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7章不是冤家不聚頭
小巷,榕樹,青石板。
一切都還和記憶中一樣。
他下車來,緩緩走在青石板的路上。
正是中午,小孩放學,大人下班,自行車鈴聲,小孩的嬉鬧追打聲,仿佛把時光拉回到很久以前,那些無憂無慮的日子里,他也曾在這小巷里滾過鐵環,騎過自行車,最愛在榕樹下的女乃女乃那里買冷飲吃,每天最期待的就是傍晚的時間,聞著各家各戶廚房里飄來的菜香,猜測今天家里會有什麼好菜吃……
多少年來,無論是漫步在法國塞納河畔,抑或流連在北京的紅牆黃瓦間,涌上心頭的總是這樣的記憶和畫面,夢縈魂牽的,亦是小巷深處飄著的菜香,還有,那張慈祥的臉……
只是,當他再一次有機會踏上這塊土地,卻只敢在每一個被牽掛吞噬的日子里,在夜色的掩護下偷偷來這巷里走一走,偷偷地,聞著雨水侵潤後的熟悉空氣,偷偷地,淋一身細雨,只為感受重新走在青石板路上的感覺,或者,偷偷地,期待會在遠遠的角落里,偶有機會一睹那個曾在夢里千萬次出現的身影,那慈祥的面容還如初嗎?
然,每一次偷偷窺得她的容顏,每一次都會覺得她比上一次老了一些,內疚和歉然便會折磨得他當晚必睡不著覺……
無數次,他很想走上前去,請求他們的寬恕,請求他們再次接納他這個兒子,然而,他卻不能……
他那樣的身份,不允許他出半點紕漏,怕的就是任何蛛絲馬跡都會被人翻出他過去的身份,翻出他和潤男的關系,那麼一切就全部曝光了……
那樣的日子里,他是一只潛行在黑暗中的幽魂,見不得陽光,一旦曝光,他自己魂飛魄散不說,還會害得整個計劃都落空……
現在,他終于可以正大光明地站在陽光下了,他,終于可以堂堂正正回到這個日思夜想的小巷,可是,那扇門,他能走得進去嗎?
近了……
越來越近了……
他一顆心開始狂跳。
他真的很少這麼緊張,即便真的有槍指著他的頭,他也不會緊張,生與死,于他,不過睜眼和閉眼之異;即便是在那些踩著刀尖行走的日子里,他亦不曾緊張過,他早已學會越危險,越沉著……
然,在這樣陽光漫天的日子里,行走在古香古色的小巷里的他,卻緊張得手心冒了汗,心,更是七上八下……
終于,他的腳步停下,舉頭望著「梁家私房菜」幾個字的牌匾,猶豫不決……
時值中午,吃飯的人絡繹不絕,看起來生意很不錯,那他,究竟該不該進去?
徘徊良久,終是下了決心,邁步走進。
穿著藍底白花工作服的服務員小姑娘迎上來,問他是否有預定。
他說沒有,要了一個包間。
小姑娘便在前領路,把他帶入包間里,拿出菜單來問,「先生是等人呢,還是現在點單?」
其實他這一路走來就在四處打量,這些年來,這飯店擴寬了不少。
隨著生活水平的提高,小巷里很多人家都搬了出去,住上了電梯洋房,這飯店周圍幾戶人家也不例外,如今,都被梁家租了過來,加以裝修,這私房菜館真是像模像樣了。
他環顧這小包間,亦古香古色,從裝修到擺設都頗具清末的味兒,還不錯,符合那些附庸風雅的人口味。
小姑娘還等著他發話呢,他微微思索,道,「可以叫你們老板娘過來一趟嗎?」
「先生有什麼事嗎?或許我可以幫您。」小姑娘以為他真是普通客人。
他搖搖頭,又道,「跟你們老板娘說,有位故人想見她……但是……別讓老板知道。」
「這……」小姑娘顯然有些為難。
他笑了笑,借過小姑娘手中的紙筆,唰唰寫了幾個字,折好,遞給她,「這樣吧,把這個給你們老板娘,至于她看了之後怎麼樣,就不關你的事了。」
小姑娘蹙眉思考了好一會兒,才勉強答應下來。
紙條拿走了,他更緊張了,有點坐立不安,站起來在包間里走了走,還是不能平復狂跳的心,于是,重又坐下,拿起茶杯給自己倒水喝,未曾想到,他握茶壺的手竟然在微微顫抖……
他苦笑,把茶壺重又放下,五指在桌上輕輕敲擊著,想象若見了面,會是怎樣的情形,他又該怎麼辦。
終于,門被拉開……
門口站著他思念的婦人,曾經的滿頭青絲已染了風霜,整整齊齊地在腦後綰成一個髻,就和她當年一樣……
雖發染霜華,精神卻很好,一身黑底起暗紅色梅花的綢緞衣襯得她比從前富態,只是,乍見他的瞬間,眼里淚光涌動。
他一時也愣住,時光回旋,仿佛回到那些日子里,他趴在桌前,看著她用木梳沾了水梳髻的樣子,並且在她需要的時候,給她遞上一顆一顆黑發夾,很小很小的那種,最樸實無華的款式……
那樣的畫面,曾讓他在過去的近三十年里,都認為,那樣梳髻的女人是天底下最溫柔最美麗的,也是他珠光寶氣的親生母親所不能比擬的……
他還記得,每一次梳完髻之後,她都會抱抱他,然後給他去做早餐,不管他有多大,哪怕後來上了初中也是一樣。
住校後的他,回來後總是喜歡賴著和她睡,總是在睡醒之後看著她梳頭發,總會給她遞上黑色的小發夾,不管時光如何轉移,她總是喜歡用那樣的小發夾,而她,也總會在梳完頭發後抱抱他才去做其它……
他,則總會在她轉身之後,再叫一聲,「媽……」
她會笑著回頭,問他怎麼了?
