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節01奉迎
01奉迎
走進奈巴區，才知道焚燒變壓器案真的已經讓民怨沸反盈天。兩個多月里，七十多台變壓器被燒，搶修一台變壓器需要三四天時間，最嚴重時，有十幾個居民小區同時停電，幾萬人受害。巴戎市政府市長熱線和廣播電台民情通道電話時刻被這類投訴打得佔線，本地媒體不敢報道，但省級和外地媒體的輿論鋪天蓋地，人們對案犯無計可施，就對巴戎的警察口誅筆伐。這種案件說大不大，就像對人的傷害，不傷筋動骨，但如果這樣子在身上割了幾十上百刀，那種痛苦恐怕不下于古代凌遲之刑。
雷奧全身心地投入到案件中，閱卷、調取證物、察看現場。他一個上午走訪了二十幾個現場，基本模清了案犯的作案路線和作案思路。他發現，雖然犯罪遍布整個奈巴區，但現場集中在三種地方︰老工業區、老居民區和棚戶區，這些地方房屋低矮破舊，巷道七拐八彎，路政設施和公益設施年久失修，到處是頹敗腐朽的味道；這些地方路燈或有或無，更沒有納入治安電子防控系統。案犯選在深夜或凌晨作案，時間短、逃跑快、易藏身、難發現。
比如有一起案件，報案記錄上記載發案地點是晨曦小區與英特小區交匯處。在晨曦小區，舉目望去，造型獨特、異國風味的建築隨處可見，但向南拐彎，往英特區去，所有的建築就變得又低又矮，儼然一個城中村，無家可歸的棄兒睡在沿街牆角，癮君子在人行道上公開要錢，小酒館的伙計以及妓女皮條客四處徘徊拉人覓客。晨曦和英特兩個小區內設有五台變壓器，都安然無恙，兩小區之間的這個城中村，只有一台變壓器，卻被燒了兩次。
案犯不是要把侵害對象對準貧民，而是考慮自己的安全。
中午，負責後勤保障的奈巴區政府在四星級的天之藍酒店請客。出面接待的領導是區委常委、常務副區長鄭伍茲，隨行的有區政府辦公室主任，及幾個有發案的辦事處書記。鄭伍茲在市委組織部時，雷奧就認識，只是見面不多，有一年雷奧摧毀了一個少年搶劫團伙，鄭伍茲親自到沙巴區公安分局刑偵大隊為其參與搶劫的親戚說情，雷奧念其親戚是初犯，且未成年，依法給予了從輕。鄭伍茲非常感激，請他吃飯，他本來答應去的，卻突然接到任務出差，錯過了，後來就再也沒有見面。
雷奧見鄭伍茲與馬斯科勾肩搭背地進來，以為鄭伍茲不會認出他來，依然與手下的民警聊案情。鄭伍茲卻十分眼尖，發現雷奧在座，立即放開馬斯科的手，快步走到雷奧身邊，伸出白晰多肉的右手，非常謙遜地自我介紹說︰「我是鄭伍茲，雷局長還記得嗎？」
雷奧慌忙站起來，握著鄭伍茲的手，激動地說︰「怎麼會不記得領導？剛才沒注意門口，失禮得很，對不起。」
「哪里，哪里，讓你久等了。」鄭伍茲客氣把馬斯科讓在主席位置上，自己坐在副席上，把雷奧拉在自己的身邊。他說，這樣顯得親熱些。
宴席很正式，政府辦主任張羅得很周到。鄭區長致了歡迎詞，馬局長代表市局黨委提了希望，要求各區民警精誠團結，友好協作，盡快破案。本來鄭伍茲要雷奧也講兩句，雷奧當然清楚自己的斤兩，領導不像領導，民警代表不像民警代表，稀里糊涂的事他不干。
出席這種宴席，雷奧最怕飲酒，特別是跟馬局長在一起，想起來都害怕。馬斯科酒量大，喝酒霸得蠻，跟他吃飯，必須先喝一茶杯酒，不然不準上桌，有時接待上級客人也是這樣，逼得一些民警不敢跟他出差，或者一到吃飯時間就溜崗，或者寧肯坐馬凳，也不上桌。幸好是中午，公安部早有禁令，最近省委又明令工作時間不準飲酒，鄭區長客氣地問了兩句喝不喝酒，有人反對，便不再堅持。
