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法南！」1985年夏季那一天，听到這一聲喊，剛把自行車騎出工廠大門的吳法南連忙收閘停下，不用回頭就已經知道誰在旁邊叫他。
這一年他二十八歲，廠門邊上那個喊停他的男人也是同樣的年紀。
吳法南把車子一拐，笑嘻嘻到了那人面前，拿腔作調地︰「小李子，啥時候回宮的，也不來跟老佛爺稟報一聲。」
那時候電影電視上開始有慈禧的形象，報紙雜志上登著西太後真真假假的故事，大家知道那老女人身邊有個太監李蓮英，因為同一姓氏，李鳳軍不幸成為吳法南他們糟貶的對象。
「滾蛋！」李鳳軍一拳打去，「告訴你以後不許再這麼喊我，本人現在是有身份的人！」
「呸！」吳法南照舊不客氣，「去了兩年深圳，就不知道自己是誰啦？」
兩年前，李鳳軍突然就要辭職，說什麼也不在工廠里干了。吳法南把他拉倒家里，讓老婆盧婷做了幾個菜，兩個男人跟以前一樣喝著酒。「你哪里出毛病了，折騰什麼？」吳法南問他。
他們曾經是同學、鄰居，父母都在市第一機床廠上班，畢業以後下了兩年鄉就回了城，都進了機床廠當臨時工，他們父親退休以後，他們順理成章接老子班做正式工，在一個車間混，吃喝玩鬧打架全綁在一塊干。
今天小李子怎麼就想單飛了？
「沒意思！」李鳳軍說了這一句，然後不管吳法南說什麼，哪怕讓盧婷幫他介紹女朋友，他總是用這句話回答。
「滾蛋！」吳法南已經無話可說，一揮手把李鳳軍轟出門。
李鳳軍沒幾天就跑去深圳了，然後來過兩封信，講在那邊過得不錯，根本不提他其實有時候吃了上頓沒下頓。接下來好長時間，這家伙什麼消息都沒有，今天居然一頭冒了出來。
吳法南再細看李鳳軍，一套西裝箍在過于寬大的身上，雖然很新，可是瞅著就別扭，就這還叫有身份？
「我讓你不服氣！」李鳳軍拉著他，「跟我走！」
吳法南不走︰「干嘛去？」
李鳳軍使勁拽他︰「叫你見識見識新生事物！」
李鳳軍一腳踏進吳家客廳︰「法南！」
吳法南看他︰「你叫的人呢？」
李鳳軍說︰「馬上就到！」
吳法南點點頭︰「坐吧。」
李叔坐下。
吳法南還是看著他。
李鳳軍不解︰「干嘛？」
吳法南一時不語。
1985年那個夏天很熱，站在服裝店里面讓人發悶，可是吳法南自己倒沒覺得，他只顧看眼前花花綠綠的衣服，還有穿衣不穿衣的模特，雖然都是木頭刷了層白漆。
李鳳軍的店面不大，但干淨，還貼了幾張美女的畫在牆上，在那時候已經算亮眼。
吳法南看了半天，第一句話是︰「你干什麼壞事了，掙這麼多錢？」
李鳳軍又是一拳︰「你他媽就不會說句好听的！」
這時候一個嬌小漂亮的女孩從里間出來，李鳳軍一把將她拉過來︰「阿芳，我女朋友，從深圳跟我回來的！這就是我那個兄弟吳法南！」
阿芳說著半生不熟的普通話，卻嗲聲嗲氣的好听︰「南哥好！」
「你好！」吳法南忙回應，媽的小李子還真有兩下子！
「你看店。」李鳳軍對阿芳吩咐一聲，又拉著吳法南，「走！」
吳法南問︰「又干嘛？」
李鳳軍說︰「下飯館，我請客！」
吳法南忙說︰「費那個錢干什麼？還是上我家吃！」
「拉倒吧，」李叔不屑之色︰「你家盧婷做飯難吃死了！」
吳法南一時倒無話可說，盧婷做飯不太好吃，他知道，可他又不會做，只能湊合了。
不過也沒李鳳軍說的那麼難吃吧！
想到這個的時候，他已經和李鳳軍坐在飯館里了，還是氣不忿質問︰「盧婷做飯難吃？你哪一回也沒少吃啊？」
沒離開工廠的時候，上吳法南那兒蹭飯對李鳳軍來說就像回自己家一樣。
听吳法南一問，李鳳軍嬉皮笑臉︰「那時候不是沒錢嘛，白吃誰不吃啊！」
「你就是他媽白眼狼！」吳法南照李鳳軍腦袋上狠拍一下。
李鳳軍揉著頭︰「你當初要是跟我一樣辭職，現在就不用天天回家吃盧婷的飯！」
吳法南說︰「我沒你本事大。」
李鳳軍說︰「你是舍不得盧婷！」
吳法南不在乎︰「我就是舍不得老婆，怎麼的，犯法嗎？」
「不犯不犯！」李鳳軍其實挺羨慕吳法南跟盧婷那麼好，「不過我跟你說，現在出來干還不晚，缺錢我借給你！」
吳法南說︰「算啦，我現在有老婆有孩子，不缺什麼了。掙錢少點，可也不累啊。」
「盧婷算是把你改造啦，」李鳳軍嘆息，「以前在學校你可不是這樣！」
中學的時候，吳法南和李鳳軍先打遍校園，收拾了一個個小霸王，然後再帶這些人跟別的學校的混混大戰，經常渾身泥土，再被自己老爹追著打，可是終歸成就了遠近聞名的聲威。
「那時候年紀小，懂個屁！」吳法南這麼評論著自己的莽撞青春。
李鳳軍舉杯︰「我也不勸你了，反正你記住我今天的話，什麼時候想出來了，只管來找我！」
「行！」吳法南舉起酒杯，和李鳳軍踫杯。
「老李，我是真沒想到老方會這麼干。」吳法南在客廳里看著李鳳軍，二十多年了，風風雨雨的交情，本來以為就這樣一輩子了，可現在看，誰知道呢？
「我他媽也沒想到，這個混蛋！」李鳳軍罵道。
「人心難測，多少年的兄弟都靠不住！」吳法南故意作月兌口而出的樣子，果然李鳳軍一听這話，定定地看他。他忙解釋︰「對不起，我現在腦子亂得很，話都不會說了，別介意！」
李鳳軍不生氣，只是有點難過，許多人眼里情分就這麼不值錢，可他不是︰「法南，我不知道老方中了什麼邪，反正我從來沒想過要對不起兄弟！我這輩子都不會忘，沒有你能有我的今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