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節第一六二節大力士泄憤
「唉——！不是，」孫大林嘆了一口氣，說道︰「你不知道，我算了好幾次，滿打滿算今年也就能打100萬斤糧食，減產了一半還拐彎兒，連開荒的頭一年都不如，刨去種子，去了戰士們的口糧，再去了大牲口和豬場、雞場的飼料糧，最多能上交給國家糧庫50萬斤。你說這風調雨順的年頭兒，又是以糧為綱，又是學大寨的，大家累沒少挨，汗沒少流，怎麼會弄成這樣，不僅沒掙到錢，全連還可能要賠進去40幾萬，忙活一年鬧了這麼個結局，叫我怎麼向**和全連戰士交代，怎麼向你們家長交代？我這臉往哪擱呀？」孫大林很看重孟忠，一口氣把積悶的心里話告訴給自己最得意的知青。
「啊？咱們連今年還能虧損？」孟忠驚愕得睜大眼楮看著連長，他知道今年減產是可能的，但沒有想到能虧損。
「唉，我都算了好幾遍啦，連那些癟高粱、癟苞米都算進去了，最多100來萬斤。」孫連長看了看孟忠，又四下掃了一眼，生怕被人听到似的湊到孟忠跟前，掰著手指小聲說︰「這農時可是耽誤不得的，你說偏偏在越忙的時候越要搞什麼改土造田，搞什麼兩條路線斗爭史的大學習、搞什麼扎根決裂的大討論，還非得表什麼決心，派人派車出去買紅紙買水筆買墨水，還要停工停產寫什麼大字報，一斤高粱才賣六分幾，這麼多的紙和筆、墨水，那要賣多少高粱才換得來呀？唉！」孫大林說完，深深嘆了一口氣。
孟忠知道孫連長很看重自己，平時什麼話都和自己說，不過，這一年來全連折騰成這個樣子，是自己沒有想到的，他問︰「連長，別的連呢，他們怎麼樣？」
「唉，都差不多，其他營、團也都是這樣。」
「連長，那就別管他了，反正也不只是就我們連，上邊自會有安排。」孟忠安慰連長。
「孟忠，」孫連長嚴肅起來，「你不懂得，這沒糧吃可不是鬧著玩兒的，三年自然災害時，農村里沒有糧吃，那可是餓死了不少人的啊，眼下國家號召以糧為綱，深挖洞、廣積糧，就是總結了那幾年災害帶來的沉痛教訓，手里有糧心里才能不慌，這麼大的國家，這麼多的人口，沒有糧吃那可是要出大事兒的呀！」
孟忠不吱聲了，他沒想到在當前廣泛開展教育知青扎根農村干一輩子革命的洶涌大潮中，寧要社會主義草、不要資本主義苗，眼前這個中學畢業就還鄉參加農業生產的知識青年和老農場仍然抱著農時、節令不放，這不是上邊一直批判的唯生產力論嗎？萬一被人听到反映上去還了得！
孫大林好像有些控制不住，繼續說道︰「人家老天爺可不管你搞不搞大學習，搞不搞大討論，該什麼節令就來什麼節令，一天都不給你拖延，你糊弄它一時，他就糊弄你一年，現在虧損成這樣，叫我怎麼對得起國家，怎麼對得起**，怎麼對得起當年那些餓死的鄉親們，叫你們這些知青拿什麼回家去過年、去看望父母和兄弟姐妹？」
听了孫連長的話，孟忠好像又看到了母親病重的身體和爸爸剛從牛棚放出來的樣子，他郁郁地看著連長陰沉的臉，問道︰「那，那連里虧損，是不是要我們回家跟父母要錢來補哇」
「不知道，不過大家回家的路費肯定是沒門兒了了，還有，明年生產怎麼辦，國家連續三年每年給我們每人撥180元的墾荒費，全連一年不到5萬塊，這可好，三年的墾荒費一下子全沒了不說，還鬧下20多萬的饑荒，還要抓什麼扎根決裂的典型，如果明年還這麼折騰，唉——，真沒法想了！」
「連長，別著急，既然別的營連都這樣，那上邊肯定會想辦法的，再說了，明年咱們全連鉚勁兒干，肯定不會像今年這樣！」孟忠安慰孫連長。
孫大林不說話了，過了一會兒，他回頭看看窗外，像想起什麼似的，轉身叮囑道︰「哎，剛才的話我只是和你一個人說，千萬千萬別告訴別人。」
「明白！」孟忠保證道，看著連長焦頭爛額的樣子，不忍再給他添事兒，原想匯報自己扎根決裂的活思想也不得不壓下，他抬頭道︰「連長，我先走了，你早點兒休息吧。」
從連部出來，孟忠剛走到操場，就听馬廄前邊不遠的草堆旁一些人在鬧哄哄地嚷著什麼，來到跟前，借著月光和馬廄映出的燈光仔細一看，好家伙，一排的大力士薛鐵軍正光著膀子，兩只手像舉杠鈴一樣分別握著大腦瓜子叫驢的前腿和後腿高高舉過頭頂。
這薛鐵軍一米八多的個子，膀大腰圓，一臉凶相，冬天割蘆葦時，200斤一捆的蘆葦往小火車上裝，別人扛過三四十捆就開始喘粗氣，他扛七八十捆也不臉紅，一個人能裝七八節車廂，交公糧時別人扛著麻袋往拖拉機上裝，他倆手一拎往車上甩，這家伙飯量也大，一頓能吃十幾個大餅子，還能再喝兩小盆湯，盡管孟忠叮囑炊事班多照顧照顧他，打飯時手松一點，但他每個月定量還是沒到十天就吃光了，孟忠沒少把自己結余的飯票送給他，孟忠不知道這家伙現在舉著大腦瓜子要干什麼，心想︰這小子可別來了虎勁兒摔在地上給大家看著玩兒。
孟忠沖進人群，指著薛鐵軍喝道︰「放下，放下！你他媽的想干什麼？」
薛鐵軍舉著大腦瓜子愣住了，他和孟忠很要好，覺得孟忠有腦瓜，聰明，干什麼事情肯動腦子，比自己長著一副粗胳膊粗腿就知道賣傻力氣強多了，盡管孟忠罵他他也不生氣，要是換了別人，早就被他打翻在地而且滿地找牙了。
薛鐵軍回頭見是孟忠，咧著黝黑的臉笑了笑︰「沒什麼，孟排長，是他們說我那麼多飯白吃了，讓我給他們表演表演，反正咱們和舊的傳統觀念決裂，在這荒灘上扎根也是鬧革命，鬧革命沒力氣怎麼行，我給他們示範示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