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後娘娘多慮了,您始終是後宮之主,臣妾再如何,也絕不敢有半分看輕。殢獍曉」小樓突地斂了面上的冷色,唇邊泛起一抹笑,連眸色都柔和下來。
南宮琉璃疑惑地抬眼,小樓笑道︰「早上太皇太後召臣妾去了章華殿,命臣妾代表皇家親自給宸王世子妃斟茶賠罪,臣妾瞧著章華殿里其樂融融,竟絲毫不見著失了皇嗣的悲慟——想來原來世子妃受了冤枉,世子爺也是極難過的,今日一瞧,想是已經緩過來了,夫妻恩愛,羨煞旁人,連帶著太皇太後都好受許多。」
南宮琉璃的臉色隨著她的話一點點白下來,最後竟是月兌口而出︰「你說謊!」
春子半抱住她,免得跌在地上。
小樓笑道︰「可憐了皇後娘娘——身子虛弱,幾日出不了棲鳳宮,要不然,今兒也能同臣妾一起見見那對鴛鴦了。孀」
「閉嘴!」春子瞪了她一眼,忙安撫南宮琉璃︰「主子莫急莫氣,咱們都沒見著,必是她誆人呢,世子爺如何會……」連忙噤聲。
南宮琉璃捂著肚子,一雙秋水眸瞪得極大,恨恨道︰「你莫以為阿祉寵著你便能肆無忌憚,狐媚惑主,白日宣婬,單憑這一條,我今日便能處置了你!」
小樓心里火氣也盛,她衣衫不整,南宮琉璃便這麼帶人沖了進來,她原先強壓著,這下無論如何是忍不住了。本來被阿祉安撫下去的難過、憤懣一股腦全涌了上來矣。
手臂一揮,將梳妝台上的東西全數掃在了地上,瓷瓶碎了一地,胭脂水粉撒了一地。懨懨撒在地上,好像哭泣的美人面。
「我敬你是皇後,平日里多番忍讓,可你別以為我就是個泥人兒,任你搓圓捏扁!」小樓怒極反笑,「你要處置我,先去問問韓家答不答應!去問問阿祉答不答應!」
「你……」南宮琉璃顯然沒想到她會這樣公然對抗,一時又氣又惱。
「娘娘……」流彩急得跳腳,與祿升對看一眼,完全素手無策。
這個主子平日里跟水做的似的,溫婉無害,誰曉得發起脾氣來這樣嚇人,連皇後娘娘都不放在眼里。
小樓揮開流彩伸過來的手,往前一步,盯著南宮琉璃,冷笑道︰「你不過仗著失了孩子,仗著阿祉對你的幾分憐惜之心……你以為我不知道?」她眼里綻放出的光耀眼至極,竟逼得旁人不能直視,「那個孩子到底是誰的,你心里有數,莫以為所有人都是傻子!」
「住口!」南宮琉璃急得心口一滯,揮開春子,沖上前對著小樓高高舉起手,狠狠打下來。小樓抬手輕而易舉地止住,往前一攮,南宮琉璃立時踉蹌幾步,癱在春子身上。
「娘娘!」流彩嚇了一跳,小樓偏過頭睨了她一眼,冷聲道︰「你們全都出去。」
那一眼寒冷至極,流彩抿了抿唇,低低應「是」,帶著關雎宮宮人全數退下。
南宮琉璃氣得不輕,胸口起伏劇烈。
小樓低,春子鼓足勇氣︰「你滾開!」
小樓恍若未聞,用只有三個人能听到的聲音低低道︰「那個孩子,你我心知肚明——南宮琉璃,別逼我。」一字一頓,冷意入骨。
「若是司馬昱再來找我麻煩,臣妾定當全數記在娘娘身上,」小樓眉眼滲出笑︰「相府後花園相聚,山盟海誓……」
南宮琉璃捂著心口,不可置信地看著她。
小樓一字一句︰「臣妾一一記在心里,日夜不敢忘。」一頓,笑道︰「娘娘說,若是阿祉曉得了,該如何是好?」
「你敢?!」
「臣妾不敢,」她勾起唇角,眼中精光一閃而過,「誰敢?!」
長發從肩頭披散,不過巴掌大的小臉,明明五官清麗惑人,可那小嘴吐出的話,一句句化成利劍,竟讓人逃不開絲毫。
南宮琉璃腦中亂哄哄,不知她究竟是說真的,還是只是哄騙自己。一股悶氣從胸口騰起來,喉間一癢,「嘔」地一聲竟吐出些污物,灑了一身。
「主子!」春子尖叫,「來人!快來人!」
小樓直起身子,往後退了退,對著沖進來的那些呆若木雞的宮人輕輕挑了眉︰「還愣著做什麼?送皇後娘娘會棲鳳宮,傳太醫……莫非要本宮手把手教著來麼。」
宮人們一個激靈,連忙沖上前半擁半抱地將南宮琉璃帶了出去。春子臨出門前回頭狠狠瞪了她一眼,小樓無畏一笑,轉瞬吩咐︰「把這兒打掃干淨,毯子全都換了。」
解了披風,撩開珠簾進里間顧自趴下。身上被折騰得酸軟,擁著錦被眯眼,听著外頭宮人打掃收拾的「簌簌」聲,沒一會兒又有了睡意。
說起來,這還是她第一次對南宮琉璃不留情面。
可是哪又如何?
