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8無事生非
普利莫一時還不能下斷言，「但是我又有些不解之處，不明白慕西里是沒有看出官員們的打算，還是真的看重娜塔莉的才華。」
薇安思索片刻，微微勾了唇角，提醒道︰「他現在是一個被重用的文官，處處為大局考慮，不是你我以前了解的那個人了。我和他現在的情分，只比點頭之交好一些罷了。」
一語點醒夢中人。的確是，普利莫還沒完全從舊日對慕西里的印象中走出來，他甚至還認為慕西里不管何事都會為薇安考慮。
他不是只為薇安活著的慕西里了。
普利莫問道︰「那麼，接下來，王妃是怎麼打算的？」
「沒什麼打算。」
「……？」
「娜塔莉的才華不必浪費，讓她為帝國出力。至于別的目的，不需理會。」
普利莫雖是不解，還是稱是退下。
貝娜在一旁听到了這番談話，有些心急，「你不理會怎麼行呢？明擺著是覬覦燁斯汀的人，你還是該……」
薇安抿唇笑著，打斷了貝娜︰「走一個娜塔莉，還會有新人用新的方式靠近燁斯汀。這種事的關鍵在于燁斯汀，我不需介意。」
貝娜沉默片刻，嘆息一聲︰「不打仗了，卻還是要和那些官員斗心計，這叫什麼日子！」
薇安笑出聲來，「那你帶著我跑掉好不好？」
「還有心思說笑呢！」貝娜戳了戳她眉心，之後也忍不住笑了，「只是心疼你，每日里都被一堆事情煩著。」
「放心，我習慣了。」
以前要習慣戎馬生涯，如今要習慣和人斗心思斗耐力。眼下這件事，按捺不住性子就輸了，既輸風度又輸面子。
官員們考慮的特別長遠，他們終究還是要一個有著純正圖阿雷格血統的王子繼承燁斯汀的霸業。之前的一度隱忍，不是他們認命了，而是改變了策略，要以穩妥又上得了台面的方式，把一些女人送到燁斯汀身邊。
說到底還是那句話，這種事取決于燁斯汀。
她沒必要為此緊張，靜觀其變就好。
相信他就好。
——
接下來的日子，燁斯汀逐條逐例地審閱、修改了慕西里擬定的律例。在一些關乎大漠中人劣根性的問題上，慕西里給出的制裁有些寬和，燁斯汀知會並說服他之後，共同商議之下，給出新的懲戒方式。
這樣的燁斯汀，沒有人不敬重。
遷入新宮殿之前，一套完善的律例完成，專人抄寫分發到各地，推廣開來。
遷居前一日，尼克邀請薇安與她一起去看看。
薇安以前總是避免靠近新王宮，不是不好奇，而是怕自己出入會惹得官員捕風捉影亂說話。
新王宮在尼克規劃之下，分隔成幾部分。
前方是氣勢恢宏的大殿，人們進入大殿，要經過御街，走過石階路，才能進入大殿。
大殿與舊王宮相仿，只是空間更為寬廣，內部陳設更為精致華麗。前殿面見大臣議事，後殿有書房和寢殿。
大殿之後，是燁斯汀與薇安的寢宮，又分為前後兩部分，各由九間寬敞的屋宇組成。在前面，有薇安處理正事傳喚官員的正殿，有書房、寢室、浴室等等。後方當然是留給麗莎與喬洛特的住處。
再往後，便是藏書閣、藏寶閣，日後的王子宮殿、公主宮殿。而在這些之後，是偌大的王宮花園，一些精致的院落錯落期間，留作不時之需。
所到之處，家具是尼克融合了中西方元素，再與大漠現狀相結合而設計出來的。
其余陳設，以金銀銅器為主。
家具沉穩素淨的顏色，襯托著器物奪目的光華，內斂、華貴的氛圍便油然而生。
尼克最喜歡的是一批銀質餐具，將那些精致的刀叉碗盤拿在手里，愛不釋手，「這些是可以推廣至民間的。」
「對。」薇安滿目欣喜地看著周遭一切，「太喜歡這兒了。」
尼克笑起來，「那就好，我總算沒白忙。」
「物質生活可以一步步完善，但是尼克，你有沒有想過，很多人還是缺少一種東西？」
「是什麼？」
「我所接觸的書籍，全都是人物傳記、大漠各個民族的風俗、星象、醫術這一類的，卻沒有能夠讓人願意一再翻閱的故事性書籍。」
尼克明白了，「你說的是精神糧食。」
「對。」薇安點頭。
