利和狠毒。他在想什麼,才有這樣讓孩子半夜嚇醒的笑容?
「許王,有點兒門道!」少年自言自語,一只酒袋遞過來,是個粗大漢子︰「怕他娘怎的!俺喬王認定你了,這一趟跟著你干!」
又有一個尖細尖細嗓音的漢子接上話︰「我徐大仁也是的,平兄弟,跟著你做活兒,真他娘的痛快。這一回,咱們搶什麼。」
「平兄弟」有了笑容,他就是笑的時候,眼底也閃動著什麼,毫不放松。他緩緩道︰「我們去搶的是皇子的枕頭,皇子側妃的馬桶,你們敢嗎?」
喬五愣著眼楮︰「怎麼不是擦腳布,讓俺好好羞辱羞辱這皇子,」
「給你一盆洗腳水,你頂在頭上,可以香一香。」徐大仁刻薄他一下,再問少年︰「這是哪個皇子出巡?不去查正經該干的,無事到這南亭渡口來干嘛,前幾天才見過絕茲府尹,給他送了過年紅包,他說最近沒巡查。」
「平兄弟」閃過一絲猙獰︰「巡查是沒有,肥羊卻有一只。」天色更暗,只見到驛站里前後門守的有人,院子里人影來往憧憧。他走到人流中間,站上一塊白石,裹著黑衣的瘦削身子,繃得筆直。
他的話簡短低聲,清晰有力︰「哥哥們,兄弟們,今天請你們來,是做一票大買賣。雪這麼大,全國上下有多少吃不飽穿不暖的窮人,為什麼會這樣,全是安陵國害的。我們不敢還手,不敢去拼,卻年年有軍費,年年要進貢。」
每個人面上都流露出辛酸,看著他。
「這下面是什麼人!是去安陵國和親的七殿下許王。听說他也風光幾年,號稱一員名將。可是呢,一听到娶公主,他的心就動了。他帶著無數珠寶無數聘禮,這些珠寶要是留下來,我們可以救許多人!兄弟們!去不去!」
這里離下面很近,他們沒有人說話,依著老規矩,不時有人舉起拳頭,有力地拳頭,一下一下擊向天空,表明一件事,他們要去!
他們一定會去!
平兄弟掠過一絲真正的笑容,招了招手︰「我也來一回驚馬!」
把白天驚馬全看在眼中的他,認為這是一個便宜法門。
夜,又黑又冷。許王留下的三百精兵全在院內不著眼處。在明處的,大門上,燈籠下,全是驛站的兵。
王隊正第一百零幾次的打哈欠,嘀咕著小聲罵︰「娘的,沒酒沒肉,夜里還站崗!」再往里面偷看一眼,三位三不管的大人還沒有出來,王隊正不敢再抱怨,大人們還沒得休息,也一樣沒酒沒肉。
第一聲煙花起來時,空中綻放出無數紅花黃花紫花。王隊正還在笑︰「他娘的,哪一家的敗家子放這麼高的煙花,這要多少錢一個!」
見無數煙花忽然下落,一個又一個黑乎乎的東西扔過來。他們全被煙花吸引,就是宗異邦也多看一眼,這些閃著炮引子的鞭炮,都有三、四指那麼粗,從他們眼前飛過,落到驛站里。
「保護殿下!」宗異邦怒吼一聲,離他最近的地方,「啪」炸開一個鞭炮,炮紙飛迸到門柱上,再彈回到宗異邦手上,炸出一個白印子。
紀沉魚正在馬棚里,她出來和馬交流感情,就差說幾句︰「帶我走吧,一起去流浪。」這一回她有了經驗。
下午鬧出來那麼大的事,在煙花升空的時候,她就覺得不對。這水邊,有誰會放這麼高的煙花,再說許王殿下的迎親隊伍在這里已有幾天,哪一個不怕死的,還這樣驚擾他。
