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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6、阿妹不要這樣,我心疼

已經過了一年了麼……?

深秋,香燭,飯菜,新衣,以及她所說的「睡了很久」,苗年麼?已經是來年的苗年了麼?

看來,他果然睡了很久。

看著香爐里燃燒大半的香,看著那裊娜而上的煙柱,感受著懷中龍譽的溫度,感受著她輕吐在他頸窩里的鼻息,燭淵覺得眼前的一切有些虛幻的不真實。

因為,在這前一刻,他還在無盡的黑暗深淵中掙扎,做著這一年多以來重復不變的夢,黑暗,深淵,吞沒,救贖。

而他之所以會突然醒來,又是因為什麼呢?是他在黑暗之中听到了她的聲音,不是一如既往的歡笑聲,而是撕心裂肺的哭喊聲,他緊張她,可黑暗之中他看不見她,卻清楚地感覺得到她的哭喊聲離他越來越遠,她大聲哭喊著,阿哥,救我,他害怕她的聲音在這片黑暗中消失,所以他不顧一切地奮力從束縛著吞沒著他的黑暗中掙月兌出,朝她奔去。

可就在他從黑暗中掙月兌出來之時,她的聲音陡然消失了,他便這麼生生被驚醒了,大口大口地喘著氣,睜開眼的瞬間是刺眼的火光,繼而是他最想見到的她的背影,正背對著他對著暗沉沉的蒼穹磕頭。

他心中舒了一口重重的氣,狂跳不已的心才漸漸趨于平緩,原來,一切都只是他的一個夢,而已。

其實他也害怕,害怕自己不會醒來,害怕再也看不到她的如花笑靨,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他只知道她定然一直在等待著他醒來。

只是,他這一覺竟然睡了這麼久,那沒有他在的這一年多里,她是如何度過的?

「阿妹……」這一年,她定過得很傷心吧,一定每一天都在期待著他醒來吧,他能想象得到每一天每一天她期待的神情變為失望哀傷,日復一日,她不知道他會在哪一日醒來,只能默默守著,默默等待著,他該說什麼呢,他能說什麼呢?

「王八蛋!不準叫我!」龍譽在燭淵的頸窩里吼著,「你才知道你睡了一年多那麼久嗎!阿哥你知道這一年多里我有多難過嗎,你知道嗎……」

沉睡的他不知道,她雖然贏得了所有人的尊拜,卻覺得自己失去了所有,她連自己心愛的人都守不住喚不醒,她像一座孤島,漸漸被所有人遠離,就是連她也不知道她自己是如何度過這一年多里的每一天,她每一天最開心的時刻就是坐在他的床邊和他說話,將臉埋在他的手心里感受他的溫度。

「王八蛋,你只知道睡你自己的覺,你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不知道!我和你說話你听不到,我叫你你也听不到……阿哥你知道我自己有多害怕嗎……」龍譽愈說聲音愈小,語調變得愈來愈顫抖,雙手隔著衣衫深深嵌進了燭淵的背,「阿哥再不醒來的話,我都快要撐不住了……」

「我這不是醒了麼。」燭淵溫溫柔柔地笑了,單手摟住了龍譽,讓她整個人都緊緊貼著自己,抱歉道,「我說過在我死之前都會一直陪著阿妹的,又如何舍得這麼早早地扔下阿妹就走了呢,我還沒有活夠呢,而且我還沒享受夠阿妹對我的疼呵呢。」

「阿哥,我能說我不想你死嗎?就算我比我大十八歲,我也不想你死。」龍譽在燭淵的頸窩里來回動著腦袋,用他的肩膀搓著她的眼楮,她要把自己將要濕潤的眼眶擦干。

這一年來,有一個詞深深烙刻在了她的心底,讓她傷心讓她害怕,卻又不得不去接受,她不是沒有想過,只是害怕去想而已。

十年,十年啊……僅僅十年而已啊……

多麼殘忍的字眼,令她無數次地想要落淚,可她從不是怯懦之人,而他也不喜歡她的眼淚,她無可逃避,只能接受,只能去面對。

「可我不能當老妖怪不是麼?」燭淵無謂一笑,輕淡如深秋夜里的蒼涼,「我都這副模樣了,再當老妖怪的話,豈不是要嚇死人了麼?」

「我這輩子就是愛阿哥這個老妖怪。」龍譽終于要抬手來搓自己的眼眶,將下巴抵在燭淵的肩上,將頭往後昂起,把眼眶中自己控制不住的濕意給倒回去。

燭淵的手微微一抖,將龍譽摟得更緊,嘴角的笑容淡淡的,「這麼大過年的,阿妹可不要哭了,省得把來年的晦氣都招來了,而且阿妹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樣子最難看了,可不要讓我一醒來就看到阿妹這麼丑的模樣,我可不喜歡。」

