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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五,上元節。夜。城內一片火樹銀花,雕欄玉砌之景。上萬盞掛起的薄紗透明花燈浮于空中隨風輕輕搖曳,亮著微光。遙遙望去,宛如仙境般美輪美奐。時值戍時,城內人頭攢動,熱鬧非凡。俱是晚飯後出來賞燈觀景之人。蘇絢緩緩踱步于人流之中,像只慵懶的而肥胖的貓。她左右兩邊分別是鹿兒與齊娘,身後是小哥。四人頗具閑情雅致,美景在目,均是悠哉不已。蘇絢兩手扒在河畔護欄上,望著眼前的燈火通明,心里一陣說不出的愜意。轉眼間看見小哥蹲在不遠處,撿了支簪子。蘇絢三兩下蹦過去,也蹲了下來,目不轉楮地瞅著他看,眼中溢著興奮的光芒。鄭三無奈道︰「再等會罷。指不定人家正回頭來尋了。」蘇絢癟癟嘴,說︰「給我瞧瞧唄。」鄭三猶豫了會,拿出來給她看了看。蘇絢這下更沒別的念頭了。這簪子看上去就不值錢啊。于是兩人傻乎乎地蹲在橋上嘀嘀咕咕等人來認領。齊娘一眼瞥到他倆那傻帽樣,果斷扭頭。鹿兒則是倚著圍欄,沉默卻饒有興致地看著二人。不多時,還真是有人來尋了。小哥還故意刁難了人姑娘一番才把東西給人家。蘇絢無語心想,調戲良家閨女這種事小哥干起來那叫一個得心應手,樂在其中啊!不由得有點鄙視他,不滿地磨磨唧唧︰「難怪吃了飯就嚷嚷著要出來賞燈呢,原來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哪。看漂亮姑娘看得眼都直了哪。」鄭三帥氣的眉毛微微擰著,瞪了她一眼。蘇絢凶神惡煞地回瞪他,齊娘道︰「明日十六了,秀選初試開始了罷。」蘇絢明白了,難怪城里突然間冒出那麼多美女,滿大街都是。蘇絢好奇道︰「鹿兒,你怎不去試試?」她覺得鹿兒長得比街上那些漂亮多了。鹿兒嘴角勾了勾,心情愉悅道︰「小姐呢?為何不去試試?」蘇絢驀地一怔,隨即雙眼圓睜夸張而驚訝道︰「你在拿我尋樂子罷?!我可不想去陪陛下睡覺!」三人︰「……」鄭三險些站不穩,比她更夸張地大笑起來。蘇絢忙假意咳了聲,不自在地搓了搓手,被綢巾掩蓋的臉蛋隱隱透出一絲尷尬的紅暈,道︰「好、好罷。我知道選出來的秀女不是去陪陛下睡覺的……是去當官的!當王後的!」三人︰「……」鄭三笑得打跌,腰都直不起來了。齊娘也是樂不可支的模樣,聲兒都顫了。蘇絢︰「……」鹿兒細柳般的秀眉挑了挑,眼中帶著深意,忽地問了句不相干的話︰「小姐在御衣坊所做的伙計一月能拿多少銀子?」蘇絢道︰「怎的想起問這個?」想了想,又說︰「依目前我的手藝與速度,一月最多能制四套衣裳,有二十兩銀子的工錢。」鹿兒︰「如是季姐那般呢?」蘇絢︰「我怎知曉……有一百兩多些罷。」鹿兒明顯地笑了起來,道︰「小姐可知大樊官吏,以州府大人為例,一月俸祿多少?」蘇絢︰「……」鹿兒繼續道︰「月銀二百兩、糧五十旦、錦緞二十匹、這僅是朝廷給的。而下屬的私禮、官吏間的禮尚往來、商賈大戶的敬禮、這些收益,可是數不清的。」蘇絢瞳孔不自覺地眯了眯,道︰「這又如何,于我毫無干系罷。我非朝廷官吏,即使每月只拿二十兩銀子,那也是我應得的。」鹿兒坦率直言道︰「小姐即听懂了鹿兒的意思,自然曉得鹿兒想說甚麼,為何不考慮考慮?若小姐有心,鹿兒自會全力相助。讓小姐以此等方法入朝為官或入皇宮輔事對鹿兒來說並非難事。」蘇絢靜了。而齊娘與鄭三臉色一瞬間古怪至極,相互難言對視,似是在傳遞某種信息。然而蘇絢只是默默看了她兩眼,立刻又嬉笑起來︰「鹿兒別拿我尋樂子了。」推了把鄭三,道︰「咱去錦桂樓吃個點心罷!吃完了回去睡個覺,這賊老天這般冷……」那時蘇絢在想,鹿兒、齊娘與小哥一定都知道些她不知道的事情。例如關于這副身體前主人的一些秘密。換個角度說,這副身體的前主人生前與鹿兒三人極有可能是認識的,又或者說,鹿兒三人認得那個人而那個人不認識她們。如果是相互認識的話,那麼鹿兒齊娘小哥會怎麼看待現在的她?真的相信她只是失憶了?應當是信了。不但信了,而且處于某種目的她們似乎並不想讓她想起什麼,甚至還試圖干預、影響她的人生。她們的目的應該是為了她好,因為蘇絢相信,齊娘小哥,甚至鹿兒,她們都是好人。翌日蘇絢起了個大早,清晨時裝模作樣地坐于爐火旁縫了會衣裳。早飯過後不久,在齊娘的叮囑下拎了盒糕點,去御衣坊上工。見御衣坊上上下下的姑娘們都是笑容洋溢的模樣。蘇絢自然也是樂得不行。眾人心思皆還沉浸在節日喜慶祥和的氣氛中,倒不忙著手上的活,紛紛接耳交談,嬉聲笑語。蘇絢平日里只跟季姐、梅子及周邊容易說話的姑娘們玩得好些,在不太熟的人面前還是一副規規矩矩安安分分的乖巧模樣。不過今天確實高興,一時沒怎麼顧忌,說話就有點口無遮攔,不知所謂了。听到眾人談及今日秀選初試,蘇絢想起了昨晚鹿兒的那番話,便隨口接了句︰「要過初試應當不是難事罷。我家鹿兒昨晚還于我說,若我有心,她定能助我奪得頭籌,入朝為官呢。」說完,自嘲地笑了笑。這話本就是句自諷的話,可用那種漫不經心的語調說出來,再听到別人耳中就不是那個味兒了。大廳里安靜了極短暫的一陣,緊接著就有人「嗤」地一聲笑了出來。之後所有人都笑了。不少人臉色奇妙地看向她,目光中不僅帶了股不屑,更帶了股濃重的譏諷。蘇絢抬起頭時心突兀地猛跳了幾下,忙不迭自我諷刺道︰「我當時就朝她說道,若我這半人半鬼的模樣都能取了名次,那秀舉也不必辦了。可不是呢嘛,我大樊美貌如花才德兼備的女子多不勝數,就我這樣的給王後做侍婢都不成呢……呵呵、小姑娘不知天高地厚的……」那一刻,蘇絢在華麗的錦衣布料下狠狠地握緊了拳頭,嘴里吐著謙卑的話語,眼中瞳孔漆黑,深不見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