許王這個人表面溫和,也不是什麼好性子人。紀沉魚一直這麼看他,他溫和,是還沒有真正惹到他。
好吧,不管這煙花是不是有意的,紀沉魚先把馬耳朵塞上是正經的。
快手快腳取出來帕子,一撕而成兩半,先把千里馬的耳朵堵上。又怕它看到鞭炮炸開,紅光火光也受驚嚇,又取出一個帕子,把馬眼楮蓋上。
這樣一來,馬看上去很是滑稽。但是柔順的貼近她的身子,蹭了蹭。紀沉魚沒功夫顧上它的溫柔小舉動,馬棚里還有別的馬。
鞭炮聲中,紀沉魚更著慌。驛站不大,這里馬只有一兩百匹,可是一起往外沖,白天那一幕又要重現。
她沒有帕子,百忙之下,把袖子用力一撕。宮衣本堅硬,可是馬槽上有尖稅物,也有稜角,借著這些,紀沉魚不一會兒沒了兩只袖子,多了十幾道布條。
就這不足夠,先把許王的馬耳朵堵上,看馬匹騷動起來,紀沉魚余下幾匹就不敢過去。
外面,已經亂起來。硝煙在晚上,竟然比白天還要迷散。白天是亮的,晚上硝煙染出一團黃霧,嗆得人不敢呼吸,還沒有的地方,更加黑暗。
不少馬嘶鳴著,發瘋般的用力掙著,帶著馬棚搖搖晃晃,發出倒塌前的響聲。紀沉魚手中拿著布條,被堵在這些馬中間。
救星來了,黃霧中,韋明德和加財一穿而過。兩個人驚慌失措︰「側妃娘娘?您別動,千萬別動!」
紀沉魚一動也不敢動,饒是這樣,離她最近的黃馬,忽的揚蹄,雙蹄高舉,直奔紀沉魚美麗,帶滿花翠的小腦袋而去。
眼看著,就要把她的腦袋踹在腳下!
韋明德奮不顧身躍過去,加財一個前撲,撲過去。
見紀沉魚不慌不忙,手中舉著一個東西噴灑過去,頓時,一股子桂花頭油味兒散開,頭油正撲在黃馬眼楮上,黃馬身子一歪,馬蹄斜了過去,身子亂扭亂動,眼楮上蒙了一層頭油。
「真聰明!」韋明德看得清楚,喝了一聲,他和加財都到了眼前,一人拉住紀沉魚的左衣袖,一人拉住她的右衣袖,齊齊一帶,紀沉魚退了出去。
到外面,三個人一起松一口氣。韋明德體貼地道︰「我一個人行,加財小哥送側妃娘娘去安全的地方。」
「哪里安全?」紀沉魚沉著的說了一句,鞭炮依然不斷往這里扔,外面已經有刀劍相擊聲。這明顯,是一場有陰謀的暗殺。
火藥味兒,嗆得人要捂住口鼻。紀沉魚沒了長袖,只用短袖蓋住鼻尖,加財對她招招手,帶著她走入火藥濃霧中。
危險,近在咫尺。
忽然有一把刀,直擊而出。加財飛起一腳踢出去,再在捂著的布巾下大罵︰「看準再砍!」這刀,是自己人的。
再走幾步,削出一把劍!加財手中有劍,「砰砰」幾下子打回去,開出一條路,已經不分敵我。
殿下怎麼樣?加財只擔心這個。
紀沉魚的手指,模了模懷里硬硬的一塊,那是逃跑的銀子。
頭上的首飾,哪一天都不少。這位殿下,從來不小氣。
金簪子,纏絲寶石花鈿,瓖珠耳環,手上是珍珠手串,還有幾個戒指。紀沉魚耐心的辨著方向,一會兒好回來取馬。