他不知該怎麼說,只會說,「沒什麼,就是覺得……媽,你真漂亮!」
她會很開心,明明很開心,還笑著罵他,「混小子,拿媽開涮呢!媽都老了!」
呵,在每一個孩子心里,自己的媽媽永遠是最美麗的,不管她有多老……
他怔怔地看著門口,眼前是往事和現實之間畫面的不斷重疊分合,而她,亦怔怔地站著,雙眼含淚,雙唇微張,卻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空氣,仿佛在一瞬間凝固。
許久,他莫名其妙地,忽然說道,「媽……你……真漂亮……」
她的眼淚,驟然之間滾滾而下,沖進來,想要抱他,卻在半途停住,只是捂著嘴哭泣,只是哭泣……
他到底是坐不住了,站起來,將這個哭泣的女人擁入懷里,亦紅了眼眶,一聲聲說著,「媽!對不起!對不起!媽……」
她泣不成聲,哭著劈頭蓋臉地打他,「死孩子!你還回來干什麼?!還回來干什麼?!你還記得媽呀?!」
他知道,他的母親,不會遺棄他,一定不會!就如當年在他被人拋棄的時候將撿回家一樣,無論何時,當全世界只剩一個他的時候,一定能將他再次帶回家……
眼淚,伴著她的淚水,蜿蜒而下,他撲通跪在媽媽面前叩頭認錯,「媽,對不起,孩兒不孝,現在才來看您,孩兒不求您原諒,只要知道媽過得好就行,只要……能讓孩兒再叫聲媽就行……」
他的話一出,她哭得更厲害了,眼淚斷了線一般,紛紛墜落,滴在他頭上,臉上……
她費力地拉扯他,想把他扯起來,「你這死孩子!給我起來!誰要你的道歉?!想要我原諒,先把撅起來,讓我揍了你的小再說!」
他撲哧笑出聲來,當年調皮的他可沒少听這句話,可是,近三十的男人,再听到別人說要揍他的小,怎能再憋住笑?于是,這眼淚便在笑容里滾落下來……
听得他笑,她惱怒地掐他的胳膊,只是,曾幾何時,那細女敕的小胳膊竟然這般粗壯了?掐上去如同掐著一塊鐵一樣……
又是欣慰,又是惱怒,「長大了是嗎?長大了就欺負媽了?媽現在是打也打不動你了,掐也掐不痛你了,你還來氣媽干什麼?!」
「媽!你打!你打!」他站起來,目光四下里搜尋。
「你找什麼呢?」她抹著臉上的淚問。
「桃枝兒啊!小時候那桃枝兒呢?打起來可疼了那個!」他故意翻找。
她含著淚笑了起來,「這里怎麼會有?回頭我屋里還收著呢!」
「媽,您真收著啊?!」他瞪大了眼,本來只是逗她笑的戲語,哪想到她還真留著。
她笑嗔,「可不是!」
可不是……
她何止留著那桃枝兒,他們兄弟倆用過的課本,穿過的小衣服,她都還留著呢,這些年來,每每翻出來,都是撕心裂肺的痛啊……
她依然淌著淚,可總算是笑了……
他的心,在她的笑容里,塵埃落定。
淚光朦朧中,痴痴的,傻傻的,再叫了一聲,「媽……」
鄭重其事。
母子倆終于再一次相擁,這一次,只有歡喜……
「媽,對不起……」他低頭間,是她銀絲混雜的頭發,曾經最美麗的那一頭青絲啊,在怎樣的痛苦里過早得熬白?
