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並沒說要去哪兒,她卻極其自覺地早起梳妝,一襲柔絹曳地長裙,簡簡單單綰了個發髻,簪上一支螺鈿,對鏡自照,清麗干淨,倒也雅致。殢獍曉
末了瞧天色尚早,方覺出是自己太過緊張了。他第一次帶自己出去,巴不得體體面面,好不叫他失望。
想了想,親自去打了熱水端到司馬昱房中。他尚在睡著,她動作又輕,竟沒有吵醒。
小心翼翼地將盆擱在木架子上,踮著腳走到里間。
他微微偏著頭,手露在錦被之外,腳踏上落著一本書彖。
床頭小凳子上擺著燭台,蠟油已經燃盡,痕跡斑斑。
瞧這模樣,昨夜不知看書到多晚才睡。
她眉心微蹙,把書和燭台都歸置好,才又走回床邊瞧他。身子輕飄飄地往下壓,坐在腳踏上,上身靠著床沿媲。
他夢中似也不大舒坦,唇角抿著,像落入了什麼不好的夢靨中。小樓有幾分心疼,卻又不想吵醒他,只能這麼干看著。他睫毛又翹又長,像兩把小扇子似的。鼻梁很挺,嘴唇有些薄,因為干燥而微微泛白。
屋外陽光漸漸盛起來,透過窗欞照在床頭。不過微一觸到他的眼楮,那一對小扇子輕輕動了那麼一動,隨後慢慢睜開,露出那雙漆黑的眸子。帶著初醒的霧氣,柔弱可愛得好像一直幼獸。
小樓看得心中一軟,糯糯一聲「你醒啦」,便湊上去,在他唇上吻了一下。
他一怔,目中霧氣轉瞬散去,勾了勾唇︰「這麼早?」
她癟了癟嘴,有些委屈︰「你昨日沒說什麼時辰呢。」邊說著邊扶他起身︰「昨夜幾時睡的?你怎麼這樣不懂照顧自己,傷了眼楮可怎麼是好?」
她絮絮叨叨說個沒完,他卻奇異地不覺厭煩,眼中神色柔和了許多。一開口,壓住她的話︰「你什麼時候進來的?」以他的性子和武功修為,是絕不可能在一無所知的情況下讓人近了身,更何況是那麼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
小樓從架子上給他取來衣袍︰「許久了……」偏頭想了想,「半個時辰吧。」
他神色莫名,見她拿著衣裳來到面前,本想接過。可她側身躲過,自己給他穿起來。他一哂,也就任由她去。
小樓動作極其輕柔,仔細地將衣袍展開,仔細地將帶子系上。末了又微微仰著臉,將他襟口整理一番,才笑了笑︰「好了。」
她肌膚本就剔透,這麼一仰臉,仿佛連薄弱皮膚下的細微血絲都看得見似的。嘴唇是鮮女敕的粉色,被早晨的陽光灑下淡淡的光。
他心一動,自己都沒反應過來,頭已經低了下去,含住她的唇。原先只是細細觸踫,可是當耳邊听到她倒吸涼氣的聲音時,壞心一起,自己也控制不住地扣住她的腰身,將人拉得更近,舌頭撬進她嘴里,深深地纏綿起來。
好不容易放開她,身前的人兒已是眸若秋水,兩頰嫣紅。迷糊的模樣瞧得他心中柔軟,不自覺輕笑︰「走吧。」
起得早,但等一切完畢,要出門時,也已經快要到正午。
他們是坐著馬車去的,小樓端坐著,腦中不停復習昨日向婢女請教的禮儀。偶一抬首,見司馬昱靠在車窗邊,手指有一搭沒一搭地撩著簾子,意興闌珊地瞧著車外人來人往。
她眉頭有不自覺蹙起來︰「阿昱,我們是要去哪里?為什麼你看起來不大歡喜?」
他一笑,鳳眼中烏光湛湛︰「朝中有位大人過壽,這樣的筵席最是無聊。」
小樓聞言松了口氣,笑道︰「怕什麼,有我陪著你呢。若是太過無聊,我們兩人說話便是。」
他笑笑,又轉過頭。
等到了地方,小廝搬來腳踏,他先下了車,又轉身去扶她。
小樓微微提著裙擺,小心翼翼地下了車,直到落到地面,才有空閑抬頭打量。
馬車停在一處府門前,四周有許多精致馬車,衣著富貴的人不斷涌進府中,熱鬧至極,卻又極其有禮,不聞一點雜聲。
