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烏衣巷,一家茶吧,不起眼,那些一擲千金的富豪或者偽富豪壓根兒就沒听說過金陵城還有家名為桃花嶺的茶吧。與那些歌舞升平的夜總會、俱樂部相比起來,桃花嶺更像是一位謙恭有禮的小家碧玉。
薛青梅這兩天幾乎被唐少書一再二再而三的約會請求煩死,女人沒有傻到一句話就讓這個有些偏執的男人放棄,一方面是顧及二老的天真想法,只能說唐少書的曲線救國戰略收到了極大效果,二老在飯桌上只差明確表態了;另一方面,唐少書內斂而且能忍,明知道她不樂意卻還擺明了飛蛾撲火。十幾年不見,唐少書的確變了個人,言談舉止大大方方,偶爾也會幽默一下;一身柒牌男裝,雖然不是太顯山露水,但也把男人襯托得男人味十足;一塊江詩丹頓的奢侈腕表,也許是男人身上最大卻最不起眼的亮點。薛青梅靜靜的觀察了他將近一分鐘的時間,略微有些失望,或許是這個男人身上再也找不到當年那個躲在角落的黑瘦青年的影子了。薛青梅不知道可惜還是可悲,總之,生活總是會改變一個人的。
「思來想去,我還是覺得這地方不錯,安靜,適合聊天,而且也不至于讓你覺得我像一個暴發戶。」唐少書品了口茶,微微笑道。
薛青梅點了點頭,算是對桃花嶺的認同。
唐少書對女人表現出來的冷淡沒有太在意,掌管著兩支基金的他什麼樣的客戶沒見識過,但凡這個時代,有錢人沒點脾氣沒點個性幾乎不可能。
「十二年間,我往雲州跑了不下二十趟,每次去了都想約你出來見見,但總是臨陣月兌逃。」唐少書繼續說道,有些自言自語的嫌疑。
薛青梅淡淡一笑,算是對面前這個男人當初的理智表示贊賞。
「想知道我當年是怎麼走過來的麼?」唐少書抬起頭,笑著看了薛青梅一眼,心里直感嘆造物主的神奇,青梅,其實是一枝嬌艷欲滴的紅梅,他唐少書本來就很喜歡梅花,他的杭州上海包括南京的花園別墅里都種有各種梅花。
「不妨說說。」薛青梅微微笑道,一個鳳凰男的發跡史,她的確有興趣。
「當年高考其實也不理想,你應該清楚,我那時候在理科方面完全就是一廢物,所以對高考也沒抱多大期望,而且事實也證明沒必要抱有太大期望。當年成績出來,剛好過了三本線,選擇了上海一所野雞大學。當時很遺憾但是現在想起來覺得幸運,選錯了專業,本來是想念中文的,誰知道鬼使神差的選了金融學。」唐少書說道這里,苦笑著端起茶杯,輕輕的呷了一口。
「說道這里,我就必須得感謝你了。要不是你當年拒絕了我,我可能一直還想以前那樣沉淪下去。事實上,我當年也因為被你拒絕傷心難過了不下半年時間,但後來听說一句話,很傷人,但絕對讓人警醒。」
「什麼話?」薛青梅不禁驚訝道。
「只有沒實力的男人才會抱怨現在的女人現實。」唐少書斂起笑容,淡淡說道。
薛青梅苦笑,「有道理。」
唐少書也點了點頭,「就是因為無名氏說出的至理名言,讓我一下子振作起來了。話說後面的幾年一節課也沒逃過,平時基本上都泡在圖書館里,有時候也會出去找一兩份兼職做做。等到我畢業時,積攢了一筆數目不大但是對我終身意義非凡的錢,兩萬塊,那時候覺得這筆錢挺多了,現在回頭想一想,覺得當時自己太可愛。由于大學時期一直表現得很好,雖然畢業于野雞大學,我還是找到了這輩子第一份稱心如意的工作,進了一家國字頭證券公司。然後我就開始給自己訂立了人生目標,二十八歲掙到自己的第一個一百萬,三十二歲,讓這個數字後面再多四個零。」
「听起來有些不可思議。」薛青梅端起茶杯,輕輕笑道。
「是不可思議,但是人的潛能就是靠著自己或者別人逼出來的。我現在想了又想,當時自己沒這種破釜沉舟的勇氣的話,我恐怕在那家證券公司養老一輩子了。千禧年伊始的時候,我就實現了自己人生計劃的第一步,畢竟那時候金融行業很火熱,尤其是證券投資這一塊,一年百分之幾百的回報率不是夢想。當然,跟你我說句交心的話,在這個行業里潛規則特別多,輪流坐莊,眾賊分贓的手法層出不窮,一年一個新花樣。漸漸的,咱們圈子里的少壯派就野心膨脹了,于是我二十九歲那年,跟幾個朋友月兌離了隊伍,開始打造自己的私募基金。事實也證明,我們當時的決定是明智的。」