他對不起她,對不起這個家,如同梁父所言,他是這個家的掃把星,是他害死了哥哥,是他害得這個家四分五裂,這是他心里永遠的痛,也是梁父心里永遠的刺……
世界上沒有記仇的母親,何況,這件事本就不能完全怪他,早在很久很久以前,她就原諒他了,這麼多年來的掛念,更讓她,這人世間最平凡的母親,心中只有對兒子的思念……
曾在夢里夢過無數次與這皮孩兒的重逢,每一次拜神求佛,許的願都是讓她再見這孩子一面,甚至于,在別人都住進高樓洋房之後,她還舍不得搬家,只是怕,萬一哪天這孩子回來,再也找不到她……
越想,這眼淚就越止不住地往下掉,心中歡喜,仰頭端詳著這個已經成長為大男人的皮孩子,那模樣,那氣質,走出去比誰都強!
這可是她的孩子!
心頭那股子驕傲就這麼油然而生,見他襯衫的領子稍稍有點不正,便伸手給他整理著,嘆息,「終于還是見著了!菩薩有眼啊!這一回,就是死,也瞑目了!」
「媽!您說什麼呢!什麼死不死的!您還要活好幾十年,活到一百二十歲兩百歲,讓我好好孝敬你!」連帶哥哥的那份,一起孝敬您!他在心底默默地說著。
她含淚而笑,拉著他坐下,「那媽就成老妖怪了!走出去嚇死別人!」
「什麼呀!媽,您永遠是世界上最美麗的女人!」他挨著她坐下,和幼時一樣親昵。
「去去去!少拿媽開涮!媽是真的老了……」欣喜的同時,語氣里淡淡的惆悵。
他笑,從口袋里掏出一個盒子來,「媽,您不老!至少在孩兒心里永遠是年輕的!孩兒現在還記得當年給您遞發夾時候的情景呢,那時,我就發誓,像我媽這麼漂亮的人,只有世界上最漂亮的發夾才配得上她,我長大了,賺的第一筆錢,一定要給我媽買一個最漂亮的發夾!」
他把盒子打開來,深藍色絲絨里,躺著一個瓖鑽的發飾,瑰麗璀璨,「媽,這個發夾不是很貴,但是,卻是我工作後第一個月的薪水買的,真真正正是我自己賺的錢,和那邊家里有點關系也沒有,只是買了很多年了,不知道這款式是否還流行。媽,我走的時候就對自己說過,我一定會再回來的,所以,一工作毫不猶豫就去買了這個發夾,只等著回來的那天給你,可是,沒想到那次回來,發生了哥哥的事,沒有交到你手上,我一直收著,相信總有一天會有機會再交給你,只是,晚了這麼多年……」
梁媽媽听著,眼里滾動著淚花,捧著盒子的手也微微發抖,什麼話也不會說了,只是重復地念著,「傻孩子……傻孩子……」
「媽……我肚子餓了,好想吃你做的手 面……」這個近三十歲的大男人,竟然還和小時候放學回來時一樣撒嬌……
「這孩子!我就去做!」她笑出聲來,更是憐愛地用手指在他額頭上一戳。這個比她還高出一大截的大孩子哦,在媽媽心里永遠只是個孩子……
他享受地感覺著母親溫軟的指尖戳在額頭的感覺,那是天下最美好的寵溺。他想媽媽做的手 面是真,可也並非到了如此猴急的地步,只是不想讓媽媽再繼續流淚而已,所以,才撒撒嬌……
忽想起一事,再次掏出一個盒子來,「媽,這是給爸的,我……不敢給他……」
梁媽媽眼神一滯,浮上憂心,「你爸那人啊,固執了點,不過沒關系,凡事交給媽吧,有媽給你擔著!」
梁媽媽打開盒子一看,禮物是一塊古董懷表,當即大喜,「你爸一直都想要這麼一塊懷表!就是舍不得買,這……很貴吧!」
「還好了!只要爸喜歡就好!」他心中有些發怵,就算父親喜歡這表,也未必會喜歡送表人……
「我先去給你煮面,你等會兒啊!」她笑著把表盒合上,起身出去。
剛走到門口,卻猛然驚住。
粱叔居然黑著臉站在門邊……
她有些尷尬,更多的是緊張,擠出一絲笑容來,「他爸……你這麼在這里……」
里面的陸向北听見了,趕緊走出來,臉上幾分懼意,小心翼翼地叫了聲,「爸……」
粱叔一听就火了,沖著他大吼,「別叫我爸!我沒這福氣有你這樣的兒子!」
梁媽媽急了,捅捅粱叔的腰,「在孩子面前胡亂發什麼火!好不容易孩子回來,你要把人家嚇走啊?!」
