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聲音一響起,項文龍和項沈氏頓時變了臉色。這麼多年過去了,盡管听說她過得有些狼狽,卻原來說話語氣半點沒變,還是那麼驕傲,凜然高貴。
山羊胡子老金忙迎到轎前,躬身回稟︰「大夫人,他們是老爺今日邀請的西城項家人,不識好歹的緊,尤其是那個潑婦,刁蠻無禮。」
轎子里一陣沉默,本來伸出一半的腳也縮了回去。
後面轎子里的人倒先下來了。一個相貌俊秀的女子攙扶著一個滿身綾羅綢緞、富態的中年婦人,身旁還跟了兩個丫鬟模樣的小姑娘。
老金立刻堆滿笑容作揖打躬。「胡太太、女乃女乃,一向可好?」
「好什麼呀?這陣子萬歲爺龍體不安,我家老爺也是萬歲爺他老人家的臣子,沒一天不擔憂操心的。他不安生,我們這些女人也安生不了。」胡夫人拿捏姿態的長吁短嘆。
「是是,胡大人一方父母官,憂國憂民,小民奴才們哪里能夠體會其中辛苦?太太、女乃女乃快請里面喝茶。」老金點頭哈腰不已。
胡夫人卻不立刻進大門,而是叫軟轎先進去候著,她和兒媳婦走向項家三口,眼眶慢慢睜大,一驚一乍的拍胸口道︰「哎喲天爺爺,我道是看花了眼,看見什麼唱大戲的草台班子,原來是種花的那位大姐兒,你這是把全部家當都穿在身上了嗎?」
項沈氏一瞪眼要發飆,被項文龍拉住,悄悄在她耳邊說了句什麼,她只好狠狠跺了一腳作罷。
「嘁,低門小戶,就是上不了台面呢。」胡家兒媳婦「噗嗤」一聲笑出來,娟秀的臉龐上,寫著深深的「鄙夷」。
「既然我們是低門小戶上不了台面,卻不知錢府為何將兩位貴人與我們項家同一天、一塊兒請來做客?」冷知秋淡淡反問。
胡夫人臉上的笑容僵住,扭頭訓斥兒媳婦︰「沒事就少說話!」
胡家這對婆媳,互相攙扶著,做出親密無間的樣子,仔細一看卻不難發覺,兩個女人的身體都是僵硬疏離的。
冷知秋站在項沈氏身後側,疏疏淡淡,但二人的神色卻很自然。
胡夫人的注意力從項沈氏身上轉移到了冷知秋。听說項家娶了個識文斷墨的兒媳婦,相貌一等一的好,真是聞名不如見面,這真人竟比傳說的還要出眾風流!
不怪傳聞不夠詳實,只怪語言太蒼白,實在難以描繪冷知秋的風采之十分之一。和冷知秋相比較,自家兒媳婦頓時就成了爛菜幫子——不值一看呀!
「這莫不是……冷景易先生的閨女,知秋?」
冷景易在給胡夫人的獨子胡登科做西席,胡一圖因為孔令蕭的緣故,對冷景易十分恭敬客氣,所以,胡夫人自然也不敢低看了冷知秋。
冷知秋給胡夫人施了個禮,答道︰「是的,妾身現在是項家的媳婦兒。」
听她特意點了「項家兒媳」這層身份,胡夫人倒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剛才嘲笑項沈氏,等于也壞了冷知秋的面子;壞了冷知秋的面子,也就影響了冷景易和胡家的良好關系。
「呵呵,乖孩子真是秀氣,嫁進項家也有個把月了吧?」胡夫人訕訕笑著。
「兩個多月了。」冷知秋糾正。
「哦,日子過這麼快呀!哎,也是呢,明兒就是清明節了,今年該在夫家祭祖吧?」胡夫人端詳著冷知秋的一言一行,暗嘆不愧曾是御史之女,端莊大方,即使衣飾簡單,氣韻卻比在場的所有人都穩。
「正是。」
「哦,不過……听說你那夫婿常年在外,你一個人歸寧,又要孤零零陪著公婆去祭祖,真是蠻可憐的。」胡夫人半真半假的拉過冷知秋的手輕撫著,「手生得真細致,白白女敕女敕的,原該是個有福氣的人,唉,可憐的孩子。」
她那一臉慈愛同情,讓冷知秋渾身難受,更讓項沈氏火大得不行。
「胡夫人你站外面說了這麼久的廢話,口渴不渴?趕緊進去喝茶吧,別人還以為我這小門小戶人家臉皮厚,非要攀高門,拉著胡夫人聊家常呢!你說我們怎麼擔當的起?」
官太太又怎麼了?她沈小妹從來就不怕死!項沈氏一把扯回冷知秋的手。
「放肆!」胡夫人惱羞成怒。
平日里貴婦人們聚一起,哪個不是把她圍在最中間吹著捧著?這項沈氏竟然不把她放在眼里,真是可惡。
項文龍一看官太太真生氣了,怕她翻臉欺負妻子,忙道︰「胡夫人,內人說話直率,不過也有三分道理。您是官親,堂堂知府夫人,封了誥命的,站在大門外這許久,于禮不合,有失錢府待客之道。您還是先進去吧?」
听到他這把語氣溫和、吐字悅耳的男中音,再加上那儒雅明秀的外貌,胡夫人也氣不起來了,悻悻然扭身帶著兒媳婦進了大門,又坐上軟轎,直接抬到了園中設宴的花廳前。
這時,前頭轎子里的那位「大夫人」終于還是邁下了軟轎,身形嬌弱,看著似乎久病纏身,老金立刻上前攙扶,她低眸也不看項文龍和項沈氏,只在經過冷知秋身旁時,不期然的突然銳利一瞥,正對上冷知秋也轉眸看她,兩人都不由一怔。
那大夫人自然就是沈芸,項沈氏曾經的嫡姐和老情敵。
當沈芸看到冷知秋時,就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那時候,青春年少,漫卷詩書,眼楮也是那樣澄澈如水……然而,所有的青春年少都只是一場傻兮兮的夢而已,等到不得不面對利益、人情世故的考驗,誰能遺世孤立?誰能免俗?
沈芸冷笑一聲,眼尾閃過一抹寒涼,與冷知秋擦肩而過。
冷知秋凝視沈芸的背影,眉尖不由輕蹙。她以為所謂「賤女人」會是飛揚跋扈、氣勢凌人的,不料看著氣質倒有三分和自己相像,難怪婆婆那天早飯時會莫名其妙拿她來嗆公公。
此時此刻回想項寶貴說「賤女人」時的表情,她突然覺得如芒刺在背。
「哈,文龍,那女人居然看都不看你一眼,做得真夠絕的啊。」項沈氏惱恨不已。
「她早就和我沒有干系,看我做什麼?」項文龍苦笑一下,輕拍著妻子的肩道︰「只是她身為你的姐姐,待你卻如此刻薄無禮,我想著,咱們也不必進去赴宴了,甚是無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