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之後,她睜眼看著帳頂發了很久的呆。殢獍曉
心里頭一片空落落的,屋外風一吹,都仿佛能听見胸腔里的回響。
其實她能覺出他有些生氣了,他是真心對她好的。她明白。
她覺著自己對不住他。
嬪.
元宵節的時候,皇帝病重,由太子登城門與民同樂。
這日,是冬至後她第一次見他。
她受命去章華殿送東西,出來的時候他剛好來給太後請安。她與一眾宮人行禮跪在路邊,他腳步匆匆,眉間微微皺著,整個人瘦了很多。這些日子,說不定如何忙碌龍。
路過她面前時,他頓了頓,但也不過是一瞬而已。
小樓等著人走了,才站起身來。眼前發暈,微微晃了兩下。
珠兒嚇得連忙攙住她︰「小樓你怎麼了?」
她擺擺手︰「有點不舒服而已。」頓了頓,「我們回去吧。」
當天晚上他便來了。
披一身碎雪,烏黑的發束著玉冠,太子寬袍本有些拖沓,穿在他身上只覺落拓無限。
小樓在屋里煮著浮元子,小小白白圓滾滾的一個個在水里翻騰,煞是好看。她沒有叫珠兒一起,便是因為在等他。
門上一響,斂了神,擱下木勺去開門。
他帶來一股子寒氣,英俊的臉都仿佛有些冰冷。小樓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拉著他進屋,替他拂落身上冰雪。
「剛從城樓回來?」她問。
他「嗯」了聲,低沉地,恍惚還有幾分賭氣的意味。
小樓並不在意,牽著他的手帶到桌邊坐下,笑道︰「你等等,我有好東西給你吃。」
將浮元子小心翼翼地舀進乳色玉碗里,送到他面前,滿心期待︰「你嘗嘗。」說著舀起一顆,送到唇邊吹了吹,又遞到他面前。
她眼里都是亮閃閃的光,好似小星星。他心中一動,已經低頭含住。在嘴里慢慢嚼著,果然覺出不同的滋味。香甜可口,又有一股子糯,更有一股莫名的木蘭花香。
她托著玉碗等著,睜眼看他將東西咽下,本想著他會說出什麼夸贊的話。沒想到那薄唇開闔,卻是一句「你真的想我娶她?」
他的眼楮那麼黑,泛著濕漉漉的光。薄薄的唇瓣有些粉色的光澤,一瞬間誘人無限。
她只是愣了愣,隨即淺笑頷首︰「是。」
他眸色一黑,唇角抿起。
他從來不是笨的。
即便面對她時,多少有些心慌意亂,意亂情迷。可是她的小心思,他一一都看在眼里。
屋里一時有些安靜,她仍舊端著那玉碗,手被燙得生疼,都沒有松開。反而越攥越緊,仿佛要借著難受緩解一些別的什麼。
他沉默地看著她,直到發現那通紅的手,才怔了怔。嘆口氣,將她的手扯開,把玉碗拿過擱在桌上,低頭仔細查看。
小樓忽地蹲,伏在他膝頭。
「阿祉,」她的聲音很冷靜,卻又有幾分沙啞難堪,「你現在最應該顧及的是南宮琉璃,不是我。」頓了頓,忽地涌上淚意︰「對不起,我不該那樣騙你。」
他一震,手落在她發頂。
她眉眼染上一層迷霧,平靜敘述︰「我想讓你娶南宮琉璃,這樣哪怕皇上……皇上沒了,你也不至孤立無援。「
「我想讓你娶南宮琉璃,這樣,救出哥哥的可能性就會更大一分……」
她身上一暖,是被他緊緊擁住。
「對不起。」他語調沙啞,呼吸著她的香氣,連心肺都想和她融為一體。大手扣在她後腦,摩挲著柔軟烏黑的細發︰「你不要擔心,阿意不會有事的……我也不會有事的。」
她咬著唇,細細「嗯」,淚意泫然。好像一只飲泣的小獸,窩在他懷里哭到力竭,但一點聲音都沒有。無聲無息的悲傷,比大哭大叫更有力量。
他知道她的難過。少年離別,好不容易兄妹重逢,又是一場分離。傅南意在牢中,她在這宮中,又比牢獄好了多少?可在他面前,她從未多說過什麼。
況且那日……父皇必是和她說了什麼。她讓他娶琉璃,未必是真心的。
他這樣一想,心里憐惜更甚.
