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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飛虎輪著被倆人一通揶揄,回到府里已是夜深亥時末刻。府內仍舊一片燈火通明,然卻是靜謐森寒。唯有秋色滿庭,落葉遍地。霍飛虎卸下鎧甲,王管家忙起身前來伺候,仔細幫他端著。婢女重新布上熱的飯菜,霍飛虎腳拖著木屐,換上一身長袍,捧著個海碗呼嚕呼嚕。王管家躬身道︰「少爺。夫人喚您吃好了過去祠堂一趟。」霍飛虎道︰「做甚。」王管家想了想,道︰「不知。」霍飛虎嘴里滿滿的都是飯,咀嚼個不停,沒有再回話。片刻後吃飽喝足,去往西苑東廂祠堂。西苑東廂祠堂乃供奉霍家先祖牌位之重地,平日里不輕易予人進來。這祠堂雖有了幾十年歲,但修繕卻極完美,靈位案前佛光普渡,香煙繚繞。老夫人端坐在主位蒲團之上,一身家常打扮,但眉目間的冷色似乎較尋常更甚數分。她手捻佛珠口中喃喃自語,听聞霍飛虎來了,停了動作瞟他一眼,道︰「回來了。」霍飛虎道︰「回來了。」老夫人深深地伏地磕頭,霍飛虎學著她的模樣也磕了幾個頭,接著便小心攙扶她起來。老夫人唏噓道︰「咱娘倆多久未曾好好聊過了,今日難得回來一趟,不妨就在這處好好聊聊。」霍飛虎點頭,扶著她予一旁軟榻上坐下。寂靜午夜,當寒冷的晚風吹進窗欞,兩人也開始促膝長談。時間在一分一秒中潛移默化地消逝。晝夜更替,旭日東升。難得晴空碧日,天高氣爽。皇宮南側玄德門大校場中上百面武旗在烈風中呼呼作響。旗幟下將士全副武裝昂首挺胸,軍容整肅仿似泰山般堅定穩固。霍飛虎素來治軍極嚴不容出得半點差錯,且這上百將士又是他嫡系親兵,個個都是將中精銳,氣勢凌人自不必多說。皇甫麟與拓達一行人由校場武門至勤勉殿一路檢閱而來。拓達由衷感慨道︰「這名將靡下所出的精兵勁旅果然非同反響,當真是令拓達大開眼界,自愧不如。」皇甫麟笑道︰「是殿下過謙了罷。這天下誰人不知金遼軍隊鐵律嚴明悍勇善戰乃各國首強之兵,比之大樊定是有過之而無不及。」拓達笑道︰「粗野匹夫如何能比之,陛下謬贊,謬贊。」兩人似是相談甚歡,笑聲朗朗不斷。勤勉殿前廣闊的花崗石空地上設了露天席位,皇甫麟、太後皇後與拓達拓真相繼入座。文武百官秩序井然地站著,圍觀。片刻後兩國比武所派出的六位將士出場。霍飛虎也來了。王衡一身烏金戰鎧,身後跟著同樣一身戰鎧的卓文錦與孔武。金遼國三人身著該國傳統的勇士服,五彩錦衣包著極為健碩的身軀,仿佛包著堅硬的鋼鐵一般。一番跪拜之後,高牆上戰鼓擂動,場上不知不覺間彌漫著一絲躍躍欲試的硝煙氣息。拓真與皇甫麟只隔著拓達一人,她越過拓達望向皇甫麟,吟吟笑道︰「陛下,拓真素聞霍將軍武技舉世無雙,可否能請將軍展露一招半式予拓真一償眼福。」皇甫麟客氣道︰「這有何不可。蒙得郡主殿下如此抬愛,是他的福氣。對罷,霍將軍?」霍飛虎漠然看了拓真須臾,最後點了點頭。拓真作勢羞赧一笑,宛如情竇初開的妙齡少女。太後遠遠她一眼,再霍飛虎一眼,扯了扯嘴角。霍飛虎朝身後親隨做了個手勢,皇甫麟意味深長地笑道︰「不知將軍要表演何技,千萬莫要讓郡主殿下及在場諸位失望才好。」霍飛虎道︰「射。」說著卸了護腕,拋在地上。護腕落地時「鐺」的一聲響,竟是重量十足,眾人不禁動容。將士們得知霍飛虎要親自上陣徒然間變得亢奮無比,戰鼓一通狂擂。不消一會兒,侍衛便取來了巨弓一副。只見那把巨弓弦似銀絲,弓色沉潭,似有靈氣一般在霍飛虎寬大有力的掌中不住嗡嗡作響——果然是把難得一見的好弓。霍飛虎依舊是一副面癱相,他挽了袖,朝著遠處遙遙一指。眾人尋著那方向看去。百步之外,模模糊糊勉強能看清玄德校場與玄武校場交界處的高牆上有一崗哨亭,亭檐下兩頭分別掛著一盞琉璃宮燈。宮燈在風中搖曳擺動不止。眾人雲里霧里不知其意,王衡道︰「回稟陛下,將軍的意思是要將那亭下宮燈射下來。」一眾武將月兌口驚呼,拓達疑道︰「這……怕是不行的罷。霍飛虎看他一眼,難得開口道︰「事在人為,時間本無不可能之事。」說罷接箭,搭上弦,將巨弓拉成一輪滿月。皇甫麟笑道︰「行與不行一試便……」是時皇甫麟話音未落,但听霹靂驚弦一剎,箭去若流星墜地般金光萬道,轉瞬間神箭正中百步外搖曳的宮燈,將宮燈砰然射得粉碎,墜落下來。