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間老舊的木頭屋子,發黑的木板組成了它的外表,許多木板處已經腐朽破損,仿佛一個殘燭的老年,屋內的地板是敦實的泥土,散發出一股霉爛酸腐的味道,聞起來潮濕濕的,破破爛爛的家具沿著牆壁堆放著,它們大部分都是撿來的,缺胳膊少腿,唯一看起來像樣的是一個用石塊墊起一腳的櫥櫃,上面擺放著一些暗淡無光的厚瓷盆,一盞油灰積垢的燈立在桌子上散發出微弱的光線,不知從哪個木板縫隙中溜進的冷風,吹得原本就丁點大的火苗一陣搖擺,整個房間看起來死氣沉沉的。
制皮師安德瑪躺在靠牆的床上,他的身上蓋著厚厚的滿是補丁的被褥,他面色蒼白,渾身發抖,並且不住地咳嗽,病容讓他的顴骨顯得格外突出,一雙渾濁的眼楮滿是期待地注視著坐在床前的司提格牧師,順從地張開了嘴巴,伸出舌頭,老人仔細地檢查了他的舌頭和牙齒,又翻開了他的下眼簾,接著側著耳朵貼近他的胸膛,听听他呼吸時候肺部傳來的聲音,接著又換了個位置,听了听他的心跳。
安迪克林安靜地站在老人的身旁,他注意到一個瘦小的女孩正躲在母親安德瑪夫人身後瞪大了眼楮看著他,自從他跟著老人之後,他慢慢地成為這片平民窟的熟人,街坊間流傳著許多關于他的傳聞,永遠包裹著長袍的怪人,從未見過真面目的神秘家伙,牧師老爺的僕人,其中最靠譜的是,一個渾身燒傷的可憐人,傳聞歸傳聞,他在這里還是挺受歡迎的,他開始有些享受這種歡迎的感覺,他看著那雙圓圓的大眼楮,然後注意到孩子害羞地將頭轉到一邊埋入母親的衣襟中,接著又因為好奇轉了回來,他不禁莞爾,他模出了一把女乃酪,攤開手掌,示意孩子來拿,孩子扭捏著靦腆地走了過來,小心翼翼地拿起一小塊,怯生生地看了看安迪克林,得到一個善意的眼神後,她這才將女乃酪放入嘴中,嗯~~好美味,眼楮眯成了彎月,小臉上露出喜悅笑容,然後又用熱烈的眼神盯著剩下的女乃酪,安迪克林示意她將女乃酪都拿走,女孩雀躍地將它們揣入懷中,像個寶貝一般緊緊捂著。
「尊敬的牧師老爺,您看,我丈夫的病能治好嗎?」安德瑪夫人愁容滿面地說︰「為了治病,家里的積蓄已經花光了,稍微值錢點的物件能賣的也都賣了,可是這病就是不見好,咳嗽也越來越厲害了,問城里的醫師,他們總是不耐煩,老是讓我們買些昂貴的藥粉泡水喝,再這麼下去,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辦了。」她眼楮一紅,捂著臉色嗚咽起來,躺在床上的安德瑪見狀一股病態的紅涌上臉來,沒等他開口說話,便是一陣劇烈的咳嗽,咳得脖子上青筋直冒,面紅耳赤。
老人溫柔地拍拍安德瑪的後背,幫他理順氣,柔聲道「別擔心,神會眷顧他虔誠的孩子。」老人從隨身的行囊里抓出一把連著根睫帶著大片葉子的草,他把它們遞給安德瑪夫人,說︰「把這些藥草洗干淨,放到鍋里煎煮,熬成一小碗藥汁給他喝下去。」
「就用這些地上隨處長的雜草?」安德瑪夫人疑惑地接過草藥,沒看有什麼不同的地方。
「請放心,安德瑪夫人,這些不起眼的雜草叫白藜蘆,在醫師和藥劑師的眼中都是寶貝,它們恰好能夠治療安德瑪的病痛。」老人微笑地回答。
安迪克林記得老人書架中一本《草藥學》第五十七頁畫有這株草藥的圖案,這位慈悲的老人,他不僅精通神學,還學習了大量其他的知識,回想起來,這些學問皆是為了幫助他人,他用神的言語治愈人的心靈並且引人向善,他又精通草藥學,用山林間挖來的草藥治愈人身體上的病痛,他還常常教人如何放羊,如何做個泥水匠,如何做個木工,如何做個裁縫,似乎這位老人身上總有層出不窮的知識來幫助受苦的窮人們。
「對不起,尊敬的牧師老爺,我看那些醫師都是用一些碾磨好的藥粉。」安德瑪夫人搓著腰間那條油亮骯髒圍裙慚愧地說︰「您和那些貪財的家伙不一樣,我不該懷疑您的好意,您能寬恕我嗎?」
「別放在心上,安德瑪夫人,你是一個關心自己丈夫的好人,讓我告訴你一個小秘密。」老人笑眯眯地說︰「听說遙遠神秘的東方有一個龐大的帝國,那里的皇帝患了頭痛腦熱,宮廷醫師便會用這些不起眼的雜草熬成的湯藥來為他祛除病痛。」