她已經沉默夠久,久到他們都以為她是沒有脾氣的,以為她可以被隨意欺負。
南宮琉璃、司馬昱、太皇太後、史琳玉……一個個吃定了她性子溫軟,吃定了阿祉根基尚未穩定,她必定忍氣吞聲,不敢輕易折騰。
她是醉笙閣里出來的身份低下的青樓女子,可她也是御使傅師良的女兒。她是被司馬昱傷過的雲兒,更是阿祉捧在掌心里的小樓。
她從來不比她們低賤。若是要惹,盡管來。
風從窗戶縫隙里吹進來,又暖又軟。
她輕輕闔了眼,慢慢睡過去.
皇後小產這件事,最後從宮里揪出個前朝余孽,圖謀不軌的「宮婢」,草草處置,便算了了。
進了十月之後,天氣仍是熱的,南宮琉璃身子一直不見大好,後宮瑣事被阿祉交到了小樓身上,她天天忙著。
司馬昱和史琳玉被太皇太後接到宮里住著,天天陪著說話,更讓司馬昱與阿祉同出同進,商談政事,再不提讓他們回宸州的事。
小樓偶兒提起,太皇太後只道壽辰將至,待過了再讓他們回去。
小樓一個恍惚,這才想起,原來,已經一年了。
她隨司馬昱到長安,重遇阿祉,哥哥被抓,先帝駕崩……已經一年了。
哥哥被阿祉尋了個理由流放去了隨州,身邊又楚畫相隨,小樓自是放心的。唯一記掛,便是書墨。那個丫頭隨她那麼多年,她後來也曾派人去別院詢問,卻再也找不到。
「娘娘,」流彩從門外轉進來,「御膳房將菜單擬來了,請娘娘過目。」
小樓斂了神,接過冊子仔細看著。除了幾個,添了幾個,又讓流彩再吩咐下去。
擱下筆,揉了揉眉心,流彩忙道︰「娘娘忙了一早上了,不如出去走走吧——若是這樣一直坐著,身子要出問題的。」
小樓想想也是,命人將桌上的東西都收整好,帶著幾個人便出去了。
順著宮徑小道慢慢走,一路分花拂柳,倒也愜意。
隨心亭前有一株桂花開得極好,細碎的黃白色綴在枝頭,香氣襲人。小樓在樹下站定,嗅著那芬芳,心緒舒緩許多。
「流彩,咱們待會兒摘了回去做桂花糕,送給皇上嘗嘗。」她笑道,卻听身後流彩低低︰「娘娘……」
一怔,回過頭,碎石道上男子俊朗如玉,一身黑袍落拓無雙。
她一笑,全然不似以往扭捏︰「世子爺。」
宮人福身請安。
司馬昱眸色深沉,「娘娘好興致。」
一陣風過,那花枝簌簌,竟吹落下來,小樓眉目、裙擺拂了一身。
她嫣然一笑︰「花開得這樣好,世子應當攜著世子妃前來觀賞,配上美酒,必定讓人只羨鴛鴦不羨仙。」
他嘴角抿了抿,尚未說話,從身後假山出繞出來幾個人。
史琳玉皮笑肉不笑︰「多謝娘娘關心,我與世子定當遵從。」她扶著太皇太後,另一邊春子攙著南宮琉璃,神色不明。
小樓福身道︰「臣妾給太皇太後請安,給皇後娘娘請安。」
直到走到近前,太皇太後才擺了擺手︰「起來吧。」
小樓直起身,笑道︰「太皇太後今兒好興致,這御花園的花也仿佛知道似的,開得這樣好,竟像為了貴人。」她不似從前那般能少說就少說,這樣一番順心的話,即便是太皇太後,也緩緩舒了眉目。
「你這丫頭嘴何時變得這樣伶俐,倒像變了個人,」她笑笑,偏頭看向南宮琉璃,「閑日里你也當找她去棲鳳宮說說話,想來身子好得更是快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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