「走!讓他走!讓他馬上滾出梁家!我們梁家小門小戶養不起這樣的大龍!」粱叔身子微微側開,讓出道來,指著大門的方向,要趕陸向北走。
梁媽媽也生氣了,和粱叔爭執起來,「就不讓他走!他是我一手拉扯大的孩子!就是我們家的孩子!當年那事,根本怪不著孩子!你個小雞肚腸的,還念念不忘!潤男是我們的孩子沒錯,可向北不也一樣是孩子嗎?手心手背都是肉,你就這麼偏心眼?虧孩子還給你帶禮物回來!」
她把懷表盒子送到粱叔眼皮子底下。
粱叔一看,怒得一把搶過盒子,朝地上狠狠一摔,「我只有一個孩子!姓梁!不姓陸!我梁家的孩子絕不是忘恩負義的種!我偏心眼?我看是你偏心眼才是!既然你這麼偏著他,你也跟他一起滾好了!」
那盒子在地上摔裂,懷表從里面彈出來,彈得高高的,再落下,表蓋摔開,指針零件都摔得七零八落。
正好,走廊那頭有服務員帶了客人進來,懷表的表座彈到了客人腳下……
「粱叔,梁媽媽,你們這是這麼了?」
清脆的聲音傳來,眾人的目光都向聲音的來源尋去,服務員退至一邊,童一念、頤朵、還有左辰遠,三人立在走廊那頭,遇上這一幕,瞠目結舌,只為,對面還站著一個陸向北……
陸向北詢問的眼神看向頤朵,頤朵做了個鬼臉,指指手機。
他拿出手機一看,原來頤朵給他發了個短信,告訴他,任務完成,成功阻止念念和賀子翔約會,正趕往梁家私房菜吃午飯。
想是剛才和媽媽見面,沒注意手機消息提示。
空氣里短暫的僵持後,梁媽媽換了笑臉和童一念打招呼,「念念啊!真是好久沒來了!正好,向北也在這里,一起坐下吃個飯吧,你粱叔親手下廚!」
說完再度捅捅粱叔的腰,跟他咬耳朵,「有客人在,別給念念丟臉,別砸飯館招牌!有話以後再說!」
粱叔怒氣未消,氣沖沖地走了,一腳踩在地面的懷表盒子上,盒子被踩得稀爛……
陸向北看著那盒子,好像自己的心,被這樣狠狠碾了一遍一樣……
梁媽媽看著,心里也是一痛,連忙握了握陸向北的手,以示安慰,並笑著招呼童一念,「念念,這都是你朋友?你們看,是不是就和向北在一起吃算了?」
梁媽媽可能還不知道自己離婚了吧?童一念正要說不,就听頤朵說,「好啊!念念!就一起吧!左先生,您不介意我們再多個朋友吧?」
「當然不介意!那就一起吧!」左辰遠頗有深意地一笑。
童一念有些惱怒地瞪著頤朵,頤朵是不是不清白?明知道她和陸向北水火不容還湊到一塊吃飯?
面對她的眼光,頤朵心虛地賠了個笑臉,待陸向北和左辰遠進包間以後,她故意拖著童一念在後面,飛快地解釋,「我們畢竟是和左辰遠第一次吃飯,他是好是壞我們也不清楚,萬一喝醉了對我們下手怎麼辦?多個保鏢怎麼不好?」
童一念算是服了她,之前把左辰遠夸得天花亂墜的人是誰?
四人落座。
陸向北頗有風度地給四個杯子里斟上茶,末了,端坐怡然,說話帶著他陸式的尾音微微上揚,「陸太太,不介紹一下?」
童一念噴火,陸太你妹啊!卻听頤朵撲哧一笑,更為窩火,頤朵這死丫,越來越吃里扒外了!
咬牙吞下這口怒火,不咸不淡地做著介紹,「這位是左辰遠左先生,這位……新任公安局長。」
她連他姓什麼都不想說了,之前叫她陸太太,若說他是陸局長,別人不知會怎麼想……
「左先生您好,幸會幸會。」陸向北像模像樣地伸出右手來。
「陸局長您好,久仰!」
他知道他姓陸?「咳咳咳……」童一念連聲咳嗽,不過,想想也正常,左辰遠來這邊發展,自然把這里方方面面的人際關系都搞清楚了的,雖然不一定就見了面,但姓甚名誰何方神聖還是心中有底的,她一說公安局長,他自然知道是誰了,那他知不知道陸向北是她前夫?一定也知道的,婚房里牆上還掛著他們的照片呢……
她再一次劇烈咳嗽……
于是,兩個絕色男人第一次友好握手,在童一念咳得滿臉緋紅的氛圍中完成……
唯有頤朵,拍著童一念的背,輕問,「念念,你還好吧?感冒了?」
那兩個男人,居然都無動于衷……
童一念有些氣惱,看來關鍵時候閨蜜比男人好!陸向北那死東西不是時時在她面前晃悠獻殷勤嗎?現在怎麼不獻了?
