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歸說,靜妃一行人到底沒有等到她收集完畢。殢獍曉只留下兩個嬤嬤監看著,等完成,天都已經黑了。
天飄著雪,在地上落了稀薄一層。
小樓腳已經凍得沒有知覺,兩手烏黑發紫,勉強拿穩著小瓷壇。
回到住處,珠兒早去忙了,爐子上留著吃的給她。小樓將小壇子放在桌上,慢慢地靠近那火爐子,誰料手才一接觸到熱量,一股刺痛感便騰地從指尖升了起來。
她連忙收回手,又凍又痛,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婷。
正猶豫間,听得門上輕響,是方公公身邊的小太監喜子。
「小樓姑娘,給皇上的藥熬好了,方公公讓你去一趟。」
她一怔,連忙應了聲好。不敢讓人久等,連鞋子都沒顧得上換便出去了。兩手藏在伸手,喜子倒沒發現詣。
到了地方,方公公端著盛滿烏黑藥汁的碧玉碗在等她,見人來,眉間松了松︰「小樓姑娘,你快些。」說著上前將東西遞給她。
小樓連忙伸出手,那怪異的顏色立時嚇了方德言一跳,驚疑之間,她已經接了過去。忍著刺痛酸麻,硬著頭皮往里走。
皇帝半坐在床沿,一手揪著衣襟咳得厲害。阿祉跪在他下首,頭低著,沉默而不妥協。劍拔弩張的氣氛濃烈得厲害,連小樓的到來都沒能使之稍微緩解。
「皇上,喝藥了。」她半跪在腳踏上,呈上碧玉碗。
阿祉身子微微一動,腰背挺得越發僵直,隱隱露出決不妥協的姿態。
皇帝拍著自己心口,看了一眼身前跪著的溫婉姑娘,默了默,忽地揮手︰「你出去!回宮里好好想想,一日想不通便想一日,十日想不通便想十日,你若是一輩子都想不明白,便一輩子不要出現在朕面前!」
小樓連忙寬慰︰「皇上莫要生氣,否則傷了身子……」頓了頓,轉眼看向阿祉,有幾分擔心,「太子殿下不如先行回去,讓奴婢伺候皇上服藥,稍後再來請安。」
阿祉听著她的聲音,語氣也軟了些,低頭道︰「兒臣遵旨。」起身時仍垂著頭,直到退出一截,轉身便往外走,仿佛和誰生氣似的。
緩了緩,皇帝喘氣順了些,語聲疲憊︰「起來吧。「
小樓應聲,恭敬地站起來,小心翼翼地將半邊身子坐上床沿。舀起藥汁送過去。
皇帝張口,目光忽地凝在她手上,頓了頓,又仿佛什麼事都沒有一樣將藥汁吞了進去。
一勺一勺,喂了大半碗,他方揮手︰「夠了。」
小樓即刻應是,想端著碗退出去,卻又被他攔住︰「你陪朕說說話。」
她將藥碗擱在小桌案上,低眉順眼恭敬地起身重新在腳踏上跪下。
他目光落在她發頂,仿佛有幾分深思,但半晌都沒有開口。
小樓手癢得厲害,又不敢亂動,便悄悄掩在袖子下,雙手互相抓了抓。這小動作自然被他看在眼里,默了默,眼里的光柔軟了些。
「你是個好孩子。」
小樓背脊挺直,默然聆听。
他語聲淡淡︰「朕總覺著你這孩子與先皇後有幾分相像,沉默寡言,可做起事來一絲一毫都拿捏妥當,契合到人心里似地。容貌漂亮,性子溫順,又不算是沒有主見……太子歡喜你,也並非沒有道理。」
小樓抿著唇,頭又低了幾分。
他像是沒有瞧見,「如今你哥哥被關進牢里,宸王、相國皆是虎視眈眈,朕暫且沒法子救他。你心中也明白,往後……怕是還要靠著阿祉了。」
「皇上……」她眼眶溫熱,只覺腳上的痛更重了些。
「朕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也不曉得哪天突然便……阿祉尚且年輕,需要人扶持,哪怕沒有助力,至少——不能有阻力。」頓了頓,一雙睿智的眼楮看著她︰「你可明白?」
小樓深吸一口氣,將淚意壓下去,靈台清明。
「小樓明白。」
她話一出口,他便勾了勾唇,露出幾絲笑意。不過短短數月,他發間已生出幾許白絲,眼角紋路蔓延,仿佛油燈即將枯盡,反倒帶著莫名的釋然。