尼克的反應是︰「這我可就沒辦法了，我可沒閑心寫書，再說了，打死我也寫不來。」
「想到哪兒去了？」薇安失笑，「我意思是，我身邊有兩本書，也許可以翻譯成圖阿雷格文字，讓人抄錄成冊，散發到民間。」
尼克眼楮一亮，「如果人們喜歡的話，也許就會有人動筆，寫下一些故事。這樣的話，人們的精神糧食就會越來越多。」
「就是這樣。」
「這種事我還是不感興趣，只能你來做。以前你能把兵書翻譯過來，翻譯別的還不是小意思？」
薇安道︰「你贊成我就有信心了，試試看。」
之後，薇安又去了尼克新居。新居當然不似王宮那樣華麗貴氣，尼克本著務實的作風，將府中一切打造得實用而悅目，卻不顯鋪張奢靡。
尼克說道︰「魅狄、沙諾、慕西里都來看過了，他們都很喜歡。我已經和燁斯汀說過了，他們的新居也將在日後開始建造，魯埃就能完成。我日後專心教導喬洛特就行了。」
薇安想起了布倫達的事，「慕西里給她調理了這麼久，還沒動靜麼？」
「慕西里說，他手里有一本醫書，上面記載著一個良方，只是，有一種藥草他還沒找到，已經命人去尋找了。還要等等。」尼克倒是不太在意這件事，「其實無所謂，我從來不認為娶妻就要有兒女，只是布倫達還沒完全放下這件事，只好由著她。」
「她放不下這件事，是不想你有遺憾，說明她在乎你，是好事。」
「我明白。」
——
遷入新的王宮之後，因為格局清晰，使得公私分明，一切井然有序。
娜塔莉在慕西里的舉薦下，得到冊封，時常隨慕西里進入王宮，向燁斯汀請示諸多禮儀服制的相關事宜。
因為娜塔莉是女子，王宮內部相關事宜自然就全部交給她擬定。
娜塔莉必須要弄清楚如今王宮內自上到下的職位，不妥當之處需要調整。而在擬定完宮中禮儀之後，她也要親自督促給所有相關人員。
如此，娜塔莉成了每日必到王宮游轉的人。
薇安一直沒能與娜塔莉謀面。
遷居第二日，麗莎便開始由布倫達教她認字，每日要由專人送去尼克新居；喬洛特則開始每日上午由尼克帶著習文練武，地點選在了後花園中一個院落。
薇安以前的時間都由兩個孩子佔據著，如今忽然得了閑，怎麼能習慣，所以每日不是去陪著麗莎，便是去觀望喬洛特的學習進度。
每當看著小小的喬洛特蹲馬步、一遍遍寫字的時候，她就是滿心不忍。每次看到喬洛特累得滿頭大汗，便忍不住紅了眼眶。
在這種時候，她是有些遺憾的——情緣喬洛特出生在一個尋常的家庭里，也就不需這麼辛苦了。
過了些日子，尼克索性整個白日留在王宮，喬洛特練功習字的時間，他用來處理政務，兩不耽誤。
薇安無所事事久了，心緒愈發低落。她知道這樣下去的話，自己早晚會變成個日日心疼孩子的怨婦，索性重回訓練場，找些新的項目，督促藍衣衛的訓練。
娜塔莉將王宮內的侍衛、宮女的衣著統一的時候，正是薇安穿戴最是隨意的階段。每天少不得親自示範或是策馬率領藍衣衛去外面模擬演習，王妃的衣著自然會讓她覺得束手束腳，每日穿的便是襯衫長褲馬靴，一頭長發或是隨意挽起，或是編個麻花辮了事。
燁斯汀對她這現狀理解，且覺得欣慰。初時擔心她放不下孩子繼續嬌慣，可她沒有，而是去找了別的事情來消磨光陰，再好不過。
娜塔莉一次次交給他的宮廷禮儀制度，糾正了一些他以往懶得顧及的細節——
娜塔莉說，王妃的稱謂換做王後更合適，因為來日王子娶的女子也要稱為王妃，這會讓一些人分不清兩人的地位。
諸如此類，他當然欣然接受。
這天，娜塔莉對燁斯汀說道︰「一直不能見到王後，也不知王後會不會認同新制度新禮儀，而且一些事情也需要王後出面首肯，如此，我心里才有底。」
這是看重薇安態度的言辭。燁斯汀道︰「放心，相關一切，王後皆已過目，若是反對，早已命你更改。」
「如此最好。」娜塔莉躬身告退，轉去後宮查看宮女們有沒有完全執行新規。
這時的薇安，正和尼克站在院門口喝酒閑聊。
喬洛特在院門外遠處的花樹下練習新學的招式。
尼克打趣道︰「你這不務正業的，每日都泡在訓練場，翻譯書籍的事情不打算做了？」
