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神色復雜的匆匆離去,他的內心亦如一團亂麻,不知是喜還是憂。
彷佛閑話家常之間,他卻與南鷹立下了一個足以震驚天下甚至將要改寫歷史的約定……合力廓清天下,兩軍相約決戰,敗者臣服,勝者全取,以不世功業,立萬山之巔,獲調合鼎鼐之功。
這個約定看似兒戲,卻偏偏又有諸多細節,將此約框成了一個難以違背的盟誓,令曹操無法拒絕。他悚然听著南鷹輕描澹寫般說出一項又一項的條款,竟似毫無猶豫推敲之處,這令曹操不得不懷疑,南鷹早已謀劃好了一切,只是在等待一個最恰當的時機。
約定中指出,兩軍決戰前,雙方均須公告天下,無論成敗均不得叛漢,亦須忠心輔左漢室,否則天下共擊之。這一條死死的拿住了曹操,若取勝之後仍有篡立之心,則其部屬盡多惜身愛名之士,將會嚴重質疑曹操的品性,其內部也將分崩離析、不攻自破。而天下間的忠君愛國之士更將視其為國賊,必定群起攻之。
約定又強調,自即日起,雙方在不聯合、不對抗、不內斗的原則下,全力掃清各地不臣諸侯,所取之地盡可自治自足,以為決戰資本。這一條又迫使雙方不得不全力以赴的去盡快平定天下,否則必將此消彼長,在決戰中居于弱勢。
約定還要求,無論是大將軍府,還是車騎將軍府,均不得無故干預朝政,不得通過政治手段打壓對方,籍此水漲船高、積聚實力,三公有權拒絕甚至制裁雙方的惡意涉政行為。
諸如此類的細節還有不少,看似不偏不倚,但深究其本質,均是對南鷹一方有利,因為他本身就無意干政,更沒有問鼎九五的野心,自然不會受到條條框框的束縛。他立下的每一項條款,都令曹操如鯁在喉,卻又無計可施。
歸根到底,曹操是不得不服、不得不從。從政治地位和大義名份說,他已經輸了南鷹一頭。以現階段的軍事實力看,他更加屈居劣勢。如果逼急了南鷹,現在便放下一切顧慮,以當日全力對付袁紹一般的決心開啟內戰,曹操十有八九會飲恨收場。
所以說,誠如南鷹所言,他已經給了曹操一個機會!
當然,也有一些利益和好處是近在遲尺的。南鷹同意不再追究偷襲洛陽之事,並立即釋放曹仁和許褚,五千戰俘也將在完成洛陽重建後發還曹操。同時,還將以大將軍府的名義發文天下,褒獎曹操譴五千兵馬支援洛陽重建的義舉。
面對如此條件,曹操只能屈從。當下,他尚處于招兵買馬、實力膨脹的關鍵時期,一向對籠絡人心看得比什麼都重,不要說曹仁是他的族弟和主將,許褚亦是他部下首屈一指的 將,便是換成了尋常部將,他也輕易放棄不得。
曹操心頭沉重,于馬上不斷揚鞭,急急向著府邸馳去……事關重大,他必須立即召集所有部屬進行商討。
而南鷹凝視著曹操的背影匆匆消失,面上卻彷佛平靜如水,心頭更似乎放下了一樁絕大的心事。他身居輔政皇叔之尊,統馭大漢數州之地,麾下又有二十余萬精銳士卒,可說得上當世之上再無抗手,統一天下似乎只是時間的問題。世人若知此約,定會驚異萬分,縱橫天下十余年的不敗將軍,何苦陪著一個剛剛嶄露頭角的曹阿瞞兒戲天下?
然而,天下間只有南鷹自己才知道曹操的厲害。此人生性隱忍多疑,知人善任之能絕不下于他南鷹,文韜武略更是震古爍今。目前雖然屈居下風,但是誰又敢斷言最終他不會扭轉乾坤?
穿越此界十余年,南鷹一直殫精竭慮、嘔心瀝血,試圖以一己之力改寫天下命運。在他的干預下,無論是解疫除災、漢胡之爭、黃巾之亂,還是董卓之亂、群雄逐鹿,其危害均已被降到了最低,大漢至今在冊丁口仍有兩千余萬便是明證,漢土統一的曙光已經乍現,五胡亂華的悲劇幾乎不可能重演,而原本仗之以橫行天下的歷史軌跡,也被打得支離破碎,令南鷹再也無法先知先覺,事事領先一步……這迫使南鷹不得不調整思路,對統一天下的大業重新規劃!
無論羌漢戰爭,還是天災人禍,均已歷經百年。而從黃巾之亂算起,全國規模的內戰更已長達十余年之久,百姓已經不堪忍受,國家急須廢墟重建,天下亟待重歸一統!所以,南鷹迅速想到了曹操,只有利用調鼎之功的誘惑,才能逼著曹操陪自己來下一盤取巧定天下的棋局。只有如此,才能在最短的時間內徹底達成天下一統的宏願!
