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七叔,此時就站在一條條翠綠色組成的簾子面前,一臉凝重的神色,看著眼前那簾子重疊之下,若隱若現的一個蒼老的身影。
即便光芒萬丈,也難以褪去的那段蒼老,名字叫做「歲月」。
「看來雲止那小子,還真是守不住對我老頭子的承諾啊,咳咳,罷了,反正這麼多年被他爽約了,再多一次,也沒什麼關系吧,若不是這樣,我還真是有些不習慣了。」
听到了熟悉的腳步聲,簾子內雲老王爺那蒼老無比的聲音再次傳了出來,伴隨著幾陣輕微的咳嗽,無一不體現著此時雲老王爺身子骨的情況。
看來,還真是如雲止說的那樣,很棘手了。
墨紅妝身為醫者,在听到雲老王爺的口音時心里就直犯嘀咕,雖然自己和七叔的醫術堪稱絕世高超,但也不是那種能夠將死人能醫活的那種,絕癥之所以稱為絕癥,是因為找不到藥點可以下手,而他們這些行醫之人存在,有醫術的高超之分,就在乎能否找到這個行醫的藥點。
盡管這樣,世間還是有很多事情他們是做不到的,若一個人因為年老而導致身體機能全部衰竭,甚至是停歇,就算醫者能夠重新恢復好機能,也只能延緩一下病痛而已,讓余年過的舒服一些。
真正的死而復生,醫者根本就做不到!
「沒想到才幾年不見,你現在就連生氣的力氣都沒了嗎?這一點,可不像是我以前認識的那個雲老王爺了。」
七叔緩緩說著,語氣听得出有一股嘲弄,雲止默然垂下頭,而墨紅妝,仍舊眸光不變,觀察著四周的情況。
「七叔,你以前都跟我說,做人要學著服老,或許真讓你說對了,人啊,到了一定的歲數,不服老還真是不行了,盡管以前我霸氣衡然,學著年輕人那股熱血勁頭不停往前沖,直至這大病到來,讓我在床上整整躺了半年,我突然間就醒悟了。」
雲老王爺的聲音仍飄忽不止,听得人心中莫名涌起一股悲傷︰「在這半年里,我不能下床行走,不能鍛煉武功,不能再與朋友們談天說地,吃喝拉撒都要別人服侍,剛開始,我脾氣火爆的很,認為自己明明都那麼關注于養生之道,可病痛卻偏偏還不肯放過我,呵呵,別看這里現在是修建得那麼干淨,要是以前,這里的碎瓷片多得估計你們連下腳的地方都沒有。」
雲老王爺自嘲發出一聲輕笑,仿佛是笑自己年少輕狂,無知愚昧的日子,又似乎松了口氣︰「但沒有辦法,御醫已經下了說法,而我也明白自己的身體狀況,七叔,我知道你很厲害,在醫術上,或許這世界上沒有人能夠比得上你,但我身為你的好朋友,自然也知道你的極限在那里,對于一個即將臨死之人,你就算是華佗在世,也不可能救得活的。」
「看來我還是真被小瞧了,就算你說死人我七叔不能救活,我承認這一點,但你現在還沒死呢,就算華佗在世沒有辦法,但並不代表說我七叔沒有辦法!這一點,你給我記清楚了,死老頭子。」
七叔的話音銳利而又充滿斗勁,煥發著一股永不服輸,自信自傲的光芒色彩,听得雲老王爺的聲音一頓,或許,是七叔現在這種模樣,這股朝氣,讓雲老王爺想起了曾經的自己,那個永不服輸的自己,可現在……。
不,應該說,什麼都是太晚了,有些東西,在過去就已經失去,永遠無法再回來了。
「雲老王爺,七叔說的沒錯,您不應該這麼快就放下希望,這病雖然棘手,但也並不一定是無藥可醫,否則還要我們醫者做什麼。」
墨紅妝此時也上前去幫襯,雲止下意識地要緊薄唇,看著墨紅妝和七叔並肩站在那簾子前的身影,心中突然涌起了一股悲哀,還有愧疚。
對不起…。
「你這小女娃應該就是墨紅妝了吧,呵呵,真不愧是七叔教出來的,關于這醫術的毛病,你可是和他同出一轍啊,咳咳。」
雲老王爺發出一聲大笑,仿佛在曾經的老友面前,不想讓他們看到自己虛弱無能的樣子,同時也找到了以往那種充滿斗勁的感覺︰「那好,你們掀開簾子進來吧,我倒要看看,我這個好朋友,還有他的好徒弟,到底在醫術上到了什麼境界,我老頭子拭目以待!」
七叔和墨紅妝聞言,對視了一個眼神,便掀開簾子齊步走了進去,雲止沒有動,就這樣站在樓梯口,他明白自己現在進去也沒有什麼意義,而且,現在的情況也無需自己進去。
只有等七叔和墨紅妝死心之後,才不會那麼糾結了吧。