為著太子大婚,宮內四處張燈結彩,十里紅妝。
正月十七,久病的皇帝也強撐著身體出席。
靜妃做主,在元華殿設席。行過大禮之後,文武百官攜帶內眷至元華殿入席。
小樓自然是伺候在皇帝身邊的,看著底下熱熱鬧鬧的人,心里說不出什麼滋味。
皇帝身子不好,坐了一會兒便起身要走。靜妃說是要送,他擺擺手,帶著方德言和小樓幾個走了。回去之後,精神頭倒是不錯,拉著方德言說了好一會兒話。之後又轉向小樓,說的卻是她爹娘。
「當年朕微服私訪,在民間遇著你爹爹。」他臉上帶著些回憶般的淡笑,「他倒是個率性的人,因家道中落,受人欺凌。朕不過出手幫了他一回,他便一輩子記在心里。」
小樓笑︰「是,父親向來最記人恩情,時常教導我與哥哥得人恩果千年記。若是幫了別人,便要施恩不望報。」
皇帝想到那樣的場景,也不禁笑了笑。
「當時我登基沒多久,自己也是內憂外患。他便說要幫我……」他已然亂了稱呼,卻沒有覺得什麼不妥,「誰能想到……」
小樓低下頭,「父親為陛下盡忠,為乾華生死,小樓和哥哥都以他為榮。」
皇帝勾了勾唇,忽地喚道︰「方德言。」
「皇上?」方德言請示。
他抬抬手︰「你去御書房,將那副《秋水寒江圖》後面放的東西拿來給這丫頭。」
方德言領命去了,他輕咳兩聲,目光落在小樓身上。
她眉目靜好,連發絲兒都透著溫柔婉約。
于是笑了笑,招手道︰「你過來。」
小樓幾步上前,輕輕跪坐在腳踏上。
他抬手扶著她的發,一字一句,說得緩慢︰「那夜朕睡得迷糊,你對朕說晚上喝茶不好……朕便恍惚,莫非是皇後回來啦?」他難得這樣少了平日的精明,迷糊可愛,「這天底下,便也只有她一人敢這般逆了朕的意。」
他聲音輕了些,「她去得早,阿祉從小沒有母妃疼愛陪伴,性子難免不好了些。你經歷得多,能容人,便多多體諒他……」「皇上言重了,」她不知怎地有些難受,「太子很好,」頓了頓,道︰「于奴婢而言,他是這世上最好的人了。」
他嗤地笑了一聲,甚至笑出眼淚來︰「那是對著你……你瞧瞧他在朕面前,何時那般過。實在是——實在是男大不中留。」
小樓也笑了笑。
他撫在她發頂的手慢慢往下,粗糙的指尖模著細女敕肌膚,小樓一怔,笑僵在臉上。
卻是那只手繼續慢慢地、慢慢地往下滑,最後在她脖頸處停住。
他神態閑適,沒有露出一絲一毫的端倪。忽地五指張開,迸發出與病態全然不同的力量,牢牢掐住她的脖子。
「唔……」小樓悶哼一聲,連退後的力氣都沒有。
他垂下眼,聲音更輕︰「他對你的好,可以保你活在世上。但若有一日,這好太過了分寸,任是誰都留你不得。」
小樓強忍著窒息的痛苦,拼盡全力擠出一句︰「小樓……明白。」
頸上一松,他笑著收回手,閉上眼輕輕喘著氣。剛才那一下,已是廢了太多力氣。
小樓撫著胸口大口呼吸,穿了好一會兒才平靜下來。耳邊輕響,是方公公去而復返。
「皇上,東西取……皇上!」
小樓被他尖利的叫聲嚇了一跳,連忙抬頭去看。
那床榻紙上的男子仍保持著之前的姿勢,斜倚床沿,面上笑意淡然,手掌搭在腰間。
可心口平靜,再無起伏。
她脖頸上的肌膚發麻,頭皮繃得生疼。忽地手臂一痛,扭過頭,是方公公。
他臉色青紫,雙目瞪大,卻已經是反應過來。捏著她手臂的手抖得厲害,克制著自己道︰「你快去通知太子爺,不要讓任何人知道!」
她點點頭,想站起來,才發現腿有些發軟。伸手在自己大腿上狠戾掐了下去,刺痛讓知覺恢復,連忙沖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