龍譽用力吸了一下鼻子,努力讓自己笑起來,「我知道的,阿哥要說眼淚這種東西其實也不適合我。」

「阿妹真是愈來愈聰明了。」燭淵淺笑,「不過,難道阿妹就要這麼壓著我在這冷冰冰的地上過年麼?這就是阿妹歡迎我醒來的方式麼?我可是餓得慌了,阿妹不打算給我吃些東西麼?」

龍譽抹了一把被自己揉搓得有些紅的眼楮,她做到了,她沒有哭,也是,她是高興的,為什麼要哭呢,她要笑著才對,這麼想著,龍譽在燭淵頸窩里蹭了蹭,開心地笑道︰「那我要阿哥抱我起來,阿哥已經很久沒有抱抱我了,我想要阿哥抱抱我。」

她的阿哥又回到她的身邊了,她又能感受他雖然冰涼卻能給她安然的懷抱了,這一次,她要好好守著他看著他,不要再讓他離開她身邊。

「我可是做了阿哥喜歡吃的菜呢,不過應該都冷掉了,阿哥抱我起來我就去為阿哥把飯菜熱過一遍,好不好好不好?」龍譽摟著燭淵的腰在他懷里亂蹭,只是開心滿滿的她沒有注意到燭淵眼底一閃而逝的猶豫,只開心地等待著燭淵的擁抱。

「阿妹這是要把我餓得前胸貼後背麼?阿妹自己蹦起來不比較快些?」燭淵嘴角重新掛上了玩笑的味道,與此同時坐直了身子,左手五指微微動彈。

「我不管,我就是要阿哥抱我起來,讓我也矯情一回。」龍譽耍無賴地不依。

「好好好,我的小野貓,知道你是怨我一年多沒有理你。」燭淵忽然笑得寵溺,眸中卻帶著些許無奈,一邊說著,一邊用右手摟緊了龍譽的腰,先用左膝撐著地,再慢慢站起身。

直到他摟著完全將重量壓在他身上龍譽站起身,盡管動作緩慢,可至始至終,他都沒有用過他慣用的左手,明明只是一個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的動作,他卻顯得有些吃力。

龍譽本是笑吟吟的,可隨著燭淵慢慢站起身,她嘴角的笑容一點點崩裂,眼楮盯著燭淵的左臂,雙唇慢慢變得慘白。

「請問我的阿妹,現在是否輪到你伺候我了?」燭淵松開龍譽的腰,一如既往地笑得淺淡無所謂,轉身便往後殿里走,「我還是體惜阿妹的,大過年的就不讓阿妹再重新為我弄一桌菜了,就勉強接受阿妹將就著把這小桌菜拿去熱熱再端上來吧,阿妹可不要讓我大過年的剛醒來就餓得昏了過去。」

燭淵明明一側轉身就可以往殿內走,可他卻是先挪步到龍譽的左手邊,讓自己的右邊身子靠近她,才往里走,然卻在他走出兩步的時候,龍譽猛然抓住了他左手手腕!

燭淵左手五指微微一動,即刻用右手拂開了龍譽的手,幾乎用驅逐的口吻道︰「阿妹還是快些去吧。」

可龍譽的手剛剛被他拂開又重新抓住了他的左手,燭淵微微蹙眉,正要再次拂開她的手,龍譽卻從他身後猛地抱住了他,讓他的腳步停住了。

龍譽將燭淵的腰摟得緊緊的,身子貼在他的背後,雙肩顫抖不已。

「阿哥——」龍譽出口的聲音已是她想象不到的顫抖,夾雜著傷心苦楚自責和心痛,顫抖的雙唇蒼白得幾乎可與燭淵背上的白發相比。

「呵呵……」燭淵輕笑出聲,想要抬起自己的左手,終只是使得五指較之前稍大幅度地動了動,而後用右手捏住了自己的左手手腕,抬到了眼前,看著那整齊纏繞在自己左手五指上的棉布條,笑得柔和,「阿妹將我這五只難看的手指包得挺好看,足以看得出阿妹對我的好以及細心。」

