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果,你最後就被搞成這種樣子?」
李猛有些擔心地,卻故意用半開玩笑的語氣問道。眼下四周沒有外人,兩人才好暢開來說話。
唐霖用剩下的那只獨眼看看自己,又看看拿在手里的那件半像魔杖半像四稜 的作品。
「嗯,差不多。當然當中還有一些過程。」
「那你的三個‘機會’呢?」
唐霖苦笑一下,將法器在手里轉了個圈子,拄在地上︰「用掉了兩個。那個15498號說,我用了兩次提醒機會,但是都沒能讓我清醒過來,反而是最後自己明白過來了。他說,這種情況是很少見的,可以給我一點回扣。至于剩下的機會——喏。」
唐霖掏出一張像銀行卡的東西。深紅色的卡片上標明了它的名稱︰「一次性器官修復卡」。下面還有一句小字注解︰「僅限本人使用。可以修復一件肢體或器官,僅限在主神空間使用。」
李猛拿過來看了看,這東西無論大小重量質地,都和一般的銀行卡無異。他兩手捏住,作勢欲折,唐霖劈手便搶了回去。
「造化爐要了我一只眼、一條胳膊,還有一半妖力修為。看起來,只好先用這個把眼楮補好再說。」
「你的血統不是可以自己修復嗎?」李猛好奇問道。
「嗯,事實上是這樣。」唐霖沉思片刻,向李猛解釋起造化爐中所推測出來的事︰「這個造化爐並不是拿走我的胳膊什麼的,然後給了我這個……它的做法是,這麼說吧,修改了我這個個體的‘設計圖’之類的東西——我不是說基因,而是說某種更玄乎的東西——把我身上的那些東西加入它所供的純粹陰陽二氣,‘修改’成了這個東西。也就是說,我並沒有‘少一條胳膊什麼的’,而是現在這樣就是我的正常形態罷了。」
「所以?」
「所以,我倒是可以用妖力硬長出一條左臂來。不過那並不是‘恢復’,而是給自己安了個附件。操縱那樣的一條胳膊不像是使用自己的器官,倒像是在開車……更準確地說是看著操作手冊操縱巨大機器人那樣。除了十五歲的天才少年,沒有人能把那種東西運用自如啦。——呃,也許你听不懂這個比喻?」
「是听不懂。不過大概意思我倒是明白了。」李猛點點頭,「不過這樣說來,那個一萬多少的所謂的提示,挺劃不來的吧。」
「這個嗎……」唐霖放松語氣,把這個問題模糊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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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之前。
「你是說那樣就算是兩次提示了?」剛剛離開無極造化爐中最核心的那一團陰陽二氣,唐霖就踫上了15498.這個綠衣美男子依舊是一臉怪異的微笑,向唐霖道了聲恭喜。然後他便提醒道,唐霖已經用掉了兩次提示的機會了。
「是的,兩次。在城門前化身成衛兵,以及在第六天的時候化身成普通女孩,向你提出你不應該留在這里。」
「在我們的語言里,所謂的‘提示’,指的都是更加明確一點的東西。」唐霖冷冷地指出。
「是的,是的。但造化爐所能容忍的極限也就是這麼多了。如果我說得更加明確,你和我都會被它一口吐出來。」15498也收斂了笑容,嚴肅地說。「你要知道,若不是輪回玩家,一般人進去是一點提示都得不到的,對你它已經算是法外開恩了——不是沖我,是沖你我背後的那位大人。」
「那位大人。」唐霖重復了一遍,覺得有點好笑。他連「那位大人」是什麼形狀——有沒有一個可以稱為形狀的東西,都還不清楚呢。他總有一種莫名其妙的感覺,覺得主神應該是懸浮在主神空間里他們會議室上空的一個光球——可那里沒什麼光球。只有一片光禿禿的天花板,被一個不存在的光源照得亮堂堂的。
但這樣說來——他想,但這樣說來,主神對于無極造化爐並沒有什麼支配力。這就是說,主神並不比無極造化爐強大多少——而且,擁有無極造化爐入口的這個陰陽法王世界,也是一個不比自己所來自的那個世界更加不真實的世界?