薛青梅听完眉頭微皺,「這麼簡單?」
唐少書苦笑,「你可能覺得玄乎,但我們這群私募基金的弄潮兒早些年也不好過,如果公募基金是獅子的話,我們玩私募的就像是一群狼,只有合作,才能跟他們在資本市場上分一杯羹。當然,我也被人陰過,零六年的時候旗下基金跟人合伙入駐一支ST股票,辛辛苦苦的建倉,震倉,好不容易找著機會拉升了一波。沒料到這時候合伙人臨陣倒轉槍口,愣是在拉升的關鍵期狠狠的砸出了他們手中所有的籌碼,股價被他們直接壓到了歷史最低,而我那時候是眼看著自己被套,流動資金又不足,後來被逼著斬倉。」
「虧了多少?」薛青梅笑著問道,她雖然不常玩股票和基金,但對這些東西也不太陌生。听到唐少書現身說法,她也來了興致。
「三個億。」唐少書輕輕笑道,又端起茶杯呷了一口。
薛青梅不禁乍了乍舌,「當時沒想著去跳黃浦江?」
「沒,我一咬牙就挺過來了,這種陰人跟被陰的事情在我們這一行是家常便飯,國家監管的也沒那麼嚴,我見多不怪。」唐少書爽朗的笑道。
「你的確變了很多,我的意思是,不單單指經濟方面。」薛青梅對這個唐少書雖然沒太多好感,但也說不上討厭,至少她听過這個男人的故事之後,突然有了個模糊的想法,那就是把這個金融驕子引進到蘇家系統。但是這個想法很快就被她扼殺在搖籃里,畢竟這個唐少書現在不是為別人打工,而是自立門戶。
唐少書淡淡一笑,顯得有些靦腆。事實上圈子里的人誰都想不到這個鬼才當年高中時期會是個躲在教室角落里的丑小鴨,也絕對想不到當年這個家伙會因為錢包被偷然後餓著肚子撐了兩天。所以,在對他知根知底的薛青梅面前,他靦腆是必然的。
薛青梅也沒主動去尋找話題,因為在這個男人開門見山之前,她不會主動的往槍口上撞,所以兩個人又陷入了氣氛詭異的沉默中。
「青梅,其實這些年我一直在等你。」唐少書天人交戰了很久之後,鼓起勇氣說道。
「我有老公。」薛青梅臉上如火燒,但還是冒出一句讓唐文軒表情一滯的話。
唐少書苦笑,他不是不知道薛青梅這些年的處境,就連最近跟她走得很近的蘇家六少,他也听說過。雲州雖大,但是他想要打听到薛青梅的消息並不困難。所以,女人這種別扭的拒絕理由讓他感到無言以對。
「少書,我跟你把話挑明吧,首先,我要感謝你這麼多年來對我爸媽的照顧。他們的確很喜歡你,在我面前也提了你不少優點,但是我們不合適。感情是你情我願的東西,我以前拒絕了你,現在依然一樣。但是我把話說明白,我當初拒絕你不是因為你窮,現在拒絕你,是因為我真的心有所屬了。其實呢,我了解你這麼多年如此偏執的原因,也許你自己根本沒發覺,或者發覺之後故意去掩蓋它。你很優秀,至少這十二年來你證明了你自己。但你或許覺得不服氣,或者這個詞我用得不恰當,但道理是這樣的。你想在我身上證明,你不是當年的那個你了。試想,我們十二年都沒有見過面了,就算當年高中時期,我們也沒說過多少話,有過多少交流。你覺得這樣虛幻的東西,談得上是愛情麼?」
薛青梅一口氣說完,不禁暗自驚嘆她什麼時候也變得這麼犀利了,甚至後悔沒有把剛才這一段話錄下來,等到回雲州之後放給那只牲口听听。但是,女人也不沒有存心讓唐少書太難堪,她甚至希望這個偏執的男人能想通,而且能跟她做最普通的朋友。
唐少書如墜冰窟,嘴唇動了動,卻又講不出什麼話來。
薛青梅沒傻到留下來繼續去安慰他,因為這樣只會引起誤會,說了一句你慢慢想吧,女人便站起身來,直接去服務台買了單,離開了桃花嶺茶吧。
走出茶吧,薛青梅不由得長吁一口氣,覺得無比輕松。事實上,此刻的她很想給秦綬打個電話,但是她還是忍住了,他孩子氣,總不至于自己也跟著孩子氣吧。想到這里,女人微笑著搖了搖頭,伸手攔下了一輛的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