纏繞著棉布條的修長五指,曲曲無力地向掌心彎垂著,再也直不起來。

龍譽听到燭淵說的話,仿佛有人拿著刀子在她心上狠狠扎了一刀,疼痛的鮮血汩汩而流,貝齒將下唇咬得出血,雙肩因害怕而緊緊聳著,顫抖著,仿佛在極致隱忍著什麼。

「阿哥……阿哥……」龍譽將臉貼在燭淵的背,蠕著蒼白的雙唇低低呢喃著,淚水再也不受控制,在傾瀉出眼眶的那一剎那,龍譽也再壓不住自己心底的疼痛,嚎啕大哭,「啊啊啊——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怎麼會!怎麼會……」

怎麼會這樣……她想要的結果不是這樣!不是這樣!

他的左手,怎麼會動不了!?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阿哥,我不信,我不信……」龍譽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抽回摟在燭淵腰上的雙手,用力捂著自己的頭,瞳孔圓睜,嘴里喃喃,瀕臨瘋狂的邊緣,突然猛地抓起燭淵的左手按到自己臉頰上,一邊驚惶地喃喃,「我不信,我不信,阿哥,你模模我的臉,讓我知道這不是真的,這是假的。」

龍譽將燭淵的左手手心貼到自己的臉上之後便放開手,與此同時燭淵的手也從她臉上轟然垂下,她又再一次抬起他的左手,繼續貼到她的臉上,任淚水濕了他的掌心手背,「阿哥,你模模我的臉啊,一下就好,一下就好……」

「阿妹,停下,沒用的。」看著龍譽瀕臨瘋狂的模樣,燭淵眉心擰得緊緊的,心也擰得緊緊的,用右手抓住龍譽的手讓她停下這沒用的舉動,卻被龍譽用力甩開,她不相信她所看到的,故而一次一次地捧起燭淵的左手貼到她的臉上,可一次次的結果都是她一松手,他的手便緊接著從她臉頰滑落,她更顯驚慌失措,害怕不已地看著燭淵,一下一下地搖著頭,「我不信,阿哥你一定是跟我開玩笑,阿哥你今晚就不要耍我好不好,你就算不想模模我的臉,那你用你的左手抱抱我好不好,好不好?」

「阿妹,不要再弄了,沒用的,我說了沒用的。」燭淵緊擰著眉再一次捏住了龍譽的右手,制止她這徒勞的舉動,可龍譽像听不到他說的話一般,突然間想起了什麼,圓睜的眸中跳躍出喜色,繼而緊緊抓著燭淵的雙臂,驚喜道,「曳蒼!對!我去找曳蒼!曳蒼對藥藥草草那麼熟悉,而且還能治好阿哥的手指,他一定有辦法讓阿哥的左手動起來的,阿哥你在這兒等我,我這就去找曳蒼!我這就去!」

龍譽急急地說完,撐開燭淵的右手就要往外沖,可燭淵沒有放手,她哪兒也去不得,情急之下只能沖燭淵急得大叫道︰「阿哥你放開我!你快放開我!我要去找曳蒼!我要去找曳蒼來幫阿哥看看左手!」

「阿妹,我說了沒用的。」燭淵的耐心快要被龍譽磨光,可龍譽仍在掙著他的手要往外沖,燭淵終于緊緊捏住了她的肩,沖她大聲道,「阿妹!我的左手已經廢了!廢了知道麼!?就算是巫神出現也救不了我的左手,明白了麼!?」

「廢……了?」龍譽因燭淵的吼聲安靜了下來,呆呆地看著他,淚水大滴大滴地自臉頰滾落,訥訥地重復著他的話,「廢了?阿哥的左手廢了?」

「是的,我的左手廢了,就算曳蒼來也救不了我。」燭淵平靜地重復一遍。

「不——!不可能的!不可能的——」龍譽像听到什麼駭人的消息一般,用力捂住了自己的耳朵拼命地搖頭,閉起眼用力嘶吼出聲,撕心裂肺的悲傷,繼而猛地掙開燭淵捏著她肩膀的右手依舊要往外沖,「我不相信——!」