擺宴無酒，便散得快，不到半個小時，眾人便紛紛放了碗筷。鄭伍茲吩咐政府辦主任招待好大家中午休息，便一手拉著馬斯科，一手拉著雷奧，要找個地方休閑休閑。
開始本來講好去洗腳，雷奧覺得正中下懷，上午跑得夠嗆，泡泡腳、睡一覺，下午好有精力。但馬斯科不想去，他昨晚陪省里領導，洗過腳，玩笑道，要留著那些老皮子多活兩年呵。生命攸關，只得改頻道，鄭副區長讓馬副局長選項目。馬斯科說，中午這點時間不如打打牌聊聊天。
鄭伍茲立馬提起電話，天之藍酒店的老板魔術般地鑽了出來，向鄭伍茲哈了哈腰，熟絡地與馬斯科握手，雷奧本想躲到一邊，馬斯科卻主動向他介紹，說︰「這是沙巴區的雷局長，縣官不如現管，說不定那天就管到你的頭上呢。」
老板立即諂媚地跑過來，雙手握著雷奧的右手，說︰「鄙人姓禹，大禹治水的禹，鄙人不會治水，治些小酒菜，不成敬意，請雷局長多多關照。」
接著開始打牌。馬斯科坐一向，禹老板坐一向，悄沒聲息出現的一個姓葵的建築老板坐一向，剩下一向，鄭伍茲與雷奧推來推去，最後兩人各湊五百元錢共財，由鄭伍茲操刀。
馬斯科一邊打牌，一邊與兩個老板聊得熱火朝天。鄭伍茲則一直與雷奧頭挨頭地說悄悄話。鄭伍茲告訴雷奧，馬斯科其實是很喜歡雷奧的，只是覺得雷奧有些傲，似乎看不起他，兩人交往起來就有些別扭。鄭伍茲要雷奧多與馬斯科來往，在一起多了就融洽了。他說︰「現在一起在奈巴區辦案子，就是一個好機會，你一定要抓住，我也會在一旁幫你。領導欣賞一個人其實不在于錢，而是感情，是趣味相投。」
恰好馬斯科模了一把大牌，鄭伍茲暗示雷奧說幾句奉承話，趁機蹭到馬斯科身邊去，幫他當雙面間諜，讓馬斯科多胡點。但雷奧張了張嘴，就是說不出來。
大家都在數錢，桌面上有些悶，鄭伍茲便說︰「看著禹老板數錢，我想起一個笑話。有一天。甲魚遇到老鼠，自我介紹說，我在一家五星級飯店供職，老鼠不相信，說它瞎扯，甲魚說，真的，剛才他們又把我的洗澡水拿去做湯了。禹老板的錢是不是這樣來的？」
禹老板張了張嘴，沒想好如何回答。馬斯科接著說︰「鄭區長講笑話，讓我想起一條短信來︰因為口渴，上帝創造了水；因為黑暗，上帝創造了火；因為我需要朋友，所以上帝讓你來到我身邊，從而上帝失去了盛飯的桶！」
這條短信有點調侃或罵人的味道。雷奧听著，覺得馬局長這是在嘲笑他，意思是鄭區長教他去奉迎領導都教不會，是個飯桶。
姓葵的建築老板說︰「禹老板，你要不得，店里那麼多飯桶，不退一個給上帝，不地道。」
說笑間，已近三點鐘。雷奧便向馬、鄭辭行。馬斯科也站起來，假意要走。
雷奧說︰「馬局長，你運籌帷幄就可以，具體事讓我們去辦。」
鄭伍茲見雷奧終于說出一句體貼領導的話，大加贊賞。他數了數自己贏得的錢，拿出一半來遞給雷奧，雷奧生死不肯接。馬斯科說︰「還沒散場呢？你就知道自己贏了，放著吧，晚上最後結算時，再分帳不遲。」
鄭伍茲這才放下錢，送雷奧出去。禹老板卻也起身來送，並提著兩條煙，一定要雷奧接著。葵老板見機，也從包里拿出兩條煙來。雷奧回到車上一看，四條煙全是「和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