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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蕭讓冷兔先出去。

冷兔看不出他的心思,急得咂了咂嘴,忍不住道︰「小侯爺,我實話實說啊——論相貌,您比寶貝小姐的那個哥哥要稍微差一點點,但那個神仙哥哥為人特別小氣,還和知秋姐姐鬧別扭,這會兒走得鬼影子都沒一個。哪像小侯爺您,為了知秋姐姐,四處奔波,還擱下那麼多公務,專門為她譯書。要換成是小的,我肯定是要小侯爺您這樣知冷知熱、真心實意的人,才不要那個什麼項寶貴!」

梅蕭「哈」一聲笑,仰起緊實俊美的下頜,望著羅帳,自顧自出神。

「牆里秋千牆外道。牆外行人,牆里佳人笑……笑漸不聞聲漸悄,多情卻被無情惱。」

冷兔听不懂他在吟哦什麼,最後一句听明白了。也不知剛才的馬屁有沒有拍到對方心坎里,這小侯爺不會就此心灰意冷,放棄追求吧?

「小侯爺,人心都是肉長的,誰能無情?這會兒項寶貴不在,您替知秋姐姐多做些事,機會難得,她一定會感動的。」冷兔追著哄勸。

梅蕭看也不看他。小兔崽子,算計到他頭上來了。

「行了!你當本侯不知?知秋她不會來求我幫這個忙的,你自作主張來哄我,本該將你交給知秋治一治!」

冷兔驚得渾身一僵。

梅蕭揮手叫他退下。「念你年少不懂,放你一馬。出城的事,叫曹掌櫃自己來跟我說。」

其實,這約等于是答應了。

冷兔松了口氣,喜孜孜退下,剛出了稜花交垂幔的門洞,梅蕭又幽幽的追了句話︰「以後听你知秋姐姐的話,不要再自作主張耍小聰明,否則,我再不饒你!」

「哎——!」冷兔歡蹦亂跳的應著,早溜得飛快。

——

冷知秋在書齋靜坐看書。

項寶貝托腮凝視著她,實在不懂為何這會兒她還能靜下心來看那些枯燥的文字?她就一點兒情緒波瀾也沒有?一點兒也不著急?

「嫂子,我答應和你回蘇州,你怎麼一點兒也不激動?不想著快點回去嗎?」

「你願意回去就好,不差這一兩日工夫。我對照這番文研究一下,說不定自己就能將最後一頁譯出來,小侯爺病著,不好再去煩擾。」冷知秋的眼楮在譯文和番書之間流連對照,隨口解釋。

項寶貝噎了一下。

過了一會兒,她撅起嘴重重嘆了口氣。

「昨晚那樣的事,嫂子你就沒什麼想法嗎?蕭哥哥他……他只要你一個人……他那樣瘋狂,好可怕……」

這回,冷知秋停住了,目光茫然怔忡,對著書案出神。

她也是個人,一個正值花季的少女,怎麼會無知無覺?和項寶貝一樣,她也深受驚嚇,雖然驚嚇的具體內容不一樣。

天氣漸熱,人心煩躁。

心煩之余,冷知秋也來了脾氣。「我能有什麼想法?知秋不是物品,豈能想要便贈了他?這回要出城,還要求他——原本可以早些就走,都是被你耽擱的,這出城的事,你去求小侯爺吧。」

項寶貝見她這麼多日子都好好等著,很有耐心,這會兒卻發了脾氣,埋怨起來,不由得也惱羞成怒。

「你既那麼想回去,就該將我綁了回去!現在我好不容易下決心回家,你又不肯去求蕭哥哥,我看你就是自己個兒想留在京城!」

冷知秋猛抬頭盯著項寶貝,蛾眉揚起,眼中是兩簇從所未有的冷火。

什麼叫好心當驢肝肺,這回算見識到了!

「你說我該綁你回家?項寶貝,你不是我冷知秋的兒女,需要我如此管教麼?!何況,我綁你回家,你又該如何恨我?你昨晚闖禍,你是害怕了,你可以坐在地上想哭就哭;你有沒有想過我的感受?我比你還小一歲!你當我不害怕嗎?」

冷知秋的眼眶紅起來。這麼多日子以來,她憋著,把所有事情都淡化,想著得過且過,想著船到橋頭自然直,這些都不過是在給自己打氣,細想想,又豈能沒有一丁點委屈?