「阿妹!」在龍譽掙開燭淵右手的那一剎那,燭淵反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將她用力拉到了自己懷中,用力摟緊了她,仍然強而有力的右臂讓龍譽無法掙月兌他的鉗制,只能在他懷里猛地掙扎,一聲聲喊著不可能不相信,要去找曳蒼。

「阿妹,不要這樣。」燭淵扣緊龍譽的肩,俯首,用力吻住了她的唇,讓她所有的驚惶與嘶吼化作喉嚨中的嗚咽。

滾燙的淚水沿著嘴角漫到舌尖,苦咸苦咸,龍譽看著燭淵近在咫尺的溫柔眉眼和緊擰的眉心,感受著他冰涼而用力的親吻,瘋狂錯亂的神思慢慢安靜了下來,也因此淚水更加泛濫成災。

直到龍譽安靜下來,燭淵才離開她的唇,撫著她的腦袋,將她的臉按到了自己胸膛上,心疼溫柔道︰「阿妹,你這個模樣,我心疼。」

他從沒有見過她如此驚慌失措的模樣,仿佛她的世界里什麼都沒有了,沒有堅強與勇敢,只有驚惶與害怕,若他不拉著她,她定會失了心智陷入瘋狂之中,他如何也不舍得她掉入瘋狂的深淵。

他心疼她這個模樣,與此同時他也害怕她這個模樣,害怕自己拉不住她,害怕她所有的堅強因他而坍塌。

「阿哥,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啊……」龍譽沒了抬手擁抱燭淵的勇氣,抑或說她沒有了擁抱他的資格,無力地垂著雙手挨著燭淵的身體,淚水濕透他胸口的大片衣衫,眼神灰敗慘然,「若是沒有我,阿哥不會變成這樣……阿哥你該恨我的,為什麼還對我這麼好……為什麼……」

是她害得他未老先白頭,是她害得他承受蝕骨噬心的痛苦,是他害他在防城之下失控,是她害他失去了整整五只銀指環,是她害他沉睡那麼久,如今她又害他失去了左臂……

「啊啊啊——阿哥,我對不起你,我恨我自己——」她口口聲聲說要對他好,卻在一點點地傷害他,她還拿什麼資格說在乎他說對他好說愛他,她恨她自己,恨不得想殺了自己。

「阿妹,你沒有對不起我。」燭淵緊緊摟著龍譽的肩,聲聲溫柔,「相反,阿妹救了我,救了那個只會自我毀滅的我。」

是她的出現,讓他知道什麼叫開心,是她的堅持,讓他知道什麼叫溫暖,是她的陽光與勇敢,將被黑暗吞噬的他救贖,是她的存在,讓他的生命在這個世上仍然存在著。

「阿妹,沒有誰做任何一件事情之前就想得到結果是什麼,沒有人會願意要一個不好的後果,可是事情一旦發生便沒有倒退之路,我們能做的只能是接受和嘗試改變這個結果帶給我們的影響。」燭淵輕輕拍著龍譽的背,試圖平復她心中的自責,「我知道阿妹在為我白了頭發而自責,可用我黑發變白發換回阿妹心中只有我,我不覺得有何不公平,我知道阿妹也為我失去五只銀指環而自責,可我用這五只銀指環讓阿妹堅強勇敢地成長,我覺得值得,如今阿妹為我廢了的左臂而自責,可我知道了阿妹會為了我而陷入瘋狂,足夠證明阿妹比在乎自己還要在乎我。」

「不過是一條左胳膊而已,少了,便不用了,那我還有一條右胳膊可以用。」燭淵輕柔的語氣和動作讓龍譽淚流更甚,笑得異常溫柔,「不過阿妹既然覺得是阿妹害我少了左胳膊,那麼以後阿妹來當我這左胳膊如何?」

龍譽緊緊抿著唇,垂在身側的雙手握緊又松開,松開又握緊,反反復復,想要抬頭看看她的阿哥,卻覺自己沒有勇氣,只敢在他懷里用力地點頭,再點頭。

「那我要阿妹張開雙手摟緊我,阿妹既然已經點頭,那沒就是我身體缺一不可的一部分,必須一輩子都跟著我,這輩子都別想離開我,因為我不想我的左胳膊再一次沒有。」他知道她仍然放不下心中的自責,因而她不敢抬頭看他更不敢擁抱他,若是這樣,只會讓他的心更疼。

龍譽的雙手抖了抖,一時間卻沒有勇氣抬起,燭淵佯裝冷了冷聲音,「怎麼,阿妹反悔了?也罷,就讓我的左臂一直廢著好了。」

燭淵說著,正佯裝要從龍譽面前走開,龍譽張開雙手重新緊緊摟住燭淵的腰,哽咽道︰「我要一輩子都當阿哥的左臂,一輩子!」

她要一輩子守候他!她絕不會再讓自己對不起他!

