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高宗以來,「洛成殿」便是制舉殿試的場地,空間面積極大,可以同時容納五千多人。最多的一次,據說接見了一萬多制舉考生的朝賀。
此時,洛成殿宮門敞開,宮門外的平台上,立著一群年輕的儒生,還有一些官員。
還走在宮庭,李劍凌便迎來了數十道目光的注視。這些目光含義不盡相同,卻都沒有一絲善意,李劍凌不禁有些詫然,——今日狹路相逢,難不成同行們提前動作了,還是說派他們來探探底,熱熱身?。
馮元一也更覺出了那些儒生的敵意,低聲說道︰「這些儒生都是各地士林中年少成名的人物,先生須得小心應付。」
李劍凌深吸了一口氣,淡淡的說道︰「無妨,看看再說!」
「看看再說」是一種態度,包含著審度,代表著一種未曾月兌離掌控的信心。
婁師德說這句話,正是這種態度,而李劍凌說這句話,卻是露著一股子無奈和被動——他還真不知道這些人有何打算,更不知道武則天在這個時候將他喊來是有何打算,總覺得武則天對他的心思有些詭異。
是以,李劍凌說出這句話,也只是做著見招拆招的打算,算是被動之極,不合風格——出門一年,他卻已經被世道打磨的圓潤了許多,圓潤有時候就意味著要忍氣吞聲,而在薛家,在新城,甚至在整個安東,李劍凌從未這般過。
「江湖不同,人性迥異,卻也都跳不出這五行之中啊•••」
默嘆一聲,李劍凌撩起長衫下擺,踏上了階梯。九十九極階梯,李劍凌面不紅氣不喘的走了上來,馮元一行禮告退,李劍凌點了點頭,便走到人群邊上,有樣學樣的立在一邊。
李劍凌往那里一站,離人群還有三尺多遠,但是他身邊的那幾個人,卻都是不約而同的避了開來,不願與李劍凌站在一起。
用「如避蛇蠍」來形容,那是抬舉了李劍凌,「如避蒼蠅」雖然不好听,但是卻更加貼切。
李劍凌笑了笑,存心想要惡心他們,便又往里邊靠了靠。一個明顯有些「不知好歹」的動作,頓時引來了那群儒生的怒目而視。
「這位少年,在下太原府王洲,有一句話不知但講不當講!」
王洲神情有些微微倨傲,雙目中對李劍凌的不快毫不遮掩,雖然是禮節性的詢問「當講不當講」,但是他卻也沒等李劍凌說話,便繼續說道︰「做人要懂規矩,來遲了,就站另一邊去!」
大唐承襲周漢之禮,以右為尊。廟堂官場之中,「左遷」、「左黜」便是有貶官降職之意,而把升官稱作「右移」。此時,這群儒生和幾名官員,都是站在右邊,另一邊自是進門之左,乃是卑位!
李劍凌側頭有些詫異的看著王洲,笑了笑,沒有搭話。王洲面色微微一變,臉上有些掛不住了,冷聲道︰「簡直有辱斯文!」
李劍凌認真的點了點頭,笑道︰「太原王氏不愧是大家,還算知道廉恥,不過無妨,在某面前你也無須自責,知錯便好!」
「什麼?」
王洲頓時有些傻了,看白痴似的看著李劍凌,道︰「某沒听錯吧,你竟在指責于某?」
李劍凌詫然道︰「莫不是某說的話太高深了,竟然讓你對自己的理解這般沒有信心?」
「你——」
「某六品國子助教,難不成還沒有資格站在這里?」
李劍凌冷笑一聲,道︰「若要說規矩,你們也是飽學之士了,怎生連這點規矩都不懂,竟然和朝廷命官同站一側,難道這不是有辱斯文嗎?」
這些儒生在各地都是享有名聲之人,還有不少是世家旁支,在各地也都是深受禮敬。到了這里,角色根本沒有轉換過來,下意識的站在了尊位,而那幾個官員也都是敦厚之人,並未說什麼。但是李劍凌卻是個刻薄的主,和這些儒生本就不對路,若他們不挑事還罷,既然挑了事,李劍凌自然也不會客氣了。
一番「規矩」之言,雖然在理,但是李劍凌卻是得理不讓人,那模樣,活月兌月兌的就是一副尖酸刻薄的惡婦,噎的一干儒生面紅耳赤,卻是一句話也反駁不得。
好在這時,殿內傳來了宣見之令,幾名官員率先走進了殿內,稍稍緩解了此間的尷尬。而這次,這十多個儒生卻下意識的讓出了一條路來。李劍凌也懶得說什麼,恥笑一聲便進了洛成殿,落後一群狠厲的刀光劍影!
