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第18章冬夜把酒
來到白家莊的這些日子里，白明一直跟著白梅種麥，從揮鋤翻地到挑糞播種，每天累得渾身酸痛，手上肩上滿是血泡。白梅看著心疼不讓他干，卻攔也攔不住。每天下地回來，他就去溫泉里泡上小半天，回家吃完飯就上床，一覺睡到大天亮，日記忘了寫了，也不去想念肖蘭了。發現這個秘訣之後，種完自家的地，又跟著白梅幫助三嫂和幾戶缺勞力的人家種麥。直到突然變天，下起雨來，他才停止這種發瘋般折騰自己的行為。
父母還沒回來，八阿公似乎已忘了承諾。這天晚飯後，白梅正在燈下悶悶地納鞋，白明坐在一旁靜靜地看書，忽然肖湘推門進來說，八阿公和隊長叫明哥哥去一趟。白梅懷疑與訂婚的事有關，等兩人走後，悄悄跑到五叔家的窗前去探听。
卻是八阿公和五叔請白明喝酒。
見白明進來，八阿公笑著起身拉他坐下，摩挲著他手上的老繭，心疼地說︰「好伢子！看你和梅子幫幾家種麥好辛苦的，八阿公和你五叔請你喝酒，犒勞犒勞你！」白明想起五叔在做鬮時竟然搗鬼，本想拒絕，擔心駁了八阿公的面子，只得坐下來，心里終歸是不痛快。
桌上擺著三副碗筷，一盤炒雞蛋，一盤炒花生米，一盤酸豆角，一碟蘿卜條。五叔的兒子白春和女兒白燕坐在一角的煤油燈下看書，姐弟倆抬頭叫了白明一聲「哥」，便再也不吭聲了。白明幾次想和他們說說話，見他們埋著頭在看書，只好作罷。五叔見狀笑罵道︰「兩個鄉巴佬，沒見過世面的！」
白燕十六了，白春小一歲，姐弟倆同班，初三了。
八阿公大聲招呼「喝酒！」邊給白明遞過碗筷來，他趕緊起身雙手接住。八阿公感慨地說︰「看看！還是城里伢子有教養，曉得用雙手接！」那姐弟倆聞聲不服地看了八阿公一眼。白明見只有三副碗筷，便說︰「春弟和燕妹也一起吃吧？」五叔道︰「他們剛完吃飯，我們喝！」白春伸手去模五叔的酒杯，五叔瞪了他一眼，他趕緊把手縮回去了。白燕見了掩著嘴吃吃地笑，猛然看見父親在瞪著自己，便拼命忍住。白春認為姐姐是在譏笑自己，面子上過不去，伸手飛快地抓了一把花生米塞進嘴里，鼓起嘴朝姐姐示威。五嬸喂完豬回來，剛好看到這一幕，一面跟白明打招呼，一面狠狠地剜了白春一眼。姐弟倆像老鼠見了貓一般，再也不敢抬頭了。于是三個人邊說些不咸不淡的話，邊喝酒。五嬸則在一旁陪著說話滿酒。
酒到半酣，八阿公說︰「明伢子，八阿公有句話要跟你說——」外邊窗下的人听了一陣歡喜，可是八阿公接下去卻說，「學雷鋒助人為樂，八阿公要表揚你！不過呢，學雷鋒我有我的看法︰這助人呢，要有個度，也是有講究的。許多事情本來是人家自己的職責，你去做，無形中就是在培養不負責任的人。那個雷鋒同志，一上車就掃地抹桌椅，我認為就不應該表揚。為什麼？掃地抹桌椅是誰的職責呢？你雷鋒去幫著做了，不是在培養懶人是在做什麼！久而久之，學雷鋒的人多了，都去掃地抹桌椅，乘務員也就視為理所當然忘了自己的職責了。所以呢，這種助人為樂我是不贊成的。你幫人幫得過度了，那人也會對別人產生過度的依賴思想，這對他的自立自強是沒有好處的，所以呢，助人為樂也是一門學問。有所幫有所不幫怎麼幫幫到什麼程度，都要動動腦筋。」白明從未听說過這種異見，想想卻滿有道理，趕緊點頭。
接下來八阿公又用商量的口氣說︰「與你五叔商量過了，想請你給莊里的細伢子幾個月夜課，每夜記五分工，怎麼樣？」白明遲疑了一下，八阿公大聲說︰「行不行，一句話！」白明的功課都挺好的，只是從沒教過人，心里吃不準，見八阿公催他，就說︰「試試看吧。」八阿公听後高興地說︰「我不會看錯的，八阿公什麼時候看錯過人？」接下來，和五叔扳著指頭數了一遍，全莊竟然有二十個娃子念初三了！數完後，又道︰「從明天開始上課，每個細伢子都要到齊，明年誰考上了區里的高中，每夜補記兩個工分！」五叔忙說好。
接下來又喝了一通酒，白明想起那天的決定，推說胃有些不舒服，不能喝了。于是閑扯。八阿公感嘆說，歷朝歷代這白家莊都要出幾個人的，只是這二十年，不知走了什麼霉運，一個人也出不來，去年社里的高中撤掉了，這麼大的一個白家莊，區里的高中竟然連一個都考不上。五叔五嬸也跟著嘆氣附和。
眼看酒會要散，還沒听到八阿公說起訂婚的事，白梅失望地扭身便走，不小心踩到小草的腿，小草痛得汪汪直叫。五嬸開門見是梅子，笑著說︰「梅子一個人睡不著呀怎麼的？」白梅窘得不知說什麼好，有一會兒才說︰「哥哥沒帶燈，怕他摔壞了。」五叔接過話茬道︰「曉得疼男人了！」白燕听後「咯咯」笑起來，五叔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她才勉強止住。
八阿公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麼事，拉著白明起身告辭。五嬸趕忙攔住白明，把一個早準備好的布包塞到他手上，笑道︰「第一回來家里，打發個小意思。」白明堅辭不受，八阿公勸他道︰「入鄉隨俗，要收下的！」他只好猶疑地接過來。五叔一家人送到外邊，八阿公對他們揚了一下手，他們才轉身進屋。
八阿公把白明拉到僻靜處，閑扯了幾句，話題一轉說要做主給他和白梅訂婚，白明一听怔住了。
白梅屏氣凝神听白明吃吃地說了大一堆搪塞話後又說「還是等爹媽回來之後再說吧」，想想也是，就走過去拉著他告辭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