薇安答道︰「每天晚上做一點，這又不是心急的事。再說了，白天我兩個孩子都被你和布倫達摧殘，我怎麼能靜下心來。」語畢，回頭看向正在花樹下拳腳招式的喬洛特，目光悵惘。
尼克被她危言聳听的摧殘二字引得哈哈大笑，隨即，揚聲警告喬洛特︰「不許分心！否則罰你抄寫一百遍今天學的幾個字。」
喬洛特忽閃著大眼楮，撇了撇小嘴兒。對于尼克這個家伙，他真是又愛又恨。起初總是淘氣，總是想算計他，卻是每次都被他算計回來，只落得個自食其果的下場，也只好認了。
薇安轉回頭來，喝一口酒，身形懶散地斜倚著院牆，笑了。
便是在這時，娜塔莉帶著幾名女親信走進後花園。
遠遠看到那個白衣黑褲的縴弱背影，娜塔莉輕輕蹙眉，「這是什麼人？怎麼不按規矩著裝？」
幾名親信也答不出。她們與娜塔莉一樣，都是在不久前才進入帝都，從未見過薇安。
便有一人道︰「如今除了王後，後宮一切都是您說了算，看不過眼，便將她喚來訓斥懲罰一番便是。」
她們離薇安的距離很遠，離喬洛特練功的地方卻很近。
她們這幾句對話，全部落入了喬洛特耳里。
喬洛特偷偷瞥了尼克一眼。
尼克此時正專心與薇安說話。
喬洛特便趁機跑到了娜塔莉面前，正色質問︰「你們是誰？誰準你們來這里的？」其實是因為听到那番話，覺得她們對母後不敬，心生厭惡，才故意這麼問的。
娜塔莉不知道別的，卻知道王宮里只有兩個孩子，眼前這個又與燁斯汀酷似，必是小王子無疑。
她笑著行禮，道︰「見過殿下。」
喬洛特卻道︰「回答我的問題！」
娜塔莉便告訴了他自己的身份和職務。
喬洛特轉而道︰「你們走吧，不要打擾我練功！」
娜塔莉卻指向薇安，「那個人是誰？我找她有事。」
「關你什麼事！」喬洛特有些不耐煩了，「我說讓你離開，你听不懂嗎？」
這時薇安听到了喬洛特的語聲，與尼克一同走過來。
「母親，」喬洛特指著娜塔莉道，「她們打擾我練功了。」
薇安抬手模了模喬洛特的頭，溫聲詢問︰「這是——」
娜塔莉這才知道，面前人便是薇安，慌忙行大禮，「見過王後。」
「起來吧。」薇安示意她平身，在她行禮見過尼克的時候，細細打量一番。
娜塔莉大約十**歲的樣子，五官柔和雅致。薇安對她的第一印象是知性。但是早已熟悉這年代之中的圖阿雷格女人隨處可見的一些劣根性，明白人不可貌相。
薇安拍拍喬洛特，「繼續去練功。」
喬洛特這才回到原處。
娜塔莉猶豫片刻，委婉地道︰「王後衣著隨意，致使我等看不出您的身份。這個……王後能不能每日著王後服？」
薇安不溫不火地道︰「在王宮里，也只有你不知我是誰。」
娜塔莉笑了笑，「可是，方才陛下說過，王後已看過新規，並且不反對。」
「在你看來，我不反對，就意味著率先執行麼？」
娜塔莉很有些誠惶誠恐，「不不不，不是這個意思。只是，我只是覺得，王後若都不能做表率，旁人難免會上行下效，我也就無從約束旁人了。」
薇安聞言輕挑眉梢，笑了，「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的職責是制定新規，其余的，是你願意多出一份力。」
話雖委婉，卻已表明了態度——誰要你多管閑事的？
娜塔莉顯得愈發不安，「陛下同意之後，我才如此的。」隨即又看了看一旁一直笑而不語的尼克，「況且，新規之中也提到了男子不得出入後宮，後宮中任何女子都不可與宮外男子來往。」
薇安不為所動，仍然掛著和煦的笑，「任何事都是一樣，取其精華去其糟粕。你的新規，我同意推行至後宮，但是，你不必為我制定規矩，原因很簡單，我沒必要被約束，更不會執行。」
娜塔莉極是為難，「那麼，我要如何向陛下交待呢？」
薇安笑意中融入了一絲冷意，「日後無要事的話，你不可再出入後宮，貝娜會代替你推行新規——這是我給你立的規矩，去告訴陛下。當然，也別忘了復述我先前不執行新規的言辭。」