七叔和墨紅妝一進去後,發現簾子之後則是一個並不寬大的房間,但卻是通收風極好的位置,在那敞開的窗戶,色彩明艷,陽光高照,又有徐徐而來的清風數道,從窗戶的角度眺望過去,整個南面的景色盡收眼底,花兒金葉,鳥語花香。
而窗戶旁擱置著一張大約五人身寬,用著金色床單鋪成的床,隔著邊頭,從上方灑下一層薄霧般的白紗,遮住了內里虛弱人兒的身影。
「老頭子,你準備好了沒?我先說明,我可不想救想死的人,你既然想要我治這病,就要給我做好活下去的信心和耐力,不然的話我怕你不是老死的,而是疼死的,知道了沒?」
七叔語氣平緩,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堅決,這是他的原則,若患者心如死灰,就算是自己的親人,自己也會眉頭不皺一下轉身離開,救這種人,等于是白救,浪費時間罷了。
在白紗內里半躺著的雲老王爺不屑地冷哼了一聲︰「你這毛病還真是墨跡,我都讓你進來幫我治病了,不是想活難道是想死嗎?」
墨紅妝點了點頭,這是最重要的第一步,也是萬事開頭的好兆頭,病人若失去了求生**,那麼就算再多救命藥也是事半功倍,不知道是不是雲老王爺裝出來的,還是以前就壓根沒有想過這樣默默無聞地死去。
總之,七叔剛才說的話,已經激起了雲老王爺的求生**了,這一點,對于單單以醫者的身份而言,是再好不過的消息了。
「把手伸出來,我給你把脈,話說你病了這半年變成娘們了嗎?怎麼睡覺都要撒個白紗。」
七叔念念叨叨的,卻沒有主動伸手拉開白紗,而雲老王爺也沉默不語,只是順從地將自己的右手伸了出來,仍由七叔把著脈。
墨紅妝知道七叔是在乎雲老王爺的面子,此時也是凝神關注著雲老王爺的手臂,借由七叔的脈象一按,一股淡淡的脈絡在雲老王爺的蒼老的脈筋上凸顯了出來。
墨紅妝與七叔用的診斷方法不同,墨紅妝注重看血液的「流動」,以動觀察著病人的身體狀況,這也是自己前世所練成的能力,家族傳承下來的手法,而七叔則是比較傳統的把脈,以靜來感受病人體內血液的運輸,以此來探出病人目前的身體狀況究竟如何。
這手臂,雖然很是消瘦,有的地方骨頭都凸現出來了,幾點老人斑遍布在手臂之上,指尖彎曲,指甲有些發黑,但血管凸起,即使在不做力的狀況下,那青筋也是清晰可見,看來是一直以來經常習武養成的樣子。
這雲老王爺,武功看來是不錯,在這手臂上都能夠看得出這一點,但這樣的人,明明是強身健體的代表,而且既然習武多年,也應該練有幾套護體的內功心法,應該是小病時而有,大病很難入侵的,但為何,卻是一病就突然病得那麼嚴重,導致下不了床呢?
而且……
「好奇怪。」
七叔此時輕聲嘟囔了一句,將手收回,一臉若有所思的模樣,而墨紅妝也是看出了七叔「奇怪」的地方究竟在那里,此時從衣袖拿出一根銀針,在雲老王爺的手臂上輕輕一扎,微挑針頭。
「血液流輸緩慢,但還是正常人的範疇之內,脈絡清晰,也不像是有什麼病的體現。」
墨紅妝邊用銀針刺激著雲老王爺手臂上的穴道,邊說出自己觀察到的情況,直至銀針輕輕跳出,將那血液脈絡再次打混,加上穴道的刺激,血液的流動變得越來越快。
「而且,脈象平穩,一切正常,就算打開靈通穴,也找不到一絲雜亂的所在,頂多就是因為歲數已大,導致血液的流動慢了而已。」
七叔也將自己的發現說了出來,兩個人同時心中一凜,感覺有一股寒意自背骨一閃而過。
這怎麼可能?就算是因為器官衰老導致的病痛,也不可能探查出,是正常人的脈象才對啊?
若是七叔自己一個人把不出來,可能還有什麼地方遺漏了也說不定,但墨紅妝也是這樣的情況,這已經不能單單用巧合來形容了,換做平常,遇到這種事情,只有一種可能。
那就是雲老王爺的病,是裝出來的!
「怎麼樣?你們有沒有模出什麼門路來?」
由于剛剛墨紅妝和七叔是用隔空傳音的形勢交流的,雲老王爺沒有听到他們的談話,此時感覺到七叔的手離開了自己的脈象之時,不禁開口問著,語氣之中,有些難以壓制的激動。
兩人心下皆是一沉,若是雲老王爺這是裝病,那也沒什麼理由啊,他根本就不需要欺騙他們,更何況連雲止也……
難不成,這世界上真是有什麼疾病,連脈象都是看不出來的?
