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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怎麼還沒醒?」
寂靜的病房內,突兀地響起一道沙啞的詢問。
被問者徐亞斤木木地坐在床邊,眼里都是血絲,抿著嘴不說話。旁邊楊光期期艾艾地礙著,不敢發出一點聲響。
已經一天兩夜了。
涂畫畫果然又高燒不退,夢話連篇。
徐亞斤看著夢里都皺著眉,搖頭掙扎的涂畫畫,眼里的水汽又想漫上來。
楊光拿著一碗粥,小心翼翼地挪到徐亞斤身邊:「亞亞,吃點好不好?」
「不吃。」徐亞斤嗓子整個啞了,熬了兩天,早已又餓又累,可是她實在是沒什麼胃口。
楊光一听她不吃,眼眶也紅了。真真是心疼,這樣不吃不喝是個人都熬不住。
他雖然也替畫畫擔心,可醫生都說她是過度勞累加上傷心過度,休息兩天就會好的。雖然他弄不明白涂畫畫這過度傷心不知從哪來的。可她畢竟是躺在那里,徐亞斤是坐著在死撐,哪里熬得住。
「亞亞——」楊光叫了一聲,看徐亞斤沒反應,紅著眼楮閃到一邊獨自傷心去了。
徐亞斤的性格他模得很透,對涂畫畫那是比對親爹親媽還好,他這個男朋友再去煩,估計躺在那的得換成他了——他也傷心過度!
涂畫畫在夢里一個勁地逃,可是怎麼跑也跑不出那個房間。被釘得密不透風的窗戶、天花板中央一盞黑不拉幾散發著黃光的小燈泡、東倒西歪的桌椅、潮濕的泥地……她只能無助地躲在角落里縮小,再縮小。
可是,再怎麼躲,還是躲不過那個人的眼楮。門一開,那人只掃了一眼,就從角落里把她拎了出來。
之後,畫面變得混亂不堪,她一個勁地哭著求著,卻改變不了什麼。她知道她不痛,她整個都麻木了,一點也不痛。
哭累了,就睡覺。睡醒了,又是新的一天。明天繼續練習跑步,學習爬樹,找機會逃跑。
……
徐亞斤、楊光、徐克三人,就那麼眼睜睜地看著病床上的涂畫畫哭著哭著,然後變得安靜。
等涂畫畫醒來,是第三天早上了。徐亞斤、徐克、楊光三人,早都熬成了三只國寶,眼圈黑得比煙燻裝還時尚。
涂畫畫眨眨眼,再眨眨眼,忽然嘴一癟,無比哀怨地哭訴︰「徐亞斤,你丫的怎麼不把我隱形眼鏡摳出來,眼楮難受死了。」
說完,抬起打著點滴的右手,顫顫巍巍地去夠眼楮。
旁邊三人面面相覷,最後還是徐亞斤反應過來,紅著眼楮顫顫巍巍地走過去幫她摘隱形眼鏡。
徐亞斤那是餓的,手也抖得厲害。
終于把那差點黏在眼球上的小鏡片給扣了下來,涂畫畫發誓︰以後再也不戴這東西了,竟折騰人!
徐亞斤紅著眼楮,吸著鼻子,期期艾艾地看著涂畫畫,不知道該怎麼去安慰。
涂畫畫听著徐亞斤一抽一抽地吸著鼻子,想瞧瞧她的表情,可這近視似乎加深了,怎麼也看不清楚這女人現在的樣子。她不禁有點後悔,亞斤這回怕是不好受,都怪自己玩過火了點。
而她卻不知,徐亞斤此刻擔心的卻是另外一件事,那件導致她昏迷有關小時候的事。只是,徐亞斤不敢提。看畫畫這表情,怕是又強迫性忘記了。
「徐小妞,你家小妮子都要變成兔子精了。」涂畫畫糾結了會,忽然冒出來這麼一句。
徐亞斤听得一時模不著頭腦,倒是縮在一邊的楊光,听到自己被點名,立馬來了精神。他感覺自己被忽略好久好久了。這模樣,眼紅鼻子紅的,還真像一只要成精的兔子。
楊光小步挪到涂畫畫的病床邊,想開口關心幾句又怕惹她不高興,最後只默默地站在徐亞斤身邊悄悄牽了自家女人的手。
徐亞斤這才回過神來,畫畫是在提醒自己。這兩天因為畫畫昏迷,她壓根沒去想別的,倒是把楊光給冷落了。小妮子平時最喜歡粘著自己,這回肯定讓他有的受了。恍然想起之前他蹭在自己身邊那小心翼翼的模樣,不禁一陣心疼。
「沒事了。」徐亞斤抬手模模楊光的臉小聲安慰,又像是說給自己听的。
站在最後面的徐克看著徐亞斤這副小女人樣,忽然對她改觀起來。先前只覺得這女人是一只披了性感女郎皮的母老虎,這些天接觸下來才發現她骨子里其實是一個小女人。那咄咄逼人下的柔弱,竟讓人無端升起想保護這只老虎的**。
而徐亞斤對涂畫畫的情誼,也讓他肅然起敬。他徐克也是一重情重義的人,因此更有種惺惺相惜的感覺。
徐亞斤和涂畫畫完全是兩類人。徐亞斤外表堅強內里柔弱,而涂畫畫則是表面柔弱,實里卻堅強地近乎惡魔。雖然之前她昏迷前表現的那樣無助,可徐克卻莫名地覺得她有一種近乎恐怖的倔強,像辛棄疾筆下那嚼不爛煮不透砸不壞的銅豌豆,讓人望而卻步。
徐亞斤瞧了涂畫畫一會兒,發現瞧不出什麼情緒,這丫頭又開始那副沒心沒肺的樣子。張了張嘴,還是找不到話題。有些話,多說無義。如果畫畫難受了,那她就在邊上陪著就是。