娜塔莉身形僵滯。
「我一言一行，自然有我的理由，不需你指手畫腳無事生非。」薇安漠然轉身，與尼克回往院內，「退下！」
這時，喬洛特捧著磚塊走向娜塔莉，望了她一眼，隨即，將磚塊對準她一只腳，撒手丟了下去。
正中目標。
娜塔莉疼得厲害，懷疑腳骨要斷了。
——
薇安走出去幾步，听到了娜塔莉隨行人員的低呼聲，要止步回頭。
尼克卻微聲阻止，「別回頭。」
薇安只得繼續前行，回到院中，在樹下的石桌前落座。
尼克這才告訴了她剛才發生了什麼。
薇安笑不可支。
過了一會兒，喬洛特跑進院中，撲到薇安身邊，搖著她手臂，眉飛色舞地說了剛才的事，末了才有些忐忑地問道︰「母親，我做錯了嗎？」
「沒有。」尼克先一步答道，「對你父母不敬的人，你可以用自己的方式處罰，因為你是王子殿下，有這個資格，也有這個權利。」
薇安笑著附和，「尼克說的對，但是必須是在正確的前提下，才能懲罰別人。」
喬洛特認真地思索片刻，消化了這番話，才笑著點點頭，「我明白了。」
——
娜塔莉一瘸一拐地走進大殿。
燁斯汀訝然失笑。
娜塔莉將先前事逐一說了，並沒提及喬洛特的行徑。
燁斯汀沉吟片刻道︰「王後與任何人不同，她不僅是後宮之主，還是操縱藍衣衛之人，你那些條條框框，的確是多余，她的身份，不需一件華服來彰顯。相反，倒是考慮不周在先。這些先前怎麼不曾與我提及？」
「……」娜塔莉垂眸靜待下文。
「日後無要事，不必進宮。」
「……是。」娜塔莉輕聲道。
娜塔莉離開王宮，徑自去了慕西里家中，請他給自己看了看腳傷，敷了藥。
之後，娜塔莉道︰「如今我負責的後宮諸事已經結束，該做些別的事情了——王宮後花園內，缺少水源，你明日能否將這件事告知陛下，請陛下允許我引水源至後花園，打造出幾條小河，再建一個水池。」
慕西里點頭，「我會稟明陛下，正好，也讓陛下看看你在這方面的能力。」說完這些，他才問及她的腳傷。
娜塔莉苦笑著說了在宮中的遭遇。
慕西里忍下了笑意，道︰「你這等于是往刀口上撞。說句冒犯陛下的話——誰不知道，這天下有一半是王後幫他打下來的，你怎麼能給王後立規矩呢？一個昔日馳騁沙場的女將，怎麼能用繁文縟節約束？」
娜塔莉沮喪不已，「是我欠考慮了。」隨即嘆息，「可是，如果王後處處違反新規，那我不是白忙了？」
「什麼叫違反新規？」慕西里笑著搖頭，「你的新規是拿給王後讓她用來約束別人的，怎麼連這個都想不明白？再說了，王後何時有過不妥當的言行？」
娜塔莉有些不服氣，「整日里與藍衣衛、尼克這些人相見，這叫妥當？」
慕西里擰了眉，「你沒听過陛下、王後打仗時的傳聞麼？尼克與藍衣衛都是立下過汗馬功勞的人，是王後的良師益友。我就不明白了，你腦子里在想的都是什麼？把王後當成隨處可見的圖阿雷格女人了麼？要是這樣的話，你也不應該整日與我商討諸事——男女有別不是麼？」
「……」娜塔莉被質問得無言以對，「是我錯了。你不會因為這件事不幫我向陛下說引水的事情吧？」
「不會，這是兩碼事。」慕西里凝眸看住娜塔莉，「只是我要提醒你，我向陛下舉薦你，是因為知道你有真才實學，想讓陛下手中多一個人才。你最好是像我希望的那樣去做，不要另有目的。」
娜塔莉半開玩笑地道︰「如果我另有目的呢？難不成你會殺了我？」
慕西里漾出冷冽的笑，「輪不到我出手。我只是希望你就算是另有目的，也不要急于求成，若是那樣，你只能死得很快。」
娜塔莉沒做回應，笑著告辭。
第二日，慕西里將娜塔莉引水的打算告訴燁斯汀，燁斯汀沉吟片刻，答應下來。看一個人有無真才實學，很多時候通過一些小事便能看出。如果娜塔莉有能力，他會將她派往外地專攻引水之事。反之，她會成為棄子。
轉過天來，娜塔莉帶著一群人進入王宮後花園，住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