她恨不能加財被人纏住,她可以回到馬棚里去。才這樣想,如她所願,一處硝煙味兒薄弱處,跳出一個使雙刀的大漢,一看就是草莽君,纏住加財,和他拼斗起來。
時不可待,正是時候。
紀沉魚裝著害怕,轉身就走。加財急了︰「哎,別亂跑,路在那邊……。」出于謹慎,敵我不分,也不能大喊側妃娘娘,要知道殿下也好,側妃也好,全是靶子。
鞭炮聲「砰砰」炸著,各處一片硝煙。不時,有喊殺聲。王隊正伏在地上,鬼鬼祟祟尋著路正要走,一只繡花鞋過來,踩上他的手掌。
「啊……」他鬼叫起來,紀沉魚嚇了一跳,縮回腳抱歉地道︰「對不住。」另一大手過來,宗異邦粗聲大氣︰「給我迎戰,不許跑!」
他拼殺到這里,腳底下礙事的人本來不想理,這驛站的兵全是怕死鬼,鞭炮來時就全趴下,喊也沒有用,再見有刺客,風吹一般的全散了。
這鞭炮中不知道加的什麼料,硝煙味兒特別的濃重,煙霧也難散去。憑著聲音,宗異邦抓回王隊正,把他往煙霧閃光處一扔,再就不管。
王隊正直對著光閃閃而去,「啊」地一聲大叫,危急之中一個驢打滾兒,才避開來迎面的劍光。落地時心想拼了,狠命一滾,正撞中一個人大腿,把他撞飛出去。
宗異邦喝彩︰「好啊,好!」忽然想起來不對,大聲問王隊正︰「剛才踩你的人,你看到是誰?」這里有繡花鞋的,只能是殿下的兩位側妃。
不管是哪一個,都不行。
王隊正撞飛了人,再一滾到了一處,咬緊牙關,死也不理他。出又出不去,不是刀光就是劍光,他索性平臥地上裝死,要是有人踩到自己,就當自己是個台階。
沒一會兒,他被人踩了好多腳,也堅決忍住,死也不呼痛。
紀沉魚總算回到馬棚,硝煙味兒中,多了馬棚的味道,她慶幸一下,渾身上下舒坦得不行,自由的細胞無處不活躍著,游走全身。
「叮叮當當」的刀劍聲,听來猶如仙樂。嗆人火藥味兒,也好像不那麼難聞。
馬棚里,勉強可以看得清楚,所有馬匹乖乖都在,韋明德也在迎戰,一會兒身影在馬棚東,一會兒又轉到另一邊。
他看不到自己,正是牽馬的時候。
紀沉魚的手才模到千里馬時,天地間,忽然澄清。玉宇顯現,一切恢復原來,都看得清清楚楚。
就是月光,也幫忙似的出來,灑得一地銀月,還是一輪滿月。
今天又是十五,紀沉魚恍然想起來。
因為這清楚,她看見許王殿下站在正中,足有十幾把劍指著他。離他最近的,是一個黑衣少年,干瘦又削,和竹子差不多,個頭兒又不低,笑得比別人陰險,是得意的笑︰「殿下,讓你受屈了!」
守禮形容瀟灑,身子挺立。他手中空空,什麼也沒有,絲毫不被劍尖所動,冷冷道︰「你們走不了,本王奉勸你們,放下武器,我饒你們不死!」
「哈哈……」狂笑聲,夾著獰笑。黑衣少年劍尖毒蛇般的前指,抵住許王的肌膚,有血,沁了出來。
所有人白了臉,那里是殿下的脖頸處,再進一點……
寂靜無聲,只有清冷的風吹起著。
紀沉魚的心,亂了。
驛站里的兵跑得不見人影,地上倒有一個,王隊正還趴著裝死。許王殿下的兵不少,不過這些人全是江湖豪客那種,以一當幾,應該沒有問題。
