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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節第二章(1)

曾皓不知道,他即將要進的那個廠,也並不是劉羽打工的第一站。

劉羽第一次南下是一九九六年,去深圳大芬村,想在那里畫行畫。畫行畫都是臨摹名畫,有繪畫基礎的很容易上手,這對劉羽來說不是難事,但找到的那個轉折親卻為難而冷漠,他沒能呆下來。

第二次正是傳言要打仗的一九九七年。那次他是來東莞的霧崗鎮,進一家藝術陶器廠。當時有個同學在那個鎮打工,知道那家廠,就去找人事部負責人,幫問好了,通知劉羽過來。劉羽管你什麼打仗不打仗,包一背就動身。

人事部主管姓鐘。鐘主管看過他的資料,從抽屜里取出幾幅半身仕女圖,給他幾張a4打印紙,一支鉛筆,一塊橡皮,要他隨便挑兩幅。

這容易。劉羽畫了半個多小時,就快完成。鐘主管看了看說︰

「行了。」

「行了?是畫得差再畫也沒用了還是畫得好已經通過了?」劉羽心里一下子沒弄清,因為他雖然對自己的發揮還滿意,但他不知道這個職位的要求有多高,只要鐘主管再說半句話,他就明白了,但鐘主管沒說。劉羽看看牆上的鐘,還有二十幾分鐘下班。他覺得還有點沒畫好,不敢馬虎,就抓緊時間畫了十來分鐘,交卷。其實,他不用再畫,鐘主管已經決定錄用他了。事後想起來,他自己也覺得似乎有點多余,萬一反倒讓鐘主管不耐煩呢?但當時的確太想把握住一個機會了,而且他是個做事嚴謹的人,做了就要做好,心里才安然。

第二天上午,劉羽辦理好入職手續和宿舍,下午在寫字樓,等鐘主管安排工作。鐘主管打電話叫來了阿博,一個瘦瘦小小卻一臉精明的中年男子。阿博把劉羽帶到一幢樓的二樓,里面放著歌,  咚,轟轟哈哈嗨,很吵。粵語,他听不懂(對流行不怎麼敏感的劉羽多年後才知道那是beyond的《真的愛你》)。幾排木制的工作台,上面擺滿了瓶瓶罐罐,碗碗碟碟。工作台邊的人正忙著畫那些玩藝,有的隨樂曲起勁地嚎著,嚎幾句,又畫一陣。他們瞅了劉羽一眼,又回頭做事。

這場面讓劉羽想起書上見過的舊時作坊圖,比如《天工開物》。

阿博給了劉羽兩支湖筆,兩支油畫筆,兩支細線筆,把他介紹給一個叫阿興的做學徒。阿興就要劉羽畫他正畫著的那批陶碗。這些陶碗是分工序畫的,阿興已經畫了幾道工序,劉羽就按他說的,用筆醮了他調好的顏料接著畫。阿興旁邊坐著一矮個女子,盤著發,也在畫,後來知道是阿興已經同居的女友。臨下班時,阿興給了劉羽幾張餐票,告訴他怎樣買餐票,飯堂並不是每天都賣餐票的。

這天吃晚飯時劉羽就領教了一個下馬威。

飯堂里當時放著電視,有的員工坐著看,有的站著看,他也在一條過道旁挨著長木凳邊吃飯邊漫不經心看電視。冷不防被一個人一把揪住,不由分說就扯下了廠牌。劉羽一看,竟是那個不是一般矮小的侏儒般的清潔工。後來得知是廠里某經理的親戚。他這一揪揪得劉羽腦子發懵模不著北,而侏儒卻只管揪著他凶巴巴地叫。他終于听明白了,因為侏儒加上了比劃,原來侏儒是說你這樣把凳子弄壞了怎麼辦?老天爺,我只是挨長凳站著,還算不上靠呢!劉羽心里冒火,但他沉住氣,好言好語地解釋,解釋了兩番不起作用,只好說︰

「大哥,我剛來,請多關照。」

但不管他怎麼說,侏儒都不依,叫得更凶了︰

「哇啦哇啦!……」

一邊說,一邊拽著劉羽就走。劉羽明白了,侏儒本來就是沖著他剛來,但這樣撒潑卻出乎他意料。這時,對面宿舍樓下冒出一個保安。侏儒馬上沖那邊喊,一副逮著大魚了的神氣。侏儒拉著劉羽往那邊走,那個保安往這邊走。踫頭後,侏儒哇啦哇啦一通,把廠牌交給保安。保安拿了廠牌瞟了劉羽一眼就走了。侏儒這才放開劉羽,拿起他的掃帚和垃圾鏟,哼著劉羽听不懂的歌或不是歌的亂語,凱旋地走了。

