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欣然接受她的親近與愛慕,他耳鬢廝磨告訴她,有我。殢獍曉
她從醉笙閣到長安,一步一步,走得有多小心翼翼、心驚膽戰,他永遠都不知道。
她從未提起過南宮琉璃,從未提起過那些往事。本以為自己都忘了,沒想到今日見到那女子的一刻,才明白早已化成心中夢靨。
她多怕呀,怕他多看南宮琉璃一眼,怕他露出舊情,怕他丟下她。
可是他那麼溫柔妍。
為她斟酒,跟她說話,幾乎看都沒看那可人兒一眼。
她像是偷吃了仙藥,心中歡喜險些不能自抑。沒想到他借著換衣,竟是來看南宮琉璃。剩下她一個人面對那麼多打量的目光,局促地差點把袖子都絞壞了。
是為什麼呢?他如果一如當年喜歡那個人,為什麼要接近她?為什麼要為她贖身?帶她來長安篌?
她腦袋脹痛,太陽穴突突地跳著,甚至可以听到陽光燒灼發絲的聲音。時間一下子安靜下來,她連那人哭泣中的得意都听得一清二楚。
「我還以為你不會來了,」女子的哭聲已漸漸消止,帶著鼻音的糯糯嗓音有幾分撩撥心弦,「你昨日發了那麼大的脾氣,我嚇壞了。」她似是心有余悸。
他嘆了一口氣︰「還不是你……你若是順著我,我何至于發脾氣?」頓了頓,有些澀然︰「你自然明白阿祉的心思的,我與他各自對你如何,你難道不明白?」
「我……」女子咬唇,微微跺腳,「你又逼我!」
他哄人的時候,實在是太溫柔不過。
她覺著自己不能再听下去了,否則可能連呼吸的力氣都沒有了。
不知自己是怎麼走出來的,等被耳邊呼聲喚醒,才發現又來到小道上。
侍婢將醒酒湯端給她,她抬起來喝了一口,苦得整個舌頭都好像麻掉。眼角閃過一抹鴉青色,耳邊听到婢女請安聲,一抬頭,才發現是宋補之。
他面上不動聲色,眼里卻真真實實地藏著擔憂。吩咐幾句,將侍婢打發走,慢慢走到她面前。
「雲姑娘,你……」
她耳朵里轟鳴,什麼都听不清,只瞧見他薄唇一開一合,身子一軟,直直朝地上跌去。
「雲姑娘!」宋補之皺眉,連忙上前一步將她接住。她渾身虛軟,好似一汪水一樣在他臂彎。像是不忍接受他目光的直視,她偏過臉,將面容藏在他襟繡間。
明明昨天才在一處飲茶說話的可人兒,現下蒼白成這個樣子,連支撐自己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
她發生了什麼?
宋補之眸中明明暗暗,許多話涌到喉嚨間,猶豫半晌,還是只說出一句︰「我帶你出去。」
她沒有回應,身上涼得厲害。
他眉眼一沉,將她攔腰抱起。
「出什麼事了?」他聲音沉穩,呼吸灑在她額頭,有些溫涼。他仿佛變了個人,從前是溫文有禮,現下是沉穩鎮定。好像不管發生什麼事,他都有能力護住她一樣。
才走沒兩步,忽然打前方來了個小廝,見著他們,面有詫色,轉瞬掩下去︰「宋公子,太子爺到了,相爺命奴才來尋您。」
宋補之腳下頓住,這才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抿了抿唇,面上閃過一抹難色。
懷中人兒卻忽地動了動,掙扎著要落地。
他知道今日是無法帶她走,也就不再勉強。
小樓面色仍是白,看起來卻比半刻鐘前好了許多,眼中微有神采。
「多謝宋公子照拂,雲兒不打擾了。」她行了個禮,一字一句說得緩慢。不等他回應,轉身便順著小道走了。腳下有些虛浮,但背脊挺得直直的,想來已是回過神來。
他轉頭對小廝道︰「我們走吧。」
小樓很是沒有力氣,可她與宋補之非親非故,方才是一時軟弱之下順勢依靠。如今不過一頓,便想明白過來了。
還是離遠些好。
她不知不覺地往里走,等到醒過神,已到了一條岔路口。兩邊都是竹林深深,不知該往哪走。
她能去哪兒呢?
當初出來,便是想著一生一世要跟著他的。
如今夢境出現了裂痕,她怕是要醒了。
胸口堵著悶著,喉嚨如同被人塞了一把沙子,又干又澀。
她到底是個什麼角色呢?在他布下的這場戲里,是一個聊以慰藉的配角?還是更有深意的棋子?
