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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六章 無路可逃

在曾漁三人的左側是起伏的山林,可馬蹄聲和腳步聲正從左側數里外那兩座山峰之間急驟而來,所以根本來不及去樹林那邊藏身,而在他們三人的右側,則是大片大片舒緩的灘涂和谷地,無遮無攔一直延伸至信江北岸,曾漁三人一時間進退失據,不知該往哪里躲避?

騎在驢背上的鄭軾朝左側積雪的山峰張望,心存僥幸道︰「不會這麼倒霉吧,避賊偏就遇上賊!」

話音剛落,又听到右側信江方向傳來隱隱人聲,顯然不是一、兩個人,而是有大群的人,曾漁驚疑不定道︰「這又是些什麼人,莫不是鉛山千戶所的官兵在剿賊?」

這個時候遇到官兵並不比遇賊安全,殺良冒功之事屢見不鮮,這是非之地離得越遠越好,曾漁跨馬、鄭軾騎驢、健僕來福撒開大腳丫子,三人往東北方向疾奔——

來福挑著衣箱和書篋,跑著跑著滑了一跤,書篋里的書散落在雪地上,來福慌忙爬起身去拾書,曾漁回頭道︰「先離開這里,若不是兵匪,等下再回來收拾不遲.」

鄭軾也叫道︰「來福,快跑。」

來福便將衣箱扛在肩頭,跟在曾漁和鄭軾的坐騎後面奔跑。

從左側山林沖出的騎馬和步行者來得甚快,十余匹馬和後面奔跑著的雜亂的人群很快就出現在山麓皚皚的雪地上,極是醒目,同樣曾漁三人也很醒目,很快被這些人發現,立即大呼追來——

曾漁扭頭看,見這伙人披簑戴笠,身上綁滿搭膊,手里執著長矛短斧,還有的扛著銅鋤鐵耙,大呼小叫,雜亂無章,這分明就是礦工、農夫、游民組成的賊寇啊——

來福步行,鄭軾的那頭棕黑色驢子也跑得不快,鄭軾氣喘聲促道︰「九鯉你馬快,先走,我若萬一有個好歹,老母妻小就拜托賢弟了。」

曾漁放緩馬步道︰「何至于此,弟自當與三痴兄共渡難關,莫慌張,少說話,更不要與賊人硬拼,賊人可誘之以利,我們委屈一時,定能月兌身,一切由弟來應付。」

說話間,曾漁帶轉馬頭,面對追來那群人——他干脆駐馬不走了,反正已走不月兌。

鄭軾也勒驢停下,看著漫山遍野而來的流寇,不禁心驚肉跳,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秀才遇到賊就要把命賠,他鄭式之可是上有老下有小啊,再看曾漁,似乎鎮定自若,是因為身有武藝嗎,可曾漁又不是呂布、張飛有萬夫不當之勇,面對這許多流賊,力敵肯定不行,難道曾漁有妙計?

卻見曾漁跳下馬,模出兩只小銀錠,左右看看,將兩只小銀錠丟到道旁一株禿樹下,用腳一碾,兩只小銀錠陷入雪地里,再伸腳撥雪掩蓋得不見痕跡,說道︰「就是讓路人撿去也強于給山賊搶走。」

鄭軾也要模銀子出來,曾漁道︰「碎銀就不必藏了,全無銀錢賊人也不信啊。」曾漁知道鄭軾只帶了幾兩碎銀,而他除了方才藏起來的十兩銀子也還有三兩多小銀。

幾個騎馬的流賊率先追過來,看清楚曾漁和鄭軾的裝束,為首那個騎著棗紅大馬、揮舞著短刀的賊寇狂笑道︰「好運氣,好運氣,兩個秀才送財來了,這是往上饒趕考的秀才吧,有馬還有驢,哈哈哈,這馬看著不賴,歸我了。」

另一個賊寇嚷道︰「馬歸二大王,驢歸我,驢歸我。」

另外幾個賊寇就凶神惡煞喝命鄭軾下馬下驢,準備搜身劫掠。

曾漁大聲道︰「有錢人一掃光,沒錢人莫要慌,貧苦人來相幫。」

幾個賊寇一愣,面面相覷,他們從福建一路劫掠到江西,士、農、工、商甚至軍戶都搶,遭搶的不是嚇得發抖不敢出一聲就是跪地磕頭哀求饒命什麼的,這個少年秀才倒是膽大,喊起他們義軍的口號來了,難不成喊這麼幾句就饒過你不成?

為首賊寇也不下馬,策馬昂首闊步到曾漁面前,居高臨下譏笑道︰「秀才,那你是有錢人還是沒錢人,貧苦人你是怎麼也算不上的。」

曾漁道︰「敢問有錢人和沒錢人又是如何區分?」

這賊寇見曾漁並不畏縮,還敢反問他,這讓他很不爽,喝道︰「你們秀才免徭役、食廩糧,賦稅擔子全壓在我等貧苦百姓頭上,這就該殺。」

曾漁叫道︰「可我是沒錢人。」

這賊寇冷笑道︰「你穿著大絨繭綢袍子,騎著高頭大馬,這是沒錢人?」

曾漁道︰「馬是借來的,勉強溫飽而已,怎麼也算不上有錢人。」

賊寇怒道︰「誰耐煩與你 ,老子說你是有錢人你就是有錢人!」命左右把曾漁衣帽給扒了。

曾漁舉手道︰「且慢,我是贛州興國三寮村曾氏後裔,我與張龍王有一面之緣,你們不都是張龍王部下嗎?」

三寮村曾氏是風水世家,在民間頗有威信,幾個上前要扒曾漁衣服的山賊見曾漁說得鄭重,一時也不敢貿然動手,轉頭問騎著棗紅大馬的匪首︰「二大王,張龍王是誰?」

手舉短刀的匪首盯著曾漁道︰「你識得我們漢飛龍王?」

曾漁面不改色道︰「名揚天下的七子詩社盟主謝茂秦與福建提學副使宗大人很有交情,在下曾從謝老詩人游,故與張龍王有一面之緣,當然,張龍王那時還屈為縣衙小吏,沒有今曰這般威名赫赫。」

