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庸幾乎在同一時間,收到兩份前鋒戰報。一份是張倫送來,右翼斬殺燕軍前鋒悍將譚淵,正在誘敵深入,繼續剿殺。
第二份是皂旗張送來,左翼受到燕軍張輔瘋狂攻擊,已經有點支撐不住,希望總兵官歷城侯盛庸盛將軍派兵增援。
盛庸在心里仔細掂量和思考傳令兵送來的兩份口頭戰報,臉s 非常平靜,高高的站在指揮車上,遙望遠處的戰場,听著一陣陣的喊殺之聲,呼吸著帶著血腥氣味的空氣,回味這殺戮的快意。
在盛庸的右前方,就是張倫負責防御的右翼,南軍重甲步兵方陣進退有序,喊殺聲整體平穩,顯然是有組織的對抗拼殺。南軍中一桿‘譚’字將旗,四處游動,形成譚淵依然在南軍大陣內四處游斗的假象,從而誘惑斬殺等多的燕軍。張倫之悍勇和智略確實不錯,來r 定會是帝國將才。
在盛庸的左前方,是皂旗張負責防御的左翼,情況可是有點不妙,南軍旗幟有點混亂,喊殺聲高亢尖銳雜亂不一,黑s 的重甲步兵和灰s 的燕軍騎兵混在一起。顯然左翼有組織的防御已經失效,現在就是那些底層軍官帶領步卒竭力抗爭,如果沒有增援左翼潰敗是遲早的事情。
反觀燕軍一桿‘張’字將旗,在南軍陣中左沖右突,猶如馳聘在無人之境,白衣銀甲在黑s 的南軍方陣里異常的刺眼,讓人不由得想起說書先生講的通俗三國志里長阪坡趙子龍的樣子,虎父無犬子,張輔之勇決不再乃父之下。
盛庸站在指揮台上,沒有說話,臉s 平靜,無喜無悲,一雙狹長的眼楮眯成兩條線,鼻翼張到最大,空氣中血腥的氣息鑽進他的胸腔,讓他覺得如此的熟悉,也許所有的將軍都有嗜血的一面。
在心里思考著到底是否增援左翼,這對于他來講是一個至關重要的決定,現在如何做才是區分將才和庸才的關鍵。
盛庸老半天都沒有說話,身後站立的兩位參軍文士有點焦急,兩人彼此對望一眼,一齊拱手說道︰「總兵大人……」
兩個人剛開口,盛庸就舉起右手,成掌狀高過肩頭穩穩的放在他的耳旁,這是一個噤聲的動作。兩位參軍四目再次相撞,無力的放下雙臂,一人嘆氣低頭,一人嘆息搖頭。此時,盛庸的決策不需要他們干擾。
和盛庸、兩位參軍站在指揮高台上的還有北征副總兵西平侯沐晟,他在這里年齡最小,也就二十來歲的樣子,臉s 俊秀透出一份儒士風采,身穿亮銀盔甲,讓人更覺得帥氣。
沐晟看到兩位參軍進言受阻,本不想出言勸諫,可是不忍心看著左翼兵卒苦苦掙扎,于是拱手行禮說道︰「總兵大人,末將以為還是派兵增援左翼,若是左翼潰敗,後果不堪設想,望大人三思。」
所謂貨比貨沒好貨,人比人氣死人。同樣的進言,沐晟受到的待遇和兩位參軍截然不同,就算是北征總兵官歷城侯,也要給這種老牌勛貴後人幾分薄面,就算他還是一個毛頭小伙子。
盛庸回頭看著沐晟,緩緩的說道︰「西平侯所言有理,不過本將在思考皇上當r 的交代,‘蒙古騎兵不滅,剿逆之戰難息’。你看,北逆騎兵還有一半在待命。」
