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見她的話,有些懊惱,可千言萬語堵在喉嚨口,一個字都說不出來。殢獍曉
分明不是這個意思,不應該是這個樣子……
一對上那雙寶石樣的眼楮,他喉嚨發緊,黑眸里漾著微光,卻是誰都沒有發現。也不知是不是魔怔了,竟忽然說︰「小樓,你等……」
她連听完都不屑,冷冷一笑,轉身便進了殿門,留他一個人站在那兒。
晚間派人送了些安神的藥過去,再沒有過問嬖。
這麼一番,碧溪倒是安分了,也沒鬧出什麼禍事,安安靜靜待到壽辰那日。
其間小樓踫過一次碧瑤,是去向太皇太後請安回來後,半道上遇見的。兩人並沒有多說什麼,客氣有禮地互相打招呼,隨後錯肩而過。
碧瑤似乎比以前要更沉默了,時常揪著袖口不說話,怯怯地偷望人一眼。以往少女的鮮活被歲月磨礪,只留下善良甜美的氣息,一如往昔老。
其實何必說碧瑤呢,她自己也變了。
比從前勇敢,可是又不夠決絕。從前只想著奉獻,如今更看重回報。
她時常覺得有些對不住阿祉。
自己像是一個市儈商人,錙銖必較地衡量著每一次從他那里得到的情感,生怕有一日投入得多了會重蹈覆轍。小心翼翼地試探,一次次確定阿祉的真心——他應當也是覺察到了吧,幾乎每一次都順著她的意思,給她想要的安心。
她會累,可是即便累,還是要將那份安心攥在手里。
轉眼到了太皇太後壽辰,小樓起了個大早,先到擺宴的地方看了一遍,隨即轉去御膳房巡視。遠遠瞧見春子從門里出來,腳步匆匆。
流彩奇道︰「她到這兒來做什麼?」
小樓亦是皺眉,先進去查了一遍準備的菜色,確定沒有差錯,這才找了掌事的公公︰「方才棲鳳宮可是有人來過?」
公公恭敬回答︰「皇後娘娘身邊的春子姑娘來說,相爺新近得了一壇好酒,娘娘想趁這個機會讓太皇太後和皇上嘗嘗。」
小樓一怔,流彩已經吩咐︰「拿來看看。」
轉眼白玉酒壺遞到面前,小樓打開壺蓋,一股子清香立時撲灑出來。就連祿升也不由多吸了幾口︰「好香。」
掌事公公笑道︰「既是相爺送來的,必定是好東西。」話說出口才想起眼前主子與皇後似乎不大對付,臉色一僵,又沉默下去。
小樓渾不在意,將蓋子重新蓋上,囑咐道︰「稍後傳膳時吩咐下邊的人都仔細些,切莫出錯。」
公公連連應是,小樓又檢查一遍,這才走了。
先回寢宮裝扮,流彩將宮裝取出來,伺候小樓穿上。端端正正綰了發髻,配上嬪位的發飾,淡掃娥眉。
對鏡一照,美人如玉。
流彩笑道︰「娘娘真是漂亮,連皇後娘娘都比不過。」
南宮琉璃自從失了孩子,臉色一直不大好。
小樓略略勾了勾唇算作回應,不辨喜怒。起身道︰「時辰不早了,咱們過去吧。」話音未落,門外忽有一聲「啊」,瓷器碎裂聲清晰入耳,跌撞聲砰然。
流彩驚道︰「是祿升!」
小樓一怔,即刻快步往外走,剛出門就見祿升跌在青石板上,渾身顫抖,眼楮瞪大如銅鈴,呆呆看著不遠處的地面。
小樓順著看去,一只雜毛鸚哥渾身是血地掉在地上。眯眼一瞧,認出那是流彩從小太監手里要來送給他的,祿升平日里最是寶貝,幾乎到了同吃同睡的地步。
眼角一閃,鸚哥身邊躺著破碎了的小瓷葫蘆,晶瑩的液體流出來,濡濕地面。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子清雅香氣,十分熟悉。
小樓只覺「騰」地一下,全身血液都倒流沖向腦子,撞得人幾乎站立不住。卻還是不死心地往前幾步,揪住祿升襟口︰「這是怎麼了?!」
祿升一個激靈,呆呆看向她。瞬間眼里燃起火光,連禮節都忘了地一把抓住小樓的手︰「娘娘!那酒里有毒!」
他很是亢奮︰「我、我方才覺著那酒實在香,一時忍不住,偷偷倒了一些在小葫蘆里——剛剛逗著鸚哥玩兒,先喂了它,沒想到、沒想到……」他用力之大,攥得小樓手都疼了︰「娘娘!這下咱們抓到皇後的把柄,一定可以成功的!」
他是方德言身邊的伶俐人兒,雖然不曾明說,可這麼久以來,以玲瓏剔透的心思,如何能看不明白。更何況皇後一倒,依著皇上對瑜嬪的寵愛,將來整個關雎宮飛黃騰達,又怎是難事!
