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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憂

7

貝娜失笑道︰「他的態度還用問麼?」之後學著燁斯汀的語氣復述他的言辭,「青天白日的,說什麼夢話!」

薇安被引得心情轉好,笑問︰「然後呢?」

「然後海琳娜當然是繼續請求,陛下只賞了她一個字︰滾。」

薇安笑意更濃,「那你剛才怎麼說沙諾不走運?」

「被海琳娜那樣的人看中,以後少不得被糾纏,難道沙諾還算走運麼?」

「倒也是。」

貝娜扶著薇安到了躺椅上,拿過一張薄毯,又遞給她一本,「我去吩咐人把沙諾請進宮來吧。」

「嗯,好。」

沙諾進宮之前,魅狄先一步求見。

薇安忙命人請他入內。

魅狄帶著一個偌大的包裹,進門來放到桌案上,打開來,現出里面諸多衣料。

薇安起身走過去,「這是——」

魅狄解釋道︰「這些是納奚紡織而成,她說有一些面料很柔軟,來日可給小王子裁制新衣。」

薇安不由輕笑,「要是女孩子呢?便不給用了麼?」

魅狄笑起來,「小王子與小公主還不是一樣?」隨即又道,「見王妃之前,已經請暗衛逐一驗看,並無不妥,王妃盡管放心。」

「這是說的什麼話?」薇安啼笑皆非,「納奚是你的妻子,我有什麼不放心的?」

魅狄神色從容,「關乎陛下子嗣,還是要謹慎一些。」

薇安喚貝娜︰「這下你又有事做了,快幫我選出最好的,做幾件小孩子穿戴的衣服。」

貝娜笑呵呵地走過來,「這還用說?」邊選衣料邊嘆道,「什麼時候你能親手給孩子做件衣服呢?」

薇安望天,「你想象得出我拿針線的樣子嗎?多恐怖。」

魅狄忍俊不禁,輕笑出聲。

「出去走走。」薇安走出寢殿。

魅狄陪在薇安身側,不時提醒她注意腳下路面。

薇安最關心的是他與納奚的現狀,「你們夫婦最近好些沒有?」

魅狄道︰「為了海勒,總要往好處走。」

「其實……」薇安停下腳步,目光柔和,「納奚當初雖然不明智,可做法並不是最壞的。」

魅狄不解,「怎麼說?」

「她只是做了一件和你賭氣的事,賠上的是她自己的清白,可能被你厭棄,卻能讓你知道她的下落。」

「……」魅狄還是不明白。

「你們是兩情相悅,對不對?」薇安笑著細細解釋,「你離開之後,她能讓你知道她現狀的途徑,我左思右想,在當時,覺得也只有她成為薩伊琳的同謀。比起我,納奚是勇敢的人,最起碼,你知道她還活著,她還在,你能找到她。」

魅狄良久無言。

薇安笑容平和,「真正的戀人之間,離別、怨懟不可怕,最可怕的是其中一個生死不明,讓留在原地等待的人絕望。納奚比起我,足以值得男人珍惜。」

魅狄當然明白,她這番言語承載的是多少悔意之後的釋然。

薇安漫步向前,「我回到燁斯汀身邊,很長時間都抱著贖罪的心理,直到這兩年才慢慢放下了。魅狄,對納奚好一點,她會給予你更多的回報,況且,你也不該責怪她。她的錯誤根源,只是太在意你。」