項寶貝扁著嘴,又要哭了。嫂子真的生氣,她頓時感到心慌無助,無地自容。

不遠處,由興兒扶著,正在緩步走來的梅蕭停住腳步。

冷知秋生了一會兒氣,看項寶貝想哭又不敢哭出來的樣子,她那繃起的雙肩慢慢松了下去。

一聲嘆息。「你哥哥將你托付給我,全心信任,我亦是應承下來。既答應了,原不該再埋怨,對錯都有我的責任。只是,寶貝你不該如此不懂事,不僅僅是我,還有你爹娘,都在為了你的事而煩惱,你除了想你自己的事,想你的蕭哥哥,心里還有沒有別人?」

項寶貝撅著嘴,苦著臉,垂眸不吭聲。嫂子好凶,好嚴厲……比哥哥還會壓人。

「好了嘛,其實,我也不是只想著我自己和蕭哥哥啊,我也很替嫂子你和我哥哥擔心的,只不過擔心沒用,幫不上忙呀。」

冷知秋瞪眼無語。

姑嫂二人把話說開,怒氣也發了,安靜下來,互相看看,才發覺,彼此都不過是身單影弱、不識世事滄桑的小女子,竟然就這樣孤零零闖進龍潭虎穴一般的京城,說來真是連自己也不敢相信了。

「嫂子,我回蘇州後,要好好給小姐妹們吹一吹京城里的事,羨慕死她們。」項寶貝托著腮幫子,想遠了。

「能不能離開,還不一定呢。」冷知秋想著昨晚梅蕭拼命喊她名字,死死盯著她的樣子,頓時不寒而栗,他不會不放她走吧?「小兔去了這許久,怎麼還不回來?」

她還等著冷兔回稟梅蕭的態度呢。

——

冷兔卻早已離開紫衣侯府。

他一得到梅蕭的首肯,立刻先把消息遞到鳳儀樓曹細妹處,這才拿著曹細妹寫好的銀契、書信,得意洋洋往紫衣侯府趕回。

紫衣侯府。

梅蕭在書齋外站了良久,才由興兒扶著,又回了集星館。

他知道,冷知秋現在一定不想見到他。這會兒過去糾纏,只會讓她更加心煩。他可以等。

但有個罪魁禍首,他絕不放過。

「興兒,去把李秀之女帶來的婢女、太醫全部抓起來,嚴刑拷打,問出她的真實病況,以及昨日用藥的證據,畫好押,就呈上來。」

……

這一鬧,紫衣侯府哭聲慘叫連天。

冷知秋和項寶貝要去看究竟,卻被攔在書齋,只叫她們安心看書,依然端茶送水,伺候周到。

另一邊,李美姬嚇壞了,匆匆忙忙逃出去,先去找父親曹國公救命,卻不料曹國公早朝後,就留在宮中「陪皇帝說話」,一直沒回府。

李美姬心慌意亂,又瞎撞到令國公府,請老夫人紫衣公主幫忙。

令國公梅涼和曹國公李秀是多年老友,雖然皇帝突然對曹國公很不滿,紫衣公主還是隨著李美姬走了一趟紫衣侯府。

紫衣公主原以為她的寶貝兒子就是偶感風寒,有醫術高超的太醫伺候照顧著,她根本沒放在心上。沒想到,到了集星館一瞧,兒子原本玉人兒一般,竟落得滿身傷痕累累,憔悴支離,風吹就倒的樣子。

她這一陣心疼,差點沒背過氣去。

等緩過神,先揚手就打了李美姬一耳光。「賤人!你就是這麼服侍你夫君的嗎?!」

李美姬捂著臉噗通跪倒,嚇得淚珠在眼眶里打轉,就是不敢掉下來。

「兒媳知道錯了……娘,是、是那個冷知秋害的……是她把小侯爺害成這樣……」

梅蕭抱著一條小棉褥坐在躺椅上,半眯著眼楮看母親和李美姬。

听到李美姬的辯解,他才睜開眼楮,推開來喂藥的婢女,好笑地問李美姬︰「你不覺得這話應該在回侯府前,就先告訴我母親嗎?正所謂惡人先告狀嘛。如今,我就坐在這里,你把本侯當聾子嗎?」