上了大殿,李劍凌才知道,那些官員都是大唐文人圈子比較有名的人——如有弘文館學士賈膺福,殿中丞薛昌容,司農錄事鐘紹京,左尚令曹元廨等,這些都是朝中善書、善畫之人,武則天想要于九鼎之上,鏤本州山川物產之象,歷史人文之言找他們自是沒錯。
不過,讓李劍凌有些不解的是,朝中進士科的官員不少,為何卻要宣召自己這個小學老師加算學老師來作文?
李劍凌自顧自的想著,卻沒怎麼听武則天在說什麼,卻忽地听道︰「特別是李愛卿,未及弱冠,便能著作經典,教書育人,堪稱天下才俊之首!」
李劍凌便被武則天一頂「天下才俊之首」高帽子砸了過來,頓時砸的他頭暈眼花。而這一句話,也引得眾人紛紛側目,李劍凌有種被架在火上烤的感覺。
這絕非好事!
先前在殿外,雖然就和那群儒生起了沖突,但是也頂多被扣一口「侍寵狂妄」,「驕縱無禮」的黑鍋而已。而且這群儒生自己丟臉,也不好怎麼宣言,李劍凌和他們之間的過節,最多也僅限于兩都國子監和六縣學館之間。
即便是為了那兩百國子監生源名額,李劍凌也不可能讓這些人好過,所以得罪就得罪了,這是小事。但是,天下才俊何其多?年輕人都認為自己是才俊,也未有服人之心,這「天下才俊之首」的名頭一傳出去,那還不炸了鍋?
得罪幾個十幾個人是小事,但是引起公憤,這才是大事,到時候,以整個大唐士林為敵,自己哪里還能安生?
李劍凌心中那個苦啊,連忙出列,道︰「臣年幼輕狂,才疏學淺,萬萬不敢受陛下如此贊譽!」
「李愛卿無需妄自菲薄,不說你這個年紀當上六品國子助教,本就是前無古人之事。準許商賈子弟進國子監,禁止三代以內近親通婚,這等見識高遠之策,朝中也是無人能及。而朝中文武大臣對你的青睞,更是堪稱當朝第一了!」
李劍凌又是一呆,頓時間心墜深淵——武則天究竟想干什麼,這不僅是把自己架在火上烤,而且還潑了一瓢油啊!
武則天根本不看李劍凌,便笑著從御案上拿起一沓奏章,繼續說道︰「這是唐休璟的奏章,找朕要人的;這是姚元崇的奏章,是給你說好話的;這是戶部上的折子,也是要人的;這是雲麾將軍張昌宗的折子,說你的好話;」
武則天還煞有其事的把奏章一本一本的撿出來,挑章撿句,道︰「這是嚴善思上的折子,稱你可為大唐「正綱之劍」,讓朕給你賜字「正綱」;這是李儒的折子,讓朕給你升官,說國子監辱沒了你的才華。」
李劍凌心涼如冰,肉痛如烤,丫的整個就是傳說中的外焦內女敕啊,但是武則天卻還不罷休,一句話,讓他徹底讓滿朝文武都顏面盡失——「你看看,朕這朝中這麼多股肱之臣都給你說好話,都快將國老給比下去了,國老是當朝第一人,李愛卿天下才俊之首當之無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