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得到了皇上面前,夜長留立馬表現出一副大義凜然的英勇就義式表情,不言不語的在紫衣擔憂的眼神中跪倒一邊,沉默不言的努力表達著其忠心傲骨。
皇上原本正與雲相相談甚歡,見到被侍衛押解過來的夜長留時,先是不動聲色的挑了挑眉頭,又見端王一腦門官司的隨後跟來,也只能暗自壓住談性,先來斷這一地雞毛的倒霉官司。
周圍文武百官萬沒料到一個慣例似的中秋宴竟然還有這等熱鬧可瞧,一個個表面上端莊肅穆,暗地里擠眉弄眼的湊了過來,在見到另一當事人夜斷袖的時候,這種看熱鬧的心情更是迎風見漲,蹭蹭的竄了兩個層次。
而官家小姐們則依照各自爹爹的派系,三五成群的站在一旁交頭接耳,其中有一人數較多的小型團體悄悄話說的聲音最大,偶爾還能听到色迷心竅之類的字眼。夜長留抬頭看去,見雲驚鴻一身淡粉襦裙,容顏嬌俏,被數位官家小姐眾星捧月般圍在當中,貌似含情脈脈的盯著跪在一旁的端王,在小姐妹動作極小的戲謔和打鬧中,眸光如水盈盈,捏著一張絲質手帕,欲語還笑,欲說還休。
未等皇上開口,紫衣一派天真且快言快語的道︰「端王,夜侍郎,您二位這是……?」
按理說紫衣一位王爺,是不該搶在皇上之前開口的,但他最近聖恩隆寵,皇上也不以為意,只是順著話頭道︰「是啊,又是怎麼了?而且夜愛卿,你的臉是怎麼回事?難不成還有人敢掌捆當朝官員不可?」
此話一出,文武百官齊刷刷的交流了一個心有靈犀的眼神,紫衣頓時皺起了眉頭,之前從他那個角度看來,只能看到夜長留完好的一半臉頰,被皇上如此一提醒,轉而看向端王的目光就很不善了。作為當事人的夜長留則機靈無比,立刻抬手捂住臉頰,學著雲驚鴻的樣子欲語還休,只恨手中沒有方絲帕加深感情。
端王瞄了他冷情冷心、還未等過問就開始偏幫的父皇一眼,心中冷笑不已,畢竟夜長留非禮于他乃是事實,也覺心寒,表面上裝成一副委屈之極,生無可戀的模樣,哀哀道︰「還請父皇為兒臣做主。」
自從幾位當年的皇子都變成王爺之後,‘父皇’‘兒臣’這兩個頗為親昵的名詞立刻被雙方心有靈犀的一同遺忘了,君是君,臣是臣,互相提防還來不及,再無任何父子情誼可言。也正因為如此,比之皇宮中的諸位而言,紫衣的單純和善良顯得如此可貴,幾乎立刻就抓住了皇上當父親的心,因此才百般保護,千般寵愛,為的就是其他三王能有所顧忌,不敢輕易下手誅殺。
或許因為這兩個名詞實在太過久違,皇上也不由得怔了怔,也不知回想起了什麼,表情慢慢的平和滄桑起來,雖然離慈愛還有一定距離,但已經非常難得可貴了。他輕聲細語的、仿佛怕嚇到童年時期的端王一般,緩聲道︰「朕一定為你做主。」
端王頓時叩首,夜長留登時警覺起來,意味深長的偷偷瞧著端王,打定了無論對方說什麼她都死不認賬的重要方針,靜下心來準備迎戰。哪料到端王根本就是借題發揮,另有目的。
在得到皇上示意而起身後,端王先是憤憤一指夜長留,動作力度都很暴躁,端王府中那一夜他自然不會開口,可誰叫夜長留今天又這麼不開眼的撞了上來。
滿場皆靜,來往的宮女太監都如同石刻木雕一般,安安靜靜的守著自己的本分,和眾位大臣一般,暗地里耳朵伸的比兔子都長。
就听端王慷慨激昂道︰「皇上明鑒,夜侍郎之名朝野皆知!前幾日在臣與雲家小姐兩情相悅,欲結秦晉之好的時候,不惜以頭撞柱,死諫阻止。當時臣與皇上一般,都認為其表現粗魯,但畢竟事出有因,只能暫時按下滿腔愛意,容後再談。豈料到……」
皇上立刻听懂了端王的話外之音,表情此時已經很不好看了,方才的慈愛消失無蹤,又是一派君主架子,目光陰沉的听著端王義正言辭的繼續道︰「豈料到夜侍郎只是為了一己之私!就在剛剛,趁著臣一人落單,竟然對臣……對臣……」
說罷哀戚的抬袖掩面,像是實在說不下去了一般,連連搖頭,長吁短嘆。瞧得夜長留唇角抽搐,心說端王如此演技,自己這是非死不可了。
怎料還未等夜長留開口否認,皇上先一派淡然的開了口,好像看著一個不懂事的孩童一般,輕輕松松的把事態壓了下去︰「本朝律例並不禁男色,夜侍郎年少風流,端王一表人才,有愛慕之心也很正常。至于端王所說的其他沖突,很有可能是有一些誤會,夜愛卿,你說對不對?」
夜長留把頭點的跟小雞啄米一般,余光瞥著端王眼中一閃而過的寒芒,深以為然的感激涕零,學著以前看到過的電視劇般振臂高呼︰「吾皇英明,吾皇英明啊!」