李美姬懼怕的直縮身子,躲開視線不敢看梅蕭。

「妾身、妾身說的也是事實……若不是因為冷知秋那個蕩婦,侯爺您怎麼會不*惜自個兒身體,怎麼會自己跳進寒水潭……」

紫衣公主很吃驚。

「怎麼回事?!蕭兒,那個姓冷的船商小婦人,怎麼會在這里?你又為何自殘身體?真是豈有此理,不像話!」

梅蕭沉下臉不答,卻對外面侍立的侍衛喊︰「來人,將李氏綁了,篦她的舌頭!」

篦舌頭,就是拿篦子刮舌頭,篦齒細密潤滑,刮在舌頭上,又癢又痛,又痛又癢,這種刑罰會折磨得人發狂,卻不會留下重傷,篦個幾百下也不會死,但受刑的人卻寧願去死。

李美姬嚇得尖叫起來。

紫衣公主臉上變色,兒子這是要做什麼?「蕭兒!她是你妻子!她說了那小婦人幾句,你就這樣對她?」

「娘,孩兒平生最恨李氏這種長舌婦,您一向疼*兒子,怎麼替孩兒娶了這樣一個貨色?」梅蕭臉色淡然。

侍衛們進來按住李美姬,拿眼神征詢紫衣公主和梅蕭的確認意見。

梅蕭揮手。

侍衛們立刻動手拖走李美姬。

「啊——不要!救命啊!侯爺饒了妾身吧……」

李美姬的聲音很快遠去。

紫衣公主終于忍無可忍,怒火滔滔,一拍椅子扶手,指著梅蕭罵道︰「美姬是你的妻子,她不來管你的家事,誰來管?這也叫長舌?還以為你在外面游歷許多年,能有長進,不料你竟越發不像話!竟去招惹有夫之婦,還帶回家來攪得雞犬不寧!」

罵著罵著,她就氣急捶胸,幾個女侍忙上前扶她坐下,給她捶背揉胸。

紫衣公主卻咬牙切齒命令︰「來人,去,去給我把那個不要臉的賤婦人帶過來,我倒要看看,是個什麼狐媚模樣!」

梅蕭一把掀了小棉褥,站起身喝止︰「你們誰敢去?!」

他原本就沒有梳頭,這會兒披散著發,長袍也沒有系玉帶,隨著動作,一起飛揚亂舞,驚得眾人都不自覺低頭。

沒人敢動作。

紫衣公主目瞪口呆。「蕭兒你……」

「娘,我的事,以後您少管,尤其是我和知秋的事,誰也不準插手!否則休怪我梅蕭無情。」

「你、你這逆子!難怪京城里人人說你紈褲不孝、野性難馴,我,我怎麼生了你這麼個孽障?!」紫衣公主指著梅蕭,手指直發抖,抖得太厲害,無名指上紫金雕花的護指掉了,落在地上。

一個婢女正要去撿,紫衣公主卻一腳踩在那名貴的護指上。

掉在地上的東西,她從來不撿!順帶,就給那婢女一個耳光,下賤低等、沒見過好東西,撿破爛的玩意兒,留在侯府就是掉侯府的價!

恰在這時,門上來報︰「小侯爺,鳳儀樓的女掌櫃求見。」

梅蕭讓曹細妹在侯府最外面的門廳里等著,叫門子不要放她進園子里。他不希望冷知秋看到曹細妹,以她的聰明,必定猜到他賣人情給曹細妹,到時候難免又要心堵。

紫衣公主還要訓斥,興兒拿了血跡斑斑的供狀來,呈給梅蕭。

梅蕭嫌髒,不接,叫興兒讀給紫衣公主听。

「李氏家帶的太醫胡庸供認︰李氏素來有些月信不規整,別無病癥,這幾日命他開了些發汗的方子,才把自個兒吃得體虛氣喘,臥病在床。昨日,又叫他配了逍遙露……」

念到這里,興兒體貼的給紫衣公主解釋︰「公主殿下,逍遙露就是一種藥,藥性比尋常的還要猛烈十倍……」

還沒說完,紫衣公主已經漲著臉甩了他一巴掌,讓他閉嘴。

她一個尊貴的公主,豈能听這些髒東西?那李美姬也真是叫她吃驚,國公嫡女,大家閨秀,竟然曉得用這樣可恥下流的手段,真是世風日下!