也不知是出于什麼心理,她順著頤朵的話說,「是啊!有點咳嗽,等下去藥店買點藥吃!」
這話一出,某人就有了反應,馬上接嘴道,「什麼?去藥店買?不行!去醫院看看!有些藥會造成孩子畸形的!自己亂吃怎麼行!」
一連串的批評 里啪啦蹦了出來,童一念更怒了,果然只看中孩子的,只為了孩子的……
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關陸局長什麼事啊?!」
「我是孩子他爹!怎麼不關我的事?!」某人理直氣壯。
「是嗎?我怎麼不知道!」她端起杯子,輕輕抿了一口水,寡淡無味的,這才發現他們三人的都是茶,就她的是水……
怎麼這樣?懷孕了連茶都不能喝?!還是一切都只為孩子著想的!
左辰遠看著這兩人都嘴,只是淡淡一笑,愈加顯得深遠。
童一念臉色微紅,在外人面前吵架,真是丟臉的事,也只有陸向北這死不要臉的不怕丟人……
「不好意思,左先生,要不我們換個地方吃飯吧?」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正說著,梁媽媽敲了敲門,進來了,端著幾色開胃菜,笑著擺上桌,「向北,念念,你們慢慢吃,今天我高興,讓老頭子好好露一手,讓你們和你們的朋友也飽飽口福!這可是你們倆第一次一起回家來吃飯呢!太難得了!」
回家吃飯……
童一念窘得快把頭埋進碗里去了……
偏偏頤朵好死不死地哪壺不開提哪壺,「咦,回家?念念?我怎麼听不懂啊!」
梁媽媽笑了,「念念是我們家媳婦兒啊!」
「啊?」頤朵驚呆了,眼珠子在陸向北和童一念之間轉來轉去。
「別轉了!再轉成斗雞眼了!」陸向北笑得跟爛桃花似的,听著梁媽媽的話格外開心,囑咐道,「媽,菜別太辣了,念念有寶寶了!」
童一念慶幸自己沒有喝水,不然水全部噴出去了……
梁媽媽開心得合不攏嘴,「真是雙喜臨門!雙喜臨門啊!這臭丫頭,居然不告訴我……」
更呆的是頤朵,怎麼也弄不明白這里頭的關系,末了,只想清楚一件事,指著童一念皺鼻子,「好啊你,念念,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左先生請客吃飯,你竟然把他帶到自己婆婆家的飯店來,想痛宰左先生一頓嗎?」
童一念看向左辰遠,哀怨的眼神,似在發誓她沒有……
卻听梁媽媽急道,「不是這麼說的!帶朋友來家里吃飯,哪有還收錢的道理?當然是媽媽請客了!你們盡管吃好了!」
童一念忽然很想拉住梁媽媽的手,告訴她,自己懷孕了沒錯,可是,她已經和陸向北離婚了!
然而,她剛伸出手,抬起頭,準備開口,梁媽媽一個轉身,出去了……
這都叫什麼事兒啊……
好在左辰遠是極有修養的一個人,對此一直是淡淡地笑,眼神里沒有任何內容,此時,更是識時務地說要上洗手間,退了出去。
左辰遠一走,童一念就憋不住了,一拍桌子,「陸向北!別給你臉不要臉,我不是每次都這麼好脾氣的!」
陸向北那廝居然一臉茫然,「我又怎麼了我?陸太太!」
「你再叫陸太太我廢了你啊!從此以後,禁止你在外面亂說我們的關系!」她不顧頤朵在旁邊,對著他叫囂,頤朵反正也不是外人。
陸向北繼續茫然狀,「我有亂說嗎?」
「你還沒有?你為什麼說你是孩子的爹?!」她氣急。
「那……本來就是啊!」繼續無辜中……
「你……可是我們已經離婚了!這點你怎麼不說!」
他茫然看著她,慢吞吞地說,「又沒人問,難道要我舉個牌子在街上走,我和童一念離婚了?」
好!好!好!她覺得陸向北的無恥已經修煉到爐火純青的境界,她比不過,繼續拍桌子,「陸向北!你這樣的話讓別的男人怎麼接近我?!」
他斜著眼角上上下下打量她,半天,憋出一句話來,「你不是想向左辰遠投懷送抱吧?」
投懷送抱?說得那麼難听!
她不屑地揚起眉,「本姑娘用得著投懷送抱嗎?」
可他那是什麼眼神?整個就是嗤之以鼻!而且居然還慢悠悠地吐出一句侮辱她人格的話來︰「別想多了!人家能看上你?」
陸向北!從此,我們是階級敵人的關系!