這讓他覺得自己抓住了什麼重要的事。比如說,主神的目的和任務世界的存在性質之類的,本來應該是他最先應該思考的。可是,第一,他有一些上級和上級的上級在指導著他們,關于意義和目的之類的應該由上級負責;第二,當有一個上級存在的時候,作為上班族,唐霖就本能地不去思考行為背後的意義,免得白費功夫了。
現在他隱約覺得,這些問題比他本來以為的更加需要自己模索。
15498等了唐霖片刻,見他不說什麼,便向唐霖請辭。唐霖攔住了他︰
「等一下。」
「還有什麼事嗎?」
「這也是主神的考驗一環……對吧?一張D券一次提示機會什麼的,這是主神額外加碼的考驗,對吧?如果我在進入造化爐時知道我會得到三次提示,我在那些本應自己提高注意力的地方,就會情不自禁地松懈,將希望寄于主神。這是人類的劣性,而主神要找出能克服這一劣性的人……對嗎?」
綠衣美男子沉默了一會。然後,他露出了唐霖在他臉上所見過的、最為真實和明快的爽朗笑容︰
「這是禁•止•事•項喲。」
「……涼宮捏它有一次就夠了。」
「不過……不可否認的是,那些沒有這個劣根性的人,獲得了保住自己身體的機會,而那些原本就不可能成功的人,也多了一些成功的機會……不是嗎?」
15498開心地笑著,在空氣中慢慢地淡化、透明,然後消失了。
唐霖嘆了口氣。
再不久之前。他有氣無力地躺在一片虛空之中,周圍是純粹的黑白二色能量,糾纏著他。
唐霖花了不少時間來控制自己的情緒,才避免了因為劇痛而失去意識的最壞結果。這黑白二氣並不是火,而是最純粹的陰陽二氣(或者,用西洋奇幻來解釋的話,正能量和負能量)。這種能量並不像感覺起來的那樣在灼燒他,僅僅是將他的身體分解,然後融為一體罷了。
但這也意味著,這比灼燒更慘……唐霖不但要忍受失去手和眼的疼痛,還要忍受已經失去了的手和眼球所受到的灼痛。
忍受這樣的痛苦本來對他來說是很簡單地事,只要調動狂氣之眼干擾一下自己的精神就行了。但現在,一則狂氣之眼有一只已經陷入麻煩了,二則陰陽二氣已經融入了自己的妖氣之中,調動妖氣來使用狂氣之眼,只會把更多的妖氣搭進去……也就是連帶更大的痛苦。
然而,經過幾小時的硬撐、轉移注意力、勉強接受之後,唐霖已經找到了竅門。只要忽略掉「痛苦」,僅將「疼痛」作為一種「衡量身體狀態的標準」的話,這種疼痛就不是不可承受的。這多少有一點「只當這身子不是自己的」的自我催眠意味,但是,當唐霖嘗試這樣去做的時候,竟也收到了一些效果。
在這樣的狀態下,唐霖漸漸有了思考的余力,也模清了這無極造化的煉造之法。這純粹的陰陽二氣遇到實物,便要將它分解無余,當中無靈性的部分就被這先天之力焚成一股輕煙消散了,而當中蘊含的靈性則與陰陽二氣結合起來。事實上,唐霖身上穿的衣服、戴的東西全都已經燒壞了,只是他事先有防備,沒帶什麼值錢東西,只有買來的若干玄鐵隨身,現在也已被粹煉成一團玄鐵元精,分解為一道金氣,融合在附近的陰陽二氣之中。
而所謂鑄器,就是要在這陰陽二氣里強奪天地造化之功,將陰陽二氣與本身靈性相結合,強行凝成物質,成就寶器。這樣形成的寶器,初期雖然並不很強,但與自己一體同心,就像是本體的一部分一樣,自然會隨著本體的強化而越來越強。平常不用時,也可以融合在體內,吞吐自如。
能與身體融合的魔法道具,在C級已經並不新鮮了。但要做到吞吐自如,卻並不容易。
模清了門道,唐霖閉上眼楮,開始想辦法煉出一件寶器來。他現在已經進入了一種玄妙的精神狀態,自己既是自己,又不是自己,似乎以居高臨下的姿態管理著自己似的。可這時他又比從前任何時候都能清楚地掌握身體的每一處細節,包括體液的流動,妖氣的流動,每一條肌肉的細微收縮,每一分細微的感覺……這種感覺,就仿佛他自出生就在半夢半醒之中,現在卻突然醒過來了。
就連已經與陰陽二氣融合的自己分解出去的靈性,他也能在一定程度上掌握起來。他試著將靈性與玄鐵的元精混合在一起,也沒有受到任何阻礙。最後,原始的陰陽二氣與靈性和材料已經完美地混合了,唐霖這才發現,他並不知道自己應該煉出一件什麼東西來。
這個問題又困擾了他許久。直到他完全摒棄了雜念、使自己那種玄妙的狀態更上一層樓的時候,突然,一句曾經听過的、藝術大師米開朗基羅的格言在他腦中響起。
「石頭[雕刻的材料]本身已經決定了它應該具有的形狀,我的雙手只是將它的形狀解放出來。」
唐霖豁然開朗。
一瞬間,他既存在于造化爐的陰陽二氣之內,又存在于一個只存在于他精神中的空間。那空間中鋪陳著一個巨大的圖案,就像數十個大型集成電路板彼此覆蓋搭建而成,不知是什麼的能量沿著圖案高速流動,形成一溜兒閃光。這個圖案各部分一齊轉動起來,斷裂、交錯,重新連接。而那團未成形的寶器之氣也跟隨著一起運轉流動,交叉成形。
這個景像片刻就消失了,而唐霖還沒反應過來,那巨大的不知名圖案已經消失了。但他隱約已經知道要怎麼做,就像他天生就知道如此一般。大量的陰陽二氣被吸納,混合爆炸,形成實體,與靈性和元精金氣融合,變成新的物質,最後成形。
那是一根正握像四稜 、反握像圓頭魔杖的東西。但唐霖知道,這並不是它的真正形態。
小的時候,像唐霖這樣的男孩子都玩過山寨變形金剛(當然那時還沒有山寨品這個說法)。有些變形金剛多裝了一些配件和關節,因此可以變成三種或四種形狀。可無論它本身有幾種變形模式,拿到小孩子手里,就會被發明出更多的模式來。「可以變成基地或者飛機的變形金剛」最後一定會變成「帶翅膀和腿的基地形陸戰獸」之類的東西。
而唐霖手上這根平平無奇的棍子,就像一台有數千個關節的變形金剛。只不過,它那些關節當中所隱藏的潛能,絕對不會低于一個真正的變形金剛——那種居住在塞伯坦星球的機器戰士。這些關節和潛能,像汽車人被埋在美國一樣,正被埋藏在唐霖那不確定的未來當中,只有一少部分可以現在就被發掘出來。