劉羽去找保安,保安說要交二十元才能退廠牌。劉羽又去找阿博。阿博說︰

「不要緊,我去給你拿回來。」

第二天早上,阿博把廠牌給了劉羽。

這樣跟著阿興畫了一天半,阿興對劉羽說︰

「你畫得靚,不用跟著我了,自己畫吧,劃得來些。」

劉羽只得照實跟阿博說。阿博去問阿興,然後就讓劉羽自己畫了。

三天後,劉羽給自己的這份工做了個分析︰畫是絕對沒問題的,關鍵有二,一是怎樣調顏料,顏料是自己去油漆房根據樣板用原色調,有的顏色較微妙,不易調準,而要求又高;二是掌握在打有油漆底色的陶器上作畫的訣竅,在底色上作畫動作要干脆、利落,盡快到位,不到位也要等它干了再畫,在同一塊地方用筆多了,會讓下面的底色爛掉,泛起,這陶器的底色並不比油畫紙油畫布的底可以反復涂抹。除了這兩點,還有些特殊工具特殊技法,比如用海棉沾顏料拍打,用針管吸顏料或金粉銀粉勾勒等,但難度都不大,容易上手。如果這些問題都解決了,就能做到像那些熟手一樣,畫起來揮灑自如。

劉羽很少說話,只是學著把透明的蠟紙蒙在樣板陶器上,用鉛筆把圖案輪廓描下來,用針沿線描刺孔,再通過撲粉把圖案拷貝到新陶器上去,用刺鼻的天那水調顏料,學著畫。阿博是車間主任,這個車間所有的事歸他管。他給劉羽大致說了一套要領後就由劉羽自己去做,然後隨時跟進,發現問題就用不溫不火的腔調批評、糾正,或勾著眼責罵、痛罵。

劉羽**完成的第一樣作品是兩只五十厘米左右高的玫瑰紅陶瓶,圖案是小朋友、氣球等,照圖片畫而不是樣板取樣。只能說還過得去。阿博告訴他,這是用來做樣板的,一只存留,一只送出去撈訂單。

畫好這兩只陶瓶,阿博要劉羽畫一只稍大的陶瓶作樣板,因為原板已有損壞。這款陶器剛剛畫過一批貨,有的都還放在車間等著干透,上光運走。劉羽不明白阿博為何不從中挑一只做樣板,而要他另畫一只,他都還不熟練呢。但他二話不說,只認畫。同樣一只瓶子,畫樣板比做貨的工價要高兩三倍。

劉羽正準備畫,一個熟手走過來同他說︰

「能不能畫啊,讓給我畫吧。」

劉羽笑笑說︰「阿博給的任務,我試試吧。」

就埋頭畫。

這只陶瓶的圖案比他先畫的要復雜得多,是一幅西畫,幾個騎士騎著高頭大馬在野外打獵。要畫的有人、馬、獵犬、樹木、房子、柵欄、草地、遠山、天空等。他有點緊張,但下決心畫好它。他畫得慢,若按那些熟手的速度,一天就搞定了,而他畫了三天。值得高興的是,畫好後他偷偷和他們畫的比了比,發現自己畫的比他們的要精細傳神得多。果然,那些畫工看了也都佩服地說︰

「靚!」

劉羽把瓶子交給阿博,阿博笑得很燦爛地說︰

「很靚,很靚!」

從此,阿博讓劉羽專畫樣板。

這時劉羽已經知道,這家陶藝廠的三百來名員工,至少有二百五十名是海南的,那些熟手畫工幾乎全來自海南。廠方是與海南一所美術職校掛鉤,定向輸入人才的,其它省份的員工極少。這些海南人擰成一團,其它省份的人很難立足。畫著畫著,兩個打雜的就站在了身旁,吊起眉問他是哪畢業的。劉羽頓了頓說︰

「我,是自學的。」

他們的眉就放了下來,明顯地不屑。

這天又來了一名新手,叫**康,也是湖南的,劉羽就有了個伴。不過,很快讓他失望的是,**康是個笨笨的主。**康的慢可是慢出了水平,一天可以解決的東西,他差不多要弄一個星期,涂涂抹抹的樣子,他自己可能不覺得,看的人卻急壞了。他也總是把底色弄爛,然後著急地在那里修補,越補越爛,直到挨阿博的罵。車間的人慢慢把他當成了一個笑話。說話也答非所問,聊不到一塊。劉羽真擔心這樣下去,他可能連伙食錢都掙不到。

說實話,劉羽愛上了那些陶器,也知道了它們是怎樣來的。這些陶器包括缽、碗、盆、盤、杯、罐、瓶等等,各種各樣。偶爾也做些木器,比如書匣、梳妝盒、小箱子。廠里分幾個車間,除了繪畫的,還有做陶坯的、雕刻的、噴漆的等。從陶坯車間過,劉羽悄悄往里探頭,看到一些工人在舂陶泥、和陶泥,就像舊時鄉下舂谷米、和牆泥,就像《天工開物》里的《舂》組圖。一些工人在用模具做陶坯,一些工人在修飾成型的陶器──卻沒看見在哪里燒,想來應該是高溫成型而不再是傳統的燒制了吧,接下來它們將被推車轉到其它車間,視工藝需要按工序接受加工,噴漆、繪畫、雕刻、上釉、上光等,最後成為符合客戶要求的藝術品,運到指定或所需的地方,供人品評、挑選、賞玩。屬于它們的將是另一種環境和氛圍,優雅、豪華、富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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