她「豁」的站起來,用手指著門外剛才左辰遠離去的方向,氣壯山河地起誓,「陸向北!我告訴你!我還就看上左辰遠了!比你不知強多少倍!姑女乃女乃我不勾搭上他就不姓童!」
只听門「嘩」的一聲響,左辰遠立在門口,她的手指還指在空中,正好指著他鼻梁的高度……
剛才她的誓言一字不落地全進了左辰遠耳朵……
童一念,你還可以更丟人一點嗎?她想死的心都有了,機靈如她,腦袋在那一刻徹底當掉,完全不知所措……
不僅僅是她,頤朵和陸向北的表情都很奇怪,錯愕兩個字遠不夠用來形容……
最後,是左辰遠打破了僵局,在門邊展開溫和的笑容,「念念,你剛才不是說想換地方吃飯嗎?那走吧!」
他叫她念念?不是童小姐的嗎?
難道是因為她剛才說她要勾搭他的原因?
這下誤會大了!麻煩大了!都是陸向北這個階級敵人惹的禍!
她顧不得那麼多了,有了借口就開溜吧!再繼續在這里站下去,她真的要挖地洞了!
于是順著左辰遠給的台階下了,「頤朵!我們走!」
她氣呼呼地拉著頤朵朝外走,完全顧不得風度,有陸向北在的時候,她哪一次保全過她的風度?反正已經是這樣了,她也就不必裝了!
頤朵沒辦法,只好由童一念拉著走,臨行,左手在身後朝陸向北做了個OK的手勢……
從走廊穿過的時候,正好遇到梁媽媽端著菜過來,見她氣沖沖往外走,驚住了,「念念怎麼了?不是還沒吃飯嗎?」
童一念脾氣再大,那也只是在陸向北面前,對著梁媽媽可是不會亂發小姐脾氣的,只是羞憤難平,嘟著嘴說,「梁媽媽,我有點事先走了,下回再來吃您做的菜!」
「什麼事這麼急啊!飯也不吃?」梁媽媽兩只手都端著菜,抽不出手來拉她,只奇怪地問。
童一念已經走遠,倒是左辰遠替她答道,「我們有點工作上的事要先走,很急,所以梁媽媽,先告辭了!下回一定再來嘗嘗梁媽媽的手藝!」
「這樣啊……那工作重要,你們快走吧!」梁媽媽看著手里的碗,還是有些遺憾,真的想和這小兩口好好吃頓飯呢!
陸向北也跟著出來了,接過梁媽媽手里的碗,笑道,「媽,他們不吃,我吃!我一個人全吃了!」
梁媽媽琢磨了一下,隱約覺得不對勁,板著臉道,「不對!念念走的時候一點也不開心,你說,是不是你惹她生氣了?」
陸向北老老實實地交代了,「媽,其實……我們離婚了……」
「你剛才不是說她有了嗎?」她一時反應不過來。
「是……有了,可是我們也離婚了!」
梁媽媽微怔之後,開始訓他,「你這小子!是不是你做了什麼荒唐事?念念那孩子我從小看到大的,可是個好女孩!不知多少男孩喜歡呢!你小子三生有幸才娶到她,你還和她離婚?!」
「媽——」他拖長了聲音叫她,「媽!是!是我不對!可是您放心,您兒媳婦永遠都是你兒媳婦,您孫子也是您孫子!一定跑不掉的!」
梁媽媽越听越糊涂了,「我說……我怎麼就听不明白呢?」
陸向北兩手端著菜,眨了眨眼,「媽,怎麼不明白呢?我是孩子他爹,她是孩子她媽,我們這一家人能分得開嗎?只不過……」
「不過什麼?」她就知道這小子有問題……
「只不過,念念她生我氣呢,這氣生得大了,媽,您要想念念繼續當您兒媳婦,想要孫子管您叫女乃女乃,您就得幫我!」
「這不廢話嗎?要怎麼幫你說!還有,你們究竟是怎麼離婚的?總得告訴我啊!念念怎麼就不肯原諒你了?我看八成是你在外面有人了吧?別是那個如嬌又纏上你?」為兒子出頭追老婆?那是義不容辭的事啊!可是,杯弓蛇影,前事的陰影還沒消除呢……
「沒有的事!來,媽,我們進來說!」
母子倆將包間門一關,自有說不完的話……
而童一念,一出梁家私房菜就急著和左辰遠解釋,「左先生,真對不起,剛才……」
左辰遠一笑,把的話接下去,「剛才只不過拿我當道具,氣氣前夫的吧?」
他果然知道……
而且連她的動機也都知道……
她一輩子都在和過于聰明人打交道,所以顯得她這個其實也很聰明的人有點笨……
好吧,既然這樣,連解釋的必要都沒有了,這樣最好!