細數天下英雄,袁術和公孫瓚均已覆滅,袁紹亦是苟延殘喘,劉表、劉焉、陶謙等人均不足慮,真正具有威脅的只有曹操和劉備!若不惜一切代價先行攻殺此二人,南鷹不是沒有這個實力和把握,卻只會拖延天下一統的進程,令百姓陷入更加難以承受的水深火熱。甚至,南鷹也不知道如此徹底改變歷史的最終衍變會是怎樣?或許,就會有一個在歷史中原本籍籍無名之輩,成長為更加可怕的天命之子,來謀奪天下……其結果,將會是殊難預料!而南鷹更不敢冒這樣的風險!
曹操其實沒有猜錯,當河北之戰初定、天下局勢方顯之時,南鷹就已經開始醞釀這一盤大棋,約定最終之戰的所有細節都經過了反復推敲和細心謀算。之所以留下曹仁和許褚的性命,並非是南鷹所謂的顧全大局和顧念舊情,他就是要盡量再爭取一些談判的籌碼,令曹操只能乖乖就範。
當天下諸侯盡皆臣服,萬里河山重歸王化,便是兩大軍事集團決一勝負之時!如果南鷹勝出,他將挑選出一個強大、忠誠的文武班子,輔左天子中興大漢,自己則可帶著一幫志同道合的兄弟,問心無愧的去遨游天下;即使輸了,相信曹操也只能盡心盡力的做一個漢臣,而興復漢室、令百姓安居樂業也將計日可待。所以說,無論成敗,大漢都必將迎來一個充滿生機的嶄新未來。
想著,南鷹嘴邊漸漸泛出一絲笑容︰一切,都很完美!
正當南鷹滿懷憧憬之時,他可能做夢也沒有想到,他看似洞察天機的完美布局之後,歷史長河的流向也正在產生著微不可覺的變化。
廬江郡,陽泉縣。
諸葛玄匆匆返回居所,甫一進門便一疊聲的吩咐左右︰「立即通知夫人和各位公子,打點行裝,我們要盡快啟程!」
管家愕然道︰「主人,我們這才剛剛落腳未定,小公子的病情也才有了起色……」
「休得羅嗦!」諸葛玄停下腳步,怒道︰「再若不走,全家都將玉石俱焚了!」
「樂易者常壽長,憂險者常夭折,是安危利害之常體也!」正當管家面青唇白之時,一個清朗的聲音卻響起︰「此為叔父所教,叔父怎麼忘了?」
一個十五六歲的白衣少年不徐不疾的行來,他生得唇紅齒白,如玉的面龐上彷佛永遠帶著一絲超然自逸的微笑,端的就是一位美少年。
他向著諸葛玄長身一禮,從容道︰「叔父勿憂,更不可在下人們面前失了方寸!」
「亮兒!」諸葛玄見來人正是自己一向最為疼惜的佷子,勉強壓下了心頭的焦慮,向著管家揮了揮手︰「快去準備,不得延誤!」
說罷,才轉身向著那白衣少年招了招手,壓低聲音道︰「壽春方向有消息傳來,袁術兵敗自殺,曹操已赴長安獻捷,其部夏侯淵正在九江一帶追查袁術余黨,很快便會來到廬江!」
「那您急什麼?」白衣少年聞言一怔,訝然道︰「雖說袁術曾表您為豫章太守,可您畢竟仍是荊州官員,也並未前往豫章赴任!听說朝庭已經任命朱皓為新任豫章太守,這袁術余黨的帽子,怎能扣到您的頭上?」
「你這麼說只是一廂情願罷了!」諸葛玄瞪眼道︰「你還知道為叔當的是劉表的官兒?別說大將軍南鷹一直視劉表和袁術為敵,便是曹操和江東孫氏也一直對廬江覬覦甚久,掛著名的廬江太守都有好幾個了……這幾家無論是誰,一旦打到此處,我是左右也討不了好啊!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這麼說倒也有些道理!」那少年點頭道︰「那麼敢問叔父,您打算避往何處?」
「這天下是越來越亂了!」諸葛玄沉吟道︰「廬江距離荊州不過幾日路程,如今劉荊州仍然佔據荊州全境,為叔既是他的部屬,又與他有舊交,當然是要重歸其部!」
「不妥!」那少年立即搖頭道︰「當年您為了料理先父後事,已經離開荊州數年,據悉荊州近年來人事任免方面動蕩甚大,您此時回去怕是難有立足之地了!」
「再說,您方才也說了,大將軍南鷹一直視劉荊州為敵……」那少年嘆息道︰「袁紹即將覆滅,南大將軍的目光只怕很快便要轉向荊州了!畢竟,孫堅是死在了劉表的手上!您此時去投劉表,與自投羅網何異?」
