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連七天,端王手下暗部一直毫無建樹,倒是與紅樓中人和浩然劍客兩分都混了個好人緣,分配了個遠離鳥窩,大樹蔭下比較舒適的位置進行監視,既然在暗殺這件正事上被迫耽擱了下來,就轉而展開了盯梢這個副業,日日雷打不動的將夜長留的活動報告呈給端王知曉。
時間眨眼間已到中秋,皇家按例與大臣同樂,舉辦的中秋家宴熱鬧非常,再加上今年皇上有幸尋回了外面遺落的種子紫衣,龍顏大悅之下,為這宴會又多投入了萬兩白銀。
中秋飲宴自然是不錯的,只可惜蚊子太多,御花園里處處擺滿了驅蚊的燻香,大臣們也都早有準備的在衣服上燻過驅蚊的香料,饒是如此,還有不少人紛紛中招。
端王此時正身在御花園,倚紅偎翠的同幾個官員家的千金打過招呼,忙里偷閑的躲個清靜。閑來無事間,便從袖子抽出了那本夜長留的活動記錄,試圖從中找出一絲半點可以下手的破綻。
手中薄薄幾頁紙被細心的裝訂成冊,外面還假模假樣的裹了《論語》的封皮,暗部首領為人心思細膩,寫的一手意態瀟灑的梅花篆字,在這昏黃的燈光下看起來很費眼楮。端王喜怒無常的在心中琢磨︰將來對方若是當不得這暗部首領,轉而到街上當個賣字畫的,也定然是餓不死的。
‘巳時,侍郎起床,與府內二位公子共同用了早飯,一個人吃出了兩位公子的飯量。
午時,又上床安歇,三公子陪睡(屬下私以為此睡非彼睡)
申時,起床用了晚飯,陪同二公子回房,直至天亮再未出來。
沒有結黨營私,未與夜王聯系,朝中大臣無一登門拜訪,生活作息豬一般規律,似乎並非是因為對屬下有所提防才不出門。’
抬手再翻一頁,端王不說不笑不動的時候,看起來跟正常人也沒什麼兩樣,柔順如水的月光透過御花園價值千金的樹木縫隙滲透下來,映的他很是恬靜乖巧,有一點少男情懷總是詩的錯覺。
端王靜坐在御花園東南角,夜長留正長袖善舞的在東北角周旋于一眾大臣中間,其間隔了萬水千山,草木花叢,按道理來說,只要不是其中一人刻意,二人萬萬沒有相遇的可能。
「哎呀,夜侍郎如今看起來可是身子大好了,前幾日你突發疾病,竟然連朝都上不得了,聖上很是不滿啊,虧得夜王宅心仁厚、體恤賢臣,在其中幫你周旋,不然聖上一怒,此事恐難善了啊……」胡子一把還強作風流的王侍郎笑眯眯的模了模他那一把稀疏的‘美髯’,眼楮盯著夜長留任何細微的表情,右手則忙里偷閑的在來往的小宮女臀上抓了一把,自認越發風流倜儻。
對這株年過六十還色心不死的老海棠樹,夜長留實在是沒什麼可說的,只能打馬虎眼道︰「夜王千歲君子端方,自然體恤臣下……呃,王侍郎作甚如此看著本官?」
王侍郎笑而不語的在心中把那‘君子端方’四個字嚼了嚼,覺得自己是品出其中真意了,也認定了夜長留初來乍到,八成不會是夜王門下,不由得對夜王暗自點頭——被夜斷袖這般惦記著,竟然不以為意,反而將國家大事放在優先!因著愛惜夜斷袖的才華,寧願自身觸怒天顏,如此胸懷寬廣,心系國家,雖出身略差,但實是堪為帝王之才。
王侍郎一邊思索一邊感嘆,越發覺得夜斷袖渺小如滄海一栗,而夜王則高尚如天邊明月。夜王敢于為一個尚不是自己派系的侍郎仗義執言,相比其他三位時時記掛著丟卒保車的王爺來講,實在是過于仁慈了些,雖說仁慈難成大事,但處在仁慈中的大臣們,起碼不用擔心自家子女受人掌控,也算是多了個依靠。
倒不知若是王侍郎知曉,他心中堪為帝王之材的夜王一早就入了夜斷袖的門下,又該何等吃驚、做何考量。
而夜長留一旦月兌離這株老海棠樹的糾纏,已經笑迎八方的應付過許久有這話外之音的來客,她照舊將應付王侍郎的話拿出來反復陳述,收獲了意味深長的眼神數枚,一路且談且笑的往御花園邊角移去,同樣打算忙里偷閑。
晚宴將在明月當空,煙花璀璨時開始。有經驗的大臣早都在赴宴之前在家吃了一肚子飯菜,唯獨夜長留初來乍到,又惦念著傳說中的御廚手藝,不顧樓三勸阻,空著肚子打算來好好地蹭吃蹭喝,此時便被餓的渾身發軟,神情怏怏。
隱在樹蔭里瞧著外面人群紛雜,倒也別有一番情趣,夜長留靠著樹干,心中對幾日未見的紫衣很有幾分想念。