看他們面上笑得不堪的,笑得讓人惡心,笑得口水滴噠噠的,紀沉魚要想安全溜走,必須是在許王控制場面下,至少許王可以相信,而這些人是強盜,有沒有人性都不知道。
許王讓紀沉魚相信的,就是他比強盜有人性。
紀沉魚飛快且認真的想了一下,這些人長得奇形怪狀,都很凶殘,如果能讓許王月兌身的話,許王收拾場面不是一時三刻能好,她走的機會太多太多。
馬棚後面,轉出來一對爭斗的人。韋明德一亮相,黑衣少年震動一下。和韋明德對打的,是一個中年女子,緊包著頭發,佔著下風很是狼狽。
王隊正悄悄的,伸出一條腿,準備慢慢的,不讓人察覺到的爬走。前方,是走廊下面,只要爬幾步就到。
他無聲無息伸出自己的一條腿,可見他的腿實在愛擋人,好巧不巧,中年女子一步跳過來,正點中他的腳尖,王隊正慘叫直入雲霄,中年女子一個趔趄,韋明德一跳過來,劍尖剛點上去,黑衣少年失聲呼道︰「明德弟,手下留人!」
「平事哥哥,是你!」韋明德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瞬間分辨出平事是敵非友,挽了一個劍花,劍尖還是指中中年女子,冷笑道︰「你放手,我放手!」
他竭力地認了一下中年女子︰「這是江湖上有名的辣手名劍辛五娘吧?」他有些動容︰「我隱約听說你在干這勾當,我還不信。」
瞪起眼來︰「我和殿下去找過你,你可曾知道!」
平事怒聲道︰「閉嘴!」
許王悠悠然開了口︰「原來是前大司空的孫子,你只找我,你收劍,我正要和你單獨談談。」劍尖又近了一步,這次不是一滴子血,而是一行血流下來。
韋明德大怒,手中劍尖也往前一指,中年女子頓時也流下血來,他紅著眼楮︰「放手!」平事也紅了眼楮,怒聲道︰「你不放手,我就先斬他一指!」
左手一翻,亮出一把雪刃,平事近乎于瘋狂︰「你拼不拼!」中年女子慨然道︰「好!殿下的手指,比我的值錢!」
韋明德身子顫抖著,血全往腦袋上涌,但是不敢再亂動。
終于,他撤下手中劍,恨恨地往地上呸了一口︰「你以後別再遇到我!」
「呸!」另一聲更大的呸聲,由平事口中響起。他快要暴跳如雷︰「朝廷給了你什麼,害了你一家滿門,你還給他們舌忝!」
「你!」韋明德斗雞一樣頭往前拱著,額頭上青筋爆起︰「咱們一邊兒練去!」
平事輕蔑地一笑︰「當我怕你!等我收完這一注兒財,我和你打上三天三夜,打你這忘本的東西!」
「你才忘本!是我祖父讓我跟殿下的,就是陸姑姑,也知道我跟殿下!」韋明德跳腳大罵,一邊若有若無的對許王使著眼色,等罵到這瘋子注意力轉移,就是殿下月兌身的時候。
許王心思也在平事身上,但眼角看著一個人。眾人身後,一個縴細身影半蹲在地上,手中不停撿著,又不停拆著,小魚兒在干什麼,有人擋著她,許王硬是沒看明白。
他有些掛臉色,認為自己對她太寬容。一會兒又要干戈起,她還不進去,在那里玩什麼?不是玩,怎麼那麼有勁兒!
北風,是寒冷的,地上,處處積雪,這丫頭又怎麼了!
