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已經死了?」皇帝鳳目轉向宋補之,「宋大人,你听清了?如今還有何話要說?」
他低下頭,「微臣青白可鑒日月,但憑皇上查明。殢獍曉」
皇帝頷首,揚聲吩咐︰「來人,先將宋大人送到大理寺,」轉身看向阿祉,「太子負責兵器造假一案,派人去宋家莊,定要查明真相。」
「是,兒臣遵命。」
司馬昱唇角的笑有些嘲諷,往前站了一步,卻被南宮相國攔住。他頓了頓,沒有強來姍。
侍衛一左一右將宋補之錮在中間,開始往外走。
小樓手指摳著雕花屏障,「吭」地一聲,折斷了指甲。那鋒利倒刺進肉里,她仿佛沒有覺出一點痛。
眼楮直直定在哥哥身後,瞧著他已經走到殿門口,卻忽地頓住,回過頭來伍。
那抹琥珀色在虛無的殿中穿越,直直落在屏風上。
她曉得他是在看她的。
可是實在隔得太遠了,她看不清他的神情,也看不清他眼里的情緒。不過轉眼,消失在殿內。
她腳發軟,喉嚨干痛,想大喊,可是發不出聲音。
順著柱沿滑落在地,碧玉磚上一片沁涼。
「好了,此事交由太子,今日是太後壽辰,卿家莫要因此壞了興致。」皇帝聲音里有些疲憊流瀉,「都下去吧。」
「是。」一陣恭敬應答聲,隨後衣袖窸窣,很快又安靜下來。
腳步聲沉穩,越來越近。玄色袍子繞過屏風,出現在她面前。
她提不起一點力氣抬頭,只捂著心口的地方,壓制著那股疼痛。
頭頂男聲里有著憐惜︰「倒是個倔強的孩子……與你母親實在像。」轉頭吩咐︰「方德言,給她換身衣裳。」
頓了頓,「就留在朕宮里。」
「是。」
小樓迷迷糊糊被人攙起來往外走,片刻到了一間屋子。宮婢溫柔而沉默,替她換了一身碧色宮裝,,末了一福身,「姑娘請先休息。」隨即要退出去。
「你……你等等。」她終于說出話來了,卻出乎意料地鎮定平靜。嗓音平穩,與平常毫無二致。
「姑娘有何吩咐?」
小樓有些心煩意亂,手一伸,「啪」地將妝台上的銅鏡拉下來。宮婢一驚︰「姑娘你的手……」
話音頓住,連忙找來東西,小心翼翼地給她處理傷口。
小樓低頭沉默了一會兒,忽地看向她︰「太後壽宴在章華殿?」
宮婢專注手上︰「是。」
「今日文武百官都來了麼?」
「三品以上官員及內眷都來了,」宮婢雖有疑問,卻不多話,「皇上讓姑娘先在此休息,稍後自有吩咐……」
小樓猛地站了起來,宮婢被她嚇得險些跌坐在地︰「姑娘?!」
「從宮里押人去大理寺,走哪個門?」
宮婢驚慌失措,喃喃回答︰「走、走的是西北……」
「你帶我去!」她目中冷厲,竟仿佛要將人撥皮剔骨。宮婢雖在宮中多年,見慣了各樣貴人,此時也不由汗毛倒數。
「可是皇上吩咐……」
「馬上!」她強拉住宮婢的手,也不知從哪兒來的力量,拽著她往外走。大力扯得手腕生疼,偏生不敢求饒。
既瞧出她心意決絕,宮婢自然無法再做阻攔。帶著人一路去了西北的偏門,從宮里押出去的犯人,都是不能走正宮門的。
今日壽宴,權貴重臣皆在章華殿,是以那里的侍衛最多。她們這一路,倒沒見多少人。
小樓越走越快,不過一會兒便跑起來。攥著掌心,額上的汗流進了眼楮里,辣痛得很,她卻連擦都不擦。
這樣急忙,總算在他們出宮之前到了。
那些侍衛對哥哥很好,並沒有五花大綁,僅僅是把他困在中間。他仍是之前貴公子的模樣,並不因這突來的轉變有一絲一毫頹喪。只是微微低著頭,不知在想什麼。
小樓心頭疼痛不堪,嘴一張,原本干涸的眼眶突然涌上了濃重的淚意。嗓子如同被人撕扯,破碎凌亂。
「哥哥!」
他一震,迅速抬起頭。臉上的震驚被她看得分明。