「好孩子,傅家是恥辱還是榮華,你哥哥是死是活,你與阿祉是大富大貴,還是半生悲途……都看你們各自的造化了。」他生出倦意,竟是克制不住地眼皮發重。揮了揮手︰「下去吧。」
小樓默然跪著,等著他已經睡下,發出規律的呼吸聲時,才恍惚醒來似地起身往外走。
出了殿門,才發現阿祉並沒有走。
他站在台階底下,低著頭不知在想什麼。
她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抬手揉了揉臉,擠出些許笑意。緩緩朝他走過去。
他听見腳步聲,抬頭尋來,對上她時彎唇一笑。墨黑的眼里藏著幾許陰霾,卻不想叫她看出來。
小樓在他身前站定,醞釀一番,將自己的猜測問出來︰「你不願娶南宮小姐?」
他臉上的笑僵了僵,有些喪氣,低低「嗯」了聲。
小樓往前湊了湊,睫毛幾乎掃到他下頜︰「為什麼?」
「為什麼?」他仿佛有幾分生氣,突地別過臉不看她︰「你說為什麼?!」
這樣孩子氣,哪里能讓人不操心。
小樓笑了笑,忽地伸手抱住他的腰,整個人貼過去。她頭在他肩窩蹭了蹭,好像一只乖巧的小貓咪。眨了眨眼,泛出淚意,聲音很是委屈︰「阿祉……我很疼。」
「怎麼了?!」他倏地轉回來,臉上是無法掩飾的擔憂︰「哪里疼?」
她鼻尖泛著可愛的粉紅,睫毛上染著霧氣,直看得他心髒糾結。扶著她肩膀,又問一次︰「哪里受傷了?」
那些都是**上的疼痛,她本是可以忍的。可這刻不知怎地,竟似連一點兒委屈都受不了了。伸出手,癟癟嘴︰「手好疼。」
他即刻低下頭,瞧清她的手時呼吸一滯,扶著她的手不可抑制地微微顫抖。眼里閃過一抹狠戾,卻仍是強忍著不敢表露出來︰「誰傷的?!」
她啜泣一聲,睜著霧氣繚繞的眸子瞅著他︰「手好疼,腳也好疼……阿祉,我好像不能走路了。」
他眉頭死死皺著,也不顧周圍還有多少下人,當即彎看她的腳。伸出手,踫到那鞋面時只覺刺骨的寒冷順著指尖襲來,連他自己都覺得冷,更何況是小樓。怒火順著四肢百骸蔓延開來,他忙深吸幾口氣,努力壓制住。頓了頓,也不打聲招呼,徑自將她攔腰抱起。
小樓仿佛早有準備,順從地任著他。雙手環住他的脖頸,微微仰著臉看著他剛毅的下頜輪廓。
他就近抱著小樓回了她的屋子,將人小心放在榻上,把她的手握在手里,呵著熱氣搓著。等手溫暖了些,又半跪在床邊,托著她的腳,仔細地將鞋襪月兌了下來。那一雙玉足簡直凍成了冰塊似的,看著可憐又可愛。
他不敢讓她直接侵泡熱水或是用火爐燻熱,于是小心翼翼抱在懷里,用體溫溫暖她。
小樓看他專注的模樣,鼻尖沒來由地泛酸,淚意反倒更重了些。
他嚇了一跳︰「很痛?」慌亂得不知如何是好,「我、我去找李宗來,你忍忍……」
「不要……」她拉住他,搖了搖頭,梨花帶雨的一張臉擠出一抹笑︰「不疼了,你別去。」
他心中更是酸楚。
小樓吸了吸鼻子,忽然道︰「阿祉,你和南宮小姐成親好不好?」
他一怔,小樓繼續道︰「你們是青梅竹馬,她又出身高貴,實在最般配不過了。」頓了頓,「她是大家千金,難得恭順知禮,況且、況且你即便不娶她,也不可能娶我……」
她下唇都快被自己要出血印來︰「阿祉,你答應我,和她成親好不好?」
他沉默地听著她的話,鳳眼中的漆黑越來越重,直到最後凝成一片冰涼。
「阿祉……」小樓仿佛被他嚇到,縮回拖著他的手捂住胸口。
他連忙松了情緒,閉上眼,片刻睜開,眼中恢復澄淨。
僵硬地彎了彎唇角,「你別擔心,這些事我自有想法。她……她若是再敢來找你,我絕不會顧念青梅竹馬的情誼。」
「阿祉,」小樓掩住眸中的光,泫然道︰「皇上病重,他現在心心念念等著你和南宮小姐成婚,你就算不管別的,莫非要讓他傷心麼?」拉住他的手覆在心口,抬起眼,眸中一片淚光︰「你的真心我是明白的,絕不會因為旁的有所誤會。你娶她……我不生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