添壽悄無聲息出現在人群後,對著許王打了一個手勢。
韋明德和平事還在對罵,平事蒼白的臉更無血色,嘶聲大吼︰「不會的!」他額頭上抽動著,臉上有茫然若失,韋明德抓住時機,對許王殿下又遞了一個眼色過來,平事正看在眼里。
他陰笑一聲,眼神兒 亮盯住許王,正眼不再看韋明德,冷笑道︰「殿下,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听說你金玉珠寶迎嬌娘,我們和你借幾樣東西。」
周圍人哄然一笑︰「對,借也得借,不借也得借!」
「一,要你的聘禮若干!二,要你的側妃娘娘陪我們幾天,等我們安全了,再放她們回來!」平事的臉扭曲著,他本來沒有這個條件,不過見到韋明德後,他的心里徹底瘋狂了。
許王憤怒地看他一眼︰「你出身官家,知道這是什麼罪名!」
「我不管!」平事看著還是個人,眼神已經近獸,他凶狠地,在許王脖子上擰了一下劍尖,又是一股子血出來,他對著四面瘋狂大喝︰「快推出來,人和珠寶,你們這些下賤奴才們,不要主子命了!」
一個聲音,一字一字地飄過來,紀沉魚沉聲道︰「你是要找我嗎?」
所有的目光,全射到她的身上。
月光似乎也偏轉了轉,獨把明亮給了她。
所有人驚艷一下,韋明德伸手想拉,又停在那里。
今天晚上的紀側妃,讓人震驚的美麗。裝死的王隊正,也看直了眼楮,在心里浮出來一句話,比醉花樓的紅官人好太多。
她發是毛著,還猶有硝煙氣兒,看上去浮沉雲霧一般,如仙人俯仰嬉戲銀河中。首飾,亮得閃人眼,特別是想珠寶的那些人。
月下,從來出美人兒。她一步一步走來,眉山間,雪光映上眉間,看上去似跳動著銀月。沐月而來的,還有她芙蓉般精致無暇的面龐,紅唇緊抿著,透著她的毅然。
不是一個嬌弱弱的美人兒,而是一出場,就帶著她的決心在面上。
還有她的柔荑,高舉在身前,上面放著幾個黑乎乎的東西,飄著可疑的氣味。
許王皺眉,嚴厲的板起面龐,胡鬧又開始了!
紀沉魚不看他,走到場中離他幾步遠,平事笑得邪氣︰「哦,真是個美人,你放心,美人兒,我們不會輕薄于你。」
許王的手下,全露出憤然。
當著殿下在,調戲殿下的枕邊人,要是放走這些人,殿下的臉面以後哪里擺。再有這位側妃,好生生的,跑出來干嘛。
不是瓊林夜賞花,也不分首飾,你來干嘛!
「用鞭炮上加足火藥,雕蟲小技罷了。」紀側妃侃侃而談,手心托送出去,平事瞪著眼楮,他嗅到一絲不太好的感覺,桂花香氣中,還有別的!
這白玉似的手掌心中,還有幾絲惹人憐愛的紅暈,只是那黑乎乎的東西,到底是什麼。
紀側妃宛如花園中散步,累了就站在這里。她語氣柔和,只有一分異樣,是循循善誘的責備。
再加上嗓音動听,所有人都听進去。
「殿下為你,尋訪許久,你不解殿下心意也罷,也不應該做出這種事。」紀沉魚在教訓平事︰「殿下說,你一家滿門,俱是好漢子。好漢子也可從草莽中出,但是你,叫誤入歧途,難見祖宗!」
平事絲線吸氣,仿佛被扎中什麼︰「你罵得好!」
人群後面,堆起一堆柴火,下面,灑著一小堆火藥,旁邊有一個引子,正在燃燒著。
「殿下憐惜你,你當殿下怕你!你看我手中這是什麼,只有你會用火藥!」紀沉魚小心翼翼托著黑色圓丸,面色凝重︰「這是殿下的密器,霹靂火彈,比你的火藥更小,卻威力過于十倍。」
她顰起眉,場中人都在看她,隨著心中一動,不由自主以屏住呼吸,為這小小的東西作個猜測,真的有那麼大威力。
她的手指輕而又輕,像是生怕捏實了就會有危險。手指翹成蘭花指,美麗異常掂起來一個,對平事不屑︰「你不信,我試一個給你看看,不過你站遠些,」
她是那麼的認真,又帶著凝神,平事不敢以身來試,押著許王站後一步,他的人也跟著後退一步,眼楮都盯著這「霹靂火彈!」
「你們看仔細!」紀沉魚眼角見到眾人注意力都在自己手上,更為大聲地道︰「只要一粒,可以破千軍,再加一粒,可以毀萬馬!你們看著……」
平事難免懷疑她有鬼,警惕地對許王又看了一眼,突如其來的,一聲巨響,驚得所有人身子一跳,心頭一顫,耳朵不好使的,產生暫時性耳鳴,嗡嗡作響。
柴火堆上,火光直沖雲霄,里面夾著石塊,不少塊換下來的馬蹄鐵,沖天而起,忽然撞擊,發出難听的噪音!
真是太刺耳了!