「呵呵,我的左手是我最厲害的武器,如今沒有了,以後就要阿妹來保護我了,阿妹,我這下是把我的命完完全全地交給你了,可要守好了。」燭淵滿意地笑了,將下巴輕輕抵到了龍譽的頭頂,眼角重新掛上了玩笑的味道。

「嗯!以後,我就是阿哥的左手!」龍譽用力點頭,繼而抬頭看燭淵,以生命起誓,「那以後阿哥來當我的腦子,阿哥知道的,我腦子不太好使。」

「阿妹終于肯承認自己蠢了麼?」燭淵淺笑。

而龍譽一抬頭,便迎到一個深情溫柔的吻。

淚水依舊大滴滾落,燭淵捧著她的臉,親吻她的眼角臉頰,將所有滾燙咸苦的淚水飽含愛憐柔情地化在唇間舌尖。

他們,誰也無法失去誰。

「好了阿妹,我真的要餓得肚子快穿了,別抱了,你給我熱了飯菜回來再接著抱,我不會跑的,去吧啊。」良久,直到龍譽紅腫腫的眼眶再也沒有淚水溢出,燭淵才感傷地嘆氣抱怨道,「還有,阿妹什麼時候變成水做的了?這下眼淚就跟下雨一樣,嘩啦啦的,嘖嘖。」

「我不是水做的,我從來不是嬌滴滴的女人。」龍譽瞪了燭淵一眼反駁道,將臉在他懷里用力蹭了蹭之後,才不舍地慢慢松開摟著他腰的雙手,最後還是抓著燭淵腰側的衣服不放,緊緊盯著他,「那阿哥要確保我回來時還能見到阿哥。」

她突然害怕轉身害怕離開,她怕自己一轉身一離開,再回來時他就消失不見了,她害怕。

「我會在這兒的,阿妹不會見不到我的。」知道龍譽心中的不安,燭淵模了模她的頭,讓她安心道,「若是阿妹會來時見不到我,就到偏庭去找我,我卻是覺得我臭的變味了,該洗洗了。」

「我有經常幫阿哥擦身子的!」龍譽不服氣。

燭淵輕輕拍了拍她的腦袋,「去吧,我等你回來。」

龍譽這才放心地完全撒開自己的雙手,走到床邊將她為他準備的干淨里衣里褲以及那領白狐斗篷抱過來塞到燭淵懷里,交代道︰「那這是阿哥可以換洗的里衣褲,外衫和外褲是剛給阿哥穿上的,還是干淨的,可以不用換的,還有,阿哥怕冷,所以這是給阿哥新做的斗篷,不行,我要看著阿哥去到偏庭才走。」

「蚩尤神殿就這麼丁點大,阿妹還怕我丟了找不到我麼?你我可都不是小女圭女圭了,用得著這麼寸步不離地跟著我麼?」燭淵沒有接捧龍譽塞到他懷里的東西,只是看著她淺笑。

「我就是想寸步不離地跟著阿哥。」龍譽見著燭淵沒有自己捧衣服的打算,便又收了回來自己抱著,轉身到一旁牆壁上取下一支火把,遞到燭淵手里,而後拉著燭淵就快速往外走,「走吧阿哥,快些走到偏殿阿哥就能快些填肚子。」

火光微微照亮黑烏烏亂糟糟的中庭,碎裂一地的石像,開始有些枯黃的茂盛雜草,燭淵又嘆了一口氣,「阿妹,你居然把我的蚩尤神殿糟蹋成這副模樣,真是不忍直視。」

「因為我不喜歡這兒,我不想再讓阿哥住在這兒。」龍譽牽著燭淵的手緊了緊,快速地穿過了中庭,聲音有些冷。

這兒是他生命苦難的開始之處,她不想讓他再留在這兒,若是可以,一年之前她不想把他帶回這兒,可他只有這兒她才能離他近些,所以她一直在等著他醒來,醒來之後與他一齊離開這兒。