說完話,薇安在一個石桌旁的椅子上落座,恰逢有人回稟沙諾來了,便命人將沙諾請到此處。

魅狄告辭之前道︰「我懂了,謝謝。」

「好好過日子。」薇安笑著目送魅狄走遠。

沙諾走近期間,斂目打量薇安。她臉頰略顯圓潤,一頭長發隨意挽起,穿著顏色素淨的長衣,月復部隆起,整個人看起來平和從容,別有一番韻味。

到了近前,他躬身施禮,「王妃召見屬下,是為何事?」

薇安反問︰「溫妮還好麼?」

沙諾想了片刻才道︰「還好,日常訓練很能吃苦。」

「那你呢?海琳娜要嫁你,你什麼想法?」

沙諾道︰「屬下不需要有什麼想法。」

薇安挑眉,「怎麼說?」

「此事陛下與王妃于公于私不會同意,屬下也無攀附王公貴族之意,是以,不需介意。」

這人倒是明白得很。薇安賭氣道︰「若是陛下與我同意呢?」

沙諾絲毫不顯驚訝,「那屬下唯有辭官謝罪一條路了。」

「……」

「……」

薇安真拿他沒轍了,「這麼說來,你也不在乎摩爾人的安危榮辱了?」

沙諾理智回道︰「陛下早已有言在先,天下一家,各族無地位之分。」

薇安撫額,最終無奈笑道︰「沙諾,你是故意來氣我的,對吧?」

「不敢。」很明顯,沙諾有些意外,「王妃何出此言?」

薇安有點忍無可忍了,把手里的扇子丟到他身上,「你到底是太聰明還是太糊涂?我問來問去的根本,不過是你能不能娶個好女孩兒,高高興興地過日子!一口一個王妃屬下,跟我打的什麼官腔!」