所有人︰「……」全場摒息一瞬,緊接著是排山倒海般的瘋狂喝彩。人人皆為霍飛虎那無雙霸氣心馳神往,士氣高漲澎湃。拓真怔怔看著,張了張嘴,卻一時啞然。拓達汲氣驚嘆︰「霍將軍乃天將下凡果然名不虛傳,今日得見此神技,拓達此生無憾矣。」皇甫麟朗聲笑道︰「僥幸罷了,權當為殿下與郡主殿下助興了。」拓達道︰「難得樊國女子如此傾慕,若是舍妹拓真後半生有幸能侍奉于霍將軍左右,也是她修的福氣。」皇甫麟︰「……」王衡給霍飛虎收了弓箭,在人群中幽幽地道︰「侍奉于將軍左右的早有人了,哪還輪得著郡主殿下呢。」拓達與拓真都是一愣,尋聲向王衡瞧去。王衡朝拓真嘿嘿笑道︰「末將打小就侍奉于將軍左右,將軍能者多勞為朝廷盡心竭力,余下的各種髒活累活都由末將來干。郡主殿下千金之軀,就不要和末將搶活干了罷。」拓真臉色一變,皇甫麟斥道︰「放肆。」王衡忙不迭告罪,太後懶懶道︰「這王衡也未曾有說錯麼。現如今霍卿身旁缺的不是侍奉之人,缺的是一位夫人。」除了當事人霍飛虎八風不動面色崩于泰山而不改之外,其余人眼觀鼻鼻對心默然不語。王衡何等精明之人,心思一轉便知太後是何用意,當即附和道︰「太後英明。只是這將軍夫人之位也已經名歸有主,還望郡主殿下勿再惦記了。」拓真臉色鐵青難堪至極。她一向驕橫自恃甚高個性跋扈哪受得了別人這般折辱埋汰,當即就要發火。拓達不疾不徐道︰「不知王將軍言下之人可是內務府蘇大人。」王衡冷冷道︰「回殿下,正是。」拓達笑道︰「本王已來了有些時日,卻未曾听聞霍將軍與蘇大人兩人親自提及過此事,不知是何緣由。」王衡登時被堵得啞口無言,拓達又道︰「只可惜蘇大人現身子抱恙,待今日比武過後本王自當登門探訪,了表心意。」霍飛虎劍眉微蹙,眼中隱隱透出幾分戾氣。蘇絢遙遙朗聲道︰「不知殿下要向微臣了表何種心意。」在所有人一片詫異的目光中蘇絢攙著老夫人徐徐走來。群臣立時拜禮,皇甫麟與皇後一同起身,太後有些樂了,揶揄道︰「不是說大老爺們比武 當當打個沒完無趣得很麼,現怎又來了呢?」老夫人嘲道︰「這場比武可事關兒子的終身大事哪,咱這做親娘還真能不來麼。」霍飛虎起身,攙著老夫人在他的位置上坐下。蘇絢正欲跪拜,皇後道︰「蘇卿大病初愈,免禮罷。來人,賜座。」蘇絢也不推拒,只道︰「謝皇後千歲隆恩。」眾官員紛紛斜目,心想這廝不過認了個干娘,簡直是平步青雲,一步登天,世上再沒這般好的事了。蘇絢坐于右側,與太後皇後只隔著老夫人一人,可見榮寵至極。斜對面與拓達拓真相望。蘇絢一拂袖,雙手並到小月復前攏著,偃偃笑道︰「這些日子听聞外人盛傳殿下對微臣的一片愛意,微臣著實惶恐不已,想必其中定是有何誤會之處,今日特來澄清此事。」「不,並非誤會。」拓達專注地盯著蘇絢的雙眼,認真道︰「本王卻有此意,方才會向陛下提出此等請求。本王對蘇大人一顆赤誠愛慕之心,並非玩笑。」蘇絢︰「……」皇帝皇後太後加上老夫人都在假裝漫不經心撇茶葉。一群武將埋頭看地板,一眾官員不約而同看天,在風中凌亂的同時昧著良心感慨……今兒天氣真好啊!一陣尷尬的靜。蘇絢額上三條黑線,嘴角抽了抽。抬眼,見拓真仇恨地盯著自己,眼中燃著熊熊怒火。蘇絢正色道︰「蒙得殿下錯愛,不過……」蘇絢思緒復雜,側頭朝霍飛虎直直望去。兩人目光對上,蘇絢一哂道︰「不過微臣心里早就有人了,對不住。」騰!有的人臉紅了。唰!有的人臉白了。皇甫麟和樓明笙面面相覷。其余人無語望天,在風中更亂了。若是換了平時,蘇絢定會對拓達曉以國家大義動以誠摯情理,說上一大堆有的沒有令人頭暈目眩瞠目結舌卻滴水不漏的廢話來說服拓達自動放棄這個荒謬的想法。然而今天她一反常態,一句簡簡單單的「心里早有人了」出乎所有人的預料。干脆利落,毫無余地。拓達面子再也掛不住,臉上又紅又白成了一個大染缸。拓真笑道︰「陛下,拓真知道蘇大人乃陛下的寵臣,乃太後及皇後千歲心頭最愛,但其畢竟只是個卑躬屈膝的臣子。為了一個卑微賤臣失去我金遼如此強大的盟國,陛下不會如此不理智罷?」皇甫麟臉色一沉。蘇絢暗自心驚,皇後笑道︰「郡主殿下此言差矣。畢竟比試還未開始,誰也無法預見輸贏不是麼?」言至于此,還等甚麼?皇甫麟淡淡道︰「比試開始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