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逆光36
逆光36
潘光明開完家長會興奮到極點，還下決心非要獎勵兒子一個電子辭典。但是，沒過兩天他就後悔了，那個玩意兒可不是幾百塊錢的東西，辛苦一、兩個月就可以買一個，他盤算一下，最少要積攢一年，辛辛苦苦一年就買個那玩意兒，他越想越覺得不值得，越想越後悔。如果說不買了，又有愧于兒子，于是，他像犯錯誤的孩子一樣偎在兒子身邊，低聲下氣地說︰「兒子，開家長會時你們老師說了，有些學生不好好學習，天天看小說，老師把小說收了，他們就偷偷地在電子辭典上看，照你們老師說的，這個電子辭典還是不買好。」
「你要不想買別找恁些理由，人家看小說，我又沒有看小說。」潘志城說罷邊做作業邊擠吧擠吧地掉淚，再也不理他。
潘光明讓兒子戧得沒話說，他灰溜溜地走出屋門，站在黑暗的夜色下拍著自己的嘴巴說︰「我讓你再說大話，我讓你再說大話。」
轉眼間就要過年了，晚飯時潘光明說︰「咱今年過年不回老家了。」
蘇美雲瞟他一眼，又嚼一會兒饅頭，然後說︰「老家有那麼多老人，不回家看看能行嗎？」
「我也想回家，可是，回去不但要花錢，還耽誤掙錢，這一反一正加起來都夠兒子下學期的書費了。」
「大過年的，人家該買的都買了，該干的也不干了，你掙誰的錢呢？」
「你才想錯了，越是過年，越是有機會掙錢。」
「你不回去，我和兒子回去。」
「我不回。」潘志城冷不丁地插一句，然後繼續埋頭吃飯。
蘇美雲用筷子敲一下碗邊，問︰「你為啥不回？」
「老家一到晚上黑乎乎的，一下雨下雪泥巴那麼深，出門除了地還是地，回去有啥好看的。」
蘇美雲把碗往桌子上一，說︰「我看你們都忘本了。」
潘志城馬上說︰「你別把我包括進去啊，我從小都生活在這個城市，根本沒在老家呆過，所以，也不存在忘本的事。」
蘇美雲似笑非笑地說︰「揶揄—，你從小生活在這個城市就是這個城市里的人啦？」
蘇美雲無意識中傷了兒子的自尊心，潘志城看看她，然後說︰「我要有個好爸好媽，我比那些城市的孩子都強。」
盡管潘光明听著老婆的話不舒服，但他听著兒子的話更不舒服，如果他再和兩人頂起牛，家里馬上就會亂套，他壓著心中的火說︰「咱們辛辛苦苦不就是想讓兒子成為城市人嘛，現在不是不等于將來不是，咱們當父母的沒本事不等于兒子沒本事。就這麼定吧，我們誰都別回了，我們倆不回，我想你一個人回去也沒啥意思。」
春節前幾天什麼賣得都快，蔬菜也不例外，批發蔬菜時也與往常大不一樣，討價還價的現象不見了，只听賣主說︰「別擠，別擠，一個一個的稱，先說好啊，還價不賣啊。」每拉來一車菜，小菜販們都蜂擁而至，你搶我奪，一搶而空。潘光明和蘇美雲為了批到蔬菜比平常起得更早，有時不到凌晨兩點兩人突然會醒過來，黑燈瞎火地就去穿衣服。他們每天批發的兩三輪車菜不到晚飯時就賣得一干二淨，有時自己想吃菜還必須先藏起來一些，要不然，讓買菜的看到了準給你要走。就這樣，他們一直忙到大年三十下午才想起自家過年的事，潘光明到賣肉的攤上買肉時就剩下點肥多瘦少的二膘肉，他意思意思不想要，賣肉的說你要不要，過一會兒連這也沒有了。蘇美雲回到家就去洗白菜和大蔥，她一邊啪啪地剁著餃子餡子一邊埋怨潘光明，「你看你買的啥肉，淨是肥的不說，還筋筋拉拉的剁不爛。」
「你又不是沒看到，我去買肉的時候賣肉的都走光了，能買到肥肉也不錯了，總比光白菜餡的好吃吧。」潘光明邊解釋邊把爐子捅開，然後坐上鍋，添上水。
外面靜極了，仿佛地球停止了運轉，一切都進入休眠狀態。一陣急促的啪啪聲過後，屋內也安靜下來，潘光明和蘇美雲不緊不慢地包著餃子，誰也不說話。屋里沒有電視，潘志城不知從哪兒找出一盤舊磁帶，他半躺在床上，手里抱著復讀機，耳朵里塞著耳機，反復地听著一首流行歌曲。鍋里的水刺啦刺啦地響著，那水開的聲音散發著一絲絲的暖意，又仿佛在提醒著他們「過年了，過年了。」他們這一頓餃子吃得特別長，也吃得特別安心，他們細細地品味著每一個餃子，仿佛在認真地盤點一年的收獲，那收獲里包容著酸甜苦辣，但經他們咀嚼後卻散發著香噴噴的余味。這香噴噴的余味充滿整個屋子，伴著他們的酣睡悄悄地盼著新年的到來。
一陣細碎的鞭炮聲把潘光明從夢中驚醒，他猛然坐起來，模黑找著衣服。蘇美雲習慣性地隨著他醒過來，她揉著惺忪的眼楮說︰「大過年的，又不批菜賣菜，你起這麼早干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