小樓心下緊張,不自覺握緊司馬昱的手。
他安撫地沖她笑笑,攜著她一同往里走。
踏上石階時她下意識抬頭看了一眼牌匾,「相國府」三個漆金大字在黑底的襯托下耀目非凡。她心內一滯,只覺有些不對勁,卻又一時之間想不出是哪里不對。
不過一個晃神,人已經跨過門檻。迎客的小廝十分有禮,將他們往里帶。一路可見達官貴人交談說笑,瞧見他們,都即刻停止談話,上前招呼。
「小王爺。」
「小王爺……」
司馬昱自然地一一回禮,倒是小樓手腳僵硬,只得掛著笑,接受眾人的打量。尤其一些貴門嬌女,看她的眼神鋒利如刀,幾乎恨不能割破血肉。
小樓身上發寒,往他身邊又靠了靠,那些目光又更加鋒利起來。
「怎麼了?不舒服?」
額上一暖,是他的手。
小樓壓下不安,笑道︰「沒事,只是人好多,我有些害怕。」
他一笑,沒再多言。
宴席設在府中一處極寬廣的地方,擺了足有百十桌。三面種植各色花卉,不以季節為依托,全都盛然綻放。另一面對著水,水中一處亭台舞榭,兩邊垂輕紗,風一吹,飄然如蓬萊。
他帶著她隨意在邊沿一桌坐下,尚未開席,大家都四散著說話。不遠處有人沖司馬昱打招呼,他臉上笑著,眼中卻閃過一抹不耐。
小樓寬慰地捏捏他手心︰「去吧。」
他抬手將她鬢邊發絲別到耳後,低聲道︰「好好在這等我。」
「嗯。」
他這才起身過去。
小樓本想老老實實低頭坐著等,誰料司馬昱一離開,周圍那些虎視眈眈的名門貴女瞬間圍了上來。
為首的一個一身明黃衫裙,臉蛋精致可人,渾身都是毫不遮掩的傲氣。幾個簇擁著她的小姑娘眼中盡是幸災樂禍,一邊打量著小樓,一邊在為首女子耳邊說著話。
「你是誰?怎麼會和宸王世子在一處?」小姑娘下巴仰得高高的,語氣傲然。
「對啊,我們怎麼從來沒見過你?」
「你是長安人?宸州人?父親是什麼官?幾品?」
……
一長串問題劈頭蓋下,小樓耳朵都被她們吵得嗡嗡作響,偏生不能打斷。只好先站起,立在她們面前,等著那些聲音小了,才出聲︰「妾乃夏州人士,長于宸州,此番第一次來長安。父親早逝,並無官品。」
人群中有片刻安靜,隨即一聲冷笑︰「既是平民,如何敢與世子爺站在一處?這樣的地方,怕不是你應該來的。」
小樓抬手,一雙紫眸輕輕淡淡掃過面前的女子,水光瀲灩,竟是說不出的天下無雙。
「敢與不敢,不過在與世子的一句話、一顆心,無論如何,用不著小姐操心。」她語氣淡然,面上並無什麼不妥的神色。
她們一時氣結,卻也不知該怎麼來反駁質問。
「琳玉姐姐,我听爹爹說,宸王爺有意向今上求取賜婚,屬意的便是姐姐。怎地正主尚未嫁過去,世子身邊便有了這麼個不知尊卑的東西,豈不是在打姐姐的面子?」
明黃衫裙的女子面上一僵,看著小樓的眼神泛著寒光。
小樓呼吸一滯,卻仍是不動聲色。
正僵持著,司馬昱瞧見這邊的情景,皺眉打發了身邊的人,幾步走過來。
「怎麼了?」
史琳玉微一低頭,再抬首時面上的僵硬全數掩去,與身邊眾人皆是規規矩矩請了安,才道︰「小王爺,不知這位姑娘可是府中姬妾?」
小樓抿了抿唇,只听耳邊是他的聲音︰「史小姐未免管得太寬,宸王府後院家事,什麼時候也輪到你來過問。」
史琳玉立時又羞又惱,卻又不能與他爭鬧,當即冷著臉率眾離開。
小樓吐了口氣,心中有些歡喜,可又有些郁悶。
姬妾?
她連姬妾都不是。
「她們欺負你了?」他環住她的身子,微微垂首問著。
小樓勉力擠出一抹笑︰「沒有,才剛說話,你便回來了。」
司馬昱不疑有他,尚未說話,忽聞一聲「相國大人到」。
小樓感覺到環著自己的手瞬間變得僵硬,她疑惑地轉過臉,順著聲源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