「是麼,那這一次阿妹要把我帶去哪兒呢?」燭淵的左手沒有辦法回握龍譽的手,只能任她將他的左手握得再緊一分,更緊一分,透過她手掌的力道感受她內心的波動。

「我不知道要去哪兒,可我縱是死,也不會再讓阿哥受半點苦痛。」

「嘖,阿妹年紀輕輕的還是少說什麼死不死的為妙,阿妹又不是我這把老骨頭,可以把死字掛在嘴邊。」

說話間,兩人已來到了偏庭,整個蚩尤神殿除了後殿干淨以外,便只剩下這一處泉水依然干淨如從前,濕氣繚繞,溫暖撲面。

龍譽將手中的衣物放在泉邊尋常擺放換洗衣裳的大石上,才轉身去剝燭淵身上的衣裳,當她解到燭淵的里褲腰帶時,卻被燭淵握住了手腕,淺笑道︰「這個就不需要阿妹親自動手了。」

龍譽白了他一眼,嫌棄道︰「嘖,阿哥也會不好意思?不用裝了,又不是沒見過。」

「那阿妹不怕我化身毛驢禽獸,就只管來吧。」燭淵突然一臉豪邁地松開了龍譽的手,順便大張開右臂裝出一副大方的模樣,那樣微微含笑的眼神就像在和龍譽說,阿妹,感慨來吧。

「啪!」龍譽一巴掌拍到了燭淵**的胸膛上,而後粗魯地將他連人帶褲推進了溫熱的泉水中,只听水花濺起的聲音,龍譽得意地笑吟吟道,「阿哥倒是想,阿哥是不是要憋壞了?嘿嘿,我偏不,現在可沒有時間陪阿哥打架,我要去為阿哥整吃的去了,免得日後被人吐罵說我把我的男人給餓死了。」

龍譽一邊往甬道的方向跑,一邊不忘大聲交代,「阿哥不要涼著了啊!不然我揍你啊!」

在龍魚的身影消失在偏庭中的時候,方才被龍譽那麼突然一推使得整個人一起沒入水中的燭淵從水中探出頭,抹了一把臉上的水,而後將一條濕漉漉的里褲扔到了池邊上,眼里有七分寵溺三分無奈,他倒是想獸性大發,可剛剛醒來的他哪有那份力氣。

燭淵靠著池邊,抬頭看沒有繁星點綴的暗黑蒼穹,微微闔上了雙眼,陷入了良久的沉思。

龍譽回到蚩尤神殿的時候,在後殿果然沒有見到燭淵的身影,連忙扯了搭在床尾的大棉帕往偏殿的方向跑,她到達偏殿時,燭淵正在低頭系褲腰帶,因為左手無法動彈,他一只手系褲帶的動作有些吃力遲鈍,**的上身還掛著水珠,長發濕漉漉地披散在肩,發梢還滴著水珠,龍譽看到這一幕,連忙沖到他面前,將手上的大棉帕裹到他身上後,利索地幫他系好了褲腰帶,再迅速地幫他把身子擦干,將棉帕搭到他頭上之後忙抖開干淨的里衣幫他穿。

「我的左手阿妹來了果然就是不一樣。」燭淵看著微抿著嘴唇一臉認真的龍譽,含笑打趣,龍譽卻無暇心與他開玩笑,只專心地為他穿上衣服,然後拿起外褲彎下腰讓他套上,最後按著他的肩膀讓他坐在大石上,蹲替他擦干雙腳,沒有幫他纏上綁腿,只是替他穿上襪子再套上鞋,最後抖開斗篷披到他肩上,燭淵不禁蹙了蹙眉,「阿妹,這還沒到冬日你就把斗篷給我披上了,是想要把我熱死麼?」

「我是怕阿哥受涼。」龍譽沒有理會燭淵的抱怨,將斗篷的系帶在他脖子前系好,然後開始為他擦干濕漉漉的頭發。

「這三十幾年不都這樣過了,我不是一樣活得好好的,還沒嬌弱到沾點水就受涼的地步。」燭淵坐在大石上,微微彎著背,右手搭在腿上,任站在他面前的龍譽幫他擦干頭發,懶洋洋道。