「真是不好意思……」她臉上的紅潮未褪,低著頭,像個犯錯誤的小女生。
他呵呵一笑,「沒關系!以後用得著我的地方,只管開口就是,我一定配合你!」
童一念的臉更紅了,「不好意思,害您飯也沒吃好,不如換個地方我請客吧!」
「也行!」他總是那麼好說話。
這回,童一念再也不挑什麼具有地方飲食文化特點的餐館了,直接去了大酒店,但願,再也不要出現什麼意外情況了,她也再也丟不起臉了……
這一次,總算是順順利利把飯給吃完了,當然,最後是左辰遠買的單。
與左辰遠告別後,和頤朵一起去見杰西,途中忽然想起賀子翔說要給她電話的,結果卻一直沒有。
不過,這念頭也只是在腦中一閃而過而已,並沒有放在心上。
午後的空氣有點悶,頤朵把她小現代的車窗打開了,風吹進來,車里還流淌著音樂,一時覺得這樣的午後,時光無限好。
再看頤朵,也是春風滿面的樣子,便想到陸向北上次說頤朵約會的事,正想要盤問一下她,卻見頤朵脖子上的絲巾被風吹落了,她雪白的脖子上居然赫然印著一朵草莓……
「好啊!頤朵!可讓我逮到證據了!」她大呼小叫起來。
愜意中的頤朵猛然被驚到,騰出一只手來整理絲巾,眼神頗為慌亂。
童一念見了,調笑道,「不用遮了!好好開車吧,我都看得清清楚楚了!你只告訴我那個男人是誰,我就饒過你!」
頤朵臉上有些不自在,「什麼誰誰誰啊!沒人!被蟲子咬一口而已!」
「蟲子?」童一念信她的鬼話才怪了,「只怕是一只大大的蟲子吧!」
頤朵臉上泛起紅暈,啐她,「去!一邊去!別影響我開車!」
好啊!居然瞞著她不說!她就不信了,總會有顯山露水的一天!她就等著那一天的到來,再好好整治頤朵!
「咦?那不是賀子翔的蘭博嗎?」頤朵忽然放慢了車速。
童一念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果見那輛張揚的銀色跑車停在了對面,兩邊車門差不多同時打開,下車的除了賀子翔,還有一個女人……
「念念!那女人是……伍若水?!她怎麼和賀子翔在一起?」頤朵驚問。
童一念忽然想起父親出事那天給賀子翔打電話時,在他旁邊說話的女人,難怪聲音這麼耳熟,看來伍若水的孩子是他的……
賀子翔從來就不缺女人,這點她一點也不意外,只是,這個女人是伍若水,倒是有點意外了,她不是深愛她陸大哥的嗎?不知道她陸大哥若知曉她和賀子翔在一起,會有怎樣的反應呢?
想著,不覺笑了起來。
「你還笑?」頤朵有些鄙夷,「這女人,是勾搭你家陸先生不上,就轉投賀子翔懷抱了吧?這女人不要臉也就罷了,賀子翔也不是什麼好貨啊!什麼貨色都收?」
為了完成陸局下達的任務,她不惜狠狠貶低賀子翔。
童一念笑了笑,「人家男歡女愛你情我願,是人家的事,你少管閑事吧!管管你自己!管管你的草莓印是哪里來的!」
回想當初伍若水黏在陸向北身邊時,自己是如何地酸不溜秋,而今明明知道她已經有了賀子翔的孩子,卻一點吃醋的意味也沒有,看來她對賀子翔是真的還沒有感覺啊……
下午準時見到杰西,這小子這幾天瘦了很多,為了依念,為了時裝發布會,確實辛苦他了。
三人商量了一下午,終于把時裝發布會各項事宜都定了下來,現在,似乎萬事俱備了。
想到這麼久以來的忙碌總算沒有白費,童一念暗暗舒了一口氣。
「姐,現在就還差一個問題沒有解決。」杰西最後合上資料夾道。
「什麼問題?」
「我就是希望能有一首屬于依念的主題曲,為依念量身譜寫的,電視廣告用它,發布會開場用它,既然是原創,我希望連音樂都符合依念的風格。」
「這個不難啊,我們可以請音樂人來給依念寫就行了!或者,電視台給我們設計廣告的時候也應該考慮到配曲的問題。」童一念倒是沒想過這個問題,但是也覺得說得有道理,如果他們的廣告在電視台播出還用別人的曲子,確實不合適。
杰西雙手十指交錯,微微搖頭,「我听過了,電視台配那曲子不行,我不喜歡,他們一時也拿不出能讓我滿意的原創曲子,我找過幾個音樂人,寫的東西我也不滿意,現在依念第一季宣傳馬上就要大規模鋪開,我怕時間來不及了。」