「您說那些至高無上的君王也用這些草藥來治病?」安德瑪夫人激動地捧著手中的白藜蘆,這可是貴族才能享受到的藥材,「那他一定能夠好起來。」她小聲說道。
老人微笑地點頭︰「你可要仔細地認好了,草藥吃完了便到城外森林里去挖,記得要連根睫一起挖來。」
「哎。」安德瑪夫人連忙點頭,臉上盡是感激的表情,生活似乎一下擁有了希望。
接下來,老人指導安德瑪夫人如何煎煮湯藥,很快屋內便彌漫一股奇異的草藥芳香,待到湯藥稍涼,安德瑪夫人服侍自己的丈夫喝下,那張病態的臉上似乎一下有了生氣,咳嗽也不那麼厲害了。
老人在床前翻開經本為他身患病痛的孩子祈禱,直到安德瑪安詳地睡著,他留下了五枚銀幣,然後離開了。
在路上,安迪克林問老人︰「遙遠的東方君王們真的用這些草藥治病嗎?」
聞言,老人善意地笑了,說︰「我也不太確定,只是這些草藥隨處可見,如果不說的高貴一些,我擔心安德瑪夫人嫌棄它們太過輕賤而不堅持用下去,它們確實對安德瑪的疾病有效,我用它們治好了不少孩子。」
「我听說教會的牧師都會釋放聖光,無論什麼樣的疾病,只要被聖光踫到,便會立刻治愈,為什麼我都沒見到您用過?」安迪克林小聲地問道。
「我學不會,我的孩子,聖光治愈術屬于聖術的範疇,它除了需要聖職者對神的深厚信仰和虔誠之外,還需要一些施法上的悟性和天賦,而我顯然不具有這樣的天賦,你瞧,最多我也只能做到這樣。」老人笑眯眯地伸出手來,那只蒼老的手上浮現出一層淡淡的白光,一顆小小的光球從手心中升起,盡管這顆光球中的力量十分微弱,吃驚的安迪克林還是感覺到它的純粹中正,他下意識地後退幾步,生怕踫觸到它。
「別怕,這是最初級的聖術,光耀,這麼多年,我只學會這一種聖術,它可沒有聖光治愈術那麼神奇可以治療百病,在我手中,我想它最大的用途就是照明,就像現在,它可以照亮我們行進的道路。」光球漂浮在老人的手中,在黑夜中散發出乳白色的光芒,眼前的道路一片雪亮。
「來,模模看。」老人伸手將光球移到安迪克林眼前,安迪克林的心一下沉了下去,終于要暴露自己血族的身份了嗎?要離開這位可敬的長者了嗎?他將再一次失去長老嗎?他開始後悔提到聖光這個話題,甚至心里想著現在自己是個普通的人類那該有多好,他眯著眼楮看著光球中流轉變幻的光線,想起遭受伏擊時候那些白光落在身上,皮膚焦黑潰爛冒出青煙時的情景,他生出了逃跑的念頭,然後他猶豫了,狠下心來,將希望寄托在那只不一樣的左手上,輕輕地,緩緩地,雪白修長的指頭沒入光球中, ~,他忽然有種解月兌想笑的感覺,有些溫熱,卻沒有灼燒肌膚,沒有冒出青煙,像個正常人那樣,他放下心來地仔細感受這顆光球的力量,手指傳來了細微的觸感,那些純正溫和的力量好像流水一般纏繞在他的指間。
「你瞧,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就是一個發光的小球。」老人微笑地對安迪克林說,安迪克林終于忍不住嘿嘿地笑了起來,他模著後腦勺,說︰「您這麼多年就學會這一種聖術,會不會太懊惱了。」
「喔,你提到了懊惱,其實應該再加上挫敗感,事實上在年輕的時候這兩種情緒特別的強烈,在我進入摩太神學院的時候,大概也就是你這麼大的年紀,懷著一顆澎湃之心走進了神的殿堂,希望能學到一身的聖術,這樣,我見到患病的受傷的人能夠及時救助,可是任我如何努力地修行,就是無法在聖術這一科目上前行半分。」老人回想起往日,臉上洋溢著追憶歲月的美好味道︰「那是一段終生難忘的日子,我陷入了偏執之中,鑽入了死角,終究無法寸進,于是我獨自一人爬上神學院的後山,站在峭壁之上聲嘶力竭地哭著喊著叫著罵著,我咒罵自己不爭氣,咒罵那些已經學會聖術的同窗,咒罵引領我的導師沒有盡力教導我,甚至我還開始咒罵神的不公,為何我十倍于他人的的努力得不到回報。」
「您還罵人?還罵了您最愛的神?」安迪克林驚奇地看著慈悲的老人,他可從未听過這位老人口中出現一個髒字。「呵呵,罵得還很難听,現在想起來臉上還有些噪。」老人絲毫沒有惶恐之色,而是大方的承認,然後笑眯眯地朝胸前劃了個十字︰「我想這麼多年,主已經寬恕我了,當初我連這個光耀之術也無法施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