「老頭子,看來你真是說對了,這一次,很遺憾,我也沒看出來是什麼病。」
七叔雖然心下惋惜,但遮遮掩掩也不是他的風格,他是神醫不錯,也有獨屬于醫者的驕傲,但並不是為了保護自己的榮耀而是非不分,隨便亂搭的那種庸醫。
「是嗎?」
雲老王爺的口氣一下子變得落寞了起來,抽回了自己的手,輕輕一嘆︰「那也沒辦法了,畢竟我老頭子早就做好心理準備了,你們也不用有太大的心理負擔,或許歲數到了,哪怕你在平時再怎麼勤加鍛煉,天要你死,你也不得不死,只是取決于死的方式如何罷了,對于我而言,是病死的,仰或者是老死的,總歸一個死,無所謂是不是?」
「你還真是看得開,若不是親眼所見,我都不敢相信這會是以前我認識的那個雲老王爺會說出的話了。」
七叔此時的話也是失了剛才那股銳氣,墨紅妝心里也是有些不好受,為了雲老王爺的看開而心酸,也為了自己的無能而感到有些失望了。
為什麼會查不出脈象?這本身就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特別還是在自己和七叔聯手的情況下,兩個人都是沒有看出雲老王爺身上究竟有什麼不正常的地方。
若說奇怪的,那就是一切都太正常了。
除了血液流動符合老年人的特性以外,其他的穴道靈活性,還有血管,脈絡,筋骨,些許老人斑以外,其他的壓根就和正常人沒有什麼區別。
除了裝病,墨紅妝想不出任何解釋,但偏偏,沒有理由。
或許是有理由,可能是他們想破腦袋都想不出的理由,但目前來看,確實是他們輸了。
「呵呵,七叔,你知道嗎?在我病倒的這半年里,躺在病床上,從一開始的暴躁易怒,到現在的看破人生,我的心態轉變,其實也和這病有關,到現在,我也不知道該說這是福,還是禍了。」
雲老王爺輕輕笑了笑,一掃剛才那股落寞的隱晦,開朗嘆道︰「在一個月之後,我開始冷靜了下來,雖然我注定要倒下了,可雲王府還不能倒下,他是祖宗留下給我們後輩的一個希望,于是我放手,將所有的權利都交給了我兒子,現在雲王府的當家打管著,而自己就這樣在這里,看著落日余暉,朝陽初升,月光璀璨,星河斗轉,日復一日,我的心情慢慢地也平靜了下來,變得不再暴躁,不再易怒,失去了往日的那股沖勁,但卻換來了一股心脾安寧。」
「七叔,你曾經直言跟我這樣說過,我的脾氣雖然直爽,但卻少了一股遮掩,縱橫官場,朝政多年,或許你是對的,我直言不諱,經常弄得別人很沒面子,就算是當今皇上,我也膽敢直接說出其他人不想說的話,于是我被勸退離朝,改而經商,專心王府的發展,我原本以為是皇上因為身邊的花言巧語太多,听不進忠言,我為此氣得渾身發抖,那一天幾乎差點病了,所以我想著要堅持自己的脾氣,一直這樣走下去,將雲王府發揚光大,讓皇上好好看一看,他的選擇到底是錯的有多離譜!」
雲老王爺說到這的時候,底子突然足了起來,就連口氣也帶上了一絲自豪︰「為此,我發展雲王府,將他的勢力達到了列祖列宗都沒有達到過的頂峰,我成功了,讓雲王府穩坐天城四大王府的寶座,將雲王府發揚光大了,我原本以為,通過這件事情,皇上可能會回心轉意,就算是懊悔自己以前勸退自己的事情,我也會感到十分滿足了。」
「你這家伙,省點力氣吧,還不是我們都能夠包容你那臭脾氣,除了這一點,你其他的地方還算不錯,所以我們才會和你成為朋友,否則的話,憑你那口才,止不住把每一個上門求見的人都給說跑了。」
七叔在雲老王爺說到這的時候,不由笑言,雲老王爺也是「呵呵」了一聲,將手搭在自己的腿間,輕輕揉著︰「確實啊,我想的太好了,可現實偏偏就是不完美的,或許就要有些不完美,人生才算是完整,對每一個人,應該采用的態度都不同,有些人能夠適用于這些直言,有些人受不了,這一點,直至我大病發作,在這里靜養半年之後才看清楚。」
若是能夠早一點發現的話就好了,這樣的話,或許我這一生也不會過得那麼乏味,那麼約束自己,不讓自己隨心所欲的,去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了。
在這里,觀看日落,日升,月光,大雨,晴陽,听鳥兒歌唱,百花細雨,風聲嗚嗚,在以前,我的眸光從來沒有這些被自己視為路邊的「野景」,但現在,我才知道自己錯的是那麼的離譜了。
至少在人生的最後一刻,還能看到這些,想到這些,真是太好了,因禍得福,苦中作樂,說的就是自己這種心態吧,可是,我也服了。
墨紅妝和七叔掀開簾子,相繼從里面走了出來,雲止見狀,連忙上前,焦急地問著︰「怎麼樣?有沒有找到什麼辦法?」
「對不起,雲止,我們無能為力。」
墨紅妝愧疚而又誠懇地對著雲止道歉著,不僅是為了剛剛在進宅子的時候自己在雲止面前的大言不慚,還有為自己明明無能為力卻偏偏裝出一副能做得到,給人希望卻又澆滅的那種自大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