「哥哥!」她心頭一酸,哭音更重,幾乎不能自持。
那些侍衛見她沖上來,皺著眉便想攔下。傅南意當即低聲說了幾句話,他們對看一眼,竟真的讓出一條道。
她跑到近前,卻不敢再走近。一張小臉梨花帶雨,淚意滲進他胸口,又苦又咸。
他快步走出來,眸色復雜︰「你快回去。」瞪了追來的宮婢一眼,「快帶她回去!」
小樓不知從哪來的勇氣,猛地甩開宮婢的手,自己也一個踉蹌,差點跌倒。強忍著暈眩,睜著寶石般的眼楮看他,其間縈繞水汽,朦朧渺遠。
抿了抿嘴角,「哥哥,對不起。」
哥哥。
心上好似有人重重打了一拳,又疼又麻。眼眶熱氣升騰,他張了張嘴,發不出一點聲音。
「對不起……」一遍遍說著這三個字,睫毛上水霧濃重,「對不起,都是我的錯……我不是不認你,我是害怕、害怕自己不是你想象的樣子。」
「對不起……」
在太極殿中,他決絕的那一眼,或許是料到了這樣的局面。他身上負著的東西實在太多,他已不能護她前半生,不能再拖住她的後半生。
「對不起……」她哭得幾近昏厥,他心一動,自己都沒反應過來,手一伸,將她牢牢抱進自己懷里。
瘦弱的身子貼著胸口,他幾乎不能控制,手臂發抖,死死扣著她肩頭。
小樓埋在他心口,眼淚像決了堤的洪水,無聲無息地跑出來。
「小樓。」他嗓子啞得厲害。
缺失了那麼久的溫暖,終于在這一刻,突如其來地填滿.
半刻鐘,已是侍衛能給的最大寬限。他替她擦干眼淚,仔細囑咐幾句,方轉身去了。
小樓愣愣站在宮門口,直到人影消失不見,才被宮婢勸著往回走。
她哭了好一會兒,眼楮紅腫,很是難受。太極殿離章華殿並不遠,隱隱可听見鑼鼓聲傳來。
她半邊身子靠在宮婢身上,走得很慢。
這一天經歷的實在太多,她有些承受不住。回到太極殿中,蜷在床上,不過一會兒便睡去。
宮婢見她安靜下來,總算松了口氣,帶上門出去。
小樓睡得迷迷糊糊,半夜渴醒,爬起來喝水。屋子里沒有點蠟燭,黑得很,唯有窗外月色照出一些光亮。
她渾身發軟,臉上熱烘烘的。喝了杯涼掉的茶,就著瓷杯貼到臉上,借著冰冷熨帖一些。
偶一抬頭,怔住。
門上紙糊處映出人影稀薄,淹沒在白晃晃的月光中。
她心中一動,放輕步子走上前去。貼著那門板,卻並不說話。
溫熱的呼吸吐納,他是練武之人,自然將屋里的動靜听得一清二楚。靜默半晌,干啞開口︰「小樓。」
直到今日,他才知道,她名喚小樓。
傅南樓。
「對不起。」這一句也是低低的。
許是白日里哭累了,這一下,她倒沒有太大的情緒起伏。立了一會兒,低低「嗯」了一聲。
他抬起手觸到門板上,卻不敢妄自推開。呆愣愣地想了想,傻傻問她︰「我可以見你麼?」頓了頓,語聲有幾分澀然,「小樓,我很想看看你。」
他終于明白,為什麼小樓對著傅南意時那樣不同。溫順如貓咪,甜美如茉莉……他險些以為是她愛慕著傅南意的緣故,還因此打翻了醋壇子。卻不曾想過,真相會是這樣。
小樓並不言語,在光影里站了一會兒,才開口︰「很晚了,你回去休息吧。」
阿祉抿著干燥的唇瓣,沉默半晌,低低答了一聲「好」。
小樓默默听了一會兒,並沒有什麼腳步聲。嘆了口氣,終是將門打開。
他還穿著早上那身明黃袍子,眼珠子晶亮,發間凝著些霜露,不知在夜色中站了多久。
她皺眉,伸手將他拉進來︰「這樣冷,你怎麼不多穿些衣裳。」頓了頓,又道︰「你不知我早睡下了麼?若不是渴醒,你難道要在這站上一晚上?」
「我……」他低著頭,像極了做錯事的孩子。
「對不起……沒能護住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