「王妃息怒。」沙諾這才恍悟,將扇子送回到薇安手里,溫和笑道,「我也只是怕誤人一輩子,才不敢輕言娶妻。」

薇安關切地道︰「這麼說,是還沒入眼的人了?要是這樣,我也不會勉強你。只是听了海琳娜的事,有些替你心煩。」

沙諾寬慰道︰「不必勞神。我如今已算是位高權重,不需錦上添花,陛下也不是強人所難的性情,海琳娜的事,完全不需記掛在心。」

薇安白了他一眼,「好吧,你受得了整日里被她纏著,我有什麼可記掛的?」

沙諾報以爽朗笑容,「王妃這麼說,便是不知陛下如今的安排——陛下已經下令,不準任何人隨意出入教軍場,更不可無事去我家中,王妃盡管放心。」

薇安松一口氣,「什麼時候的事?」

「方才。」

「那就好。」對沙諾,薇安不好將很多心里話直來直去地說明白,又閑談幾句,親自送沙諾離開王宮。

回程中燁斯汀迎面而來。

他攜了薇安的手,「和沙諾說什麼了?」

薇安想了想,有點沮喪,「打了半天的啞謎,說了半天,什麼事也沒說清楚。」

燁斯汀忍不住笑,「現在他又能說什麼?你把溫妮送到他身邊的意思我明白,他也明白,關鍵在于,溫妮對他是什麼心思。」

「怎麼說?」

「你的藍衣衛統領一定還沒跟你說起——三水最近可是每晚與溫妮把酒言歡,不論多晚,都要去一家酒樓暢飲。」

薇安很是驚訝,「竟有這種事?」

「我像是在騙你?」燁斯汀笑道,「這苗頭也不是壞事,況且沙諾倒也不在意,偶爾甚至照顧溫妮,讓她早些離開去赴約。」

「……」

「也是為此,你我什麼話都說不得。再等等吧,不定哪日便是峰回路轉。」

「但願吧。」

轉入寢殿,燁斯汀問道︰「海琳娜那邊,你有沒有好的建議?」

薇安想了想,「我這邊,至多是給她個女官,實在沒個樣子的話,便打發回她的來處。」說到這里,目光微閃,「你就把這人交給我吧。」

燁斯汀笑著搖頭,「無非是想替我做這個惡人,那怎麼行?我是讓你給個好的建議,不是讓你替我發落人。」

「你一個大男人,何苦去發落一個女人?今非昔比,听我的吧。」薇安將他的手放在月復部,「相信我,孩子也是這麼想。」

燁斯汀才不接受這樣的說辭,「別想拿孩子說事,我不信。」

「那我可生氣了。」薇安故作賭氣的樣子。

「自尋煩惱,我也無計可施。」燁斯汀才不會讓她落一個容不下他宗親的惡名,安撫地拍拍她的臉,「此事交給我便是。」

薇安實在沒辦法了,也只得由他去。

燁斯汀在這之後,收到了安戈國進貢的大批珍寶及各色貢品,除此之外,來使替安戈國王提出一個疑問︰問燁斯汀是否得知他們的小公主的去向。

燁斯汀訝然。原本他以為,來使該問的是他是否知曉小公主死于誰手。

可事實證明,小公主很可能還活在這世上。

中間出了什麼紕漏?薇安的計劃被誰破壞掉了?

至于薇安,听三水談及此事的時候,悵惘一笑。

如今她對燁斯汀並沒能做到言無不盡——她隱瞞了一件事。

這件事便是關乎撒莫與安戈小公主。

她對撒莫說過,會除掉他娶的安戈公主,免生後患。這件事,在她得知安戈公主身懷有孕的時候,停止了。

之所以對撒莫說下那般狠絕的言辭,只是想放縱他的仇恨泛濫,又或者,是想更進一步地打擊他。

但在事實上,她做不到明知一個女人有身孕卻還痛下殺手。

艾梅死在她手上,是當時形勢所迫,她根本沒時間去獲悉艾梅的身份。

已經殺掉了撒莫一個女人和月復中胎兒,這種事是怎麼也不能做第二次的。

她命藍衣衛把安戈小公主帶回古羅科,秘密安置起來,安心待產。

在她懷孕的這時段內,小公主已經生下一名女嬰,如今那名女嬰已經六個月大了。

往後如何,她還不知如何處置。

正在猶豫要不要告知燁斯汀的時候,三水前來告知她︰小公主在生產後臥病在床,如今已到病入膏肓,無法再照料孩子。

薇安命人備轎,親自前去探望。

安戈公主的住處,是在帝都最為繁華的地段中的一所小院兒。

薇安下轎之後,穿過庭院,步入門廊,轉過外間,到了寢室。

寢室榻上的女子面如金紙,已無生機,見薇安步入,強撐著坐起身來,「你此番前來,是為何事?」

「來看看你。」薇安坐到榻前椅子上。

安戈公主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凝眸細細打量薇安,半晌才道︰「這樣的人,不管哪個鐵血兒郎,也少不得要動心。」

薇安只覺莫名其妙,隨即寬慰道︰「你如今要配合醫官,好好調理身體才是。」

安戈公主慘然一笑,「撒莫被你們抓獲之日,便是我心死之時,還有什麼理由存活?」

竟是愛得這麼深這麼痴……這一方面來講,撒莫是幸運的。

安戈公主似是看穿薇安心緒,漫不經心加一句︰「這般的深情厚意,不知有多少女人虛耗在燁斯汀身上,只可惜,他不在意,只為你活著。」

「……」薇安無言以對。

「為你苦等,為你君臨天下,為你謀得宏圖霸業……」安戈公主無奈淺笑,「自然,最重要是你回到他身邊之後,全力相助。」

「……」

「可你們的過錯,終究是要遭天譴的!」

「那也是情理之中之事。」薇安不想爭論,因為自心底雖不情願,亦是認同她說法的。殺戮太重的人,總會受到一定的懲罰,她只是怕這懲罰降臨在燁斯汀身上,只是希望這懲罰只會針對她。

安戈公主喘息片刻,勉力抬手探入衣襟,取出兩本巴掌大的小冊子,「撒莫生平諸事,我與撒莫相逢後的每件在我看來關乎輕重的事,都在這上面。你們以為撒莫死了就一了百了了?怎麼會?你拿回去好好看看吧。」