這麼一想二念的,夜長留就有幾分坐不住了,悄無聲息的從樹蔭下踱步出來,玉樹臨風的拉住一位過往宮女姐姐的衣袖,一派灑月兌道︰「敢問這位姐姐,紫……王爺現在何處?」
話音一落,又覺得這話問的很不妥當,畢竟自身背著斷袖之名,若是連累了紫衣,豈不是大大不妙。
那宮女倒是羞羞然一低頭,若有似無的掩了笑意,也不怪夜長留動作輕薄。倒不是她心胸寬闊,而是一眼就認出來面前這位正是最近後宮秘聞中位列第一的主人公夜斷袖。作為一名三好宮女,她對一切宮閨秘事都抱有極大地熱誠,一邊暗喜自己回去之後和姐妹有話題聊了,一邊抬手朝著東南角的方向點了一點︰「那邊就是了。」
傳言原本就是不能信的,尤其是一人傳給一人,每人都勢必要添油加醋一番,到了最後,傳成什麼樣子已經不可深思。
夜長留萬沒想到這宮女姐姐如此听弦音而知雅意,連忙笑逐顏開的退開一步,從袖中取了一張銀票,硬是塞進了宮女姐姐的袖口,這才抬步灑然而去。
東南角距離冷宮不遠,晦氣之極,平日就顯得極為清淨,更別提今日中秋飲宴,更無人願沾了晦氣,夜長留一路行來,只見了小魚小蝦數只,順順利利的走到了地方。
秋日樹木已經枯黃,但大多都還掛在枝頭要落不落的搖擺著。夜長留抬眼看去,只見對方背對自己坐在回廊盡頭的台階上,秋風習習吹動他紫紅色的衣襟,一望便知非同尋常,此時正借著回廊上的燈光,專心致志的捧著一本精裝線書,悄無聲息的仔細研讀。
即使無緣得見正面,她也能想象的出那一抹如水般眼光,感覺情愫在心中慢慢滋長。
夜長留情不自禁的掛上笑意,緩步前行而去,生怕擾了對方的安寧,又有有意給對方一個驚喜。
她一步步的靠上去,想著自己竟然可以作為另一個人的驚喜,得到另一個人一展笑顏的喜悅,這感覺有些說不出的奇妙,總而言之有種陶陶然的溫柔氣氛,燻得人未飲先醉。
這樣想著,她靜靜俯去,自身後將對方緊緊抱住,對方似乎受驚般啪的一下合上了手中書卷,有些驚訝的抬起頭來,固執的挺直脊背,高傲難馴,不肯在任何人懷中停留。從夜長留的方向看來,只能看到對方白皙的耳垂,以及耳垂上小小一枚紫色鑽石。
夜長留盯著那紫色耳釘看了片刻,突然覺得有些不對,明明身量胖瘦無一不同,可就是感覺有些不對。
還未等她抽手起身,前方端坐如玉的人影就先動起了手,迅雷不及掩耳一般,扭身一巴掌沖著夜長留招呼過來,夜長留此時雖然饑餓,但並未餓到那天在端王府中的程度,故此眼明手快的擒住了對方手腕,一聲驚呼還未出口,就被對方另一個巴掌拍了個正著。
巴掌聲清脆悠揚,吸引了附近兩個灑掃的丫鬟太監,一見庭中對峙的是這二位大爺,連請安都顧不上了,帶著他們幾乎拼上性命得來的宮廷秘聞,二話不說的逃了個無影無蹤。
端王心知應該先將那兩個逃走的魚蝦斃命,可眼見對方都逃了個無影無蹤,夜長留又跟個木頭一般杵在原地,氣的恨恨抬手一指︰「好!又是你!」
他這麼一動,離開了廊上燭光的映照範圍,被清冷的月輝灑了一身,那紫紅色的衣袍便現了原貌,分明是紅得發紫的殷紅錦袍,領口處一圈毛茸茸的領子,領子可愛至極,本人則邪氣俊美,如同閻羅。
夜長留抬手捂臉︰「不!不是我!」
端王豈知夜長留與他兄弟紫衣的關系,當即認定了對方心懷不軌,怒極而笑,眼楮一轉計上心頭,故意大聲嚷道︰「好你個夜斷袖,本王為了躲你,都躲到冷宮附近來了,竟然還要被你追著輕薄!」
夜長留認為自己很冤,但端王顯然比她更冤一些,而且冤的理直氣壯,杜鵑啼血,行為做派都很像一位公主,而不像一位王爺。
她扎著雙手站在遠處,猶猶豫豫的不知是不是該伸手捂住端王精致的嘴巴,然後直接灌上水泥,沉到御花園的荷花池里去。
謀殺王爺實在是個大事,只可惜還未等她拿定主意,聞聲而動的御前侍衛蜂擁而來,一把將輕薄王爺的夜長留按在地上,在受害人端王的一聲令下,大踏步的壓著婬賊夜長留離去。
夜長留心里清楚此事萬萬不會有人敢于作證,打定了一會兒賴賬的主意,心情也很是平靜,只是在注意到侍衛大哥們擒拿她之時萬分不願的表情,才感到了一絲絲的受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