梅蕭哼了一聲,叫興兒繼續念。

——

當日,繼遣散眾姬妾之後,紫衣侯府又遣走了好一批人,都是曹國公嫡女李美姬帶來的家奴,李美姬也被送回了曹國公府。

紫衣侯府頓時顯得空曠安靜。

冷兔回來找到冷知秋和項寶貝時,梅蕭正在大門前廳和曹細妹談珠釵的事,以及送人出城的事。

冷兔笑嘻嘻對冷知秋道︰「知秋姐姐,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你要先听哪一個?」

冷知秋沒回答,項寶貝搶先嗆聲︰「你再不來,我們可都走了!去了老半天,我們還沒發火呢,你倒好意思賣關子?」

「又不要你听。」冷兔走過去擠開項寶貝,坐到冷知秋對面,湊過頭去看她寫的字,忍不住贊嘆︰「知秋姐姐你的字和你的人一樣好看——不像有的人,字寫得像毛蟹,人也跟毛蟹似的。」

項寶貝懊惱得跳腳,月兌下一只繡花鞋拍在冷兔背上。

「混蛋,說什麼呢!打死你這小兔崽子!」

冷知秋受不了的停筆,扶住額頭等他們鬧。

打鬧了好一會兒,冷知秋問︰「可以說了嗎?好消息,壞消息?」

冷兔躲到冷知秋身邊,揪著她的衣袖,滿臉認真︰「還是先說壞消息吧。知秋姐姐,太子想把你扣留在京城,說是要對付那個小氣的神仙哥哥。」

「嗯?」冷知秋吃了一驚,心情頓時不太好。

項寶貝本來還在追打冷兔,聞言也頓住,困惑不解的撓頭,尊貴的太子殿下為什麼會認識嫂子和哥哥?好奇怪。

冷兔接著說好消息︰「好消息嘛,就是剛才我出去玩,路上踫到鳳儀樓的女掌櫃,她听說你就要回蘇州,也不管她遠親的事了,急著要訂香囊,連訂金銀契還有書信都立馬準備好,交我帶給知秋姐姐你。」

冷知秋接過書信和銀契看,果然將香囊數目、要求都寫得分明,價錢由冷知秋來定,一百兩訂金銀契上蓋了鳳儀樓的紅印大戳,真是豪爽。

她覺得有些奇怪,但心思不在這上面,只嘆了口氣︰「哪里就要回蘇州了?回不回得去還是未知。」

令三人都感到意外的是,直到了黃昏天黑,侯府的婢女伺候了晚飯,都沒見梅蕭過來。

冷知秋忍不住問︰「小兔,小侯爺病得很重?」

冷兔搖頭道︰「看著是挺嚴重,不過我看也不至于下不了床。」

「蕭哥哥……」項寶貝頓時愁苦了眉眼。

三人吃完飯,準備離開回西直門小院休息。

冷知秋突然覺得深深羞愧。因為受驚害怕,只顧著避開梅蕭,卻沒想過,平白無故住了他西直門的小院,又叨擾他三天,好吃好喝伺候著,如今他被寶貝害了(其實也有自己的成分在內),病得嚴重,自己這姑嫂二人卻連探望也沒有,拍拍就走,似乎說不過去。

「我們還是一起去看看小侯爺吧,不然于心不安。」她喃喃道。

听說是一起去看望,項寶貝頓時眼楮一亮,拍手道︰「好好好,一起去看看。」

——

冷知秋收拾好譯文書卷,抱在懷里,三人走到集星館外,卻正踫到滿臉春威怒色的紫衣公主。

紫衣公主身邊四大女侍,個個眉高眼低。

冷知秋等三人都不認識紫衣公主,紫衣公主也不認識這三個人。但看三人奇怪的搭配組合,紫衣公主就猜到了幾分,頓時更加滿臉怒容。

她抬高了眼角,掃視三人,最後,目光停在冷知秋臉上。雖然天色黑,集星館門口的琉璃燈照得朦朦朧朧,但也不能掩蓋這看上去年齡尚小的小媳婦之美,那綽約風華、驚鴻之色,饒是紫衣公主見過美人無數,也暗自心驚。

「你姓冷?夫家是一個姓項的船商?」

語調雖然傲慢不屑,但並不像李美姬之流,嘴上叫的響,底氣並不足。這個紫衣公主的底氣可是很足的。

冷知秋不知道哪里得罪了這位不認識的貴婦,想著從梅蕭房里走出來,必然是梅蕭的長輩親戚,也許是梅蕭的母親?心里有了這種揣測,便猜這貴婦大概听到什麼嚼舌根的話,左右離不開梅蕭和她之間那點莫名其妙的糾纏。

