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頎長的身體在門口遮下一片陰影,英俊的臉龐有些模糊不清,可是景步 依舊認出那是景驍——這兩年與她如此親密又熟悉的人。
怎麼會是他?景步 的眼楮睜大了,意外之色溢于言表。
「我已經派人去抓那小子。」景驍開口第一句話,不是寒暄也不是解釋自己為何會出現在這里,而是用平淡的語氣,說出充滿了殺氣的話。
然而,連景驍也沒有想到,事情的發展實在出人意料。
夜色濃重,彌漫了整座城市。
景驍略點了頭,邁出一條長腿朝床邊走來,他的步伐很穩健,大方而有魄力,是一個精英人士特有的氣質。刀削斧鑿般的面容稜角分明,犀利的目光讓人不敢輕易直視,好像只要跟他對視一眼,就會被他看得通透。
一滴晶瑩的淚水打在手背上,是冰冷的溫度,景步 卻根本沒感受到,只有胸腔里洶涌肆虐的情緒在不斷翻滾著,尋找到閘口,就奔流而出。
景步 很高興劉華願意離開這個地方,讓時間來抹去一切的傷害與傷痛。
景驍也坐在床沿看著她,目光比往常柔和一點,帶著淡淡的安撫意味。景步 心里動了一下,他現在是在體諒她的心情,同時在無言地安慰他嗎?
那一天,劉華哭得昏過去好幾次,景步 連站也站不穩,卻拼命控制自己,緊握著拳頭,死死盯著墓碑上鮮紅的名字,還有照片上那個憨厚老實的男人。
她在家里沒有呆太久,說服了劉華跟自己一同搬到T市去,互相有個照應,也可以避免再度發生這樣的事情。
「哭吧,這個時候不需要你故作堅強。」他說話也沒多客氣,景步 卻听出幾分溫柔的意味來。
首先是那些發到尹建國公司領導郵箱里的果照開始流傳開來,雖然有景驍在控制那些果照的傳播並且鎮壓那些流言,可是Z市畢竟不是T市,所謂強龍壓不過地頭蛇,在T市很有發言權的景家,要把手伸到Z市,控制力怎麼也大打了折扣。所以幾天之後,雖然果照全部刪除,但知道這件事的人卻越來越多。
整個公司都在議論尹建國的女兒,Z市大街小巷都知道了有一個靠著被包養上位的女人,在這個流言蜚語可以吃人的時代,這樣的傷害力不可謂不大。景步 和母親劉華都不敢出門了,連喪禮也沒敢大操大辦,只在陵園買了塊不錯的墓地,一些親戚朋友前來參加下葬儀式,悄無聲息就讓尹建國入土為安了。
但他很是自然地坐在了她的身邊,表情雖然冷淡,還有幾分莫名的陰霾。
景步 再也不想有這樣有心無力的感覺,不願意自己無法保護最愛的人。
這樣肆無忌憚的在意,讓他不想也不願意深思。
眼淚順著白希女敕滑的臉龐不斷淌下,聲音還是被壓制著,不肯徹底放開。
壓抑的哭泣在房間里輕聲回蕩著,景驍的稍稍坐得近了些,伸出手去拉她,他的手很暖很寬厚,讓人感覺到極大的安全感。景步 也不知道是這兩年養成的習慣,還是心中對他比較敬畏,抑或是此刻的情緒讓人能夠放開自己的脆弱,讓她乖乖地順從了他。
可以嗎?可以哭嗎?尤其是在景驍面前哭。
四處打過招呼之後,景驍又給景岑下了命令,這個消息先不要告訴景步 ,等她度過了最無助的時期,再來面對這些問題也不遲。
驍意之年。景步 扁了扁嘴︰「你還是別去算了。」zVXC。
那聲音如鋼似鐵,帶著讓人安心的力量,仿佛在海上漂泊流浪的人突然看到了海岸,慌亂的心跳一下子安靜下來,所有的畏懼和不安都有了安置之處。
兩個人有些怪異地倚靠在一起,景步 靠在景驍身上,景驍的一只手攬著她,如果這是一對普通的情侶,這一刻是多麼的和諧與溫馨。
景驍的也只是靜靜地抱著她,沒有溫情的言語,沒有動听的情話,只是一個足夠溫暖的懷抱。
她說的不負責的人分明是父親,可是其中卻沒有責備只有心酸。
這也夠了。
難以克制的情緒一下子全部涌上心頭,景驍似乎是看出了她強撐著不讓自己眼淚流出來,突然緩慢而又有力地說︰「想哭就哭出來吧。」
千言萬語哽在心頭,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是童聖愷逃走了。在景家和喬家,甚至是公安局對他進行全程圍剿和抓捕的時候,他竟然插翅而逃!整個T市被翻了個底朝天,可是都沒有找到他,就像一滴水蒸氣,太陽一出來,他就徹底消失在人世間。誰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成為了什麼。