薇安看著那兩本小冊子,不想接。

安戈公主冷笑,「人都敢親手殺掉,還怕他留下來的只言片語麼?」

薇安笑了笑,抬手接過。

「我與撒莫的孩子,隨你處置吧。反正人活一世也是苦時多、樂時少,早死早得解月兌。」

薇安起身向外,「放心,你們的孩子,我會全力照拂。只是,她不會知道你與撒莫是她的父母。」

「那樣……最好……」安戈公主語聲寥落。

薇安回到王宮,坐在寢室桌案前,看著兩本小冊子,竟沒勇氣翻看。

思忖半晌,還是將之藏起,留待日後再說。

卻沒想到,第二日,三水便來告知︰安戈公主病逝。

薇安語聲頗為無力︰「厚葬。」

「是。」

「把那孩子送到宮中,先去見陛下,稟明經過。陛下若容不得她,即刻前來找我。」

「是!」

隨即,薇安拿出了撒莫的日記薄,斂目細看。

怎麼也沒想到,第一頁寫的竟是撒莫與她初相見的心緒︰

「那個女孩,很漂亮。

她那雙大大的眼楮,透著冰冷無畏與肆無忌憚,毫無情緒。

那樣淡漠不羈的意態,勝似無聲的挑釁。可她的瘦弱孤單亦是一覽無余。

後來我知道了她的名字,她叫薇安。

這名字給我的感覺,是大漠最炎熱的午後的一縷清風。

這晚黃昏,她與燁斯汀相見。

我建議燁斯汀帶她去魯埃家中。說不清是什麼原因,只是覺得,她或許更願意讓燁斯汀帶她前去。

人與人之間,有無緣分,眼神交錯的瞬間便可得知。恰好,薇安與燁斯汀就是那種人。

薇安瞬間的沒來由的關心、燁斯汀瞬間的不為人知的對她的感激,我都看到了,便成全他們,離得近一些。」

看到這里,薇安揉了揉眉心,心里其實很痛苦。她最不願想起的,便是這些前塵事。只要想起,便會為之觸動。

刻意翻過幾頁,斂目再看,撒莫寫下的內容,讓她為之心驚︰

「現在擺在我面前的只有兩條路︰或是隨燁斯汀出征,或是留在妮卡身邊。

為了圖阿雷格,我必須跟隨燁斯汀的步伐。

可是……妮卡有了身孕,我真的應該放下她踏上征程麼?

妮卡說,如果我繼續跟著燁斯汀走,她會墮胎。

听了心都要碎了。

可是她不明白,如果我在這關頭退縮,就會被薇安看輕,會被整個圖阿雷格蔑視,會一世不得安穩。

酈城不大,卻是我與她走不出的。

最重要是,便是走得出,我也不願被薇安蔑視,不願讓燁斯汀失望。」

……

原來在離開酈城的時候,妮卡已是身懷有孕之人。

薇安抬手,再度用力揉捏眉心。

沒人告訴過她。

為什麼不告訴她或燁斯汀?

難道她與燁斯汀在別人眼中,是連個孩子都容不下的人麼?

是什麼樣的原因,使得撒莫與妮卡對這件事不曾提及?

她繼續翻頁看下去——

「我與妮卡商量之後,將此事告知燁斯汀。

燁斯汀卻是態度如初。

他還是只給我兩個選擇,要麼出征,要麼陪伴妻兒。

不隨大軍出征,賠上的便是妮卡與我以及胎兒的性命葬送于巴克手中。

隨軍出征,賭上的便是妮卡會不會親手殺掉月復中胎兒的可能。

再三權衡,還是想要妮卡活著,她活著就好……

終究是我欠了她。」

薇安眸光一緊,從來不知,那場戰亂帶給撒莫與妮卡的,竟是那般的取舍。

刺痛她眼眸的是那一句︰燁斯汀態度如初。

燁斯汀從沒對她說過此事。

一如他在那時隱瞞諸多慕西里的諸多是非。

是這樣麼?是真的麼?

若是真,燁斯汀是不是太過殘忍?

薇安不願相信,無法相信。

卻在同時,月復中疼痛泛濫,牽扯著她的呼吸心跳。

她站起身來,又重重跌回到座椅,只覺氣血上涌、心慌氣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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