「回夫人,民婦正是。」冷知秋行了個平常的禮,坦然應答。

「賤人!」

「啪!」

紫衣公主一得到確認,根本無需多話,直接就甩巴掌,一耳光扇在毫無防備的冷知秋臉上,頓時,吹彈可破的細女敕面頰上現出五個紅指印,還被一只尖尖的護指給劃破了一道細血痕。

這是生平從所未有之事。

冷知秋沒有去捂住臉頰,而是錯愕的盯著紫衣公主。驕傲跋扈的貴婦小姐也不是沒見過,卻都不及這位紫衣公主十分之一,她那驕傲是在骨子里浸泡了多年,自然散發,根本無需做作。

項寶貝驚呼一聲︰「嫂子!死老太婆,你敢這麼打我嫂子?!」莫名其妙就動手打人,太過分了!

喊完她就掄拳頭要沖上去打紫衣公主,那四個女侍立刻圍上前,準備「伺候」項寶貝。

冷兔忙扯住項寶貝。急死個人喲,傻大妞真沒眼力,看不出這貴婦身份嗎?那是能隨便打的嗎?

他扯起嗓子高喊︰「小侯爺,小侯爺,知秋姐姐挨欺負了!」

卻沒想到,此時此刻,梅蕭正坐在軟轎里,裹著小棉褥子咳嗽,到了南城門,給準備離京的錢多多疏通關卡。

冷兔喊了兩嗓子,沒見回音,暗叫不好。

紫衣公主這時候更來氣,居然還想著喊她兒子出來,難不成想讓她的好兒子為了一個有夫之婦和他親娘干仗?豈有此理!

「來人,將這幾個下作的賤民亂棍趕出去!以後誰敢再放他們進來,我就要了誰的命!」

頓時跑出來十幾個帶刀侍衛,手執手臂粗的皂棍。

他們一看是冷知秋等人,頓時愣住,不敢動手。這三個是小侯爺的上上賓,來去比曾經的李美姬還自由方便,一直對他們伺候殷勤,怎麼突然要「亂棍趕出去」?

「怎麼?還不動手?」紫衣公主勃然大怒。

冷知秋從驚愕中回過神來,伸手模了模臉頰上**辣的地方,模到一絲血跡。

「天子腳下,王法昭昭。夫人,你不問青紅皂白就動手打人,是要仗勢欺人麼?」冷知秋頭一回見項沈氏,覺得很氣惱;但和這紫衣公主比起來,那真是小巫見大巫,天下就有這麼不講理的人!真恨不能立刻反抽她一巴掌,將她那張從里到外都流著傲慢血液的臉打低下來。

紫衣公主哼哼著冷笑。

「仗勢欺人?小賤蹄子居然還敢來頂嘴。哼,哼,你一個有夫之婦,勾引我兒子,別說我要趕你走,便是將你打殺了,也不為過!」

「民婦倒是不想勾引什麼侯爺,如果侯爺肯放行,我等早就離開京城,絕不再踏入這侯府半步!」冷知秋壓著火,不想和這種貴婦說理,有理也說不清,平白挨了一巴掌,就當還了梅蕭的招待之情,這貴婦面目可憎,不如就順勢讓她繼續可憎下去,讓她動手,「趕」他們出京城。

紫衣公主被她那軟軟的傲氣刺激得臉色發青,這小婦人是在嫌棄蕭兒,是反咬一口,說蕭兒糾纏她?堂堂紫衣侯,當朝最有權勢和前途的大好青年,需要去糾纏一個船商的妻子?說出去,還不被全天下的人笑掉大牙?