離開的前一天,劉華整理出許多留之無用棄之可惜的東西,在思考了許久之後,決定送給住在不遠處的一個老鄉,在她帶著東西出門的一剎那,景步 心頭突然跳了一下,下意識地拉住了她的袖子。
心中的委屈自責和愧疚潮水般襲來,往事歷歷,那個男人不算高大的背影在眼前不斷放大,一下子就讓人紅了眼圈。
景步 自嘲地笑了笑,經歷了這樣深重的悲痛,對于他,她反而沒有太多的考慮了。這個男人給她的並不是真正的愛情,她也不應該去奢望自己是在和他談一場真正的戀愛,那些雖然不在身邊不在眼前,卻踏踏實實愛著自己的人,要去感受去體會去珍惜……也許都沒有機會了。
而對劉華來說,尹建國去世,她就只剩下景步 一個最親的人,留在Z市,光是要住在那個到處都是那尹建國生活過的痕跡的地方,她就有些無法接受。何況,還有那麼多讓人脊椎骨發冷和心中燃燒沸騰的指指點點及背後議論。
他一直靜靜地看著她,心里很空,很茫然,這樣的感覺很少見。他從來都是目標明確的人,不會讓個人情緒控制自己。可是現在,他切切實實感受到茫然,不知道如何面對這個時候不由自主流露出的情緒。
所以,景步 最終選擇了讓他較為平靜地被埋葬。
「童聖愷?」景步 沒反應過來,其實心里還在想景驍的突然出現實在讓她意外。
景步 睡下了,她身邊是挺直坐著的景驍,一雙漾著淡淡憐惜的眼眸光彩流轉,那些在她面前會自動收斂的溫情,在不被壓制之後,也逐漸流淌出來,于無人知道的時刻,悄然擁抱了她柔軟的心髒。
景步 明白這一點,卻還是忍不住享受這樣能夠與他相互倚靠的時刻,珍惜此時的心情。
劉華有些怏怏地回頭看著景步 ,她的眼中光彩太暗淡,不知道還要多久,才能徹底從那場失去中走出來。
打破這有些僵硬的凝望的是景易發來的短信。
「媽!」那種惶恐來得莫名其妙,所以景步 竭力不讓自己表現得那麼奇怪。
景步 心里五味雜陳,悲痛、憤怒交織在心中,不知道自己應該用什麼樣的心情或態度來面對他。
「這些東西拿著也沒什麼用,送給你張阿姨好了,你也知道,你張叔叔人挺老實,一直以來也照顧我們不少。」劉華沒明白景步 的意思,事實上景步 自己都不確定自己的意思是什麼。
是自己自作多情了吧,他怎麼會……在乎她呢?
「好吧,你去吧,不過,注意安全!」最後幾個字讓劉華頓了頓,然後有些勉強地笑了一下,「放心吧,媽不是那麼不負責的人。」
就這樣……也足夠了。
景步 設想過自己最不應該的就是在景驍面前哭泣,因為他需要的是堅強,是足夠的能干和理智,而不是放任自己情緒的人。在他的身邊,就要做到他的要求。
上面的字句讓他心中隱隱燃起了怒氣,電話撥出去,他悄然又快速地離開了房間。
景驍馬上和喬維對話,又跟喬老爺子溝通,打算擴大搜索範圍,務必要把童聖愷那小子擰回來。
所有的一切好像都不是那麼重要了,工作和理智,全部被拋到一邊,他和她一同體會悲傷的含義,叩問自己的內心,這一切意味著什麼。
景步 默默地看著他,仰望著,像是仰望遙遠的蒼穹。
可是此刻听到他的話,仿佛有個小人在心中催促著自己,告訴自己可以的,可以在他面前軟弱,暴露自己無法承受的一面。在他面前,她是一個可以去依賴別人的女人。
然而他們不是,中間始終有太多的隔閡與差別。
景步 並不是怕自己被議論,甚至于自己現在面對了越大的困難對她來說越是一件好事,遭受痛苦讓她有一種贖罪的感覺,是一個贖罪的機會。但是考慮更多的是為了自己的父親。尹建國本就是個謹小慎微的人,他不愛出風頭,只專注于自己這個小小的家庭,現在他離開了,一定也想平靜地離開,不願意被太多人關注和在意。
忘記過去是一種背叛,景步 一定會牢牢記住這一切。
景步 只能說︰「你小心我才放心,早去早回吧。」
她們都是害怕去思念與回憶的人。
劉華出門去的時候,景步 的右眼皮跳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