自稱「漢飛龍王」的張璉曾是福建某縣小吏,這是曾漁听安仁知縣陳夢雷說的,這時就扯出來唬唬這些山賊——

這匪首听曾漁說什麼詩社盟主、提學副使煞有介事,半信半疑道︰「你不是說你是興國三寮曾家的子弟嗎,怎麼會在廣信府這邊?」

曾漁道︰「家祖由贛州遷居廣信府,就在這里安家了,幾位英雄若不信,可看我書箱里有一封信,正是在下要寄給漢飛龍王的書信。」說著,從馬背書篋里模出一張紙箋,遞給那個要扒他衣服的山賊——

這山賊不識字,接信茫然,轉身遞給騎馬的匪首,那被稱作二大王的匪首定楮細看,只認得開頭「漢飛龍王」四個字,其他的密密麻麻、曲里拐彎的字寫滿了一張紙,他都不認識,不識字還是自卑的,這位二大王「哼」了一聲,朝信江方向看看,將那張紙箋塞進懷里,吩咐手下道︰「先看押起來,等下再問話,我們先去迎接吳大王。」

一個山賊看著曾漁身上穿的大絨繭綢袍,問︰「二大王,要不要扒這兩個秀才的衣袍?」

二大王道︰「暫不要動他們,待會再說。」雙腿一挾馬月復,帶著一眾山賊呼嘯而去,騎馬騎騾騎驢的數十人,另有步行的數百人,浩浩蕩蕩,把地上積雪踐踏成一片污濁泥漿。

有五個山賊留下看押曾漁三人,為首山賊名叫彭老球,腰上纏著五、六條搭膊,沉甸甸的顯然都是搶來的金銀珠寶,彭老球手執利斧,一把奪過曾漁手中的馬韁,喝道︰「走,到七星觀去。」

另四個山賊朝江邊眺望,有人道︰「彭老球,先別急著回道觀,看大王搶了多少金銀再一道回去。」

彭老球也就牽了馬站在路邊觀望,曾漁吩咐來福去把那個散落的書篋收回來,來福答應一聲,放下衣箱就走,卻被兩個山賊用鐵耙抵住道︰「老實待著,小心一耙耙死你。」

曾漁指著半里外散落在雪地上的書籍道︰「那里有當年張龍王寫給在下的信,若是遺失,你們擔當得起嗎?」

幾個山賊方才見二大王說了暫不要扒這年少秀才的衣物,顯然對這年少秀才頗為客氣,要知道以前遇到的讀書人,二大王都要百般羞辱,以示讀聖賢書半點屁用沒有,彭老球這幾個山賊都是贛州龍南縣的游民,跟著吳平一路燒殺搶掠,卻並不知漢飛龍王張璉是誰,但看二大王的態度,這年少秀才應該是有點來頭——

彭老球就讓兩個山賊押著來福去撿書,這時看押曾漁和鄭軾的就只剩彭老球和一個臉有黑斑的山賊,黑斑臉山賊手里握著一把柴刀。

曾漁打量著四周,被彭老球牽著的蒙古馬黑豆背上有一根棗木棍,他若突然抽棍攻擊彭老球二賊,勝算極大,但大隊山賊離此不遠,他和鄭軾想逃也不易,還是忍耐吧。

來福很快抱了書箱回來,扁擔也被一個山賊拾到了,曾漁問來福︰「張龍王的信找回來了沒有?」

來福張大了嘴,搖頭。

這時,東南方向歡聲雷動,看來兩股山賊遇上了,很快就要返回來,彭老球咂巴著嘴道︰「這回定搶得個盆滿缽滿,都說河口富得流油啊。」

另一個山賊道︰「難說,有錢人怕被一掃光,先就逃了。」

鄭軾趁山賊爭辯之時,悄聲問曾漁︰「那信是怎麼回事?」

曾漁低聲道︰「早上給張真人寫信時靈光一閃,就在以前臨摹的籀篆(z厚,古代的一種書體。即大篆)體千字文抽出一張,添加了楷體‘漢飛龍王’四字,沒想到會派上用場,真是不幸啊。」

鄭軾想笑卻又笑不出來,這些山賊殺人不眨眼,現在落入賊手,凶險至極啊,早知如此就不去上饒趕考了,人生命運,著實叵測。

大隊賊眾過來了,鬧哄哄、亂糟糟,既有放肆狂笑聲,又有求饒哭泣聲,曾漁定楮細看,只見山賊分了兩隊,中間卻是一長串被反綁了雙手、被打得滿臉是血的百姓,約有兩、三百人,被山賊押著跌跌撞撞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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