「盡量吧,我也多方面找些人,實在不行,這曲子就將就算了。」電視台那個廣告,她看過預片,好像沒那麼糟糕,不過,杰西是做藝術的,依念就是他的孩子,他的要求自然高些。
杰西也不和她爭辯,把這事擱下了,「好吧,那我也再盡力去找人寫。」
為了犒勞杰西,童一念決定晚上繼續在外面好好吃一頓,吃晚飯的時候,頤朵的手機就一直在響,短信電話絡繹不絕,但童一念卻只見她回過一兩個短信之後,對其它的都置之不理。
童一念暗暗好笑,還說沒情況?頤朵啊頤朵……
吃完飯童一念照例要去交警隊上課,這一次,頤朵自告奮勇去送她,而且還要陪她一起上課。
直覺上童一念覺得她是在躲著某個男人,但難得頤朵這麼熱情,她又何必客氣呢?何況有頤朵在她身邊,那個段琳琳就沒有機會再來和她討論陸局長的事……
然而,似乎只要一關系到陸局長,事情的發展總會超出她的意料的……
她和頤朵剛剛達到交警隊,那個段琳琳就跑過來迎接她,瞧她那架勢,倒像是專門在等著她的……
「哎!你啊!還沒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呢!」段琳琳看起來似乎很憂傷的樣子,「你給我的號碼對不對啊?我給陸局長發了好多短信,他一個都沒回我,打他的電話也不接,還有啊,他的QQ和MSN都不肯加我……」
頤朵看著這一幕,愣住了,低聲問她,「你在玩什麼?」
童一念笑眯眯的,「肯定是正確的!你放心吧!」
「那……難道是我不夠真誠!好!我一定要更加努力!走吧,上課去!」段琳琳忽然之間又多雲轉晴了,還來挽童一念的另一只胳膊。
頤朵趕緊護住童一念,對段琳琳道,「哎,你輕點輕點,她可是孕婦!」
段琳琳掩嘴驚呼,「你懷孕了?懷孕了還要來上課?太不厚道了!我待會兒跟陸局長說說,讓他放你回去休息!」
頤朵愕然……
童一念微笑,「那就謝謝你了,謝謝……」
「咦?陸局長來了!」段琳琳兩眼放光地望著剛剛下車的陸向北。
今天他沒開車,司機小杜陪著他一起。
就在此時,頤朵突然抽風了,揮手朝陸向北大喊,「陸局長!」
這一喊,把段琳琳給震住,睜大了眼楮問頤朵,「你……跟陸局長很熟?」
童一念覺得自己的笑容是僵硬的,大約能預感到會發生什麼事,拉著頤朵就要走……
哪知頤朵卻搞不懂她的暗示,她絕對有理由懷疑頤朵是故意的……
陸向北听見生意以後便往這邊走來,頤朵興奮地揮著手,「陸局長!這里!我和你老婆在一起!」
童一念徹底被頤朵打敗,這是她今天第二次想鑽地洞……
「老婆?誰?」段琳琳傻掉了。
童一念真的想遁地,段琳琳那樣子,不會認為她自己是陸局長老婆吧……
直到陸向北含笑走到她們面前,用絕對曖昧的眼神看著童一念說,「這麼乖?真的天天不缺課?其實回家我單獨給你一個人上也是一樣的……」
她很想說,陸向北,你去死……
而段琳琳終于明白眼前是個什麼情況,眼淚在眼眶里打轉,瞪著童一念,「原來……原來……虧我把你當朋友!」
童一念覺得自己這一次真的錯了,段琳琳雖然花痴,但到底是個敢愛敢恨的直性子女孩,對于這樣的女孩,自己一向是喜歡的,若在平時,說不定真能成朋友,只是,最近她的心緒真是太糟糕了!
她喉嚨干澀,吞了吞唾沫,誠心對段琳琳說,「對不起琳琳,可是我和陸局長真的已經……」
「夠了!我不要听了!我討厭你!」說著,她居然跑開了,而且以超快的速度帶著強大的沖擊力把迎面而來的小杜給撞退了好幾步。
「走開!警察都不是好東西!」段琳琳對人民公安的印象再度被顛覆,把滿腔怒火都發在小杜身上。
小杜一臉茫然地望著段琳琳去的方向,不知自己哪里得罪了這位姑娘。
「小杜,跟上去瞧瞧。」陸向北吩咐道。這都是他那不省事的老婆惹出來的麻煩,可誰讓她是他老婆呢……
然,很久以後,陸先生和陸太太躺在床上被窩里說話的時候,再度提起這段往事,陸太太卻把這責任完全歸咎在陸先生身上,男人沒事長那麼帥干什麼呢?長丑點不就不會四處惹桃花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