皇上被這飽含感情的高呼嚇了一跳,裝模作樣的咳了咳,轉向一旁依依諾諾的雲相,和顏悅色的喚了對方的表字︰「子然,你家千金不知來了沒有?」
雲相上前回話︰「蒙皇上恩寵,小女今日也跟著臣來長長見識。」
雲驚鴻不失時機的輕移蓮步,溫聲細語的上前行禮回話,只是把腦袋埋得很低,大概是怕被皇上看上,進宮做那不知排到了多少位的妃子。「小女雲驚鴻參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哦!雲愛卿,你這女兒很是不錯嘛,看這年齡,似乎也到了成親的歲數了……」皇上這話說的意味深長,端王微微蹙起眉頭,雲相則恭敬的低著頭,一副听憑皇上吩咐的樣子。
皇上環視過諸位大臣,當著端王的面沉吟著道︰「朕的紫衣皇兒如今尚未婚娶,王府內無一女子也說不過去,朕看雲家女兒端良賢淑,很是作為正妃的人選,不知夜王意下如何?」
還在原地悄悄端詳著夜長留有些紅腫的側臉,想著一會兒在出宮前攔下對方的紫衣萬沒料到話題竟然如此突兀的轉到了自己身上,表情驚愕了一瞬,這委實是一件天上掉餡餅般的美事,雖然他目前靠著皇上垂憐,暫時也不至有生命之憂。但聖心難測,他初來乍到,根基不穩,若是得到雲相的助力,不得不可稱之為如虎添翼。
听聞此言,夜長留挑了挑眉頭,她察覺到紫衣正躊躇的注視著她,卻沒給與任何回答。
她向來尊重每一個人的選擇,並非真的因為她生性涼薄,而是清楚人心要走,誰都留不住的,與其弄得最後兩敗俱傷,倒不如好合好散。
何況,她從未給過紫衣承諾,明明知道只要幾個輕飄飄的字眼就足以令紫衣喜笑顏開、忠心耿耿,卻從未想要耍過這些手段。這些手段可以對很多人用,下屬,朋友,唯獨兄弟,情人,只要一動這個念頭,就已經是踐踏人家一片赤誠。她給不起的東西,一向不打誑語,連騙騙人家都不舍得,又怎敢奢求對方把她看得比榮華富貴更重?
端王氣的牙齒咯咯作響,倒是引得離他最近的夜長留偏頭看了看,他表面上卻是一片死水般的沉寂,皇上今日當著諸位大臣打了他端王的臉面,就是算準了他的實力還不夠改朝換代,才敢如此這般的欺侮于他!
之前還對著端王欲說還笑,欲語還休的雲驚鴻立刻收斂了之前的表情,劃清界限一般看都不看端王一眼,反而一眼一眼的看著靜默不語的紫衣,羞答答的在身前絞著手帕︰「驚鴻……一切听憑皇上做主。」
在雲驚鴻看來,既然反正都是先結婚後戀愛,那麼除了長相身份地位這些東西是不能改變的,變個個把人也沒什麼關系。況且端王與夜王本就是同父異母,面容很有幾分相似,皇家的種子集天地之精華,隨便拿出來一個都是玉樹臨風,也沒什麼好挑剔的。而端王後院已經有了萬紫千紅,夜王卻還虛位以待、潔身自好,孰好孰壞,高下立判。
「朕覺得驚鴻這孩子配的上你了,夜王意下如何啊?」皇上喜得眉開眼笑,看都不看端王一眼,執著的要紫衣給他一個肯定的答案。
紫衣微微抿唇,面露憂傷的悄悄看了夜長留一眼,不為對方不給答案而難過,而是難過自己在對方眼中,竟然如此不值得信任。可這也不是夜長留的錯,而是二人相處時間實在太少,自從他當了這勞什子的王爺,出入受人桎梏監視,二人相處時間更是……還好來日方長。隨即輕輕地笑了笑,恭敬地對著皇上道︰「蠻夷不滅,臣誓不成家!」
皇上在紫衣這踫了個軟釘子,有心發作一番,又不舍得自己剛剛找回來的兒子眨眼間就去戰場做了炮灰,只能爽快的笑了笑,文武百官配合著立刻活躍了氣氛,暫時按下不提。
夜長留不動聲色的瞄了紫衣一眼,見對方正矜持的沖自己微笑,心中自有一番無法言說的悵然喜悅,像是一口吞進了一顆女乃油糖果,當時來不及品出味道,卻慢慢融化在了想象力,充滿了令人心動的甜蜜滋味。
雲驚鴻面色陡然陰沉下來,卻也只能強顏歡笑的回了自己的小小團體,接受姐妹們意味深長的打量。這畢竟是個男尊女卑的年代,即使她貴為雲相嫡女,當眾被一個王爺如此落了臉面,還是只能咬牙和血吞。只是今日她當眾背棄了端王,又沒能成功嫁給夜王,固然在眾大臣眼中是個識時務的,也算不得什麼錯事,但放在這些只知道嫉妒的無用姐妹之間,真是不知道要傳成什麼樣子了!
傳到那些貧民百姓耳中她倒是不怕,怕只怕這謠言長了翅膀,傳到那孤高清冷的重華哥哥耳中,那人本就萬般的看她不起,這回恐怕更是雪上加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