小樓眼角跳得厲害,忍不住伸手按了按,低低道︰「你松手!」趁著祿升一怔,自己將手抽出來,轉頭便往外走。
「娘娘!」
祿升的呼聲被拋在身後,她走得越來越快,越來越快。裙擺旖旎,總是攔攔絆絆,她干脆提起來,跑著向前。
耳邊風聲呼呼,發絲凌亂飛舞,有幾絲吹進了眼楮里,她連拔出來都顧不得。只曉得往前跑,渾身冰涼,仿佛墜入無邊大海,渴求浮木。
心口跳動劇烈,「砰……砰……」,心髒幾乎要跳月兌出來。
她伸手捂住左胸,鼻尖一癢,喉間突地發出一聲「唔」。
不要……不要……
本來就是踩著點去,剛才又被祿升絆了一會兒,現下只怕宴席已經開始了。
深吸一口氣,強壓下心中的恐懼。
他不會的……一定不會喝……絞痛仿佛藤蔓蔓延,像是將她整個兒包裹,死死收緊。
她從沒這麼怕過,眼楮被風吹出了淚水,她強忍著,不敢讓它掉下來。腳下一絆,整個人朝地上跌去。她及時伸出手杵住,虎口處摩擦出道道血痕,泛著鑽心的疼。
她顧不得看,跌跌撞撞地站起來。
她從沒想過他們會那麼大膽……沒想過……畢竟是從小一起長大的人,即便對她如何狠心,對著阿祉,為什麼下得了手。
司馬昱那日說「等」,說的便是這個麼?
是她太大意,若是查的清楚一些,若是方才在御膳房自己先試一口……若是他出了事,她死不足惜!
好不容易跑到元華殿,恰是欽天監念完祝詞,滿殿安靜。小樓生生止住腳步,卻克制不住粗重的喘息,在這安靜的時刻听來分外清晰。阿祉坐在階上,瞧見她時一喜,看清她模樣卻又一怔。
太皇太後目光如炬,靜靜看著她。
小樓深吸一口氣,克制住情緒,慢慢上前請安︰「臣妾給皇上請安,給太皇太後請安,祝太皇太後福與天齊。」
南宮琉璃一身皇後正裝,臉上抹了胭脂,看起來分外動人。她今兒似是十分高興,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揚,「瑜嬪,你如何來遲了?可是不把太皇太後放在眼里?」
小樓垂首︰「臣妾不敢……方才來的路上轎子壞了,臣妾怕耽擱了時辰,只能走著過來。」她微有狼狽,倒看得出不是說謊。
太皇太後沒有為難,說了兩句,讓她入席。
小樓挺著脊背,順著側邊慢慢步上台階,最後來到阿祉面前。他面前擺著瓖著寶石的鋁杯,盛著晶瑩液體,在光下蕩著細紋。
嬪妃坐席在皇後下首,小樓只要再走幾步入席,便可開始。
南宮琉璃嘴角忍不住又上揚了幾分,太皇太後淡然自若,不見端倪。小樓掃到宸王一席坐在下頭,面色鎮定。司馬昱端著杯子,輕輕抿了一口。
她忽地頓住。
南宮琉璃眉頭一挑,雙手死死抓住扶手,控制自己不要跳起來。
小樓腳下一轉,看向阿祉,「皇上,臣妾渴了,可否討一杯酒喝?」
按照祿升的意思,只怕巴不得小樓趕快來揭發皇後、相爺,將他們處置了。可祿升卻是一時沒想明白,可是整個壽宴都是由她負責,酒是皇後給的,卻是從御膳房里出去的,究竟是誰下的毒,誰又能說的清楚。
話一出口,耳邊響起幾不可聞的抽氣聲。
南宮琉璃瞪大眼楮,眸中惡意閃爍,死死瞪著她。
阿祉一頓,小樓往前一步,已經將他手邊的酒杯抬了起來。
「小樓……」他皺眉,似是不解。目光忽地一頓,凝在她虎口上︰「你受傷了?」顧不得什麼帝王威儀,拉住她的手腕,仔細看了看,沉聲吩咐方德言︰「去拿藥膏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