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實際上趙錢並沒有把聶水燭母親的事捅給祝炎,祝炎也沒有向天子殿告狀。所有這一切,都是虞思龍的臆測。虞思龍做夢也不會想到,這次對他的叱罰,其實並不是針對他,而是針對他的頂頭上司,那兩個利用他的小報告給天子殿出難題的人——無常殿黑白無常。
虞思龍不知道自己成了天子殿和無常殿斗爭的犧牲品,于是他把所有的賬都算在了趙錢和祝炎頭上。而祝炎不是他能輕易動得了的,所以趙錢……
虞思龍很倒霉。當初因為趙錢的一句直白問話觸到了心中痛處,記恨趙錢,便挖掘文書漏洞,查出了趙錢的仙官身份可能來路不正的事,上報給酆都。雖說有小肚雞腸打擊報復的嫌疑,但也屬于職責所在,不得不為。結果,身為一地城隍的他並不知道自己遞了一個燙手山芋上去,引起了地府兩大殿勾心斗角,最終反噬了自己。
聶母冤案,卻是奇冤。可是在酆都,類似的枉死冤案屬實不少見。就像虞思龍自己說的,一個普普通通的凡人,少活個一年半載,在見慣生死的地官眼里,真的不算什麼。
然而這是指通常狀況。通常狀況下,行政依照的是慣例;而一旦有理由較起真來,就得按規矩辦了。天子殿既有心借虞思龍敲打無常殿,那麼想找到虞思龍的不規矩行為,實在不難。聶母的事在時間上正好合適,自然由此開刀。
因為小肚雞腸而去挖掘別人過失,向上級打報告,結果反噬了自己,虞思龍的倒霉是自找的;而趙錢,卻因為這件事被天子殿盯上,更在虞思龍心中由記恨升級為仇視,這倒霉可就是從天而降,飛來的橫禍了。
然而更倒霉的是,趙錢對這一切,還全然不知。
離開了聶水燭的洞府,他遁地下山來到文山里,照例巡視一圈,然後來到那個小小的土地廟前。
一接近土地廟,他便面露喜色︰祭氣!今天不是初一,廟前沒人祭拜,但小廟上空卻凝著一股祭氣旋風,可見這祭氣不是文山里村民的,而是青蟬老祖那子母陣上的——賺人計劃有成效了!
「干得好啊,老神棍!」趙錢喜道,就地打坐開始煉化起來。漂浮在母陣上空的這股祭氣,並不算強烈,也不算精純,然而連綿悠長源源不斷,量足得很。這一定不只一個村子的祭氣,劉老六那家伙,效率還挺高,果然是資深老神棍。
有了子母陣,有了老神棍四處忽悠,趙錢在區區小周天境界,就已經邁出文山里,將自己的轄區自行擴大到了裕河西岸,乃至整個湖山小嶺。加上核心的文山里五百村民,對他死心塌地,祭氣質量極高,趙錢修行所需的資源,是從質到量都夠足,這樣的祭氣培育,堪稱高效了。
「有這麼好的底子,沖破大周天,估計用不了多長時間。」
行功結束,趙錢照例滿足地拍拍肚子,自言自語道。修行踏過百日築基,修復,便是煉精化。將天地之精或自身之精煉為真氣,貯藏在下丹田關元、氣海等穴,行功導引可行滿周天而不斷絕,便是滿關元。人體有正奇共二十條經脈,其中十二正經和奇經八脈中的任督二脈這十四脈,有附屬的穴道,共三百六十一穴,遍布周身,是為周天三百六十一經穴。
周天三百六十一經穴中,任督二脈上的經穴有五十二個,皆是單穴,為其他經脈竅穴的總制,人體的樞紐。丹田凝出氣海後,行氣導引,使之繞行任督二脈一圈,將五十二穴道悉數沖開,而真氣不斷,便是滿關元第一層︰滿小周天。
其實煉精化有成,丹田凝出氣海後,體內有了真氣,便可御使法寶符、催動陣法了。不過未達小周天之前,真氣稀薄,靈力低弱,運行也頗多滯礙,御使不了什麼好法寶。此時的修士,便是連俗世間的武道高手,也有幾分不如。只有達至小周天,體內靈力得一質變,才能使出諸多神妙,真正有了仙家風範。
而大周天,更是真氣沖破周身三百六十一經穴,行滿十二正經和奇經八脈而不斷絕。此時的修士,渾身各處可釋放靈力,舉手投足、挑眉眨眼皆有法力,才算真正的仙人。不過大周天和小周天雖然同屬「滿關元」境界,說起來原理也完全一樣,但兩者的難度差異,卻比煉精化到滿小周天還要大,因為小周天畢竟只需打通任督二脈五十二單穴,而大周天卻須打通十二正經三百零九穴共六百一十八處穴道——十二正經上的穴道都是雙穴。