「賤人!賤婦!氣死我也!」紫衣公主又喘不過氣來,揪著心口直翻白眼。

四個女侍連忙給她捶背揉胸,急著傳叫太醫。

紫衣公主沖著十幾個侍衛怒道︰「立刻,馬上,把他們給我趕出去,趕出京城,亂棍趕出去!」

侍衛之一不安的稟告︰「老夫人,將他們趕到城門就要過辰時了,過了辰時,一律禁止通行,就是國公大人的令符也不管用。」

「噢,氣死我了……」紫衣公主差點暈過去。

冷知秋反倒笑起來,「您也別氣了,這會兒將我們先趕出府,明兒再趕我們出城不遲,您先忍忍,也就一個晚上的工夫,睡一覺就過去了。」

「嗷——」紫衣公主氣暈了過去。

「太醫太醫!」女侍們急喊。

另有一個女侍對侍衛們怒道︰「還不快將他們亂棍趕出去?!」

侍衛們見公主氣昏過去了,也不敢再怠慢,忙揮舞著皂棍驅趕。

為了表明真的在遵從紫衣公主的命令,這些侍衛的皂棍是真的揮打向冷知秋等人,只不過盡量挑冷兔揍,另外兩個女子,就盡量避開。

冷兔挨了兩棍子,痛得嗷嗷慘叫,嫌冷知秋跑得慢,急著叫︰「快點,快點,哎喲!」

項寶貝拉著冷知秋的手臂,她跑得快,將冷知秋扯得差點摔倒,沒辦法,只好干脆將嫂子背了起來,這才加快了腳步,一路跳著腳,逃出了紫衣侯府。

項寶貝放下冷知秋,呼呼喘氣,冷兔一坐在地上,揉著挨棍子的地方直叫疼,冷知秋鬢斜發亂,模了模蝴蝶簪,還在,再一看懷里,「哎呀,那冊譯文跑丟了!」

「哎呀嫂子,不要那勞什子了,咱們好不容易跑出來,快走快走,趕緊回你那邊小院,我要喝口水,渴死了!」項寶貝叫嚷著,拉著冷知秋往西直門方向走。

——

回到西直門小院,張六早就等得焦急,四處去找他們,門上用黃泥涂了兩個歪歪扭扭的字︰「在找」。

項寶貝咕噥道︰「怎麼哥哥的屬下會寫字?」

冷知秋抽了抽嘴角,無語的開鎖進屋。找個機會一定要問問項寶貴,為何要裝作目不識丁?

三人狼狽的坐定,互相看看,都覺得又氣又好笑。

冷兔問︰「知秋姐姐,你說,明天那個小侯爺的老娘會怎麼趕咱們?又是‘亂棍趕出去’嗎?那可真吃不消,那些人的棍子全長眼楮,盡挑小兔崽子我打。」

「噗嗤——」冷知秋和項寶貝忍不住笑得趴在桌上。

冷知秋抽了口氣,捂著左邊臉頰呲牙,因為笑,把結了薄痂的那道細小傷口扯裂開了。

三人洗漱過了,等到張六回來,把事情又說了一遍。

張六怒道︰「那老娘們敢打少主夫人?!小爺今晚去剃光她的眉毛!」

三人頓時又忍不住笑,冷知秋捂著臉道︰「算了,因這一個巴掌,我也不覺得欠了梅蕭。咱們出京城要緊,不要再節外生枝。」

張六還是不太甘心,捏著拳頭憤憤道︰「等把你們送回蘇州,我一定叫那老娘們吃點教訓,不然少主回來一定要不高興了。」

「打來打去就高興了嗎?別忘了,梅蕭和你的少主是好兄弟好朋友,你去教訓梅蕭的母親,我夫君未必高興。」冷知秋說完,不想再提,打著哈欠道︰「今日大家都乏了,趕緊睡吧,明日收拾好包袱,等著‘亂棍趕出京城’。」