龍譽細心地為他擦干耳背耳廓,揉搓著他白色的長發,並不遮掩自己心中的想法,「可我就是怕。」

現在,任何對他不好的事情她都會覺得害怕,她害怕她的一個不小心就傷及到他,她再也不能接受這樣的事情,他要讓他好好,哪怕是一丁點的小傷小難受,她都不舍得讓他承受。

「阿妹,不要把自己弄得像驚弓之鳥一樣,我還沒有孬到時刻需要阿妹守著護著的地步,好歹我還是一個男人。」燭淵說這話的時候抬手覆上了龍譽的手背,片刻後才又垂下手,看向自己的衣襟衣袖以及褲腳鞋襪,贊道,「這是阿妹為我縫制的新衣麼?和在安平縫的那些相比,真是好太多了。」

燭淵說話的時候順帶揚了揚右臂,「至少我抬手的時候咯吱窩的地方不會暴線,還有這次的鞋也比上次的舒服多了,至少不會頂得我的腳趾頭彎得都直不回來。」

「阿哥你要是再嫌棄我的手藝,以後你就光著。」龍譽用力搓了一下燭淵的頭。

「我這是在夸贊阿妹,難道阿妹听不出來麼?」

「沒听出來。」龍譽將燭淵的頭發擦到最干,將棉帕扔到了大石上,拉著他站起身,「阿哥不是餓得快斷氣了嗎,怎麼還這麼有力氣廢話,走快點,不然就浪費了我剛匆匆跑了一趟。」

「那,待會阿妹喂我如何?」燭淵湊到龍譽身邊,笑得得寸進尺,龍譽斜睨了他一眼,他則裝出一副幽怨的模樣,「哎,少了一只胳膊的人真是命苦,吃都吃不快,還沒人幫。」

「……」看著燭淵,龍譽生不起氣來,反而踮起腳尖在他唇上輕輕啄了一口,疼惜道,「好,我喂阿哥,以後我都會喂阿哥。」

「真是我的好阿妹。」燭淵笑吟吟,「不過我只需要這一次就夠了,以後就免了,我還沒到兩只手都廢了的地步,我還不想當一個連吃飯都要人喂的廢人。」

「阿哥,其實吧,我覺得,你睡著的時候我覺得安靜,好不容易等到你醒了,我現在又覺得你嘮叨。」龍譽揪了揪燭淵垂在肩上的一縷發絲,重重嘆了一口氣,「阿哥你說我這是不是該叫做‘犯賤’?」

燭淵沉吟片刻後認真道︰「這種問題阿妹心里明白就好,說出來真是打阿妹的臉又打我的臉。」

「……」

可盡管燭淵這麼說,他還是沒有要龍譽喂他,只是讓她把菜全部挪到他面前而已,然後不到半柱香時間,便將五大碗的菜和一大碗的白米飯風卷雲殘,還是干淨利索得一粒米都沒有掉,甚至連喝湯時都沒有發出丁點聲響,而且他的一舉一動毫不顯粗魯,相反卻是溫雅的,這樣的本事不禁讓龍譽嘆服,與她那只要一吃飯就掉米一喝湯就發出呼嚕聲的形象相比,簡直就是一個天一個地。

「怎麼樣阿妹,是不是佩服我吃飯的形象和速度?」燭淵將手中筷子放下時伸出舌尖輕輕舌忝了舌忝嘴角,慵懶卻魅力十足,讓龍譽看得有剎那的分神,燭淵突然蹙起了眉,「哎呀呀,我只顧自己享受,忘了叫阿妹一起吃,真是造孽了。」

「我吃過了的,這些就是特意為阿哥準備的,阿哥吃飽我就開心了。」龍譽挪到燭淵身後,從後摟住他的脖子,大半個身子壓在他的背上,撒嬌似的摟著他左晃右晃,「那現在阿哥吃飽了,我們要做些什麼呢?」

「阿妹這麼晃我,是想要把我剛吃到肚里的東西全部晃出來麼?」燭淵的身子因身後龍譽的搖擺而左搖右晃,不禁蹙眉無奈道,而龍譽卻將他的身子晃得更厲害,笑嘻嘻道,「就晃你,就晃你!」