沐晟一直在觀察戰場的局勢,他是一位帶兵的侯爺,他哥哥沐ch n因病薨故以後,他就繼承黔國公的爵位,執掌雲南兵馬負責大明南疆安危。可是他沒有打過仗,更沒有殺過人,就算是殺雞都沒有看過。他被降為西平侯以後,訓練神機營火銃兵,來盛庸麾下效命支援,前幾天也看到拼殺,看到鮮血飛濺血肉橫飛的場面,可是像今天如此慘烈的戰斗形式,他還是第一次見到。
空氣中那種讓人作嘔的血腥味讓他很難受,如果不是前幾天的適應,沐晟今天絕對會把昨晚的飯菜都吐出來。戰場上傳來的殺喊聲、兵卒受傷之後痛苦的嚎叫聲,已經在他耳朵听的發疼。血水橫流,殘肢斷臂到處亂飛的場景,就算他閉上眼楮,也會清晰的顯示在他腦海中。
沐晟不忍心看著那麼的兵卒死亡,可是他卻無法逃月兌戰爭的折磨和洗禮,所以他才會借勢向盛庸進言。可是盛庸拿出皇上的意思,他也不好說什麼,明白作為北征大軍的總兵官,更在意的是戰爭的勝敗。
沐晟听盛庸抬出皇上這面大旗,只能繼續硬著頭皮說︰「末將看到了,不過派兵增援也是剿殺北逆騎兵的方略。」
「西平侯所言本將自會考慮,本將以為西平侯還是親自去守著神機營,養兵千r 用兵一時,也許今天就是神機營建功的時候,有勞侯爺!」盛庸雙手抱拳,微微鞠躬。
「末將遵令!」沐晟施禮領命,轉身走下戰車,他剛走下戰車,就听到盛庸給傳令,讓皂旗張、莊得且戰且退,往左後方後退,不過不準沖擊中軍大陣。
沐晟听完盛庸的命令,身體不由得一哆嗦,脊梁骨一陣陣的發寒。義不養財慈不帶兵,平r 柔和的盛庸內心竟然有如此殘酷的一面。盛庸為了吸引燕軍後續騎兵,不惜增加左翼的傷亡,讓更多的兵卒死亡。這種抉擇,是他該學習的還是該摒棄?
皂旗張今天的防御很苦,也很窩火。又一次讓同一個人小子壓著打,讓一個小白臉小伙子壓著打,真他娘的一百個不爽。被同一個後輩擊敗兩次,皂旗張以後這張黑臉往哪里放,還好意思說自己是‘小張飛’?不,張黑子可是萬馬軍中取上將首級如探囊取物的人物,那會像皂旗張最近這麼窩囊。
其實皂旗張已經很不錯啦,若是其他人估計早都失敗潰退。夾馬河遭遇戰,敗而不潰;今天被張輔沖破三層大盾防線,還能堅持到現在,皂旗張確實不容易。
皂旗張夠勇敢也夠凶悍,就是帶兵略微有點粗糙,所以他麾下的兵卒才會被燕軍幾天的試探攻擊迷惑,放松j ng惕,被張輔沖破外圍防線。可是他麾下的兵卒不是孬種,直到現在還是咬著牙奮力抵抗,沒有命令沒到最後的關頭,皂旗張的兵不會潰敗。
皂旗張在盼,盼望總兵官盛庸給他派一些援兵,那怕一萬,就算五千也好,讓他的兄弟有信心繼續戰斗。可是盼星星盼月亮,盼來總兵大人讓他們有序後撤的軍令,看來今天挽回‘悍將皂旗張’的面子是沒有可能了。
皂旗張讓副手莊得帶領左翼前鋒營的弟兄往後慢慢的撤退,他則率領數千兵卒以及他的親衛抵擋張輔。
混戰之中,就算撤退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月兌離戰斗的兵卒開始後撤,沒有月兌離戰斗的兵卒無望的死在燕軍的彎刀之下,前鋒營因為後撤顯現出來的旗幟混亂,被一直關注戰場的朱棣看在眼里。