「畫畫,那我先去睡覺了。就有事打電話。」徐亞斤兩天兩夜沒睡,先前心提著沒注意,現在放松下來,頓覺累得跟很麼一樣。于是拎著楊光去醫院旁找酒店去了。
徐亞斤和楊光走後,病房里只剩下涂畫畫和徐克兩人。
涂畫畫躺在病床上郁悶︰徐亞斤這女人跑得也忒快了。她現在手抖腳也抖,渾身沒一絲力氣,讓她怎麼去找吃的。好餓。
徐克看著床上的女人一會皺眉一會哀怨,拿不準她在想什麼。
沉默了會,搬了張椅子在床邊坐好,然後一本正經地——道歉︰「對不起。」
短短三個字,徐克說得異常沉重。前天是他說錯話,後來徐亞斤差點沒把他活吞了,再後來涂畫畫一直噩夢囈語不斷,那女人連罵自己的力氣也沒有了,只紅了眼楮不斷抽泣。
徐克想,自己這回是捅到窟窿了。要是讓表嫂知道自己這麼欺負了她家表姐,還不知道讓表哥怎麼治自己呢。
再轉轉心思,自己先前追著涂畫畫,確實對她有點意思,但大多也就是新奇,遠還沒到那種要死不活的愛。表哥那任務,也是讓他在盡可能的情況下,爭取好感,最好能親上加親。
而這幾天他見識了涂畫畫種種異于常人的表現,他那心肝忽然就整個顫抖了。
這樣的女人,他治不住啊。他想被治,這女人怕也不想搭理。所以說,他還有什麼好執著的。他向來是拿得起放得下的人,何況還從來沒拿到手過。
想了想,他把那份心思化成一絲憐惜、一絲敬意,覺得這樣的人,還是做朋友最安全。起碼,涂畫畫瞧著也是一位重情重義之人。
于是,這聲對不起說得很是誠懇。
涂畫畫被徐克那一本正經的模樣弄得有點莫名其妙。可是人家那麼鄭重地道歉,她好心受著不就得了。雖然她並不清楚他干嘛道歉。
「哦。」涂畫畫點著頭,很認真地應了一聲。那回答的樣子,像極了君如屆。
「君如屆?第三次了……」涂畫畫靠在枕頭上,轉頭望著窗外,思緒卻飄得好遠。
這時手機忽然響起來。這還是徐亞斤走之前從包里模出來還給她,讓她有事求救用的。
涂畫畫盯著手機上的來電顯示,有點發怵。」家里的座機?「
家里就她一個人,而她本人現在躺在這不知道哪個城市的醫院病床上,那家里是哪只鬼打電話?
等等,貌似是有一只。
涂畫畫愣了愣,反應過來那個可能之人。這麼一愣一愣的,電話呼叫時限也過了。
盯著轉黑的屏幕,她一時模不清自己的心情。還未來得及細想,手機又再次叫起來。
徐克看涂畫畫對著手機發愣,手很癢。癢了會,看她還在傻,終于忍不住上前一把搶過手機。
「喂?」
徐克表示自己是很客氣地在接電話。可為毛電話那頭忽然沒了聲呢?貌似還有一股陰森森的氣流順著無線電波飄了過來。
徐克有點莫名其妙地看看涂畫畫,接收到她有點糾結的眼神,又對著對話喊了一句︰「喂?您是——」
話還沒問完,電話那頭響起一低沉的聲音︰「找涂畫畫。」
低沉無波,似沒有情緒。可徐克卻感覺到一絲寒冷。有點猶豫地看看涂畫畫,不知道要不要讓她接電話。
涂畫畫接觸到徐克的眼神,已經肯定是誰找自己。收回眼神,立馬把頭縮回了被子里,當起了鴕鳥。
徐克看到她那樣,一時模不準該怎麼著。想了會,找了個借口丟過去︰「那個——她現在有點不方便,你要不待會——」
徐克話還沒說完,那頭突然就掛了,傳來嘟嘟的忙音,听得他一愣一愣的。
這脾氣,還真是一個比一個大。
只是,他怎麼覺得那聲音那麼耳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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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如屆握著電話的手,指節發白,青筋直凸。捏了會,扔掉電話,頹然地靠在沙發上——傻掉了。
心心念念地回家,卻發現一室清冷,那個嘰嘰喳喳的小女人不在。
等待的兩天里,他一遍遍打她手機,一直是關機。他的心隨著那道冷冰冰的聲音,一點點下沉。差點就按耐不住去查了她的行蹤。
「完全沒有我消息的她,在我離開的日子里,是不是也這樣擔心?」君如屆輕聲問自己,「不,她一定更加不安。君如屆,你果然是個混蛋。」
剛才電話接通時,他只感覺自己漂浮了兩天的心,瞬間找到了找落點。可是——
雖然,不想承認,但他知道,剛才那電話掛得——忒沒風度。
「她果然看到了……」君如屆淡淡地嘆口氣,好看的眉全都皺到了一起,「估計麻煩了……」
他知道涂畫畫雖然大大咧咧的,看似什麼都無所謂,其實那心也小的很。她很有原則,認真生活,而自己……
君如屆掏出一根煙,慢慢地點上。煙氣升起的時候,臉上多了一份惆悵。她大概不知道,其實他是抽煙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