可她哪里值得他利用。
或許……方才真是她的幻覺?
腦子像要爆炸了,她忍不住悶哼一聲,蹲,雙手抱著頭。把痛聲壓在喉嚨,貝齒陷進下唇,轉瞬冒出殷紅的血珠,甜腥味充滿了口腔。
靠著石頭緩緩癱坐在地上,額上冷汗涔涔,背部衣料已經濕透。喘聲越來越重,四肢乏力。
想來是木娘喂的那藥留下的毛病,雖吃了解藥,可藥性早已深入骨髓,又哪里是能剔除的。
她唇邊泛起一抹苦笑,手指抓著裙擺,用盡全力才能減輕一點痛苦。
出來多久了?他回席中了麼?
要是發現她不見了,會不會來尋?
眼眶有些熱,她深吸一口氣,把淚意壓下去。
別哭,他還沒說讓你走呢。
「姑娘,你沒事吧?」身後一聲悅耳男音,帶著些疑惑和擔憂。
那聲音實在是熟悉,她卻沒注意。抬袖擦了擦額上的汗,方放輕聲音回答︰「沒事。」
腳步聲越來越近︰「是不是扭傷腳了?我扶你起來。」他的手從身後伸過來,隨著帶來一股子干淨的氣息。一只扶住她的肩,一只貼著她的腰。掌心溫熱,動作親密卻不唐突。輕一使力,將她拉起來。
小樓低著頭,低低道了聲「多謝」。
眼角卻瞥見那只扶在手臂上的手忽地一僵,修長五指想要抓緊什麼似地猛地使力抓住她。
「唔……」她悶哼一聲,那雙手的主人連忙松開手,往後連退了數步。
「對、對不住。」他聲音里滿滿的懊惱,微微一頓,拂袖便轉身走了。
小樓回頭去看時已不見人影,但留一抹明黃色的袖角閃過。
經過這麼一下,先前的痛楚倒好了許多,她深呼吸調理一會兒,慢慢順著來時路往回走。
待回來宴席場地,司馬昱果然已經回來了。他坐在原先的位子,臉色黑沉如水。周圍的人都是一副噤若寒蟬的樣子,唯有相爺尚能談笑自如地與他說話。
她掃了一眼,沒見著南宮琉璃。
那廂不知是誰瞧見,連忙與司馬昱說了一聲,他側眼看來,正正對上小樓。那雙黑葡萄似的眼楮醞滿了勃然怒氣,也不理會正與他說話的人,顧自起身,大步朝她走過來。
「去哪里了?不是讓你等著我?」他聲音壓得極低,顯然是不想叫旁人听了去。
小樓低下頭,努力使自己的聲音听起來與平常一樣︰「不小心打翻了酒杯,剛去換了身衣裳。」
她脖頸線條極其美,肌膚又白皙剔透,這麼一垂首,倒像是受了委屈的小兔子。耳垂上的珍珠耳墜微微晃著,晃得他眼楮都發熱起來。
嘆了口氣,拉住她的手,放輕了聲音︰「你都不知道我剛才回來瞧不見你又多害怕……讓人去找,又找不到,生怕你出了什麼差錯。」
他倒不像之前那副陰陽怪氣的樣子了,拉著她的手很溫暖,說出的話動听得連夜鶯都比不上。
她鼻頭泛酸,輕輕「嗯」了聲。
他一笑,模模她的發︰「是不是困了?若是實在不想,你便先回車上等我吧。」
她覺得眼淚可能要藏不住了,于是又低低「嗯」了一聲。
他笑笑,囑咐幾句,方招手喚過一個下人,命帶著她出去。
小樓跟著人走出一段距離,還是忍不住回過頭。
他已經走回桌邊,臉上陰霾都消散了,正笑著與眾人說話。她眼瞼垂下,才繼續走。
回到馬車上,倦倦倚著車壁休息。不知等了多久,他還沒回來,她便先困了。眯著眼,睡意正濃時忽聞車外侍從說話︰「誰?!」
她驚了一下,下一瞬听見侍從驚道︰「是……」接下來的話似是被人擋住,片刻有些為難︰「車上有……」
「有誰?」男音低冷,帶了些威脅,冷笑道︰「我累了,借你家主子的馬車休息一會兒。若是有人膽敢多嘴,別怪我不留情面!」
小樓尚在怔忡,那車簾子忽地一下被扯開,一道明黃身影填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