……

冷知秋回到房中,拿鏡子照了照左邊臉頰,有些腫了,那條細血口子橫斜在臉頰正中,像一絲紅花蕊。

想不到梅蕭那麼隨性溫柔的脾氣,其母居然如此驕橫跋扈,公主果然是不一般啊。

她要是知道,就那半天工夫,紫衣公主總共扇了三個人的耳光,就該更加要感慨了。

正月兌了外衣準備上床睡覺,卻听急促的拍門聲。

張六去看了看,便閃到冷知秋房外,沉聲稟報︰「少主夫人,是紫衣侯,就帶了兩個侍衛。」

冷知秋愣了一下,人家是這院子的正主,不管什麼事,總不能關在外面。

「讓他進來吧,他才是這里的主人。」

說著她就去拿外衫,套回身上。

張六猶豫著去開了門,卻立刻隱遁在暗影中,不想撞見梅蕭,省得尷尬。

梅蕭疾步沖進院子里,不知冷知秋住在哪一間,只好喊︰「知秋,知秋!」

三個屋子的門都開了,項寶貝先喊︰「蕭哥哥你來了……」後面卻又不知該說什麼,便傻站在門口。

梅蕭不理會她,直接沖到冷知秋面前,臉色惶急煞白。

「對不起,我在外面辦事,不知道我娘她這麼對你,知秋,知秋……」他盯著冷知秋的臉頰,心痛全寫在了眼底,伸手就要撫上那微微紅腫的五指印,還有那一道細傷口。

冷知秋低頭避開,自己伸手捂住。

「不礙事。這麼晚了,小侯爺您還病著,趕緊回去休息吧。」

他是真病著,瞧他那氣喘吁吁、臉色煞白的鬼樣子,就像月兌了半條命。

梅蕭心里一陣悲哀,母親這一巴掌,把他的努力爭取全打沒了,看著她近在咫尺,知道她可能明天就要離開,他想抱一抱她,卻都不敢,抬起雙臂又頹然放下,怕她生氣讓他更加陷入不堪。

「知秋,對不起。」似乎只有說這一句。

冷知秋被他堵在門里,既出不去,又不好退回臥房內,夜風將他身上的衣袍卷到她身上,令她十分尷尬。

「咳,那個,小侯爺能不能去堂屋里說話?」

她瞅著有沒有什麼空隙可以鑽出去,又想張六這廝怎麼不來護「少主夫人」了?他不是一向很緊張有男人靠近她的嗎?這會兒躲哪兒去了?

梅蕭看她的眼神,便知她心里在想什麼,微微側身,放她出去,故意讓她從身前緊擦著走過,帶一縷幽香飄然在鼻息之間,這大概也就是他能爭取的唯一一點微薄幸福。

冷知秋握著小拳頭放嘴前清咳,腳步飛快。

看冷知秋和梅蕭走進堂屋說話,項寶貝不由得也踅了進去,倚在門框上怔怔的瞅梅蕭。

冷兔不湊這個熱鬧,他身上還疼著呢,趕緊睡覺,養足精神,明天才好跑快點,省得又挨揍。

堂屋里。

冷知秋和梅蕭相對而坐。

「小侯爺,您別說什麼對不起,這不關您的事,我們這幾個人叨擾了許久,害您生病,我們才該說對不起。」

她不等梅蕭開口,抬手示意他听她繼續說。

「京城的事差不多都已了結,只有出城困難。您母親聲稱明日要將我們趕出去,反倒是個機會,太子殿下他也會給您母親面子,不會攔阻。只是——」

她看著梅蕭的眼楮,認真的問︰「小侯爺您不會出面攔阻吧?」

梅蕭笑起來,笑得幾分淒涼。

「知秋,至今你都不了解我。我若想不擇手段得到你,你早就是我的人了……何必等到這時候再來攔阻?別的不敢指望,只求你以後別再喊我小侯爺,叫我一聲令蕭,可好?」

令蕭是梅蕭的字,他使用化名,就是隨便找了個姓氏,搭了自己的字做名姓。

冷知秋垂眸想了想,他當得起這情分。叫小侯爺是禮俗尊敬,畢竟她是民,他是官,但既然梅蕭自己開口要求了,她也大可不必再扭捏較真。

「好。」

「現在就叫。」梅蕭催促,星眸亮晶晶的,終于有了神采。

「……呃,令蕭。」冷知秋又卷起小拳頭放嘴邊清咳。

項寶貝皺起眉道︰「那我以後也不喊蕭哥哥了,也叫你令蕭成麼?」

「……」梅蕭傻眼。

說了不多久,冷知秋直打呵欠,又催促梅蕭快回去。

梅蕭期期艾艾,無奈起身離開,送到門口,他又突然一拍額頭,「知秋,明日一早先等等我,我有東西給你。」

「嗯?」

——

次日一早,冷知秋等人早就準備好行李,冷兔又去燒了一鍋叫花泡飯,一人一碗吃得熱乎乎,項寶貝原本還很嫌棄,吃了兩口,發覺味道還不錯,便也吃了個干淨。

「小兔崽子,誰教你燒的?」項寶貝揚著眉梢問。

「這還用教?多做兩次就會了。」冷兔有些得意。

項寶貝正要抬手打他,突然想起冷知秋不會做飯燒菜,便笑話起她來︰「嫂子,連他一個男孩子都燒兩次就會做飯,為何你就是不會呢?你可真笨!我哥哥怎麼娶了你這麼不賢惠的妻子,唉!」

冷知秋抿唇不語,心里突然一動。之前還想著送什麼禮物給項寶貴,不如學著燒一桌菜給他?