大周天需要打通的穴道,是小周天的十倍以上;大周天真氣運行的路徑長度,也有小周天十倍以上。所以不要說沖擊穴道的難度,便是積累靈力,使丹田氣海內真氣足夠雄厚,可以行滿大周天而不斷絕,也已經不易。所以像劉老六那樣資質低下的人仙,大多都被阻在大周天這一層,幾十年不得寸進。
趙錢打小練氣功,大小周天、經脈竅穴之類,早就爛熟于胸,自然知道大周天之難。他當初從煉精化到滿小周天,只用了一年不到的時間,其中原因,除了控制人心、培育祭氣的手段得當,也有他多年練氣功的底子鋪墊。當初練氣功時,引導真氣運行經脈的活兒,不知干了幾千幾萬遍,尤其任督二脈更是如此。所以丹田氣海真氣一足,小周天立時打通,根本沒有經過「沖穴」的坎兒。單是這一條,已經比尋常修士省下三五年光陰了。
不過小周天容易,大周天趙錢可知道難了。他當初練氣功,雖然家傳淵源,老爹嚴厲,自問也頗有成效,但卻不曾練得大周天圓滿,只能逐一、逐二地打通十二正經,從沒有三百六十一穴悉數沖開,真氣盈滿周身經脈而不斷絕的經歷。
正因如此,他才不敢絲毫怠慢,雖然自家修行已經十分神速,但還是急急切切地圈攏了劉老六,去給他賺人,收集更多的祭氣。大周天之前的一切,他都十分熟悉,即便沒有祭氣,他燒煉自身元精為元氣,也能打通小周天了;但大周天之後,他便只知理論,沒有實際經驗,深怕一念松動,就倏忽幾年過去,修為也沒有進展。
不過現在看著青蟬老祖那母陣上綿延不斷的祭氣,知道自己的賺人計劃見效,讓他不由安心了許多,最近因煉制和合凝露受阻而挫敗的情緒,也因之高漲了不少。可是當初給劉老六開出的價碼,是保他也晉入大周天,以這老神棍的資質,別說沖穴了,就是將靈力積累夠量也難。除了得拿靈石和丹藥往上堆,趙錢還真想不出什麼好法子來。所以這初見成效的賺人計劃,其實是拿靈石和丹藥換來的,所以和合凝露的煉制,依舊刻不容緩。
「沒的說,煉吧!練功、煉丹……修煉修煉,說的就是個‘煉’字,從來就這般清苦艱難,我又不是第一天知道,還有什麼可廢話的?只怪我命不好,讓那個老迷糊盯上,被穿越被修仙,想逃月兌也只能修煉、修煉、再修煉……唉,才月兌老爹掌握,又入老迷糊魔爪,我這個命哪……」
說著,他便遁地要回熔岩河丹房去。卻不料就在這時,忽然听見村口處一陣喧嘩,似有許多人在高聲吵鬧。文山里只有東西一條主街,那街口便是村口了。趙錢循聲而去,就見到文山里的百余青壯擎著鋤頭耙子等物,聚在一起,正跟幾十個獵戶、漁民打扮的人對峙。
這幾十個獵戶、漁民,分明不似裕河西岸各村人氏,這時卻吵嚷著要進村,請文山里收留。文山里村民都是老實的農夫,哪里敢收留這麼一幫腰挎獵刀、背負獵弓的人?于是雖然害怕,卻也仗著人多,舉著各色農具嚴陣以待,分明不想讓這些人踏足村內一步。
這些人都是粗壯的漢子,而且身負利器,眉目間的凶惡也要多上三分,不怎麼像在中原宗法制度、孝悌禮儀燻染下成長起來的。趙錢記得當初周文警告自己,在這文山里有三處需要善加小心,其中一處便是東邊的蠻夷部族,于是心說該不會踫上蠻夷劫掠了吧?
可若是蠻夷劫掠,又哪會這麼客套,還要「請求收留」一番?看這幾十個獵戶、漁民的模樣,雖然凶惡些,但不像要動手的樣子;而且他們一個個都面有饑色,精神頭也分明不足,實在不像來打家劫舍的。
趙錢逼近這幫人腳下的時候,雙方的吵鬧已經結束了,兩伙人只是靜靜地對峙,趙錢也沒听出個長短來。就這麼對峙了一會兒,那幾十個漢子見村民們毫無通融之意,只好面有戚戚地轉身離開了。村民們在後面看著,一直等這些人遠遠地消失在視野里,才敢放松警惕,各自回家。
村民是回家了,趙錢這個土地爺卻得不著閑。他綴在這伙人身後,跟著他們一直來到裕河邊,才驚訝地發現——
一個數百人的部族,已經不知何時,扎營在了這裕河西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