劍尖一輕,許王月兌劍而出,步子流水般滑出,拎起紀沉魚,同時沒有忘記順手給她上來了一巴掌,罵道︰「膽子包天!」
身後有劍光飛旋而追至,許王輕輕巧巧半空中一個轉身,和紀沉魚落入了人後方。添壽手一揮,黑壓壓一批箭手沖上來。
「放箭!」第一聲喊過,第一批箭射了過去。
人都擠在一處,雖然功夫都高強,也有人中箭。
許王朗聲道︰「平家的兒郎,留活口!你雖然對本王不義,看在你先祖父份上,留你一條性命!」
平事咬牙切齒︰「不要你留!」見弓箭不再發射,一群人帶著刀光劍影沖上來,在人隙中尋找著那鬼言鬼語的紀側妃,只見到一個側影!
和那側影對面的,是許王沉著的臉。
現在是許王殿下訓人,被訓的人,自然是小魚兒。
殿下很不爽,黑著臉,脖子上還留著血,語氣不善︰「霹靂火彈?嗯?這是你亂來的地方!」紀沉魚更不爽,據理力爭︰「總是我救了你!」不管你後面多少手段,這是事實。
「我謝謝你!」許王抬手就是一巴掌,打得紀沉魚額頭上「啪」一下子,起了一個紅印子,罵道︰「以後記住,這不是你出來的地方。」
許王看著她,袖子也沒了,是撕出來的,不知道干什麼用了。頭發毛得亂蓬蓬,偏生更加美麗。
「來人,送側妃回房!」許王沉著臉,才說過,見一物燦爛閃光地掉落過來,是一把瓖著寶石的小劍。
小劍半空中摔落,半出劍身,銀光攝魂似的奪目光芒,現出在劍身上。
紀沉魚飛快伏,一把抓在懷里。許王走上一步︰「放下,這不是你玩的東西!」紀沉魚大聲爭執道︰「這是我撿的!」
把小劍往懷里一縮,轉身就走。
許王在後面罵︰「只許你放一會兒,等會兒我就來取走!」見那身影單薄,手一抬,把自己披風扔過去,正披中紀沉魚身上。
兩個護衛緊跟上去,看著她進了房門,守在門外。染雪和離花都不在房里,是尋紀沉魚,現在還在外面沒回。
這大大方便了紀沉魚,听著外面亂蓬蓬,知道自己只有不多的時間。飛快取來脂粉,這是早備好的,在臉上涂涂抹抹,沒有多久,就有些像許王。
許王也是秀眉俊目,兩個人就是面龐都差不多,很容易裝扮。
路條,也備的有一塊,不過那印章,不能仔細看,是用筆一畫一畫描上去的,這是紀沉魚看過路條後,自己記下來,偷偷弄的一張。
披風穿好,打開窗戶爬了出去。沒走幾步,見到一幕駭人。前面打得什麼聲音都有,血腥風都聞得到。這里有兩個人,手執著手,情意綿綿地互相望著,頗有些執手相看淚眼的味道。
是陳側妃和一個大人。他身著官服,生得十分端正。
才要走,又遇到擋道的人。
紀沉魚退後幾步,學著許王嗓音重重哼了一聲。再大步過來,果然見沒有人了,許王殿下疾風般去了,直奔馬棚。
戰場,轉移到廊下,樹後,馬棚里並沒有別人,韋明德纏住平事,一定要和他見個輸贏,把馬也忘了。
許王在後面督戰,沒有想到還有人偷溜過來。
紀沉魚順利牽上馬,袖著銀子首飾,包袱坐在下面,不敢背,上馬直奔後門。
殿下的封鎖圈不錯,另處安安靜靜。
幾個守門的人站直了,見殿下過來,低垂著帽檐很是不喜歡︰「見到主犯逃走沒有?」
「還沒有一個人出去,」
殿下更不喜歡,低喝道︰「你們分兩個人,跟我去找一找。」
「是!」看門的人答應著,他們才上馬,見殿下人影子已經不見。殿下的馬實在太快,他們打馬如飛,在後面追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