正想著,一個紫衣侯府的小廝急匆匆趕來,將冷知秋遺落在侯府里的那些譯文遞給她。

紙張已經全部精心裝訂成冊,加了封皮,封面上「干花格物」四字,是梅蕭的筆跡,不同于當代文士的娟秀典雅,他的字雖然雅致,卻很有鋒芒,並不溫婉。

冷知秋將書收進包袱,問那小廝︰「小侯爺人呢?」

小廝答道︰「小侯爺還有件東西要送給夫人,這會兒親自去取了,生怕趕不及,就讓小人先來送這本書。」

他話音剛落,外面腳步聲雜沓,果然是「趕不及」。

紫衣公主親自坐了馬車,帶著一群全副武裝的侍衛,手持皂棍殺到小院,也不下馬車,就坐在里面冷冷的下令︰「你們給我見人就打,把這院里的賤民全部亂棍趕出京城!尤其是那個長得好看的小娼婦,使勁給我打!」

那些侍衛可不是紫衣侯府的,他們都是紫衣公主自己豢養的近身護衛,這次下手可就沒昨晚那麼輕了,還沒進來,先把大門給砸爛了。

張六一把背起冷知秋,當先就跑。

他本來可以出手把這幫侍衛打得滿地找牙,但冷知秋等人要借這陣仗出城,他也只好忍著。

冷兔拉著項寶貝的手,拔腿緊跟。

棍棒緊跟著招呼向他們。

張六跑得飛快,冷兔和項寶貝卻都挨了兩棍子,疼得呲牙咧嘴直罵娘。

兩人比著誰罵的更狠,罵到城門下,嘴都干得冒煙了。

項寶貝甩開冷兔的手,啞著嗓子道︰「你,不行,不如我罵的狠。」

冷兔也啞了嗓子道︰「你,女孩子,嘴巴好髒。」

紫衣公主的馬車隨後到了,拿出令國公的兵符,喝開城門,又叫侍衛們繼續追打,「將他們趕出京城十里之外!」

「啊?!」冷兔和項寶貝臉色頓時黃了。

還要跑十里路?那還不得活活累死?

沒有時間猶豫,棍子就在後,他們只能拔腿就跑。張六背著冷知秋早就跑遠了。

城門在他們背後緩緩合上。

一匹飛騎插著太子的令旗急沖向城門,令牌官大聲喊︰「別放走了他們!」

正要坐馬車回令國公府的紫衣公主勃然大怒,一把掀開簾子,喝道︰「本宮趕出京城的賤民,太子緣何與我這姑婆作對?!」

紫衣公主是皇帝最小的妹妹,也是唯一還活著的妹妹,當朝太子的輩分小,是皇帝的孫子,所以,朱鄯應該叫紫衣公主姑婆,雖然梅蕭其實比朱鄯還小兩歲,但論起輩分,也算是朱鄯的表叔。

那令官見到紫衣公主,吃了一驚,不敢造次,下馬跪著稟報︰「公主殿下,太子吩咐攔住一個叫冷知秋的女子,要將她帶進宮里軟禁……」

沒等令牌管說完,紫衣公主已經怒不可遏。

「混賬!那小娼婦竟然連太子也迷惑了麼?你回去,告訴太子,人我已經亂棍趕出京城,他要是敢和蕭兒一樣糊涂,老身就去皇帝面前說理!」

——

出了京城一里,張六就不走了,放下冷知秋,撮指在嘴邊打了個響亮的 哨。

過了一會兒,一個臉皮像包公一樣黑的少年駕了馬車得得趕過來。

張六招呼︰「包十八,這是少主夫人。」

包十八黑不隆咚的臉也看不出表情,瞅了瞅冷知秋,悶不吭聲的下車,將馬車交給張六,便點點頭走了。

冷知秋剛準備打招呼,包十八已經用背影對著他們,她也只好訕訕的放棄。

這時,冷兔拉著項寶貝跑了過來,兩人都是狼狽不堪。

張六松了松筋骨,伸伸胳膊踢踢腿。「現在已經出城,可以揍這幫孫子了。你們先上馬車。」

說著他就扯了條手帕,系在臉上,迎著追兵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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