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聲音,那樣的輕,那樣的柔,仿佛他所說所述,只是一個遙遠而不真實的夢境。
我記得,那該是三年前的事情了。
母親將我禁錮在凝馨堂一塊巴掌大的世界里,不許我與蕭子鸞往來。
那一年,我也只見了蕭子鸞這麼一次。
蕭子鸞才情卓絕,能詩善文,書畫皆攻。擅于做山石花卉,尤精畫梅,筆墨落處,搖曳梅花,風姿萬千,詩情畫魄最愛梅。
我多日不曾與他會面,見了面,難免愛膩著他些。耍小女孩脾氣,撒嬌,一向是我的拿手好戲。
那時候,便折一枝梅花斜簪鬢邊,定要他「比並看」,到底是「花好奴面好」?
他並不擱筆,看我一眼,回道︰「天寒地凍,呵氣成冰的,叫星湖取了鏡子給你瞧瞧,鼻子凍得通紅,小臉兒卻煞白煞白的,自然是花比人嬌。」
「九哥!」我跺腳。使小性子就要下山去。
他連忙拉住我,「好啦,好啦,是九哥逗你玩的。梅兒風姿天下無雙,在冰天雪地里站著,就是一株姿容楚楚,裊裊隨風欲飛,香氣馥郁的苔梅。」
我只是不依,他揉了下眉心,「那,九哥專為梅兒畫一幅肖像致歉,可好?」
蕭子鸞筆下氣象萬千,還從未為我畫過一幅畫像。
我點頭應允,款款走到他面前翩翩起舞,努力尋找一個自認為最好的姿態神情讓他付諸紙上。
誰曉得,他擱筆時,我探頭去看,螺旋暗紋宣紙上,只有苔梅絲絲縷縷,迎風書寫花姿風韻,他竟連我的半片衣角也未畫上去。
我羞惱不已,敲著畫桌問︰「九哥,我呢?我在哪兒?」
蕭子鸞大言不慚道︰「‘意態由來畫不成。’肆意動筆,反而唐突西子。而且,梅兒的樣子,九哥已經刻在心里,何必付諸筆墨?」
話是好話,我也很愛听,心中的不快也已消去了大半。
可是,他折騰我這樣半天,卻未為我落下一筆半筆,分明是在捉弄我。我當然要還之一顏色。
「哼!」我不理他,也不顧雪後路滑,提起裙裾 踩著山間登道便往山下走。
更讓我氣惱傷心的是,他居然沒有追來安慰我。
那日,直到星月滿天時,清瞳方踩著積雪前往公主府給我道歉,說是蕭子鸞有朋友突然來訪,這才未能成行。因為母親的關系,那時候他已經絕足于婉儀公主府的大門外。我們輕易本就難見上一面,出了這件事情,我又是氣惱,又是傷心,因此記憶格外的深刻。
難道說,清瞳所說造訪的「朋友」就是徐離耀祖?
我明眸微睞,只覺得他的神情悠遠和迷離,似乎已經陷入那個夢境。
他定定地看著我,雙目如水注入我瞳孔中,稱呼不知不覺見又從公主換成了梅兒。
他說︰「梅兒,我覺得,你的魂魄似乎都給子鸞帶走了。眼前的你,能說會笑,我看得見你眼底細微變幻的光影,可我沒有看見一絲一毫痛苦和絕望的影子。你的眼楮里只剩下一片淒涼如水,死寂,決絕。我看的心驚膽顫,每晚從睡夢中驚醒,都是一身冷汗。」
他臉上那樣清晰而明媚的憂傷,所有的目光都凝注在我臉上,我的眼楮里,溫柔而細膩的疼。
這樣的眼神,我只在蕭子鸞的眼楮里看到我。
我竟不知道,徐離耀祖對我用情之深以至如斯。
不是不感動的,可我清楚地知道彼此的立場。他無法把我看的比他全族人的性命重,而我,也無法將他是陳雋立門人的身份忽略不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