「阿哥,我好想你,很想很想。」最後,龍譽停止了搖晃的動作,將頭擱在燭淵的肩膀上,對著他的頸窩幽幽吐氣。

「我不是在這呢麼?」燭淵以右手掌心覆上了龍譽交握在他身前的手背,柔憐道。

「所以我不會讓阿哥再離開我了。」龍譽忽然摟緊了燭淵,將臉深埋在他頸窩里。

「我不會離開阿妹的。」燭淵輕輕拍著龍譽的手背,「那阿妹你說我們現在要做些什麼填補我們這一年多以來的感情空缺好呢?我倒是想和阿妹玩床上打架的游戲,可我這身子一時還沒那氣力。」

「許久沒有听到阿妹給我吹夜簫了,不如阿妹給我吹幾首曲子如何?順便給我講講這一年里發生了哪些事情,阿妹做了哪些事情,如何?」

「好。」龍譽點了點頭,因著燭淵說喜歡在門外廊下坐,便先扛了一把椅子一張凳子在屋外廊下擺好,再進殿拿夜簫,往外轉身之時,燭淵在她面前向她伸出了右手,龍譽心下微甜,將自己的手放到了燭淵的掌心中,讓他的大掌包攏她的手,讓他牽著她到殿外,燭淵在椅子上坐下,龍譽則面對著他站著。

「阿哥想听什麼曲子?」龍譽含笑微微歪頭問,燭淵發現,她原本圓潤的小臉尖瘦了許多,眼楮雖然仍是奕奕有神,可卻因青黑的眼眶顯得微微往下凹陷,尤其那一副肩胛,本就瘦小,現下看來顯得單薄瘦弱得厲害。

這一年多里,她定是過得極為難過,他……日後定會好好護著她疼著她,不讓她再落淚。

「什麼曲子都好。」反正他不懂音律,只要是她吹給他听的,他都覺好听。

悠悠揚揚的簫音在靜寂蕭條了許久的蚩尤神殿里響起,聖山眾人此刻仍在熱鬧歡騰,不會有人去注意那清冷冷的蚩尤神殿有什麼變化。

兩首曲子畢,龍譽飲了一大碗甜茶,在燭淵身邊的凳子上坐下了身,握著他搭在腿上的左手,將頭靠著他的手臂,與他講起這一年多里發生的事情,重復著她每日每日和他說的話。

說到最後,龍譽將手上一齊搭在燭淵腿上,把頭枕在自己交疊的手臂之上,不停地眨著困頓不已的眼楮,低聲呢喃著,「阿哥,所以你知道我這一年過得有多難過多想你嗎……」

「阿哥,我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好好睡過覺了,我一閉眼不是夢到三位聖使阿姐來向我索命就是夢到阿哥不見了,我好困好困,我好想好好睡一覺……」龍譽因為意識的逐漸模糊而變得語無倫次,「阿哥你知道我有多開心嗎,因為我的阿哥睜開眼楮看我的,嘿嘿……可是我也好傷心……因為我又一次傷害了我的阿哥,若是可以,我想把我的左臂給阿哥……」

「阿哥阿哥,我可以睡一覺嗎,可我怕我一睡著這一切都會變成一場夢,醒來時阿哥還是沉睡著……」

「阿妹,困了就睡吧,我哪兒也不去,我就在這兒守著你,讓你醒來時就能看到我。」燭淵心疼地輕輕拍著龍譽的背,語氣動作輕柔地哄她入夢,「不要怕,我一直都在。」

「那,那說好了的,我醒來要看到阿哥的,阿哥不能當騙子的。」龍譽的眼皮更困倦更沉重了,可她仍不敢閉眼,盡管她心中的害怕正在被燭淵輕柔的動作一下一下的驅散。

「嗯,不當騙子,睡吧,我的阿妹。」燭淵溫柔一笑,深深躬身,在龍譽眼角落下輕柔一吻,「阿妹還是到床上去睡舒服些。」

誰知龍譽猛地搖頭,就在燭淵再一次要勸她到床上睡的時候,她已經沉沉睡了過去,燭淵無奈地淺淺一笑,解開身上的斗篷,蓋在了龍譽小小的背上。

不過一年時間,苗疆竟然發生了這麼多事情麼?他的阿妹居然成長了如此之多麼?

燭淵看著那顆伏在他腿上的小腦袋,抬手一下一下地輕撫著她的腦袋,神思飛忽到了一年多以前他閉上眼時的剎那之間。

那雙突然出現的白靴,想來與中原對苗疆的策略改變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

或許,也和他如今能醒來有些不可切割的關聯。

------題外話------

大叔快廢了,忙得頭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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