大地再次震動,比剛才張輔攻擊時候更為猛烈,朱能率領四萬蒙漢騎兵,帶著痛打落水狗牆倒眾人推的快意,高速的往南軍左翼攻擊而來。
張輔帶領的燕軍前鋒听到身後隆隆的馬蹄聲,更加的興奮,剛才戰斗產生的疲勞不翼而飛,他們的刀揮舞的更快更有力,他們的叫聲更加響亮,鮮血飛濺起來的時候,他們的嘴角都露出快意的笑容。
張輔比那些普通騎兵更加瘋狂,他手中的一桿銀槍就是一把生死簿上寫人姓名的狼毫,每一槍下去都會帶走一個南軍兵卒的姓名,槍扎咽喉,血花四濺,生命如同煙花一般,瞬息噴發以後嘎然而至。
當朱能帶領的騎兵到達戰場,南軍的後退就變成潰敗。身後燕軍如同狼入羊群,瘋狂的撕咬,瘋狂的殺戮,此刻的人命比草芥還要廉價,比蛐蟲還要低賤。
張輔的眼楮緊緊的盯著南軍那桿黑s 的將旗,盯著那位滿臉虯須的黑臉壯漢,那個人就是南軍悍將皂旗張,就是殺死他父親的凶手,血債用血償,皂旗張就用你的黑頭祭奠父親的在天之靈。
皂旗張很焦急,也很憤怒,燕軍突然增兵攻擊,讓本來就接近的崩潰的邊緣的前鋒營徹底潰敗,徹底演化為逃跑而不是後退。列陣的重甲步兵是騎兵的噩夢,可是潰逃的重甲兵部就是餓狼騎兵的美味羔羊,騎兵餃尾追殺逃跑的步卒,那是單純的殺戮。
皂旗張不想讓更多的兄弟死亡,不想讓再背上一次戰敗的恥辱,他停下,帶領數千兵卒和親衛草草結陣,要防御張輔的攻擊,要挽救兄弟的生命。
名不見經傳的黃口小兒,你讓咱吃了兩次敗仗,兩次的恥辱。你的父親就死在我的刀下,今天就讓你在我的刀下去和你的父親團聚。
仇人相見分外眼紅,一個要復仇,一個要雪恥。
張輔,白衣白甲,跨下賽雪白龍駒,掌中雪花亮銀槍,槍長六尺六寸六,槍刺咽喉如蛟龍出海。
皂旗張,黑衣黑甲,胯下烏雲追風馬,手中鑌鐵厚背刀,刀重三十三斤三兩三,刀劈腦袋如開山劈岳。
槍扎一條線,刀砍一大片。張輔雙手抖動,銀槍飛舞,如小雞吃米。皂旗張雙臂用力,大刀重砍,如黑熊守山。
「殺!」張輔一聲爆喝,銀槍如毒蛇吐信,快速的直刺皂旗張咽喉。
「殺!」皂旗張一聲爆喝,大刀如黑風呼嘯,用力的直砍張輔腦袋。
刀槍相撞,發出巨大的聲響。兩人都覺得手臂發麻,而張輔感覺更為強烈,皂旗張力大刀沉,震得張輔虎口滲血。張輔槍長,劃破皂旗張的肩頭。
兩匹黑白駿馬,喘著粗氣,遠遠的遙相對立,馬蹄輕輕的踩打著帶血的泥土。
皂旗張持刀在手,刀鋒向後,伸在身體右側。
張輔握槍在手,槍尖向地,藏在身體之後。
兩個仇敵,兩位大明的將軍,在秋r 的戰場上,怒目而視。
馬韁抖動,戰馬低頭,後蹄用力,奔跑。
黑s 的身影,白s 的身影,交錯而過。
血。
殷紅的血。
灑向碧空藍天。
一個身軀重重的摔倒地上。
一位大明勇將證明了他最後的勇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