「那麼,去徐州如何?」諸葛玄被戳中了心病,猶豫道「當年,徐州陶恭祖倒也與你父親和為叔有些交情!為你父辦喪期間,也多蒙他的照拂,應當不會將我們拒之門外才是!」
「叔父您湖涂啊!」那少年苦笑道︰「陶謙昔日曾追殺曹操之父曹嵩,又與渤海軍頻頻交戰,算是將南鷹和曹操得罪死了!想那南鷹和曹操如今兵鋒正盛,下一步不是要伐劉表,便是要征陶謙!您怎麼盡想著去投奔這些冢中枯骨呢?」
「那,那麼為叔該當如何?」諸葛玄不由頓足道︰「只怪當年不慎站錯了隊,如今真是進退兩難啊!難道天下之大,竟無我諸葛家容身之處?咦?對啦!」
他突然間雙目一亮,兩手一拍道︰「素聞南大將軍一向仁義待人,而曹操亦有禮賢下士之名,如今他二人均身居高位,又值用人之際,若我等主動請罪前往投效,當不致獲罪,更可進而有一席之地!」
「賢佷啊!」他越想越喜,笑吟吟道︰「你打小便聰穎過人,更懷濟世之志,正可投個明主,一展胸中抱負啊!」
「要說南鷹和曹操,確是明主!不過,叔父此言差矣!」那少年側著頭想了一會兒,再次搖頭道︰「想那南鷹帳下,賈詡、郭嘉、戲志才、荀攸諸人,皆有經天韋地之才,而曹操部下,亦多荀或、陳群、劉曄等足智多謀之士…….小佷若去,籍籍無名且年未弱冠,安有出人投地之時?」
「你這豎子倒是心比天高!」諸葛玄啼笑皆非,羊怒道︰「然則我等究竟去投何人?你可不要因一時意氣,誤了家族前程,愧對列祖列宗才好!」
那少年低頭思索了一會兒,突然抬頭一笑︰「有了!此去北上數百里,亦有一位當世英雄,更是漢室宗親,可往投奔!」
「那人是誰?」諸葛玄愕然, 然間省悟過來,拂袖道︰「你不會是在說劉備吧?他自稱漢室宗親,卻是一介小吏出身,更無甚蓋世功績。如今雖然佔得數郡之地,但兵不過三四萬,將不過十數員,更連謀主都沒有,焉能形成氣候?不可不可!」
「然則叔父尚有佳選嗎?」那少年坦然道︰「去投南鷹、曹操甚至孫權之流,不過錦上添花,而投劉備,對其來說則有如雪中送炭!劉備一定會倒履相迎的!」
「叔父放心,小佷此選其實是將家族的安危放在了首位!」他見諸葛玄欲言又止,笑道︰「當今天下雖是諸侯割據,但南鷹、曹操皆有大義之名,劉表、陶謙之流必將首當其沖。而劉備自居漢室宗親,其寬仁愛民,在豫州、兗州一帶甚得民心,又與南鷹、曹操有舊,短期之內自保無虞…….待其今後羽翼漸成,當可在朝堂之上據一席之地,與南鷹、曹操二人鼎足而立!」
「你這小子,打的是一石二鳥的主意啊!」諸葛玄有些明白了,苦笑道︰「對于你來說,是寧為雞首不為牛後!而對于我諸葛家來說,是君子不立危牆之下…….希望劉備有你說的那麼厲害吧!」
「誠如叔父所說!劉備之所以未能月兌穎而出,蓋因其部缺少謀斷之士!」那少年斷然道︰「細數天下,能謀善斷者幾乎盡在南鷹、曹操和袁紹區區數人帳下。劉備雖有關羽、張飛等當世一流 將,卻始終難有作為,若得一謀主,必當如虎添翼!」
「那你就能成謀主了?」諸葛玄退後一步,斜睨著那少年,打趣道︰「為叔倒真想看看,憑你一介小兒,是否賈詡、荀或那些積年老宿的對手?」
「那要試過才知!不過小佷近年潛心研究這些人的治軍理政之道,倒也並非無跡可尋!」那少年突然露出一絲莫測高深的微笑︰「再說了,鳳非梧不止,凰非桐不棲!我諸葛家不過暫投劉備,謀主為誰小佷亦早有推薦人選…….且看劉備究竟是否明主吧?」
「說了半天,你居然早有謀算?小小年紀還想隱身幕後,真是一肚子鬼主意!」諸葛玄倒是對其佷的深沉心思見怪不怪,只是訝然道︰「那你想推薦何人為劉備謀主?」
「那人啊!此時,他應該快見著劉備了吧?」少年心不在焉道︰「我們是不是也該盡快啟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